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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勺小秀女 第二章 隱藏鋒芒不出頭

天空蔚藍,夏風微暖,賞花宴這天終于來到。

御花園里各式名貴的奇花異草,花團錦簇,富貴逼人,吸引秀女們及受邀前來的高官夫人們駐足觀賞,居中的碧湖盛開的蓮池也是今日主要的賞景處,宮人們沿著湖四周設置了羅紗帳,讓一干秀女夫人們坐下小憩兼賞花,湖旁還設置一個表演舞台,對面的亭台上則坐著雍容華貴的秦太後。

燦爛陽光中,花型飽滿的蓮花在綠葉襯托下,蓮池呈現一片粉綠花海。

孟書雅正在彈琴,張揚美艷的神態,搭配悠揚琴聲,不得不說人美、琴藝也好,甚至比早她表演的孟詩雅來說絲毫不遜色,不意外的,一曲結束後贏得不少掌聲及秦太後的贊賞。

孟書雅巧笑倩兮的回座,孟詩雅對她一笑,但笑意可未達眼底,以只有兩人听得見的冷冷聲音道︰「妳似乎忘了母親的交代。」

「妹妹不敢。」孟書雅也以同等音量回答,眼神微微惶恐。

她在相府中,一直是嫡姊的跟班,私下承受了她不少欺壓、指使,此次能跟著進宮選秀,她也有自己的打算,這是她此生最重要的轉折點,只要能入貴人眼,她就能攀高枝,贏過嫡姊。

孟詩雅嘴角微勾,眼神迅速閃過一抹輕蔑,「不敢?給妳機會跟著進宮選秀,可沒有真的要讓妳入貴人眼,而是要陪襯我。」

右相府子嗣單薄,僅有二房有一男丁,大房目前無子,她想進宮為妃嬪,將來也好為大房撐腰,不然,二房有嫡子,日後,右相府的一切都將落在二房頭上。

孟書雅頭垂低,強壓著慢慢上涌的血氣,她當然明白自己的存在就是要襯托嫡姊的出色,但機會就在眼前,她想越過她,不想一直屈于嫡姊之下。

兩姊妹的低聲交談,坐在她們身後的孟樂雅沒有偷听的,也不打算加入,三姊妹台面上一回事,私底下又一回事,她看得很開。

幾位貴女爭妍斗艷的表演了琴棋書畫後,終于等到孟樂雅上場。

她本身就是個特殊的存在,因為特殊而備受關注,她的長相不是那種明艷大氣,卻是清秀中帶著甜美,尤其那雙圓亮的黑白明眸,不笑時顧盼生輝,笑時如彎月,一張飽滿的菱形唇,粉女敕如櫻,像在誘人采擷。

如此不張揚卻動人的容貌,加上是承秦太後恩典進宮,除了殷如秀外,其他養尊處優的秀女多少心有妒意,言笑晏晏間,頗有默契的忽視她,然而,此刻見她起身,目光又齊齊往她身上聚集。

在離碧湖遠處有一座三層樓的亭閣,名為墨竹閣,在最高樓閣上方,紗帳微揚,由此眺望碧湖,僅能看到亭台處小小的人影及紗帳。

「皇上。」

樓閣內,姚光將洋人進貢的金屬小圓筒恭敬的遞給主子爺,再退後一步,低頭佇立,不敢有太多表情,但眼角余光不時的往上飄,看著主子爺嘴角微揚,他心跳一陣快過一陣,抿緊嘴巴。

傅言欽撥弄著叫望遠鏡的小圓筒,透過機關設計,遠方的事物恍若在前,他看到竹林之後,就是那片蓮荷處處的碧湖、還有琉璃瓦及漆紅柱的涼亭以及隨風飄動的紗帳及柳條。

傅言欽站的這個位置極好,他們前來的時間也掐得剛剛好,畢竟可是出動了暗衛,只是……姚光無奈的目光落到主子爺身上。

堂堂天子這麼偷窺,是有那麼點輕浮不好,何況主子爺能讀唇語,所以這不僅是偷窺而已,還是偷听,姚光忍著想伸手拉主子爺的沖動,心里又想罵孟樂雅,他的主子爺內斂風雅,俊美無雙,有時溫文優雅,有時冷厲攝人,但不管那一款皆同樣奪人攝目,可只要事情有關她就不對勁了,連這種見不得光的事都做了。

紅顏禍水啊,古人誠不欺我。

傅言欽看得專注,孟樂雅看來就如她做的點心一樣,清香甘甜,引人垂涎,當年給他溫暖的小包子真的長大了,他不禁微微一笑。

「皇上,您是不是該回暖閣了?」姚光站在主子爺身後兩步遠的地方,估計孟樂雅應該表演完了,他硬著頭皮上前一步提醒,不是不識相,而是桌上還有幾堆如山高的奏折要處理,他可不能讓主子爺熬夜傷身啊。

傅言欽只是以眼角余光瞟他一眼,他嚇得立即低頭,不敢再多話。

孟樂雅也是彈琴,表演平凡,毫不出挑,跟前一個彈琴彈得零零落落的殷如秀相比,她們倆肯定是敬陪末座。

相對于其他秀女賣力表演,孟樂雅如此平凡的表演看在秦太後眼里實在有些不滿,再加上秦佳音在一旁出言挑撥,「太後娘娘,孟三姑娘看來是不在乎這個事兒,有些敷衍啊。」

「請太後娘娘見諒,三妹妹的心思都在別的方面,如此應付著實不該,但也是我這當姊姊的沒有盡到督導責任,請太後責罰。」孟詩雅連忙離座,到太後跟前屈膝請罪。

孟書雅也緊跟在身後一福,「請太後娘娘恕罪。」姊妹倆氣她丟臉,但又不得不表現姊妹情深。

孟樂雅無言,她是特意彈得平平的,別說曲子難度沒有,意境更是沒半分表達,中間甚至還有點磕磕絆絆,就是不想引人注意,就連她表演時,有秀女們憋不住的嗤笑聲,她是听見的,但她如此不成器不好嗎?一定要她這麼眾所矚目?

秦太後雍容的面容微凝,這次欣賞閨秀才藝,自然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除了挑選優秀的閨秀充實皇帝的後宮外,若有其他適合的閨女,便幫也到議親年紀的皇室宗親定下姻緣,總之,肥水不落外人田。

但孟樂雅的表演太過平淡,眼中也無企圖,在這場合上,就成了應付。

此時,秦太後身邊一名嬤嬤傾身向前,輕聲的貼近她耳畔,說了些話。

秀女們都看向華嬤嬤,她是秦太後貼身伺候的老人了,與小廚房的鄧嬤嬤特別交好,孟樂雅做的不少點心也到了她口中,更听了她不少事兒,對她的印象極好。

秦太後經華嬤嬤提醒,這才想起孟樂雅是皇上特意藉由她下旨召進宮的,也因為在各方面並不出挑,身邊並無人提到她,她竟忘了這特殊的存在。

當時皇上的借口是什麼?

「听聞右相府二房庶出的孟樂雅是做點心的好手,在世家圈子中小有名氣。」

是了,別人不知,但她的皇兒對各式點心卻是情有獨鐘,還曾私下派人外尋,她還因此自責不是個盡責的母親,想到此,她笑道︰「是哀家忘了,妳是特例進的宮,還是哀家下的旨,沒事,都起來吧。」

孟家三姊妹暗松了口氣,起身再屈膝一禮。

秦太後看著孟樂雅,「進宮的日子可適應了?」

「謝謝太後關心,臣女極為適應。」孟樂雅再度行禮。

「那便好,妳又要練廚藝又要上課,也是辛苦,這會兒還有其他秀女要表演,等他日再召妳到哀家跟前說說話。」秦太後說完這話,便讓孟家三姊妹回座。

孟樂雅在回座前,還特地向華嬤嬤微微點頭,謝謝她剛剛替自己解圍。

下一名秀女接著上場表演,氣氛重新炒熱。

但墨竹閣這邊,傅言欽依依不舍的將望遠鏡放下,目光仍看著窗外那處亭台所在。

孟樂雅的琴聲,因兩方距離頗遠,他自是听不清楚,但那指法……透過望遠鏡他看得很清楚,十指縴縴,中間特意的幾處停頓,可想而知,琴音磕絆不順是必然,這是有意為之,還是她的琴藝真的只有半桶水?

一片靜謐中,姚光也不敢打斷主子爺的沉思。

「私下查探,她似乎與其他人格格不入。」他聲音淡淡的。

姚光很清楚那個「她」指的是誰,但這有需要查嗎?他可是宮里的老人,看的事兒怎麼會少?當下即恭身道︰「皇上,她特例進宮,自然備受關注。」

傅言欽一道目光再瞟向他,這次可不是溫文的目光,而是帶著點冷意。

「是,是,奴才馬上派人去查。」他暗暗拭拭冷汗。

傅言欽回頭又望了他一眼,這一眼看似平靜無波,但姚光的小心肝卻是又往上提了提,顫了顫。

傅言欽沉默一會兒,才道︰「那丫頭做了一些『幸運餅干』?」

來了!姚光頓時成了一張苦瓜臉,硬著頭皮說︰「是,可真的就一些,廚房里的嬤嬤們要去了大半,奴才安排的人被拱著當場拆開,要看餅干里的字句,沒能完好的轉送到奴才手上。」

「都沒了?」

這三個字輕飄飄的,姚光吞咽了一口口水。「只有孟三姑娘身上的荷包里還有三個,依往例,是隨身帶著送人的,但皇上又不許奴才用偷的。」姚光愈說愈小聲,話里的委屈小小的透露出來。

怎麼能偷?他是明君,跟梁上君子哪能扯上半點邊兒?傅言欽給了姚光一個警告眼神。

姚光馬上撲通跪下,「奴才絕對不沖動,就算為了滿足主子爺心里最深處的渴望,也絕不會動手去偷,奴才發誓。」語畢,還高舉起右手。

瞧主子爺又瞪他一眼,姚光嘿嘿的笑了,將手慢慢放下來。

傅言欽得想想,這樣拐彎抹角的實在撓心,他想見她了,他想出現在她身邊,他已經無法滿足遠遠的看著她,他想再靠近她一點。

回到御書房,傅言欽坐在幾案後握筆批閱奏折,姚光守在一旁伺候,驀地,姚光听到些聲響,放輕腳步出去,又很快回來。

「皇上,太後來了,身邊還跟著秦大姑娘。」姚光當起報馬仔。

傅言欽蹙眉,按下心中不耐,而這不耐自然是針對秦佳音。

他一擺手,姚光就識相的退到一旁,同時,秦太後的身影已出現在門口。

他起身相迎,溫和道︰「母後怎麼過來了?賞花宴結束了?」

「結束了,出挑的不少,待來日大選,哀家看看皇帝是否具慧眼了。」

雍容華貴的秦太後在秦佳音的攙扶下,于花梨木椅坐下,微微一笑,「皇帝坐吧。」然後看向站在身旁的秦佳音,還有華嬤嬤捧在手上的一株含苞待放的蘭花。

秦佳音接收到太後的目光,立即上前欠身一禮,「皇帝哥哥,這一盆是佳音在家時親自照料的君子蘭,知道這幾日是花期,便讓家人送來,轉送皇帝哥哥,盼在忙于國事之時,有蘭香為伴。」秦佳音說得羞澀,一張粉臉也羞答答的。

她聰慧早熟,從小對傅言欽便有另樣心思,本該叫他一聲「表哥」,但刻意親密的叫「皇帝哥哥」,家人不是沒糾正過,但她仗著年紀小不肯改,這麼多年下來,眾人也听習慣,無人再去提適不適合一事。

「是啊,賞花宴一結束,佳音就急著求上哀家。」秦太後笑得溫和,聲音也是一貫的平和。

姚光靜靜的在心里為秦佳音哀悼,膽兒是愈來愈肥,竟連太後都利用了,還愚蠢的沒有察覺到太後的語氣是沒半點真心的愉悅,笨啊。

「表妹有心了。」傅言欽以眼示意姚光過去接手。

姚光走過去,接過華嬤嬤手上的花盆,放在幾案旁的窗台,看來確實添了幾分風雅,傅言欽自是贊美幾句,秦佳音臉上的酡紅更添了一層。

「佳音,哀家有話要跟皇上說。」秦太後突然開口。

秦佳音一愣,有些依依不舍的再看俊朗的皇上一眼,這才姿勢端正的行禮退了出去,隨侍的姚光及太後身邊的華嬤嬤也屈膝一禮,退了下去。

書房里,僅有帝王母子獨處。

秦太後看著充滿王者氣息的兒子,這些年的官場淬煉,若不特別收斂,帝王威儀盡現,她想了想,「皇上對那孟家三姑娘是不是有特別的打算?」

「母後多心了。」傅言欽面不改色的撒謊。

「就算母後多心吧,皇上要記得她只是庶女,要封個昭儀、美人什麼的,哀家都隨皇帝,可再高的,她身分擺在那里,皇帝心里得清楚。」這是丑話說在前頭。

傅言欽看著秦太後,「兒臣目前對她倒沒有母後所想的那種心思。」

「哦?」她的確意外,這孩子天生冷情,雖然國事繁忙,但與他同年紀的皇族子弟成親的、有孩子的都不少,就算幾個沒成親,屋里也有幾房妾室或通房丫頭,她先前也有為他安排伺候的宮女,但他連踫也沒踫一下,只說習武健身與處理國事佔住他太多心神,他直言無暇也沒興趣。

但此時為了一個做點心而小有名氣的世家庶女開口拜托她,現在卻說沒那心思?

當時,他以愛吃點心一事圓過了,但她剛派人去查問過,從孟樂雅進宮後,皇帝就開恩讓她可以到負責秀女膳食的廚房去練手藝,而且借的還是她這太後的名義,說她嗜吃點心,對孟樂雅惜才,不樂見其因選秀而荒廢手藝,特開此例,若有任何食材所需,必滿足之。

不過孟樂雅至今仍不清楚進宮前後發生在她身上的事,這才讓她這當母後的更為上心,繼而前來詢問。

他們母子感情還算親近,因而,她也沒向皇帝隱瞞她讓人去查的這些事,說清楚後,她便要一個解釋。「既然皇帝對孟三姑娘沒有那種想法,為何要做得這麼隱晦?」

傅言欽沉默一會兒才出聲,「母後一定不曾忘記七年前的事吧。」

秦太後一愣,詫異的看著他,「母後如何能忘?每每想起便是余悸猶存,幸好當時右相尋到了皇帝。」也是因這件事,孟家要多一位閨女入宮,她也點頭。

當年幼帝外出失蹤,茲事體大,知情的只有她這母後、攝政王及幾位要臣,宮內外都封鎖消息,直至幾日後尋回皇上,也是私下獎勵右相府。

當年失蹤的前因後果,因事涉攝政王,當時傅言欽又不夠強大,只能含糊交代,說是一離宮就遭人追殺,為求生不得不將身上華服與一乞兒交換,後來在大街上,看到右相府徽記的馬車,才攔車現身,輾轉回到宮中。

「其實當年的真相,兒臣隱瞞了部分。」

傅言欽將真實情況描述,增加的就是孟樂雅的那一段,但他仍隱瞞一句關鍵的娶妻之諾,向母後解釋當初隱瞞的緣由。

「當時皇叔攬政,右相亦是權臣,由他找回兒臣,皇叔再憤怒,也不敢動他絲毫,但孟三只是個小姑娘,還是庶出,那時皇叔的手下查到我與乞兒換裝一事後,京城內外不知死了多少無辜乞兒,亂葬崗全是染血尸身,若讓皇叔知道是她一個小姑娘把我弄干淨,帶我上了相府馬車,逃離那些殺手的眼楮,母後認為以他的冷血殘暴會饒了她?」

不會!連至親都會設陷殘殺之人,又怎會在乎一個小姑娘的性命!更甭提是因為這個小姑娘的善心壞了他的大局,擋了他的帝王路,虐殺都會!

室內陷入一陣靜默,秦太後的腦海浮現孟樂雅彈琴時的模樣,此時再想到她,覺得差強人意的琴藝也變得可愛,那相貌極佳的少女竟然是皇帝的救命恩人。

「那三塊甜糕充了饑也暖了兒臣的心,自此,兒臣才愛上點心,多次曾想過要御膳房或姚光去宮外找些相似的糕點,但怎麼吃都沒有她做的好吃。」傅言欽直視著秦太後,「兒臣向母後坦白,她的那一道點心,兒臣的確饞了七年多。」

秦太後想想這些事,頓時明白,「所以,當選秀名單送上來時,沒有她,皇帝才動了念?」

他微微一笑,「是,兒臣是想再吃她做的點心,然而,進宮為秀女並不一定得成為兒臣的枕邊人,只是讓她有入宮的機會,也許成為女官,也是給她一個恩典,算是報答她當年的恩情。」

秦太後明白的點點頭,心里也松了口氣,「只是,哀家有疑惑,既然心心念念她的點心多年,為何她進宮一個多月,也沒差她做點心送給皇帝吃?」

他搖搖頭,「她已因母後成為特例,若是兒臣再公然讓她做點心給朕吃,母後認為孟三姑娘在宮中的日子還能像現在這樣自由嗎?不說別人,就連佳音表妹也只能暗地里托人送吃食給朕不是?」沒說的是,暗地里,他可偷偷品嘗不少點心了。

秦太後擰眉,也是,秦佳音對後位勢在必得,生得明艷,看似識禮卻個性驕縱,若知道孟三姑娘入了皇帝的眼,私下肯定會找她碴,甚至聯合其他秀女孤立。

秦家雖是她的娘家,但近年來,秦家結黨營私,野心漸大,她看在眼里已生反感,並不樂見未來的皇後出自娘家。

見她沉默,傅言欽又道︰「母後,兒臣讓孟三姑娘進宮,是知道她對點心的執著與熱愛,宮里收藏不少點心書籍,兒臣特意讓人抄寫幾本放在廚房,讓她自由取閱,她最近也搗鼓著那些秘方,做得很快樂。」

這些都是姚光跟他說的,若是可能,他也想親眼去看看,想到這里,他嘴角揚起一道笑意,「兒臣希望她在宮里的日子快樂便好,過多的關注只會害了她,畢竟,同是右相所出的兩個姊姊,與她並無太多姊妹親情。」關于孟樂雅的事,他前後派人探查不少,知她甚深。

秦太後目光幽深的看著皇帝,她沒想到一向對女子寡情的兒子竟然對孟樂雅了解甚多,還設想那麼多,她突然有些不安,皇帝不近,自然也不曾在情愛中開竅,這些舉動在她看來,已非惦記幾塊糕點之事,畢竟,當年遭難的幼帝已是十二歲的少年。

不過,小姑娘剛剛在才藝表演時,並沒有在她面前掙得好印象的做法,似乎對皇上也無那方面的心思,但皇帝若為了報答救命之恩,想將她封後,自己雖然沒立場反對,但孟三庶女的身分擺在那里……

罷了,先看看小姑娘的心性與態度,也許自己根本是庸人自擾。

秦太後再與皇帝說了幾句話便離開了,一出殿外,見秦佳音竟還候在亭台,不禁有點頭疼,還是身旁的華嬤嬤懂得察言觀色,看著另一名管事宮女,「妳去跟秦姑娘說,這一日看表演下來,太後乏了,有空再召她見面說話。」

宮女快步過去,但秦佳音根本不听宮女說什麼話,她傲嬌的直接越過宮女來到太後面前一福,眼神發亮的看著太後,「皇姑母,皇帝哥哥可有說我什麼嗎?」

「說妳有心,佳音,哀家有些累,妳也回去休息吧。」

「呃,是。」秦佳音有些不願,但也不敢讓秦太後生氣,屈膝一禮,目送秦太後一行人離開。

秦太後想到皇帝對秦佳音及孟樂雅的不同態度,搖搖頭,算了,不去想了。

雖然想得開,但年紀有了,這些日子秦太後每每憶及皇帝的那些話,說到孟樂雅時,雙眸點點如星光的璀亮眼神,她便莫名煩躁,連帶的,連胃口都被影響了。

傅言欽知道了,還前往寧和宮關心。

秦太後僅說,「不過是天氣轉熱而已,皇帝日理萬機,朝堂事重,快去忙吧。」

傅言欽眼底有抹愧疚劃過,再三吩咐宮人們好好伺候,才離去。

這一日天未亮,孟樂雅熟門熟路的來到小廚房,先跟一屋子的熟面孔打招呼後,注意到最常跟她說話的鄧嬤嬤沒來,不禁問了另一個與她交好的葉嬤嬤。

「肯定是睡晚了,不用擔心。」

孟樂雅放了心,開始要動手做點心時,就看到鄧嬤嬤快步跑進來,向她笑了笑,跟廚房里的人邊調侃邊忙活,好不容易有時間小歇,鄧嬤嬤才端了杯茶走向孟樂雅獨處的灶台,喝口茶,看著她欲言又止。

「怎麼了?嬤嬤。」孟樂雅一邊問一邊將手里的面團剝成一小塊,再以 面棍推平。

鄧嬤嬤想了想,還是開口,「近來天氣漸漸炎熱,太後一日日益發沒胃口,御膳房那幫子人腸枯思竭的變花樣兒,太後仍沒嘗上幾口就不用了。」她嘆了一聲,「華嬤嬤跟我一向交好,這兩日看她愁眉不展我也擔心,晚上就睡不好,今日差點爬不起來了。」

「太醫怎麼說?」

「太醫想開一帖開胃散,但太後拒絕了,說她年紀大,身體狀況多,每天喝湯湯水水的補湯已經夠多,吃少就吃少,也不在意,但華嬤嬤是奴才,主子萬一有什麼狀況,就是奴才沒盡責、沒伺候好主子,屆時,皇上怪罪下來,被懲治的還是奴才啊。」

賞花宴上,孟樂雅表現笨拙引來閑言閑語,就是華嬤嬤替她解的圍,這個人情她也是該還的,不過,看到鄧嬤嬤期待的神情,她心里有底,鄧嬤嬤應是特別來說給她听的,她嫣然一笑,「我有幾個消暑開胃的點心食譜,回頭我寫著送來,請鄧嬤嬤送去給華嬤嬤,若是華嬤嬤不嫌棄,可送至御膳房試試。」

皇上及秦太後的吃食都是御膳房一手包辦,她可不敢搶人飯碗。

「唉呀,姑娘該說是聰明還是笨?自己挽袖子親手做,萬一入了太後眼,往皇上那兒說上一說,指不定就是未來後宮的娘娘了。」鄧嬤嬤這麼一說,又泄了另一個底,「太後胃口欠佳一事,其實是不能對外說的,就擔心秀女們想盡辦法的弄了些吃食送到太後那里,或是秀女身後的家族尋各種名義巴結,太後喜靜,不耐煩應付那些人啊。」

「那嬤嬤還跟我說。」孟樂雅莞爾一笑,完成 面的動作,在一旁淨手,拿干布擦拭。

「姑娘不一樣啊,妳本來就是太後施了恩典才進宮,妳做點心給太後吃,順理成章。」鄧嬤嬤理直氣壯的拍拍她的手,笑得眼兒彎彎,「後宮的女人啊,得寵與不得寵,猶如天與地,咱們皇上不好,妳若入了太後的眼,又有一手好手藝,性善人美,皇上又孝順,姑娘肯定受疼寵的。」

原來……她還想著嬤嬤為何要特地傳這訊息?但她不想被疼寵啊,遲疑一下還是說了,「嬤嬤,我老實說了,我真不想出風頭,所以食譜交給華嬤嬤後還得請她替我隱瞞,樂雅萬分感謝。」說完,她還煞有其事的行個禮。

鄧嬤嬤見她一臉認真,仍不死心,又殷勤勸了好一會兒,說了好些話,最後也只能無奈的點頭應下。

一過午後,算準秦太後應該在午憩,鄧嬤嬤就拿了孟樂雅給她的食譜送去給華嬤嬤,也將她低調的請求說了。

宮殿外的長廊上,華嬤嬤低頭看著那幾張食譜,一手簪花小楷堪稱雅致,以食譜上的食材及做法看來,這些點心嘗起來應是酸酸甜甜的口味,想到方才午膳太後也吃得少,華嬤嬤隨即喚了另一名宮女,讓她將食譜送去御膳房。

「孟三姑娘的字寫得真好,我說她琴棋書畫肯定也好,她卻說不是,老太婆覺得她的手藝如此突出,若是當年沒有失憶,肯定能成為京城第一才女。」鄧嬤嬤頓了頓,告訴華嬤嬤,「妳知道我將這句跟她說,她竟然回答我,也許就是因為失憶,她的點心手藝才能如此厲害,畢竟能專心的做一件事,不要說能做到最好,但肯定是不差的,妳說這是不是就是一種智慧啊?」

華嬤嬤明白她在替孟樂雅說好話,微笑道︰「的確是一種智慧,也說明她是衡量過,才要隱瞞那事兒,妳就不必替她擔心了,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造化,何況,太後是什麼人?宮里的大小事,能瞞過她眼皮下的少之又少。」

也是,鄧嬤嬤發覺自己想太多,又說了些討好的話,便離開了。

午憩後,秦太後起身,左相府的秦太夫人與右相府的大夫人好巧不巧的同時進宮來,兩方都是送來開胃的吃食及補品。

兩人向秦太後恭敬的行禮,「臣婦拜見太後,太後萬福。」

「不必多禮,來人,看座賜茶。」秦太後看兩人坐下,宮女端上茶盞後才開口,「哀家身子並無大礙,勞妳們費心了。」

華嬤嬤在一旁伺候,見秦太後雖神態溫和,但從一些細微處還是可以看出秦太後並不高興,也是,有些消息明明嚴令不得外傳,有人的消息就特別靈通。

秦太夫人與右相府的大夫人魏氏都是人精,看出太後興致不高,魏氏沒有多待,說了幾句關切之語,便先離開。

倒是秦太夫人,雖說太後也得喊她一聲「母親」,但因是繼室,非秦太後生母,感情總隔了一層,太後倒是與同母所出的兄長秦凱情分重些。

秦太夫人年紀雖大,卻保養得極好,「佳音給了家里消息,說極受妳這皇姑姑的疼愛,她很開心,這樣很好,咱們秦家的榮華能不能延續下去,就是妳們……」

老人家叨叨絮絮的說了好一會兒,仍沒听到秦太後松口給個肯定的答案,最後不得不心不甘情不願的行禮離去。

「唉,都是心大、不安分的。」秦太後嘆了一聲,感慨的搖頭,尤其是自家人最讓她心寒,只會時不時拿家族榮華來對她施壓。

華嬤嬤安撫幾句,看了桌上早已冷掉的茶點,示意宮人撤下後,吩咐再送新的茶點上來。

「太後,待會兒吃點東西吧,您午膳吃得少,也該餓了。」她溫聲道。

秦太後意興闌珊的搖搖頭,大大小小那麼多煩心事,她哪有心情吃?

此時一名宮女提了食盒進來,向秦太後恭敬行禮,隨即將食盒放上桌,端出里面的兩盤小點心再退到一旁。

「這是什麼?」秦太後好奇的看著盤上的新茶點,一款外型猶如盛開的玫瑰,一款則是兩層式點心,上面一層為透明果凍,下一層是糕點,玫瑰花瓣可以一瓣一瓣拆著吃,兩樣就外觀看來都很新奇。

華嬤嬤伺候著太後嘗鮮,一邊告知內容物及做法,這自然都是孟樂雅食譜上所寫的。

秦太後一入口,眼楮一亮,口味酸甜清新,她接過華嬤嬤手上的溫茶,喝了一口,再嘗另一樣糕點,竟意外的松軟好吃,還帶了點淡淡梅子酸。

華嬤嬤見秦太後眼角帶笑,還有種意猶未盡的神態,明白她是滿意的。

秦太後何止滿意,兩樣茶點吃下去不久,竟然有了想吃東西的,她好奇的問︰「這麼新奇的點心不像是御膳房的手藝,是哪方人士提供的?」

華嬤嬤看著在兩旁站立伺候的宮人,示意她們都退下去,才笑著回答,「奴婢就知道瞞不過太後。」她將事情的前因後果娓娓道來。

「那丫頭不願出風頭,還要妳們代為隱瞞我這老婆子?」秦太後頓了頓,想到上回的才藝表演,這孩子難道真沒有當後妃的野心?

盛夏時節日日艷陽高照,將皇宮殿宇照亮得讓人睜不開眼,隨意走動皆是汗流浹背。

換穿夏裝粉白裙服的秀女們日子仍一日復一日,過得極為規律,而所有課程中,最讓她們覺得煎熬的,就屬巫嬤嬤的課,這位年約五旬的教習嬤嬤通身派頭十足,相貌嚴肅,行事古板嚴謹,頭發總是梳得一絲不苟。

秀女們大多出身名門,多是天之驕女,但對上她也只能一臉謙恭,盡管有人避之唯恐不及,但也有人私底下有巴結之心,如秦佳音知道她特別寶貝一只聲帶受傷,不會叫的黑毛小女乃貓,還特別差人準備貓食,奈何巫嬤嬤拒收,油鹽不進。

此時大堂內,巫嬤嬤正教授秀女們儀態,她一把竹尺在手,看著個個站得筆直的秀女,調整她們的站姿及走路的姿態,堂外時不時響起夏蟬唧唧的大合唱。

「走時左右腿的幅度要小。」

「雙手交握月復部,再上去一點。」

「半屈膝,雙手扶在左膝。」

「抬頭挺胸,動作不慌,優雅,不行,再來。」

孟樂雅、殷如秀與其他秀女一樣,姿態稍有不對,老嬤嬤便拿竹尺在錯誤的地方輕拍兩下,若有人稍微松懈,也有一樣的待遇。

好在孟樂雅愛下廚,站立時間多,殷如秀長期練武,體力非一般,兩人被糾正的機會少。

但其他公侯府邸的姑娘們都嬌滴滴的,能坐就不站,能有轎子就不走路,個個是苦不堪言,腿腳發酸脹痛不說,更甭提這炎炎夏日,就算大堂里準備不少冰盆,但夏風拂來,熱呼呼的,秀女們香汗淋灕,頭發微濕,額上冒汗,有時一個行禮動作就得維持兩刻鐘,根本折騰人。

「在宮中,一個典禮要同個姿勢站上一兩個時辰是常有的事,行走跪拜,都是體力活,姿勢愈正確,姑娘們才能少吃點苦頭。」巫嬤嬤一邊與其他教習嬤嬤來回巡看著愈加狼狽的秀女們一邊說︰「表情要放松,猙獰著算什麼?宮里來往的多是貴人,不能沖撞。」

這堂課就是個體力活,臉上要維持好看的神態根本為難人,待到這堂課結束,筋疲力竭的秀女們都是先回房,叫宮女伺候沐浴再幫忙揉揉發酸脹痛的雙腿。

而體力甚佳的殷如秀卻是扯著孟樂雅往湖畔走,她就不懂房里有什麼好待的?不是更熱嗎?

「那些人真是嬌滴滴,站沒多久就軟趴趴。」殷如秀受不了的批評一句,眼楮突地靈活一轉,輕咳一聲,「對了,樂樂,妳上回那個幸運餅干還有嗎?」自來熟的殷如秀嫌棄樂雅繞口,喊她「樂樂」說是親切。

「上回給妳十個,妳吃完了?」她還特別交代一天吃一塊,這不過才三天而已?

自從那次亭台談論夢想後,殷如秀就跟她熟稔起來,見面總不忘蹭幾回吃的,若不是專門負責秀女膳食的廚房有人員控管,不得任意進入,殷如秀都想陪她進小廚房忙活了。

殷如秀低垂著頭,看來有些喪氣,兩人相處的時間長,她已經猜到孟樂雅要說什麼。

「妳不是答應我一天只吃一個嗎?畢竟是甜食,妳胃口又不小。」孟樂雅很委婉的瞟了她粉白宮裝下的腰圍一眼。

殷如秀倒是大方的捏捏腰間微繃凸出的一塊腰內肉,吐吐舌頭,「我知道,我有點小胖了,那不是沒時間好好練功夫的緣故嘛,不然,我以前在家吃得更多,打幾個拳就消化了。」她也很無奈好嗎,武將家的女漢子要她靜靜的學東學西,能耗多少體能?

殷如秀實在是個沒心機的人,她的委屈全寫在臉上,讓孟樂雅是又好氣又好笑,低頭從荷包里拿出兩塊幸運餅干遞給她。

殷如秀開心的放進自己腰間的大荷包,寶貝的輕輕拍了拍。

「明天才可以吃。」孟樂雅半開玩笑的規定。

她也半開玩笑的含笑施禮,「謝謝,一定不貪多。」吃貨最開心的就是有好東西可吃。

兩人邊聊邊往另一邊亭子走,突然看到兩名宮女跑過去,她們順著望過去,這才發現宮女們追的是一只全身黑嚕嚕、胖嘟嘟的小女乃貓,貓咪被擋了路,朝著一名宮女齜牙咧嘴的,轉個圈,很快往另一邊竹林跑去,兩個宮女急著追在後頭。

「那不是巫嬤嬤的啞巴愛貓嗎?」殷如秀說。

巫嬤嬤是個嚴肅的人,卻養了一只不會叫的小黑貓,取了個「小黑炭」的名,剛听說時,她們都覺得不可信,但在宮中這段時間還真讓她們見過幾回,巫嬤嬤抱著渾身黑茸茸的小女乃貓,那畫面特別逗趣,因那只貓全身上下,只有那雙圓滾滾、濕漉漉的眼楮見得到一丁點的白色,若牠閉上眼,還以為嬤嬤懷里是塊黑茸茸的一團布料呢。

巫嬤嬤沒有成親,孤家寡人,雖然養這只貓為伴,卻沒怎麼拘著牠,讓牠隨意跑著,由兩個小宮女幫忙看顧,而小女乃貓顯然很不受控。

突然,殷如秀拉著她快步的往另一邊的亭台走,「快,快。」

「怎麼了?」

「蹲下來,再過來一點,站樹影後,好了,看過去。」殷如秀將嬌小孅細的好友揪來扯去的藏妥位置,一臉神秘的指了指對面一處青石小徑上,一個高大挺拔的明黃色身影,身旁落後半步的竟然是秦佳音,他們兩人身後跟了一個高大略胖的年輕太監及一名宮女。

距離其實有些遠,從她們這邊看過去,只能看到他們模糊的側臉。

「瞧見沒?皇上長得比女人還好看吧,說真的,我可一點都不想被選上,這不提醒自己長得比一個男人還不如,還得天天看著,我這不天天虐心嗎!」殷如秀說得悲慘,還雙手合十,阿彌陀佛的上下拜托起菩薩來了。

孟樂雅差點笑了出來,「妳這樣想,妳家人知道嗎?」她很努力的看著遠遠的帝王,僅能看出他鼻子很挺,側臉的線條不錯,可再要細瞧五官就難了。

不過也許是本來就知道秦佳音的模樣,隔這麼遠,她竟都能看到她笑得溫柔的虛假樣。

「知道啊,但不進宮就是抗命,所以無奈的讓我來了,唉呀,糟了,是不是對上眼了?皇上朝我們這邊看過來了耶,頭低下,快!」殷如秀自己捂著臉,一手不忘壓下孟樂雅的頭。

孟樂雅哪有看到,在意識到男人轉頭要看向她們這邊時,殷如秀就壓下她的頭,她根本沒看見,這會兒頭更是垂得低低的。

在水岸另一邊。

傅言欽一身龍袍,那張誘人美色正轉向亭台的方向,目光微瞇。

「皇帝哥哥看什麼呢?」秦佳音也跟著看過去,但天氣炎熱,陽光熾烈,到處都亮晃晃的刺眼,她也沒看到什麼特別的景致或是人。

她好不容易找個借口,以想看看送進御書房那盆君子蘭來接近皇上,沒想到,皇上卻說要出來走走,她本來是想跟他獨處的。

「沒什麼。」傅言欽目光從湖對面枝葉遮掩的亭台某處收了回來,嘴角微微一勾,不動聲色的繼續往前走。

她在偷看他嗎?他不由得將腰桿挺得更直,抬頭挺胸,舉步優雅。

練武的人視力極佳,不僅是傅言欽,連身後的姚光都看到藏身在亭台內的是孟樂雅,這一看,姚光偷偷的往右橫走兩步,看向前方昂首漫步的主子爺,瞧那嘴角微勾,眼神溫柔,將落後半步的秦佳音迷得七葷八素,他忍不住雙手合十,替秦佳音默哀,一邊心里嘀咕,她沒讀書嗎?色字頭上一把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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