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遲 番外篇三︰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不大快樂。
這家店位于醫院附近,他跑業務時,因地緣之便,時常跟客戶約在這里談事情,因此很常看到那對情侶。
不知從幾時起,他開始注意到那個女人。
她有時,一個人,有時跟她的男人一起,點的餐很固定,幾乎都是套餐配白飯沒太大的變化,而且不吃甜點或正餐外的雜食,是個自律、不會放縱口月復之欲的人。
這種人最無趣了,嚴肅,死板,生活一成不變。
他以前這麼覺得,女人是朵嬌花,情趣則是滋養她們的養分,知情識趣的女人才會嬌滴滴惹人憐,他以往交往的女人,都很有情趣,這個看起來就不是他的菜。
可是不知道從幾時起,他開始注意她、研究她。
大概是有一次,他就坐在他們後面那桌,那時他們的斜前方有一對情侶,靠得很近,甜膩膩大玩恩愛喂食秀。
她在用餐其間,曾經掃了一眼,淡淡評論︰「我不明白為什麼要把房間里的事搬到公眾場合供人觀賞。」
她男人听了,微微一笑。「那是人家的自由,你不喜歡我們不這樣做就是了。」
那對情侶是有點太over了沒錯,時不時就要啾對方一口,很惹人注目,大概全店的來客沒有人不掃上一眼。
因為她不喜歡那種曬恩愛引人側目的行徑,所以她男人幾乎不會在公共場合,對她有太親密的言行舉止。
不會在行進時牽她的手,因為走路不方便,而且有突發狀況時也不好應變。
——可是他卻看見,她有時會看向窗外,牽手走過的情侶。
也不會任性地向她男人要求︰「這個我不要吃,你那個看起來好好吃。」
他們總是規規矩矩地應付自己的餐盤。
自己的事自己負責,很難?都什麼時代了,男女平權,男朋友沒義務要當你的廚余桶。
可是他是男人,做這種事也沒覺得當了誰的廚余桶啊,這是一種身為護花、惜花人的嬌寵欲,就雄性的生物面而言,他也覺得被滿足了女人做這種要求時,也不見得在乎的是入口的食物,而是被疼愛包容的感受,那只是一種表達兩性親密互動的方式,如果要分得那麼清楚,那男女朋友與一般朋友,又有何區別?
她不會對她的男人,做超出合理範圍的要求。
她不任性、不撒嬌、不依賴、不要求她的男人擱下手邊的事務陪伴她。
即使,她真的很寂寞。
他原先覺得,這女人是奇葩,獨立、自主、理性、講道理、完全不用人哄、不用人疼,甚至不會用自己個丁點的情緒,去造成另一半的煩擾。
當她的男人也未免過太爽了吧。
那男人完全不需要花心思討好她,反正情人節,她不需要花和禮物,那是商人促進經濟的花招,男人工作忙的時候,她自己吃飯,不用人陪……
可是!她真的不想要嗎?
他看到,她一個人吃飯時,曾呆看窗外笑鬧著共吃一個甜簡的高中情侶走過。
他看到,她在情人節那天微笑揮手要她男人去忙,說她待會也要去忙了,可是卻一個人孤孤單單坐好久。
他看到,她其實不快樂。
她男人是笨蛋,看不出來她很想要人陪、她很羨慕那些偶爾做點幼稚行徑的笨蛋情侶、她也想要任性地撒撒嬌嗎?
那些她口中不以為然的一切,不是真的不以為然。
這句話听起來很有邏輯問題,但其實不難理解,就像當父母的,嘴里會叨念子女︰「買什麼禮物,浪費錢。」一邊卻笑得合不攏嘴,直向外人炫耀︰「我孩子好孝順!」差不多就是這種意境。
女人有些時候,會口是心非,她說的不要,不見得是真的不要。
她被自己的框框給框死了,不曉得該如何向她的男人表達她想要的甜蜜、愛寵、以及關注,她其實不是不要,是不曉得怎麼要。
愈是深入觀察她,愈為她感到心疼、憐惜。
這很危險,他知道。這女人是有主的,沒他介入的余地。
可是他移不開目光。
他于始主動出擊,向她搭訕。
這不難,他是藥廠業務,各式各樣的人都接觸過,察言觀色他很會、舌粲蓮花他也會、死皮賴臉他更會。
那女人開始有些困惑,看完他遞的名片,正色告訴他︰「進藥事宜不是我管的。」
她以為,他在向她拉業績?
真的很不解風情。
不過這至少套到一點,他最初的猜測沒有錯,她真的在那家醫院工作,而且是管理位階。
也是,這對情侶看起來,走的就是精英路線,智慧線很長,戀愛天線很短的那種。
遞名片只是一種自我介紹,讓她認識他而已,不過他沒有解釋,因為這合理化了他接近她的動機。
他時時守株待兔,如果她男人也在,他會自己閃得遠遠的;如果她一個人,他就會靠過去找各種話題與她攀談,她趕不走他,表情有些困擾,幾次婉轉暗示她想一個人,被他裝听不懂,她就沒轍了。她輸在教養良好,說不來太失禮的話,而他臉皮夠厚。
反正磨著、磨著,磨久了鐵樹也能開花——這是他當業務的不二法則。
有一次,他很不要臉地她︰「欸,我長得應該也滿帥的吧?你看都不看我一眼。」不是他自夸,他在女人堆里算很吃得開,好歹也是公認的帥哥,她是第一個,讓他閉口羹吃很足的女人。
她審視了他下,回道︰「雲開比較好看。」
雲開,她男人的名字。
那不是敷衍,她回得認真,是真心這麼覺得。
他心狠狠揪了一下,酸得快滴出汁來。
「有什麼用?他根本不明白你要什麼。」
「他只是——」她凝思了會,替她男人找借口開月兌︰「不太懂女人的心思,他談的戀愛沒你多。」
在他死賴上來的自我介紹里,連交過七個女朋友都告訴她了,身家報告都沒他誠懇,她居然還不知道他在干麼。
「他不是不懂女人心,他不懂的是你的心。」大概有一點不服氣,他當下拆了她的台,當一回小人,戳破現實讓她看明白。
她愛她的男人,不管是看著他用餐、還是目送他離開,眼里寫滿了依戀,他知道也看得出來,可是她男人不愛她,看她時的眼神沒有熱度。
他們之間沒有火花,她不快樂、不幸福,所以他才會介入。
他給了自己數不清的借口,不在乎自己多卑劣、不在乎自己的行為就是十足十的小三、不在乎當個搬弄是非挑撥離間的小人,只要她肯看他一眼,他什麼都不在乎。
「你信不信?若他遇到真正感興趣的女人,什麼戀愛情趣、什麼女人心,我打包票他要多懂有多懂!」
她瞪著他。
瞪什麼瞪。再瞪他也要講。
「他不愛你,你比誰都清楚,他會不懂是因為對你不感興趣,你燃不起他的熱情,如同小孩子拿考不好當借口不愛讀書是一樣的道理,追根究柢就是沒興趣、不喜歡,所以才會考不好,可是人往往都是在考不好後,牽拖讀書太難。」
「你這個人很討厭。」這大概是她,能對人說的最極致的重話了。
像被針戳了一下,胸痛痛的,也明白自己是真的徹底被討厭了。
之後怎麼纏她,她都不肯再跟他說一句話。
他超級後悔,後悔到想咬爛自己的舌頭。干麼要這麼白目,硬往人家的痛處踩,她不想面對就算了啊,他可以跟她一樣,一直當個睜眼瞎子,大家瞎成一團嘛。
他說了很多次的對不起,她理都不理會,正苦于無法打破僵局時,上天幫了他一把。
那天他跟客戶應酬,她也正好在同一間餐廳與人談事情,本來是不會遇到的,但她那頭的包廂鬧騰出些許動靜,他剛好從走道經過,目睹爭執場面,本能地挺身護她,莫名便陷入一場混戰,他挨上一刀,被送進醫院急診室。
她後來有解釋,是幾個素質不佳的文化流氓,他們開醫院的,在管理與醫療上有太多機會讓人作文章,這種事通常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處理就盡量處理。
他有一句沒一句地听,也不確定她這是不是在怪他壞事的意思?
「你……」
蛤?意識恍惚了下,沒听真切。
「你想要什麼?」
原來挨一刀就可以跟她談條件?早說嘛,他半夜都跑去挨。
他笑了開來。「可以給我你的電話嗎?」
她蹙眉。他捂著傷,血從指縫里流,然後說要她的電話?
「不然……跟我看一場電影?一次就好。」
「我不懂。」她看著他,一臉困惑,不像是裝蒜。
他在她身邊磨了這麼久,她還真不知道他在做什麼。
「你是沒談過戀愛嗎?」他在追她啊,這麼明顯,瞎子都看得出來。
「我結婚了。」
「所以咧?」不過就是一個結了婚,但沒談過真正戀愛的菜鳥,她簡直清純得可以勾起全世界男人的憐愛,連異性單純的示好,都看不懂。
最後她還是沒有答應跟他看電影,她很堅持,她結婚了。
那又怎麼樣?他一點都不在乎,結了婚可以離婚,不離也無妨,他還是可以一直一直地糾纏她。
她男人不懂她,可是他懂,他知道她想要什麼,他可以讓她很快樂,做那些她不敢任性向她男人要求的事,他可以扮演任何一個她想要他扮演的角色,或談心或朋友、或伴、或模擬戀愛角色、或空虛寂寞的替代品……什麼都可以。
她需要的時候再找他,平常不用管他也沒關系,他真的會很乖很乖。
他說了很多,不確定是哪一句打動了她,也或許,只是被他纏得煩了,月兌口問他︰「你到底喜歡我什麼?」
誰知道?
感情本來就是盲目的啊,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著了什麼魔,全世界只看得到她的身影,他這輩子從來沒有對個女人如此狂熱又如此卑微,拋卻道德廉恥,不惜把自己擺進塵埃里也要追逐她,就像飛蛾追逐著光。
「那如果我真的離婚了,你想跟我在一起嗎?」
當然想啊,他連當沒名沒分見不得光的小三都無所謂了,離婚當然是卯起來追。
她又問︰「那如果我離婚又懷孕了呢?你還是想跟我在一起?」
想。如果她有意願開放名額讓他爭取孩子的爹這個角色,他還是會卯起來追。
最後,她真的離婚了。
然後陪著他,去看了一場欠他許久的電影。
又過了一段時間,她男人……不對,應該說,她的「前男人」也交了女朋友,她生產住院時,對方有來探望過一次。
那女人走後,他哼了哼,對她說︰「長得沒你漂亮。」邵雲開眼光也不怎麼樣嘛!
她淡睨他。「那是你的想法,在雲開眼里,她或許是世上最美的風景。」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吧!反正他還是堅持——「你真的比較漂亮。」
她眸底,閃過一絲絲柔軟的情緒,聲音輕輕淺淺,對他說︰「你好像——也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