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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不是賠錢貨 第八章 給她做面子

兩天眨眼過去,盛踏雪沒想到的是,煙家人在天色還帶著青藍時就抵達盛家門口。

听見敲門聲,盛光耀一骨碌的起身去開門,雖然早知道幾個姻親都會來,但是他沒想到的是丈人煙老頭和岳母杜氏也來了。

畢竟是人家女婿,頓時就矮了一截。

杜氏自從那日和女兒聊過一通後,母女的心結已解,只是對這女婿還是鼻子不是鼻子,眼楮不是眼楮,因此一進門話也不和他說一句,自己尋著煙氏去了。

至于押後駕著驢車的煙家三兄弟煙禮、煙義、煙廉還有大媳婦丁香、二媳婦賈芙蓉也都下了車,一看見盛家的屋子,除了煙廉,其他人的臉色都不怎麼好看。

煙氏和盛踏雪一听見動靜,也都穿好衣服,趿上鞋子出來了。

「外祖父、外祖母、大舅、大舅母、二舅、二舅母、小舅。」盛踏雪不用煙氏叫,面帶笑容,挨次的喊了過去。

重生的她可以不染情愛,但是有些感情是她想不去在意都做不到的。

那就是親情的溫暖。

經過這些雖然忙碌卻心安無憂的日子,伙食也改善了,盛踏雪明顯的長高了,臉龐也圓潤起來,又因為不懈怠的使用著自家的花露油和頭油,不只青絲如瀑,膚色白皙如新雪,加上眉眼清澈明亮,就算只是一身水綠的裙裳,也如同陽春白雪似的甜蜜美好。

杜氏將她摟了過去,又是模頭又是模臉,抱在懷里不撒手。「我的乖外孫女兒,可想死外祖母了,都怪你娘那什麼苛刻人的婆家,讓我們十幾年連面都見不著,這回你們搬出來得好,往後咱們愛怎麼來往就怎麼來往,你有三個舅舅,這十里八鎮誰敢不長眼欺負我們家小五的,讓你舅舅們幫你出頭就是了。」

這麼直接又毫不做作的溫情,是盛踏雪除了娘親以外頭一次感受到由親人給予的溫暖,她雙臂摟著杜氏,軟軟的叫著外祖母,心里滿滿的柔軟。

身為家中長子的煙禮和煙老頭有著如出一轍的沉默寡言性子,坐在椅子上只會呵呵的對著她笑,反觀在木匠鋪里當師父的煙義就圓滑許多,還會插科打諢個幾句,老三煙廉就不多唆,抓著盛光耀去一旁商量要怎麼修繕房子。

丁香是個能干的,雖長得大手大腳,但性子質樸,寒喧過後,直接拉著賈芙蓉去抓雞、殺雞了。

「娘,您陪著外祖母和外祖父說話,他們老早就出門,早飯肯定隨便對付,我去廚房張羅點東西出來,讓大家填肚子。」她沒有特別喜歡下廚,但是為她喜愛的人洗手做羹湯她很願意。

「需要娘搭把手的時候就喊一聲。」見女兒自動請纓,煙氏也沒多想。

煙氏知道娘家人要來,昨晚就鹵了一大鍋的豬肉,那豬肉是按盛踏雪說的切成大方塊,炸過之後逼出了油,再和中藥包一起下鍋去鹵的。

鹵出來的肉塊香而不膩,擱了一晚更顯彈牙,要是用來煮湯面是再好不過了。

這麼多人要吃,男人的胃口又大,盛踏雪想了想,拿出了白面,開始揉面,和面,放置醒面之後又去把鍋燒上,切佐料,用雞湯做底,沒多久,滿滿的蔥香,滴上香油辣油,一大鍋熱騰騰又香噴噴的湯面好了。

除了湯面,她還做了醋味溜馬鈴薯、涼拌椒麻小黃瓜,試了咸度覺得可以,才去外頭喊人吃飯。

她在廚房忙活的時候,煙家人也沒閑著,分頭去撿柴火和提水,空出手來的則幫著女人宰雞、掏內髒,忙得不亦樂乎。

盛踏雪一喊吃飯,大家淨了手,原本以為她不就烙幾塊餅讓他們就著酸菜疙瘩吃,想不到陶碗里盛的是佐料豐富、色澤鮮艷的湯面,尤其是那一大塊油亮的鹵豬肉,簡直吸楮到不行,眾人圍坐成一桌,不客氣的開動了。

按賈芙蓉的想法,湯面的樣子是好看,但口味則說不定,十三歲的孩子,比她家的小雅還小呢,沒想到一入口,筷子根本停不下來,等她吃完一碗,幾個男人,就連她公爹已經吃第二碗了。

煙廉還記得抽空施舍盛踏雪一眼,可說的話實在是……

「小五,下回一鍋湯面是不夠的,起碼要兩鍋才夠吃。」

盛踏雪干笑著,好多張嘴喔,不過看大家都吃得香,做再多她都願意。

在煙家人的齊力之下,五十二只的雞不到午後已經收拾完畢,眾人已經吃了一頓早飯,原來想著不可能有午飯的,哪里知道這回是煙氏下廚,擺了滿滿的一桌,看得煙家人連筷子都不知要怎麼下了。

不管眾人兩眼放光的眼楮,杜氏張嘴就把煙氏叨念了一陣。

家里的日子本來就不寬裕,兒子陸續娶妻生子,人一多房子就住不下了,兩房經常為了房子的逼仄局促吵嘴,逼得老三干脆住到外頭去,她為了設法多蓋間房給老三娶妻,想盡辦法縮衣節食,一家人已經不知多久沒嘗過葷腥了。

「娘,下午還有活兒呢,餓著肚子怎麼行?」

「是呀,我娘這兩天一直叨念著外祖母最喜歡吃魚頭,特地給您燒了魚,您嘗嘗,要是不好吃再罵她。」盛踏雪挨過去給杜氏挾魚肉,神情親昵又撒嬌,那魚肉女敕白女敕白,襯著她縴細圓潤的指尖,讓人不忍拒絕。

杜氏用指頭輕戳了下外孫女的額頭,這是看在外孫女的面子上放過了煙氏。

煙廉朝著她豎起了大拇指。

盛踏雪眨眼回應。

人多好辦事,一家人同心協力的結果是,溫故來的時候,所有的雞已經起鍋排在竹篾子上放涼,就等著他帶人來取。

溫故將一個錢袋子給了盛踏雪,也沒說數目,但盛踏雪以為只多不少,聞人復不是什麼小氣的人,所以她也不會當著溫故的面數錢。

「晚上的宴席我們家公子希望姑娘務必前來……」看著盛踏雪背後的煙家人,他多添了一句。「要是能合家光臨,公子會更高興的。」

盛踏雪淚奔,直覺就想推辭。

她沒打算要去啊,都累了一整天,一口氣煮了那麼多的雞,胳臂和腿都酸得快要抬不起來,讓她去參加什麼宴席,還不如殺了她!

她現在只想倒到床上去睡個昏天暗地,宴席咱就不去了吧!

一整日都沒什麼話說的煙老頭跳出來替她說出心里的話。「宴席咱們就不去了,大人出來一整日,家里只有小孩,實在放心不下,再說住得遠,這時候啟程已經有些晚了。」

哪里知道他心里把三個大小子罵了個半死,這些死崽子,一個個見到這大個子全孬了,連吭都不敢吭一下。裝鵪鶉也就裝吧,卻推他這棺材進一半的老頭出來,回去他非得把這幾個臭小子抽得哭爹喊娘不可!

溫故的眼光回到盛踏雪身上,眼神不見丁點強硬,反倒有幾分懇求的味道。

盛踏雪的頭搖不下去,這是她的軟肋。

她行事也是有原則的,若是她瞧不上、不喜歡的人,不管許諾什麼條件她也懶得幫忙;若是喜歡的,基本上都會滿足對方的,尤其還好言好語的和她商量的,她更是很難拒絕。

嗯,就是這麼有原則。

「要不這樣吧,我晚些過去。」

「多晚?」不是他要咄咄逼人,他只是不想看到公子那失望的眼神。

宴請村民對公子來說不過是手段,公子想請、想見的,恐怕只有小五姑娘一人。

盛踏雪笑得有些無奈。「你總得讓我洗去這一身油煙,你瞧,我的頭發都滴油了,等我打理干淨也才好見人不是?」

「當然、當然。」溫故不好意思的抓頭發,他太心急了,忘記姑娘和糙男人是不一樣的,姑娘家出門梳妝打扮是一定要的。

他留下一個機靈的小廝。「小五姑娘還未去過府里,小杰留下來給姑娘帶路。」

盛踏雪沒有再表示什麼,其實哪用得著帶路,真要去,往今晚村子中人最多、燈火最亮的地方去就是了。

溫故帶著煮好的雞只走了。

轉過頭,盛踏雪把煙廉拉到一旁,掏出準備好的銀子,「這是我娘要給舅舅和舅母們的工錢,給工錢不是看不起你們,也不是把你們當外人,娘說她是出嫁女,舅舅們是自己人,來幫襯不給銀子不要緊,那是情分,可舅母們是女人,女人心眼小,若是計較上了,為了一點銀子鬧得家里不開心,打壞了家人的感情,那就劃不來了,所以親兄弟還是要明算賬。」

賬目清楚,大家往來心里才不會有不必要的疙瘩。

「這些話小舅確定你娘說不出來。」相處一整天,他發現這個家拿主意的人多是這個外甥女,不遠處的大姊正忙著和娘推來推去那張羅好要給他們帶回去的東西,至于銀子,八成是這個小丫頭的想法。

他們家的確需要銀子,拿就拿吧,日子還長得很,往後用得著他的地方,他多幫襯姊姊就是了。

「還有啊,小舅,你讓大舅母多養些雞崽,我娘的雞肉攤子要是開起來,用得著雞的地方可就多了。」她殷殷說道。

「嗯,我會和大哥提的。」他看著外甥女的眼光越發不同。

終于送走了煙家人,盛踏雪沒忘還有人在等著帶她去聞人府,看爹娘在屋子里拾掇東西,這聞人府的宴席總不能就她一個人去吧?

「你和聞人公子知會一聲,我們就不過去了,老實說,忙了一整天,腳不沾地的,我和你爹只想趕緊洗洗歇下。」煙氏想也不想的說。

完全沒來得及開口的盛踏雪一噎,好吧,一個人也沒什麼,不就露個臉、吃個飯,應該就可以回來了吧?

她回房間用溫水擦了身子,洗了手腳,重新梳理了頭發,綁成分肖髻,用粉紅緞帶壓著,再換上干淨的衣裳,出門招呼了小杰,就往聞人府去了。

聞人復宴請鄉民,宴席擺在村里的曬谷場上,拉起了紅通通的燈籠海,照得四周亮如白晝,出菜的人端著各式各樣的菜肴穿梭在宴席中,劃拳吃酒的聲音鼎沸,比廟會還要熱鬧,看著似乎整個村子的人都到了。

盛踏雪的出現引發幾道吃驚的眼光,盛家才搬到村子里沒多久,見過她的人沒多少,村民喝得酒酣耳熱,眼見一個女敕生生、如花朵鮮亮的小姑娘讓人引著過來,便多看了幾眼。

當她經過,還是有幾許私語鑽進了她的耳里——

「听說是本家容不下被趕出來的,還什麼都沒給,光溜溜出門的。」

「誰說光溜溜的,不給了那間土坯房?」

「那房子送給我我都不要,那是糟蹋人,乞丐住的破廟都比那強。」

「我家那口子這會不是去外燴桌那邊幫著端菜嗎?听說這白斬雞就是她家搗鼓出來的,方才你不是嚷著好吃,差點連骨頭都想吞進肚子?」

「什麼,你說的是真的?」婦人咽了下口水,那雞幾乎一上桌就被搶光了,反應慢的可就吃不到了,還以為是酒樓的廚子厲害,哪里知道竟是眼前這丫頭家的手藝。

盛踏雪經過徐嬸子家那桌,只見她攜家帶眷,一家人就坐了一桌,看見她還直朝她招手,讓愣子給她挪出個位置來。

就連春香也朝著她笑了笑,嘴里同時不停的嚼著東西。

她搖搖頭,指了主桌方向。

徐嬸愣了下,繼而一想,他們攬了聞人府宴席的活兒,人來了,是該去和主人家打個招呼。

小杰領著她來到主桌,主桌坐的人不多,聞人復坐在主位上,身旁是一個讓人一眼就感覺非常舒服的中年女子,而且還是個在人群里極為搶眼的明麗美人。

其實美人不見得是指年輕貌美的姑娘,有些女子上了年紀更能散發出一種歲月淬煉出來的智慧和氣韻,對盛踏雪來說,這樣的美才是真正的美。

今夜的聞人復穿著紫色的袍子,紫色是很挑人的顏色,只有它駕馭人的分,少有人能把紫色穿出屬于自己的風格來,偏偏穿在聞人復身上,那股華麗和神秘就徹底展現了,讓人覺得這個顏色根本就是屬于他的。

老天爺要偏寵一個人,在某些時候是完全沒道理的,聞人復身上雖然有那麼點小瑕疵,可相貌家世都好,說實在的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聞人復遠遠就看見盛踏雪,就見他冷清的表情輕微的碎裂了,泛起一種顧宛晴從來沒見過的溫柔。

她吃驚的順著聞人復的眼光看去,看見家中小廝帶著一個姑娘過來,她打扮素雅端莊,頭上梳了個姑娘的發式,青黛蛾眉,明眸皓齒,通身有股村姑沒有的氣質,看著雖還有些未長開,但假以時日,會是嬌嬌花叢中最奪人目光的一朵嬌花。

當盛踏雪立在面前,聞人復看著她彎起的漂亮眼楮,淺淺一笑,听她喊他聞人公子,他的心不知怎麼的錯跳了一拍。

「你來了。」他的聲音不大,在一片吵雜聲里卻無比的清晰。

「我過來給公子請安,今晚我爹娘不克前來,這次承蒙你的照顧,讓我向你致意。」她的福禮得體大方,行雲流水,看得人十分舒暢。

村長暗忖,住過鎮子的人,禮儀姿態和村子里的姑娘果然不一樣。

「過來坐,給你留著位置。」聞人復指著顧宛晴身邊的椅子。

其實他希望她可以坐到他身邊來,但是女子不比男子,他們一家又剛搬到小切村沒多久,站都還未站穩,清譽對她來說十分重要,所以他強抑著內心的渴望,讓知新把位子安排到晴姨的身邊。

被邀請和主人同桌的村長、里正這才意會過來。他們之前還在猜空出這麼個位子是要留給誰,也把縣主簿、府知事,就連縣老爺都猜過一輪,沒想到竟是盛家女兒。

「我有認識的人,去那里擠一下就可以了。」這是主桌,她和聞人復談不上交情,充其量打過幾次交道而已,她這一坐下來,村子里的人該用什麼眼光看她了?

雖然她不在乎那些世俗的眼光,對她來說,那些說三道四的能給她銀子過活嗎?還是那些靠說旁人八卦的人在意她,她的日子就能過得更自在了?

所以,誰愛說誰就去說,那些傳言對她絲毫不造成任何影響。

「我不是你認識的人?」他的眼神深深,帶著幽芒。

盛踏雪忽然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明明是大庭廣眾下,又不是和他單獨相處,怎麼跟聞人復這樣氣場的人說話,空氣都變稀薄了?明明他顯現出來的是舉重若輕的孑然和寧靜啊。

好吧,既然要她坐,那就坐唄。

那些吃席的村民都停止了說話,目光不敢太過明顯的投過來,曬谷場上一下安靜得落針可聞。

聞人復絲毫不在意,徑自替她介紹村長和里正。

盛踏雪客客氣氣的彎身致意。

要是平常,像村長這類的人怎會理她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可在聞人復的介紹下,村長竟是客氣的和她寒暄了幾句。

「這是晴姨,往後有機會你們多親近。」最後他介紹了身邊氣質斐然的女子。

盛踏雪雖然不是很明白這位晴姨是聞人復的誰,可看她一派端莊大方的坐在聞人復的身邊,身分一定不低。

她正在考慮要怎麼稱呼,顧宛晴先開口了——

「你也跟著梅郎喊我晴姨就是了。」

梅郎?

像是知道盛踏雪心里的疑問,顧宛晴徑自接下去,「這是阿復的小名,我喊習慣了,姑娘別見怪。」她說起話來慢條斯理,像淺淺流動的小河,帶著膩人的溫柔,十分予人好感。

「晴姨要不嫌棄,喊我小五吧。」

「你在家行五嗎?」

「我和爹娘如今已經分家出來,我是爹娘唯一的孩子,嚴格說來我也不是 行五,晴姨不如就喊我踏雪吧。」

聞人復看見她們說得上話,嘴角微微的翹起。

兩個都是他喜歡的人,能處得來他自然樂見。

村長對于聞人復顯然是小意討好的,他身為村長,除了希望年輕一輩能有出息,也盼著村子里能多多增加人口,人力多了,生產力也會增加,村子才有可能繁榮進步。

這位京里來的聞人公子,除了莊戶大地主的青瓦大屋,甚至連周邊的田地也一並買下,身邊就帶著侍從和一個據說是扶養他長大的僕婦。

根據他一晚的推敲,這位公子是來養病的,至于有沒有可能在小切村長住,那公子沒說死。既然沒說死,就有千百種可能,不管他的來歷如何,看在人家一來就大手筆的宴請村民,和買下村子十分之七八的田地,就不由得他輕忽。

人家對咱們示好,咱們就得領著,誰知道往後有什麼事情要求到人家頭上?

未雨綢繆是很要緊的。

既然想見的人見到了,聞人復也就無意應酬這些村民,酒過兩巡,就推托身子不爽利,讓人侍候著他進屋。

他一離席,村長、里正、顧宛晴眾人自然跟著起身。

盛踏雪心中一喜,心想終于可以回家了,哪知顧宛晴輕輕柔柔的聲音響起,還勾住她的手。

「這村子我誰都不認識,沒想到和踏雪姑娘這麼談得來,時間還不算晚,進屋再多陪我聊聊可好?」

還聊啊?但看著顧宛晴漂亮眼眸里的無聲請求,她答應了。

「當然——好。」

口是心非啊,她在心里把自己唾棄了八百遍。

盛踏雪你哪里的原則?你根本是沒有原則好不好?

她們隨著村長、里正的後面,進了屋子。

男人去了前院,女人穿過廊道和花木掩映的屋舍去了後院。

顧宛晴住的院子看著不大,卻勝在擺設讓人看起來舒服無比,典雅的鎏金小獸香爐飄著淡淡的燻香,盛踏雪嗅了嗅,是百合香。

百合香餅以飽和的香氣出名,是沉香、檀香、龍涎香、百合花、丁香和蜂蜜組成。屋里侍候的人也勤快,盛踏雪坐下沒多久,茶香裊裊,時令瓜果點心一樣不漏的端上來。

「我看你什麼東西都沒吃,要不,我讓廚娘去給你做點什麼?」一進屋,顧宛晴明顯的松了一口氣,整個人都松懈了下來,表情也多了些自在。

「我也見晴姨不怎麼舉筷,那些菜肴都不合您的胃口嗎?」

不只她用得不多,那聞人復的筷子根本動都沒動一下。這家人看著對吃食一點熱忱都沒有,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對這些大家出身的人來說,好像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不習慣那樣的大場面,人一多我就渾身不自在,再好吃的東西都吃不下。」

嗯嗯,不過這也不是什麼毛病,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少去就是了。

「晴姨喜歡燻香?」

「被你看出來了,我有睡不好的老毛病,一睡不好就容易頭疼,大夫讓我多燻些安神的香氣,說能平心靜氣,夜里好眠,我听梅郎說,踏雪你也喜歡調香?」

看來她去賣胭脂水粉的事就沒瞞過誰,她的低調就像個笑話。

「只是鬧著玩的,不過如果只求好眠,我那里倒是有個安息香的香方。」

睡眠是很重要的,尤其對女子而言,要是沒睡好,精神不佳,容貌也易顯得衰老,長期影響更遠遠不止于此。

「真的?」顧宛晴眼楮發亮。

她被睡眠問題困擾已經多年,就算看過許多的大夫也無法根治,她雖然不知道一個小姑娘怎麼會調制只有宮中貴人才能用上的安息香,可是,看她眼神明亮清澈,不是那種會自吹自擂的人。她也听說今夜席面上的白斬雞是出自她的手,真真是入得廚房,出得廳堂。

起先,她不知道為什麼向來不與人親近、什麼都不在乎的梅郎會讓她和一個村姑多接近,可一晚上觀察下來,她不單單容貌出眾,談吐大方且聰穎,甚至不輸京城的貴女千金。

「只是那些材料我手上現下沒有,等我收集完整,把香制好,再給晴姨送過來可好?」要做安息香的材料她手上沒有,要等她把香制好,恐怕也得耗費個十幾日的時間。

「需要什麼材料你只管說,我讓人去庫房找,要是庫房沒有,就讓人去藥鋪買。」

庫房里什麼沒有,就藥材最多,原來是為著梅郎的腳四處求醫搜羅藥材,他卻不屑一顧,絲毫沒把自己的身子當回事,年年月月累積下來,真難計算囤了多少好東西。

盛踏雪頷首。要是人家有現成的材料那是最好,她很痛快的把香方寫下,交給顧宛晴身邊侍候的丫頭。

丫頭將方子念給顧宛晴听,顧宛晴邊听邊點頭,最後吩咐丫頭去向總管拿鑰匙開庫房取東西。

丫頭出去時和正要進門的聞人復錯身而過,她趕緊彎身福禮,見聞人復沒理她,這才快步辦事去。

聞人復一進門,顧宛晴就將安息香的事情說給他听,還幫他倒了茶水,一舉一動看得出來她對聞人復的看重。

「……不過,你怎麼過來了?不是還有客人?」

「知新會招呼。」

「今日的菜怎麼都沒看見你用?」

「不過爾爾。」

盛踏雪心里有百匹馬奔馳而過,大爺啊,那可是縣城知名的酒樓,能在縣城一賣三十幾年,你這樣,人家還要不要活了?

「多謝公子仗義相助,給了我們家這樣的機會,小女子無以為報……」

「端午那天請我到涵瑞樓吃頓飯就好。」聞人復截斷她未竟的話。

這是前債未清,後債又追來的節奏嗎?不過只是一頓飯,沒問題!五頓也請得。

只是她積欠的好像不止一頓飯那麼簡單。

「那就這麼說定了,夜深了,我也不好繼續打擾,告辭了。」繼續待下去,不會債台高築吧?

「我送你。」

盛踏雪看向顧宛晴,見她神情愉悅,好像在說「好、好,讓他送」。

她們家梅郎可從來不曾這麼主動說要送人,還是個青春年華的姑娘家,孩子對異性有了興趣,終于開竅,實在難得。

盛踏雪連推辭都無法,只能裝作沒什麼的隨著聞人復走出了後院。

外面候著的小廝提著燈籠在前頭引路,此時,彎彎的月牙掛在樹梢之上,露出一個尖尖的角。

老遠就能聞到園子里傳來的花香,輕涼的夜風拂在發間、拂在袖口、拂在衣袂,讓人有種好像可以一直這樣走下去,不管有沒有盡頭的感覺。

聞人復的周身難得帶著一股和煦的溫柔,盛踏雪下意識的放慢自己的步伐。

沒人告訴她,也不用聞人復提醒她什麼,其實,以他的驕傲,是不會主動開口要她慢下步子等的,但是她想讓他慢慢的走,不那麼費力,在他為她做了那麼多之後。

他知道她缺銀子,把白斬雞的生意指給了她,替她家的雞肉生意開創了一條康莊大道,知道她家初初來到小切村,不動聲色的把村長和里正介紹給她認識。

他們有什麼特殊的交情嗎?談不上。

這些都是他沒有說出來的看不見的溫柔,她卻感覺到了。

「你在意我的腳?」在唧唧的蟲鳴聲中,聞人復的聲音有些沉。

她有些沒回過神來。「什麼?」

這人會不會太敏銳了?她什麼都沒說,他就察覺了?

「你放慢了腳步,你走路不是這個樣子的。」她走路的步伐很輕盈,不像一般女子那樣細碎,每一步總是穩穩的踏出去再踩下一步,給人感覺充滿活力自信,整個人就像一個發光體,讓人忍不住被吸引過去。

「聞人公子真是觀察入微,不過,公子覺得我放慢腳步是同情嗎?也許我只是被這園子的香氣吸引,想緩下腳步慢慢的欣賞?」

聞人復挑著眉看她。

好吧,在這人面前就算有那麼點言不由衷的話都不能說,換言之,他只想听他想听的話。

「公子的腳只要你自己不介意,別人又能介意什麼,一個人外表的形象的確很重要,畢竟是與人的第一印象,但是只要心是完整的,上的稍微不完美,大可不用放在心上。」

她不知道他的腿是先天還是後天的殘缺,只是忍不住叨念起來,「還有,一個人太完美,容易招天忌的。」

聞人復回味過來,眼神復雜。「你……覺得我完美?」

從來沒有人這樣贊美過他。

他上輩子得到最多的是鄙視,因為他的出身,即便他到了那些人只能仰望的高度,那些人變成了他腳下的螻蟻,再也不敢輕視他,但他卻已經不在乎他們了。

他在前世呼風喚雨,不料重生一世,他的腿仍在幼年的時候瘸了。

縱使他帶著兩輩子的記憶,縱使他有通天之能,他仍是個人人看見都免不了要指指點點的瘸子。

「難道不是?你長得比女子還要俊秀就不說了,氣質如月華昭昭,潤似良玉,要身材有身材,要錢財有錢財,別人一輩子想要要不到的你都不缺,這樣不叫完美,我已經不知道要叫什麼了?」

「看來你對我甚為滿意。」聞人復的嘴角輕彎,勾勒出一抹淡如雲煙卻動人心魄的笑容。

如黑絲絨般的夜色讓盛踏雪無緣看到他從耳垂慢慢蔓到耳尖的紅暈。

這話听在她耳中,怎麼就覺得、覺得有那麼一絲的曖昧?他這是在調戲她嗎?

盛踏雪決定忽略這不正常的想法,自作多情通常不會是什麼好事。

她已經不相信感情這東西,她曾經相信過,虔誠的膜拜過,卻被傷得有如萬箭穿心。這輩子,她發誓再也不要愛情。

回過神,她注意到他都送到大門口了,開口道︰「公子就請留步吧,涵瑞樓的事情我會放在心上,訂到座位會立刻知會你的。」

盛踏雪以為聞人復送她好像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可看見門房嚇得眼珠幾乎要掉到地上的樣子,又讓她不禁思考這聞人復的身分是有多貴重?

不過他對她的禮遇真是不一般,村長和里正都沒有這待遇吧?

「是。」

後面趕來的是總管知新,他身材中等,看著一副謙恭卑微的樣子,眼神卻帶著精光。

「這是盛姑娘需要的香料。」

一個精致的盒子遞了過來,盒蓋在盛踏雪面前打開,里面是各式各樣的中藥和豆粉。

盛踏雪每樣都捻了些放到鼻下嗅聞,確定無誤,道了謝,笑容可掬的收下。

給的香料這麼齊全,除了燻香餅,也許還可以做個香囊隨身配戴,可緩和緊張,也能鎮靜情緒。

「你要替晴姨調制燻香,不如也給我做個香囊。」這樣的要求從聞人復的唇齒中吐出來,像是再自然不過。

盛踏雪懵了下。

香囊如果是饋贈給同性,一點問題也沒有,要是對方是異性,就算在她眼中聞人復還是個少年,可說出去,沒問題嗎?

「要是有多余的材料……」

「知新,再去替小五姑娘拿一盒子的材料。」

他的臉與盛踏雪靠得極近,只差一些些就能踫到,那雙墨色的眼瞳盯著她,不放過她一絲一毫的表情。

「不用了,這些夠了。」這盒子里隨便一樣都不是野地隨處可摘的植物,不知要經過多少手續炮制才能得來,隨便一樣都值不少錢,她哪來的膽子再讓人去整理一盒出來?

「所以,我的香囊?」低沉的聲音帶著微微的震蕩,像是能震在人的心上,漾出陣陣的酥麻。

盛踏雪不知道為什麼居然吞了吞口水,點頭應下了。

當她離開聞人府,整個人仍舊是渾渾噩噩的。

她怎麼就應下了?算了,不就是做個香囊,也許他只是覺得有趣,安息香制好,勉強找個袋子裝也就是了,也許他配戴個兩天圖新鮮,等新鮮勁過了,就不知扔到哪個角落去了。再說,端午要到了,人們除了吃粽子外,還會給孩子買香囊。

嗯,把聞人復當孩子心里就沒什麼障礙了。

說服了自己,私相授受什麼的也就讓她扔過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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