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娘子 第十一章 陳家人的過去
因為王大娘的關系,恰巧認出了其中一個死者的身分,整個衙門都開始動員了起來。
第二個死者,王大娘約莫在半年前見過他,那時候正好是萬物復蘇的春季,王家的小孫子就喜歡吃芥菜包子,她就拎著籃子到山上去采些芥菜順道撿柴,據她說,要下山的時候在半路遇上了村子里的陳春生,他正跟另一個滿臉是胡碴、有些狼狽的男人說話。
王大娘正在納悶沒見過這人,陳春生就看見了她,主動跟她介紹了一下,說是遠房的表舅來看他跟妹妹,瞧兩個人臉色都不太好,王大娘也沒多想,打個招呼就走了。
「有人在嗎?有人在嗎?開門!官府辦案!」
王紹領著王堅跟另一個衙役羅中一塊來到村子里,王堅從小在村子里長大,誰住哪他都一清二楚,熟門熟路地領著他們直往村尾一座有些老舊的小院走去,伸手拍門大喊。
王家村是靠近縣城的村落,雖然人口不多,但每年總有一兩戶新來的人家搬到村子
落腳,王紹回來不過幾個月的時間,除了以前村子里的人外,之後搬來的住戶他就都不認得了,而陳春生一家是五年前搬來的。
敲了好一會兒的門都沒人應,王紹看了下天色,「現在應該都在地里頭忙著,陳家有農地嗎?」
王堅拍一下頭,他怎麼忘了,「有!就在河附近,他們好似在那有幾塊地。」
「不急,你不是說陳春生的妹妹嫁在村里頭?先帶我們過去找她。」既然是表舅,那陳春生跟他妹妹陳冬兒應該都認識。
「喔,她嫁給了一樣是個外地來的人,前兩年才到咱們村子落戶,在另一邊。」王堅想了一下才想起來,帶著他們又繞過往村西的方向去。
「陳家為什麼搬到我們村子,你還有印象嗎?」王紹在走去的路上問道。
王堅想了下,他家一直都是王家村的村長,爺爺退下後就是他爹頂上了,他爹時不時愛嘮叨村子里的雜事給他听,所以這些事他多多少少都有印象。
「那時候你不在,所以你不知道,五、六年前,青山城附近的一個山村因為潰堤,淹死了不少人,陳家跟其他幾戶人家都是從那村子搬來的。
這事王紹在縣志中有看過,「除了他們還搬來很多人?怎麼不回村子繼續住?」人離鄉賤,不到必要,沒有人喜歡離開自己的故鄉。
「我好似听老頭咕噥過幾句,有點忘了,要不先去問問我爹?」王堅搔搔頭說著。
王紹想了一下,點點頭,「先去找二叔。」
三個人臨時又轉了方向,往王堅他家走去。
王朝正拿著煙桿坐在外頭納涼抽煙,遠遠就瞧見王紹跟小孫子的身影,敲敲煙桿,「老婆子!紹子跟堅子來啦,趕緊整點喝的來。」他轉頭就朝屋里喊。
王二女乃女乃听了從屋子里走出來,也瞧見了王紹跟小孫子,「哎!我去拿點綠豆糕跟甜湯,正放在井里涼著呢。」
等人走了過來之後,王朝跟王二女乃女乃就忙著招待客人,一陣忙碌後,王紹才將他過來的原因說出來。
王朝也清楚詳情,加上自家的村長兒子替人解決紛爭去了,于是便由他來解釋這事,他吸了幾口煙,幽幽吐出,「唉,這事……你們听听就是,都別說出去,春生他們的確都是從青山城附近的小山村搬到這落戶的,而且當年那小山村的潰堤,不是天災而是人禍。」這事都過那麼久了,沒想到又被提起來了。
人禍?「二爺爺,這話怎麼說?」王紹不解。據說那小山村就只是一個靠山的小村子,跟一般的村子沒什麼兩樣,怎麼會有人對他們使出這種手段?
「好些年前青山城才出了個大案子,那時候砍了不少腦袋,還驚動了大理寺的人過去,我也只是隱約听說了一點,那小山村似乎被什麼貴人給看上了,說是那里風水好,祖先埋在此處後人定會富貴榮華、平步青雲,那貴人打算把村子給買下來,不過那個穴位正好是人家的宗祠,人家怎麼肯賣啊?」
王家村也是一個依宗族而建起的村子,王朝最是清楚一個宗祠對于一個家族有多重要,多少錢都不能賣。
王紹听到這,大概也猜出了後續,不過他沒插嘴,繼續讓二爺爺說下去。
「那些個喪盡天良的家伙,听說不肯賣,起了壞心,干脆把那河堤給掘了口,那時節本來就容易有大雨,連日的大雨一下,那小山村整個就被水淹啦,一村子幾百人,最後死到剩那麼幾個,唉……」想到這些,王朝都覺得心驚膽戰。
「那村子死了那麼多人,誰敢再留在那?春生他們也是在那一年搬到這來的……」王朝嘆口氣,盯著王紹的眼神有些忐忑。
「二爺爺,放心吧,我就是問問,不會為難他們。」王紹不難猜出他的想法,方才二爺爺說話間就對那些人多有偏袒,他又不是惡人,若真的與案件沒有關系,他也不會上門找事。
「爺爺,怎麼這些事都沒听你說過?」王堅啃了口瓜子隨口問道,他就只知道潰堤的事,完全不知是人為的。
王朝白了他一眼,「同你說,你能干啥?是能去把那個貴人給砍了還是救人?」也不想想那年他才是個小青苗,又能做什麼?
被哈了一句,王堅撇撇嘴,「我不就問問唄。」
王朝不理他,轉頭對王紹繼續道︰「在家里吃個飯再過去吧,現下人都在田里,待會兒吃午食才會回家歇口氣。」
「成!好久沒嘗嘗二女乃女乃的手藝了。」王紹順從地點頭。
王朝一張臉笑得跟菊花似的,滿意地點點頭,「對了,你跟茜丫頭的婚事走到哪啦?」
「看好了日子,過些天就去納征、請期,快的話應該會是年尾成親。」想到傅茜,王紹臉上剛毅的表情就柔和許多。
「好,到時候回村子,辦得熱熱鬧鬧的。」王朝笑呵呵地說道。
王紹幾人留在村長家好一會兒,直到吃完了飯以後,三個人決定先回陳春生他家看看,若還是沒人,再去找陳冬兒。
這一次用不著王堅敲門了,陳春生他家的門是打開的,一家人正坐在小院里納涼。陳春生一看到三個穿官服的人來到他家,緊張地上前,「三位官爺找小人有什麼事嗎?」眼神不安擔憂。
王紹站在王堅身後,不動聲色地打量陳春生,他就像個普通農戶一樣,因為務農而黝黑的皮膚,粗糙的雙手還有不安的神情,怎麼看都像是普通人。
這樣的人,絕不可能有膽子殺人拋尸,不是他。
「別擔心,有事問問你,你瞧瞧,認不認識這畫像上的人。」王堅揮揮手,掏出袖子里的紙張遞給他。
陳春生不安地接過手,心里抨抨跳,有種很不舒服的感覺,他的妻子帶著兒子站在一邊,也是一臉擔心害怕。
慢慢地把紙給攤開來,畫像上的人映入眼底,陳春生的眼楮快速地顫動,「這、這不是表舅嗎?」錯愕地看著紙上的人,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的表舅會出現在上面。
「大人,這是怎麼了?」他不敢置信地看向王堅。
王紹緩慢地伸出手將畫紙給抽回來,看著他,慢慢地開口,「陳春生,我們是縣衙捕快,跟我們去一趟衙門吧。」
案子終于有了突破點,經過陳春生的指認後,確定第二個命案的死者就是他的表舅鄭虎。
「你是說,搬到王家村後只見過鄭虎一次?」王紹坐在椅子上詢問陳春生。
陳春生不安地時不時動一子,臉上的表情有些疲憊,「嗯,半年多前,他突然來王家村尋我們兄妹,說是要介紹一段好姻緣給我妹子,只是我妹子冬兒那時候早就嫁人了,怎麼可能再嫁一次?所以那一次我們起了點口角,後來他就氣沖沖地走了。」想到鄭虎死得那麼慘,他心里就感到悲傷,雖然跟這個表舅感情不深,只是他家還活著的親戚也就那麼幾個,現在又少了一個。
「你可知道他口中的好姻緣是指誰?」多年沒有聯絡,半年前卻突然上門,還冒然開口說要介紹婚事,這怎麼想都不對勁。
陳春生搖搖頭,「我不清楚,我同他說冬兒早就嫁人了,他就很生氣,罵了我一頓之後就走了。」
「你沒追上去?」
陳春生嘴皮子動了動,「大人,我跟您說實話吧,我們家從以前就跟這表舅沒什麼交情,以前小山村還在的時候,這表舅就是村子里有名的混子,我娘都讓我們不要理他,我是不可能留他的。這事說出來丟人,但我這表舅就真的是人嫌鬼厭,盼著他走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會留他?」
王紹點頭,李和在一邊拿著紙筆快速記錄。
「那你知道滅村後鄭虎到哪居住?做些什麼行當?」
陳春生還是搖頭,「一樣的話,大人,我們家就剩我跟妹子,我們躲他都來不及了,我只有隱約听人提過,他好似在青山城里當個賭坊打手。」
王紹又問了他幾句,陳春生對鄭虎的事多半都是一問三不知,能回答的也就只有以前小山村還在時的事情。
問了一上午的話,王紹讓李和跟他確定了內容無誤後,才讓陳春生離開。
陳春生走了以後,王紹才轉頭對李和說︰「派兩個人暗地跟著他。」
李和正在整理資料,聞言一愣,「怎麼,頭兒,你覺得他有問題?」怎麼看都不像,要他有鄭虎這樣麻煩的表舅,也不可能留他的。
王紹搖搖頭,「派人跟著就是。」
雖然陳春生的話乍听之下十分合理,可他就是覺得有些不對勁,這陳春生要不是真的不知道,要不就是有所隱瞞。
說假話的最高境界,十句真話混一句假話,陳春生就有點像是這樣,但他又為什麼要隱瞞鄭虎的事?王紹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是。」李和應聲,反正頭兒吩咐,只要照辦就好。
豆腐店收起來以後,一直待在家里,傅茜其實有點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在城里又不像是在鄉下,還要撿柴火什麼的有那麼多事情忙,更多的是家務做完以後空閑的時間。
家中的藏書很多,于是她有大半的時間都消耗在書房里,只是忙習慣的她,也不可能一直看書,這樣的日子過了七天,她整個人都有些茫茫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麼。
這天中午王紹有空,正好來看她,手里還拎著不少熱食來加菜。
傅茜看到他來也很開心,馬上摶起袖子就在廚房里準備起來,把王紹拎來的兩道肉菜都放到盤子上,她又悶了一鍋飯,弄了兩樣熱炒跟一道湯,不到一刻鐘就上桌了。
「這些天休養下來,你氣色好多了。」王紹仔細看一下她的臉,不光是臉上的肉多了,氣色也紅潤起來。
傅茜本來還很高興他來陪自己吃飯,听到他這樣說,心情有點低落,拿筷子的手頓了下。
「可是……一直待在家里,我不知道自己要干什麼。」好像、好像生活都沒有了目標一樣,除了彈琴、念書之外,她覺得好空虛。
王紹想了下,她這是以前習慣有事做的生活了,猛一閑下來不習慣,正想開口跟她說過一陣子就會好,卻瞧見了她眼底的茫然,心微微剌痛了下。
傅茜嘴里吃著東西,腦海卻想著,等會兒紹子哥走了她要干麼——衣服?輪不到她洗,碗筷?這也忙不了多久時間,還有什麼事能做?
「你想做什麼?」王紹問她。
傅茜回過神,听見王紹又問了她一次,她才知道自己剛才不知不覺中把話說出來了,眨眨眼,把碗筷放了下來。
「我、我也不知道,以前做豆腐是為了爹的藥錢跟照顧小艽,可是現在卻不需要我了,那我該做什麼?」除了一身做豆腐的手藝之外,她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你喜歡做什麼?我記得你以前喜歡跟師娘坐在樹下彈琴看書。」王紹想起以前還在私塾念書的時候,他看過幾次師娘抱著還是一個小團子的她坐在樹下彈琴說笑的景象。
他一說,傅茜也想起了小時候的事,想到母親,臉上就掛起了笑,「嗯,小時候都是娘教我念書、寫字、彈琴。」
回想到以前的事,她就會覺得心里很溫暖,雖然母親離開的早,但給她的母愛卻是滿滿的。
小時候看著爹私塾里的哥哥們在念書,她也很羨慕,她也想要讀書,寫字,可是爹的身體不好,平時教學生就很累了,她也不敢吵著要爹教。
後來是娘注意到她羨慕的模樣,她還記得最開始學的百家姓,就是娘抱著她一個字、一個字教給她的,靠在娘的懷里,是世上最幸福的事。
可惜母親只陪了她短短九年的時間,可是她不貪心,因為弟弟更可憐,到現在對母親的記憶幾乎都快沒有了。
王紹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慢慢來,你有很多時間可以想想你要做什麼,我記得城里也有慈善堂、女織坊,這些背後都是一些夫人做的,你也可以找到一件你想做的事。」
他不反對自己的妻子或是姊妹做這些,可他也不希望她一直在灶間忙碌著,能有別的事情分散她的注意力比較好。
覆蓋在她手上的大掌寬厚溫暖,讓她迷亂的心思沉澱了許多,對上他關心的目光,她點點頭,「嗯,慢慢來。」像紹子哥說的一樣,反正她還有很多時間。
「吃飯吧。」王紹挾了一筷子的菜放到她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