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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負惡夫 第九章

下著雪的寒夜,整座小鎮雖是戶戶亮著燈火,卻不見半個人影。

于緲緲小臉慘白,站在原地轉了一圈,听著來自四面八方的嚎哭聲,忽覺眼前一陣發黑。

驀地,婦人亦跟著痛哭失聲,身子發軟的跪倒在雪地里。

「欸,怎麼了?」

油紙傘落在雪地里,于緲緲提起油燈奔回婦人身旁,卻見她懷中的嬰孩,小臉發黑,兩管鼻孔溢出鮮血。

奴人一陣哭喊過後,猛然抬眼,恨色鮮明的瞪向于緲緲。

「你給我的囝囝喂了什麼?」

「我——我喂的是藥酒——」

「鎮上的人都死了大半,連我的囝囝也不放過,你居然還有臉狡賴?」

面對婦人憤恨的質問,于緲緲如遭雷殛,腳下一軟,險些摔倒在地。

適巧,不遠處傳來鎮民的哭喊,「這酒有毒啊!把人都給毒死了!」

「不可能……不可能會這樣……這酒是延維的咒法變出來的,不可能會有毒!」于緲緲蒼白著臉低喊。

然而,她這聲解釋,散飛在風雪中,誰也听不見。

婦人越發抱緊懷里已斷氣的嬰孩,哭得撕心裂肺,幾欲昏厥。

「囝囝,我的囝囝………」

面對這一聲又一聲的呼喊,于緲緲的心亦跟著被一片片撕碎。

啪嗒一聲,手里的油燈跌落下來,燈罩被浸濕,塌軟凹陷,殘余的火苗,須臾便讓濕冷的雪水給熄滅。

悲哭聲,哀號聲,痛不欲生的掙扎聲,霎時,如潮水般在靜謐的雪夜中涌來,宛若一座人間煉獄。

于緲緲迭坐在雪地里,久久起不了身,而後,她試著爬起身,試著告訴婦人,興許把孩子帶回酒肆,再喂一次藥酒便能起死回生。一定可以的,她相信延維,他的咒術無所不能。

一定是有人對鎮民下了毒,想誣陷到他們身上,延維施過咒術的酒,怎可能會有毒?

是了,一定是有人下毒,想藉此陷害他倆……

于緲緲眼前發黑,已無法視物,慘白的面色與身下那一地的蒼雪幾無兩樣。

她努力撐起顫抖的身軀,卻在站起身的那一刻,再次頹然倒下。

而後,她搖搖欲墜的意識,亦如那盞殘破的油燈,被一股無可抵抗的黑暗擰滅了……

年輕婦人抱著懷中病死的嬰孩,哭聲驚天動地,幾欲崩潰,卻無人聞問。

一抹與黑夜融為一體的高大人影,悄然來到婦人面前,冷眼旁觀著她的心碎。

婦人抬起蒙朧淚眼,哽咽喊道︰「你為什麼不肯救我的孩子?為什麼你寧可救全村的人卻不願救我的孩子?」

「因為他根本不該活著。」那抹高大的黑色魅影,揚起一貫慵懶的笑,俊麗面龐不見一絲憐憫。

「為什麼?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這般見死不救?我究竟哪里對不住你了?」婦人眼神悲苦,聲淚俱下。

延維俯,輕捏起婦人的下巴,勾起殘酷的笑。

他聲嗓醇厚,悠然回道,「我跟你的分結大了,你這一世,下一世,下下一世,甭管你成了什麼模樣,成了什麼樣的人,我都會跟著你,繼續折磨你,永無止境。」

不!

延維不會是這樣的人!她不信!

于緲緲發了一身虛汗,突地瞪大水眸,自那太過清晰,已不似夢境的幻影中驚。

她喘著氣,腦中一片空茫,直至一道人聲劈入耳底,她才真正清醒過來。

「喝口熱茶,暖暖身。」

望著眼前遞來的溫熱茶盞,于緲緲滿眼恍惚的接過,啜飲了一口熱茶,溫熱茶液下喉入月復,瞬時稍稍驅散一身的寒意。

她挪開嘴邊的茶盞,環視身下一圈,這才發覺自己被帶回了酒肆。

而後,仍帶著一絲驚惶的眸光,轉回面前那人身上,看清了那人的面貌。

「……你怎麼會在這兒?」

霍逸群神情晦暗的望著她好一會兒,方開口道︰「我打听了很久,總算听說洛桑鎮有間酒肆十分厲害,便找來了……緲緲,你知道鎮上發生了什麼事嗎?」

經此一問,于緲緲總算完全想起暈厥之前的事。

早已沒有一絲血色的秀顏,登時越發慘白,她心一慌,手中的茶盞滑落在腿上,濺濕了裙衫。

她仿若對一身狼狽毫無所覺,倉皇追問︰「那個婦人呢?孩子呢?」

霍逸群不清楚她口中的婦人與孩子是誰,只道︰「我是在雪地里發現你的,你說的人我沒看見。」

于緲緲抓住了霍逸群的雙手,焦灼低嚷,「我們得去救她和她的孩子!還有鎮上的人——我們得快點趕去救他們!」

霍逸群滿眼沉痛,神情甚為艱難地安撫她,「我在鎮上巡了一遍,沒有見半個活人,你就別費力了,你自個兒還生著病呢。」

于緲緲聞言大震,緊揪在霍逸群衣袂上的雙手,顫抖如風中秋葉。

「怎麼會這樣?發生什麼事了?這不可能……」

「緲緲,你冷靜下來,先听我把話說完。」

霍逸群扣住于緲緲單薄的肩,逼她定下神來。于緲緲猶然一臉恍惚,心思飄蕩,彷佛失了魂般,人在,心不在。

「緲緲,你可知道我為何會來這兒找你?」

于緲緲緲只是神情悲愴的回瞅,不作任何回應。她不明白,事到如今,霍逸群為何又來尋她?他們之間早在一年前,便已斷絕得干干淨淨,不是嗎?

「我想起來了,全想起來了!」霍逸群激動地高嚷。

「想起什麼?」于緲緲一臉惑然。

自從下定決心揮別過去種種,她已將與霍逸群攸關的每件事淡忘,如今眼前的男子之于她已無太大意義,只剩一縷遺憾。

「那一晚,我確實去了汸江見你,可在路上我遇見了一人,他對我施了咒術,讓我忘了你……緲緲,我是被人陷害的!」

「陷害?誰陷害了你?」她懵懵懂懂,好似明白了什麼,卻始終不願清醒。

「我終于想起來那個人的模樣——就是把你哄騙來這兒的那個男子!是他對我施咒術,讓我成了背棄諾言的負心漢。緲緲,你千萬不要再信他,無論他是天神,還是神裔,這人從一開始就打算拆散我們,好把你騙得團團轉!」

「不會的……延維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他沒道理對你下咒。」

于緲緲仍是不信,延維擁有至高無上的神能,他何須對霍逸群施咒,只為了拆散他倆?他又何須騙取個一個凡人的信賴,甚至是騙取她的感情?只要他願意,他能得到神州大地上最好的女子,何須屈就她這樣一個不堪的女子?

「緲緲,你不相信我的話嗎?」霍逸群見她悶不吭聲,登時又氣又恨。

「……我不信。」幽幽的聲嗓響起,于緲緲滿眼是淚,拼命搖頭。

「好,既然你信不過我,那不如我們去找他當面對質!」

「延維不見了……喂完那婦人的孩子喝下藥酒後,他便不見了。」

于緲緲喃喃自語,腦海回溯起先前的情景,越想越是心生害怕。

那酒是延維給的,莫非真的是他……

心口忽地重重一擰,于緲緲六神無主地下了床榻,不顧身上衫裙仍濕濘,跌跌撞撞奔出寢房。

「緲緲,你要去哪兒?」霍逸群追出來,伸手攔住了她。

「我要去找延維,我要去找他,把事情問個明白!」

于緲緲不知哪來的氣力,一把推開了霍逸群,轉身投入灰蒙蒙的雪夜。

她在暗不見光,只余一片蒼茫雪白的桑林盲目奔走,即便撲面而來的雪使她看不清前方的路,路上積雪已近腿肚,幾乎是寸步難行,可她未曾停下步,只是拼命往前走,彷佛這條路走到盡頭,一切便會迎刃而解。

然而,她沒發覺,她每往前一步,周遭的景色便似融化般,在她身後逐一傾塌,全化作一地色彩班斕的泥水。

「緲緲!」

身後傳來霍逸群的嚷叫,于緲緲這才打住腳步,緩緩回身。

這一回身,她方看清周遭景致俱已消融,眼前只余一片皚皚白雪,地上那一灘鮮濃的泥水,流入雪地間縫里,彷佛被吸干似的,轉瞬便消逝不見。

崔逸群亦在那灘泥水中,整個人被融解,隨著雪泥一同被吸往地心深處。

于緲緲驚駭,當場往雪地一跪,伸手欲抓住霍逸群,可她最終只構著了滿掌的霜雪。

望著手掌心里融不去的雪,于緲緲緲心神俱潰,登時痛哭失聲。

「這竟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一切會變成這樣?誰來告訴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困惑。恐懼。茫然。悲哀。傷心。所有的情緒糾結于心頭,終于將她逼入幾欲崩潰的困境。

她瘋了似的跪在地上,用雙手去掘一地深雪,彷佛這麼做便能將真相挖掘出來。

「延維?延維!你在哪里?你出來好不好?」

于緲緲又哭又叫,從雪地里站起身,望著身下將她包圍,那一望無垠的雪霧,她的心只剩一片蕭索。

不知為何,她骨子里隱約明白,這一切的禍端始于她,而開啟這般殘酷局面的人,是他——延維。

「延維,你出來!你告訴我,那些事真是你做的嗎?你出來好不好!」

于緲緲淚水潰堤,朝著各個方向扯嗓哭喊,最終仍是頹然倒進了雪地。

她渾身乏力的躺在雪地上,明明身處在酷寒之境,身子卻好似一團火焰,燒得她疼痛難耐。

驀地,一只大手探來,拭去她眼角的淚,她一震,睜開眼對上熟悉的俊顏。

猶然一身黑袍的延維,不知何時佇立在她身側,此時正彎下腰,朝她露出熟悉的慵懶淺笑。

他那雙闐黑的眸,一如往昔,專注且含笑地凝視著她,彷佛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他們仍在那簡樸不起眼,卻無比溫暖的酒肆里,過上與世無爭的平安日子。

正當她哽咽一聲,探長雙臂欲抱住延維,不想,他驀直了身體,黑雅鴉鴉的魅影,冷眼旁觀著她的狼狽。

「你,醒了嗎?」這聲含笑的詢問,不是溫情的笑,而是殘忍諷刺的笑。

這一刻,她眼前的延維,竟與夢境中冷酷對待美麗婦人的模樣,如出一轍。

她恍然憶起,夢境之中,婦人所在的地方,依稀與眼前景色相同,俱是一片皚皚雪地,不見盡頭,亦不分南北。

「……是你嗎?是你在酒里下毒,毒死了那個嬰孩,以及洛桑鎮的百姓……對霍逸群下咒術,讓他背棄與我的約定,拋下我一個人……這些,真是你做的?」

于緲緲的聲嗓似梗住石子一般瘡啞,她的雙眸宛若蒙上了一層霧紗,黯淡無光,小臉堪比冰雪蒼白,優悒且悲傷。

她倒臥在雪地里,身上的厚襖與羅裙俱已濕透,單薄的嬌軀挨不住凍骨的寒冷,頻頻顫抖。在那微微翻起的裙擺之下,是一雙凍紅的縴細雙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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