大人私心不可議 第十六章 天底下最富有的人
洛州是個繁華熱鬧的地方,應洛州新任刺史,也就是七皇子襄王之邀,路蘭雪帶著小芳住進了洛州刺史的府邸,轉眼已過了個把月,整個吃好住好睡好,沒有閑雜人等來煩她,還有重兵在外看守,安全更無虞,這也是她當初之所以很干脆的答應襄王之邀跟著他來到此處的最大原因。
說邀請,或許是言過其實了,因為那日若她真的拒絕,一樣會被請來刺史府第,她若不乖乖跟他走,可能會和當初去京城一樣是先被打昏了再帶走,如今的她身子可嬌貴著,根本禁不起任何折騰。
無論如何,她相信墨東會派人找到她,也很快便會知道她被請到了這里,定會想方設法帶她回去才是。
卻未料,一天天過去,墨東非但沒來找她,還來了一只信鴿,親筆寫了便簽要她安心的住在這里。
住多久?他沒說。
到時他要來接她嗎?他也沒說。
然後之後便音迅全無。
她想過無數個可能,譬如說他娶了阿羅,兩人新婚燕爾,樂不思蜀,根本沒打算要接她回去?又譬如,他在來的途中出了什麼事延誤了或受傷了?
思慮過多,身體必傷,這是身為醫者都知道的事,而此刻正面臨緊要時期的她,半點傷不得,她的身子不如人,能懷上孩子已是上天的恩賜,說什麼她都不能讓自己傷著累著,她忍著不去想他,不去憂慮,笑著醒來也笑著睡去。
她每日不是睡就是吃,偶爾在東廂房里看看書賞賞花,又偶爾和襄王下下棋,最重要的是養胎,三個月了其實沒人看的出來,連小芳都被蒙在鼓里,一直到最近的某一天,小芳突然想到她家夫人已兩個月未來癸水,這才狐疑的問起,路蘭雪也不再瞞她,畢竟之後需要幫忙的地方還很多,她知道了也好。
小芳當真嚇傻了,好半天說不出話來,怪她都懷了娃還亂亂跑,搞什麼離家出走還丟了一張和離書,讓那張十三四歲的小臉瞬間變成了苦瓜。
五月,天氣漸暖,厚重的冬衣早就穿不住了,換上了鮮艷的衣衫,本來怕冷的她,可能因為有了身子,白天都覺得有點熱,讓她更為發懶。
這日午後,路蘭雪躺在花園的椅上小憩一會,沉著眼皮又要睡著,听見小芳急慌慌的腳步聲從長廊那頭一直跑到這頭——
「夫人不好了!不好了!說京城的城門封住了!不能進也不能出!大家都宮中在鬧宮變,整個皇宮都禁衛軍包圍住了!」
「什麼?」路蘭雪驚坐了起來,「大將軍呢?有沒有大將軍的消息?」
這陣子她為了靜心養胎,不想有任何雜念,對她家夫君的事可以說是不聞不問,沒想到京里竟出了這等大事!
小芳搖搖頭又點點頭,「有,前陣子奴婢不小心在園子里听見有人對襄王說,太子請命要把大將軍調回北境,陛下好像也同意了,之後的就沒听見了……所以現在大將軍究竟在哪里,奴婢真的不知……」
「大將軍人現在就在宮里保護父皇。」樂正宸信步而來,「夫人放心吧,一切早就在大將軍的掌握之中,只要夫人好好待在本王這里,讓大將軍毫無後顧之憂,宮里的事很快就能平定了。」
路蘭雪愣愣地看著他,似乎有點听懂了,又有點不懂,「他……早就知道會有變?多早?」
樂正宸一笑,「兩個月前,或者更早。」
兩個月前,或者更早?那就是在他新婚後出遠門的那段時間?或更早之前……
所以,他才會出門之後突然帶回來一個未婚妻?還說不能拋棄那女人,要娶那個未婚妻為側室,目的就是要把她給氣走?
所以,他一直遲遲沒來找她,也沒有派人接她回家,是因為他正忙著要部署一切,在事發時可以保護好皇上,也可以保護好他所在乎的人事物?
越想,她的心思越清明,很多事及很多不解便有了答案。
路蘭雪的心一痛,鼻頭酸了眼眶紅了,此刻的心情好復雜,感動、羞愧、心疼著眷戀,這個傻瓜,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她?
樂正宸看著路蘭雪一臉又驚又喜又想哭的表情,就知道這個女人在听到這消息的一瞬間終于想通了什麼。
果真是個一點就透的聰明女人,也難怪墨東如此想要保護好她,但凡任何決定都以她為重。
「那未婚妻阿羅……」
「據本王所知,那是墨大將軍為了讓你生氣自動離開他才出來的女人,你走了之後,那女人是留下來了,也只是為了掩人耳目。」
果真,連未婚妻都是假的,真是個笨蛋……
害她前陣子白白傷心難過,真是個大笨蛋……
此刻,她的心窩好暖好暖,她真不該質疑夫君對她的愛與在乎。
「他會沒事的,對吧?」路蘭雪靜靜地看著襄王,「只要我乖乖的待在這里,什麼也不做?」
明知道這種事誰也無法保證,但她就是想有個人可以給她肯定的答復,就算騙她也好。
樂正宸看著她又是一笑,「事實上,我比較擔心有事的是我父皇,墨大將軍可是我朝一戰將,還漫人可以打得過他,他就算要在這場宮變里篡位為王,也沒有人可以阻止得了他……懂嗎?將軍夫人?」
這,算是安慰嗎?
所以,她乖乖待在這里其實是給襄王當人質?免得她那偉大又英明神武的夫君趁機篡位。
篡位?難怪那日襄王非要邀她到他府邸作客不可,可對方不擔心逼宮的太子,還更擔心她家夫君造反,那就代表她家夫君對太子逼宮一事的確是早已安排妥當,勝券在握,她的諸多疑慮及擔憂都在這瞬間被化解了。
路蘭雪看著襄王,有些哭笑不得。「妾身明白了,謝王爺的指點。」
「不客氣。」能安好這位夫人的心,也算功德一件,若將軍夫人听聞此事太過激動而動了胎氣……這筆帳某人可能會直接算到他身上,他可就得不償失了。
樂正宸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她依然平坦的小月復,又淡淡地別開眼。
關于將軍夫人已經懷孕一事,既然她不說,那他也不打算告訴那一位,免得那人因私情而誤了軍機,就當全然不知吧!
樂正宸轉身離開了,路蘭雪定定地望著他的影,心情很是復雜。
這樣才氣逼人的七皇子,是何時變得如此深謀遠慮了?
把她給扣下來當人質,究竟是皇上的命令?還是他的自作主張?
想著,竟隱隱覺得不安起來……
今晚的月色,被烏雲給遮蔽。
皇宮在蒙朧月色的籠罩,感覺分外孤寂。
本是熱鬧繁華歌舞升平的京城,因這場突來的宮變遍地死尸殘疾,哀鴻遍野,饒是事前部置得完美,也難免要經幾場惡戰,相搏,親人手足間自相殘殺,才能把亂事給平定下來。
鄭國公的禁衛軍是靠皇帝陛下最近也最危險的一支,就算墨東調來鎮北軍連夜南下暗中守護皇宮內外,也無法在第一時間抵擋禁衛軍的叛變,除了本就部署在京城內的上千名輕騎。
事先調動大批軍隊進京會打草驚蛇,只能耐心等候真正宮變叛亂的那一刻才能傾巢而出,在這之前,墨東帶領著暗中潛藏在宮內的一千名輕騎與上萬名禁衛軍對峙,就算兵力懸殊,卻勝在戰場經驗豐富,事發之時,已穩穩將皇帝轉移到安全之地,由墨東親自守護住宣政殿。
煙火信號升空,早在數月前便部署好的兵力將先來的鄭國公人馬給團團圍住,可說是甕中捉鱉,除了之前在宮中的那場惡斗,這場宮變可以說是很快就平息了。
墨東負手而立站在宮中最高處,居高臨下遙看整個皇宮與京城,夜幕之中宛如上萬孤墳,竟見不到有人點燈。
趙信手里抱著一只信鴿,另一手拿著短簽走了過來,「大將軍,洛州那邊來信了,說夫人已經得知宮變的消息,這幾日一樣好吃好睡的待在洛州史府,一樣沒說要出門。」
聞言,墨東疲憊的俊顏上露出一抹難得的笑容,「她竟半點不緊張我嗎?還是根本把我忘了?才乖巧得緊。」
「夫人應該是不希望自己成了主子的累贅,才乖乖待在洛州,等待主子親自去接她的那一天。」
「是嗎?」他也很想這樣自欺欺人。「又或者,她根本被軟禁了出不了門?」
從得知她被襄王請到洛州作客,他的心就沒一刻真正安寧過。
這是一場只能贏不能輸的仗,但就算贏了的此刻,他的心也沒有半點歡喜。
趙信聞言一愕,「主子,您的意思是……
「那日夫人離家出走,我們的人都還沒來得及追上她,襄王卻比我們早一步找到她,還把她帶回洛州作客,你不覺得奇怪嗎?何以會這麼快就掌握到夫人的行蹤?尤其,他跟夫人根本沒見過,也能一眼認出她把她帶走?」
經主子一提,趙信也覺得這事甚是可疑,只是當時襄王一遇見夫人便傳信給主子,主動提及可以幫忙照顧夫人,所以他也沒想太多,畢竟夫人離家出走,宮里又是變量重重,有個有權有勢的人照顧也是好的,至少安全無慮,也省得主子牽掛。
趙信想著看了主子一眼。
墨東淡淡一笑,接著道,「那是因為一開始襄王就在監視著大將軍府的一舉一動,或者是,陛上讓他監視者我的一舉一邊?否則,為何襄王早不走晚不走,這麼巧會在那天出上任洛州刺史呢?一來可以讓襄王避開這場宮變,二來也可讓襄王掌握住我的家人,美其名是管我照顧那離家出走的夫人,怕她有生命安危,事實上卻是把當她人質,怕我在這場宮變中倒戈或是自立為王。」
趙信恍然,下意識地點點頭又搖搖頭,這些皇族中人,還真是猜疑心極重呵,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這點真的很難做到吧?
「他們雖然需要借我之力,卻又懼我之力,怕我趁這場宮變中擁義父為王,畢竟若皇上真的不幸駕崩,以義父的身分接管皇權也是名正言順。」
這些人,當真是沒完沒了……
趙信一嘆。望向主子胸前的箭傷,傷口之深還透過衣衫在滲出血呢,這樣拼命保家衛國,換來的不是信任,卻是猜忌,難怪主子近來心情抑郁難當,對著皇上時臉上也是沒有一丁點笑容。
忠心賣命,和被威脅所以賣,那可是截然不同的心境。
當屬下的都能體會到這種心境,身為大將軍又是永平王義子的他,感受又豈是三言兩語可以形容?
如今太子被廢,甚至即將被處死,接下來又將會是新一輪太子之位的爭奪,那些即將而來的紛擾,他不願再卷入,也不要他的夫人被卷入……
「我累了,想休息了。」
趙信聞言忙道,「我去幫主子弄熱水。」
墨東一笑,知道他誤解了他的意思,不過無妨,「替我去請太醫院院使慕真來一趟吧,我這箭傷……有點古怪。」
趙信一听,緊張不已,「是,屬下馬上去請慕院使!」
走沒幾步,墨東又叫住他,「趙信,記住我今日的話,半點也不可違背。」
「主子您說。」
「若我死了,記得要把我的棺木親自護送到洛州,我要見夫人最後一面,沒見到夫人之前,不許下葬。」
這是什麼?遺言嗎?
趙信臉色大驚大詫,連聲音都在抖,「主子?你在說什麼?主子您怎麼會死呢?」
墨東又笑了,「不是說了嗎?我這箭傷……有點古怪。」
「可是……」
「事有萬一,有些話還是先說的好,免得來不及。」
「主子……」
「你一定要記住我今日所言,不可違背,听清楚了嗎?」
「是,屬工遵命!」
墨東淡笑,長袖一揮,「去吧。」
趙信聞言,一刻也不敢停留,轉身疼奔前往太醫院——
荷花含苞待放,滿池塘都飄著淡淡的暗香。
等待的時光是難熬的,但或許是肚子里的寶寶給了她無比的力量,才讓她沒有沖動的回京去尋她的夫君。
師傅曾對她說,那個時代那個國家的女人,就算懷孕了依然照常工作、照常行房、照常運動,每個人都一樣可以生出健康寶寶,千萬不要以為身子重了便什麼也不能做,這樣只會把自己養胖了養懶了,生孩子時反而沒有力氣,生完孩子又胖到瘦不下來。
路蘭雪常常听師傅碎碎念,說起她那個時代那個國家的那些奇怪的事,听久了也就不怪了,所以打從知道自己懷孕後很多該有的禁忌她都不是很在乎,兩個多月前在馬車里夫君要了她抱了她,她一次也沒有拒絕,後來生進襄王在洛州的刺史府,她雖然很努力養胎,但也很努力的讓自己多走走,賞賞花看看鳥,反而沒以前懶,再加上天氣越來越暖,她的身體狀態都變好了。
是的,她的師傅宋逸其實跟她一樣是個女人,只是當年女扮男裝進了宮,大家便一直以為宋神醫是個男人,不只如此,師傅根本不是這個朝代的人,據師傅的說法,她來自很久很久以後的未來。
一開始,她只把它當傳奇故事在听,但她在師傅身邊待了幾年,她的師傅溫柔聰明,常常有特別的見解與看法,對她又極好,久而久之,師傅說什麼她都信,包括師傅要離開她時對她所說的那句——
「我死了,你千萬不要傷心,因為我在你們這個朝代已經不止死一次了,也許哪一天我們還會再相遇,記得不要忘了我,我可能會長得不一樣,變成另一個人,如果我跟你相認,你可不要不信我……」
她一直記得師傅說的這句話,也一直認為師傅沒有死,甚至在期待著某一天還可以再見到師傅,不管她是用什麼樣的身分及長相出現在她面前。
一股風徐徐吹來,這樣暖洋洋的午後,路蘭雪特別想睡,她躺在搖掎上微微後仰,把書蓋在臉上覆著,正想小眯一會卻听見這陣子已經听得有點熟的腳步聲,就停在她身畔不遠處,卻始終不發一言。
如果小芳這會兒不是替她去摘花了,而是在這里看她,鐵定又要咕嚷這襄王不懂禮數了吧?
今日她眼皮一直跳,總覺得有股不好的預感,如今襄王一語不發的站在身邊,讓她莫名的覺得有些煩躁,路蘭雪把書移開望向他,卻見襄王此刻一臉的嚴肅,和平日的淡雅從容很是不同。
是出了什麼事嗎?那場宮變不是已經在半個月前就結束了?她一直在等墨東來接她回京,但也知道宮變過後一團亂,需要他指揮坐鎮,因此她一直沒有再追問,就只是叫自己安心的等他來,晚個幾日沒關系,她只要他平安。
終究……還是出事了嗎?
她不敢想不願想,但就算她再掙扎,也不能一直當個縮頭烏魚不去面對。
路蘭雪緩緩地坐起身,「夫君他……出事了嗎?」
樂正宸看著她,「半個月前亂事平定,他卻中了花溪草的毒……」
「花溪草毒?」路蘭雪一愣。
「是。太醫院的慕院使親口說的。」
慕真?慕院使?是他替墨東看的診……這也太巧了吧?
她的眼皮再次跳了跳。
這毒跟她第一次見到他時所中的毒是一模一樣的,她專門繡了一個很丑的黃色錦袋給他,讓他把師傅特制的解毒丸隨身帶著,他應該不會有事才是。
重點是,他怎麼會中一模一樣的毒。
墨東之前有對她大概提過第一次的原因,就是因為被晉王的手下刺中一劍,劍上淬了花溪草的毒,若他再次中一樣的毒,最有可能下毒的人不是晉王就是他的手下,但,晉王府的人全被驅逐到東北了,不是嗎?
路蘭雪月兌口問道,「晉王逃走了嗎?還是他的手下也跑回京了?」
樂正宸聞言一詫,「本王並沒有听見任何有關晉王府的人逃走或是離開東北的消息,將軍夫人為何會提到晉王?」
路蘭雪皺起眉,如果不是,慕真卻說夫君中的是花溪草毒,難道是要提醒她什麼?墨東明知道她不會相信他會中這種毒。
「因為,夫君曾經中過晉王的暗算,當時中的就是花溪草毒。」她也不避諱的說了,「現在你可以告訴我夫君究竟出什麼事了吧?」
樂正宸看了她一眼,輕輕地道,「大將軍死了。」
「你說……什麼?」路蘭雪驚跳的站起來抓住他的手,此刻的她無法鎮靜下來,不敢相信的看著眼前這個顯然不像是在開玩笑的男人,指甲都快掐進他的肉里,「殿下,你不是說真的吧?你不是說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你不是說半個月前宮變就已經定了?為什麼……」
難怪他遲遲不來接她!
樂正宸抱歉的看著她,「墨大將軍中了箭毒,本來是解得了的,可是因為拖太久才發現,慕院使雖解了他的毒,可大將軍終究沒能再醒過來。」
「不可能!」路蘭雪搖著頭,覺得呼吸都急了起來,「這不可能!他不可能是被毒死的!他明明就……」
墨東有解毒丸,第一時間就可以服下它把毒解了,之後再慢慢服解毒湯就行,這些他知道!她都有跟他再三囑咐過!他怎麼可能因中毒而死?
「他人呢?人呢?我要親眼看著!我要親眼確認一下,他人呢?」路蘭雪不住地搖著樂正宸,因為太激動,頭一暈身子一晃便要軟倒在地。
樂正宸及時出手去住了她,「夫人請節哀,夫人有孕在身,萬不能這般激動傷心,免得傷了月復中胎兒。」
她幽幽地抬眸看著他,「告訴我,他在哪里?我一定要親眼看著他。」
「墨大將軍臨終遺言定要讓我們將他的尸首送來見你最後一面,才可以下葬,此刻,他的棺木就在前廳,正在等著夫人。」
臨終……遺言?
他怎麼可以……
話落,路蘭雪顧不得月復中還有胎兒的身子,轉身便往前廳奔去,淚水在她臉上奔流,她的心緊縮著疼痛著,就怕他當真就這麼丟下她一人而去,他連她懷了他的娃兒都還不知道啊,她還有好多話想要跟他說……
大廳里,精刻的紅色棺本映入眼簾,路蘭雪喘著停止了奔跑,慢慢地一步步朝那棺木行去,明明近在咫尺的棺本,她的腿卻重如千斤,寸步難移。
棺木開看,墨東靜靜地躺在里頭,神色安祥,她跪倒在棺木邊,雙手探進棺木里,緊緊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沒有溫度,卻不干燥。
他的臉,亦然。
淚一直掉,可她的雙目瞬也不瞬地察看著他,她的手也是,眷戀的、不舍的一一撫過他的臉和身體。
驀地,她鳴咽了幾聲,哇一聲地哭了出來。
緊繃的神經因這聲大哭而舒緩了,路蘭雪整個人可以說是放松了的趴倒在棺木旁,在沒人看得見她低垂下的容顏時,她釋然地露出一抹笑。
「將軍夫人,請節哀。」大廳里的眾人見她如此傷心,哀痛的齊聲相勸。
十日後,在襄王及眾官員的陪同下,墨東大將軍被葬在洛州近郊,一處皇上親賜給墨大將軍家眷的那片封地後山,墓碑是御賜親筆——
墨東大將軍之墓。
這日,舉國哀悼,官民同泣,林鳥同悲。
下葬三日後的某個晚上,洛州近郊的某座墳被挖了開來,棺木被撬開,一個身影快速的將棺木里的尸身給背在身上離開現場,棺木再一次被釘得牢牢地,封土填平,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蒲京山上的林中小屋里,路蘭雪靜靜地坐在床邊守著床榻上的男人。
算算日子,他也該醒了。
親眼、親手驗尸的那日,她確定她的夫君墨東是跟兩年多前的她一樣呈現假死狀態,而不是真死了。
當襄王親口對她說是太醫院慕院使親自替墨東診治,又說墨東是因花溪草之毒而死,她就知道這其中必不單純,等她親眼確認過墨東的尸身後,她便確信了慕院使把當年她給他袋中的另一顆假死藥讓墨東給服下。
她蘭場嗚咽的大哭出聲,是因為狂喜而不是狂悲,她多麼慶幸墨東還好好地,可以一輩子待在她和她的兒身邊。
「夫人,主子當真會活過來嗎?」李承等得心焦如焚。
「夫人可是神醫的徒弟,夫人說會就是會,你有點耐性。」趙信忍不住輕叱了他一句。路蘭雪瞬也不瞬地看著床上的男人,柔聲道,「他若敢不醒,我就帶著肚子里的娃兒陪他去,他不會孤單的。」
娃……兒?
李承和趙信同時轉過頭來望向她的肚子,激動得都說不出話來。
不過下一刻,更讓他們兩個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因為他家主子突然從床榻上坐起,像是被嚇醒的……
「什麼娃兒?」他啞著聲問。快二十日沒說過話,喉嚨干啞難耐。
路蘭雪趕緊把早備好的水和湯藥一次灌進他里,他大口大口喝,一下子便全喝光了,也似乎在瞬間精神了起來。
墨東看向她的小肚子,忍不住使手模了上去,「你有咱們的娃了?」
「嗯。」她溫柔地對他笑著。
他呆呆的看著她,感覺像作夢一樣,「我一醒來便有了娃,再晚點醒,恐怕娃兒都會叫爹了吧?」
路蘭雪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說什麼呢你,再晚點醒,你就看不見我們母子倆了,剛剛不是說了嗎?你再不醒,我就帶他去陪你——」
話還沒說完,她的小嘴便被一只溫熱的大手給封住,「不要胡說!」
她把他的大手給拉開,唇邊還是笑,眼底卻已蓄滿了淚水,「你知道我差一點就被你死了嗎?如果我沒有發現你是服了假死藥,如果我當真以為你死了,你可能就永遠被埋在土里出不來了,你就沒想過我如果始終沒發現……」
「對不起,怕事有萬一,我不能提前通知你,如果你始終沒發現,慕真也會告訴你的,藥是他親自給我服下的,你該知道。」
「我當然知道,那藥還是我給他的,可不管怎麼說,你還是嚇著我了,如果我們的寶寶因此而保不住……」
「噓,不準胡說!」墨東心疼的一把將她抱進懷里,「他是我墨東的孩子,哪有這麼脆弱!他一定會好好的,我保證。」
「你保證?你拿什麼保證!」她邊哭邊伸手槌著他,這陣子被他氣得憋的都快得內傷了,不,是已經得內傷了,滿肚子的氣與怨,此時全都忍不住發泄出來,「你一次又一次害我傷難過,嗚,你根本就不心疼我,嗚……」
「誰說我不心疼你,這世上,我最心疼最舍不下的人就是你。」
「騙人……嗚……你心疼我還裝死嚇我……」真的就差沒被他給嚇死!想到那一天,她的心口就一整個揪著疼。
「我這不是禮尚往來嗎?」他小小聲地說。
「你說什麼?」她吸了吸鼻子,抬起一張淚顏滿眼哀怨的看著他。
墨東笑了,伸手去抹她滿臉的淚和鼻涕,認真又深情的望著她,「我裝死,是為了讓你的未來可以過無憂無慮的生活,不必跟那些達官顯貴交往而擔心被認出來,不必因為你的夫君是大將軍而不得不被卷入下一輪的皇子之爭,再次面臨無預警的危臉……我不能也不想再一次面對那種無能為力又被逼得不得不為的狀況了,懂嗎?」
她懂。
再懂也不過了。
只是從沒想過她的大將軍夫君會為了她,放棄他的前途無量,他可是東旭王朝大家爭相要巴結的大將軍啊,下一輪的皇子之爭,各個皇子必定為了爭取他的支持而爭個頭破血流,他必是眾皇子都想捧在手心里的寶。
「不可惜嗎?」她幽幽地看著他。
他笑了,「除了你,天底下沒有我舍不起的東西。」
她哭著吻他,一次又一次,「你沒官職又沒工作,我們會餓死嗎?」
「傻夫人,你忘了你是將軍夫人?大將軍死了,他名下所有的田產金銀不全都歸你了?更別提為夫之前給你那麼多的聘禮和田產,這輩子根本怎麼花都花不完。」
「對,我怎麼忘了?」路蘭雪笑著捏捏他高挺好看的鼻子,「原來我現在是小富婆了,夫君才是天底下最窮的那個。」
他寵溺的看著她,也學她一樣捏捏她的粉頰,「本將軍擁有你,就是天底下最富有的人。」
路蘭雪看著他,美麗的臉上盈滿幸福。
誰說不是呢?她是小富婆,他擁有她,自然很是富有了。
李承和趙信兩個早早到一邊涼快去了,雖然他們看見主子死而復生,也真的很想撲過去抱住主子……
「主子是傻了嗎?為了一個女人,放棄了大好河山。」
李承到現在都還搞不清楚,這宋御醫,噢,不,是將軍夫人,究竟是給主子吃了什麼迷藥,才能把一向冷情的主子迷得暈頭轉向的。
趙信受不了的看了他一眼,「大好河山也可能是萬年毒藥,貪戀上便要萬劫不復,你說主子是傻還是聰明?」
李承模了模子,「難說……」
「世間之事,本就難說。」
「你出家算了。」每句話都這麼有哲理。
「如果有這個機會的話我會考慮。」
出家也要有佛緣的。
就像夫妻也是要有莫大的姻緣才能將彼此牽系在一起。
壬山萬里,都能相遇相愛。
今夏的荷,早早開了花,滿室馨香。
東旭王朝因太子落馬被廢再次拉開新一波的戰局,公主樂千晴前往北境狼族和親的趴伍也準備成行。
不過,這一切都和墨大將軍無關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