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勺小秀女 第三章 膳房里的言公公
「小黑炭?小黑炭?」
這一日,秀女們下課後,出了大堂,就听到宮女們四處在找小貓,其中亦有巫嬤嬤的身影,只見她微躬著身,焦急的叫喚。
秦佳音立即叫了個宮女近前問,這才知道,過去小女乃貓再怎麼亂跑,時間一到,也會屋里吃東西,但昨兒一整天,小女乃貓都沒有回嬤嬤屋里,嬤嬤備的小魚干更是動都沒動。
幾個秀女都知道巫嬤嬤有多麼寶貝那只黑得特別可愛的胖女乃貓,為了巴結這個油鹽不進的老嬤嬤,連忙簇擁到巫嬤嬤身邊,連聲安慰,「嬤嬤別急,我們都幫忙找找。」
「謝謝。」不苟言笑的巫嬤嬤擠著笑容點頭,憂心忡忡的與其他秀女們往各處散去找貓兒。
殷如秀與孟樂雅也站在不遠處的青石小徑上,到處找著。
「找就找,還特地去討人情,我呸。」殷如秀一臉不屑的說。
「把說話的功夫省下來,快去找。」孟樂雅拉著她的手,就往另一邊內院夾道中找小黑炭去。
一天下來,有人看到幾個貓爪印,但一下子又沒縱跡,又有人見到幾個貓爪子出現在圍牆下的泥地,但這附近都是造景園林,還有小湖及小池,實在難找。
于是,大伙兒四處找小女乃貓,嘴巴也開始嘟囔了,這殿宇園林說小不小,那只小貓又只有一個成人手掌再大一點,還渾身黑毛,真要往哪個角落或陰暗處一躲,誰瞧得見?
秀女們找了兩天就累了,但不忘做做樣子,隨意找了下就回廂房納涼偷懶。
殷如秀還有耐心找,但也忍不住嘀咕,「養什麼顏色的貓不好,黑嚕嚕的,只有眼楮一點白,連『喵喵』都叫不出來,怎麼找嘛?」
孟樂雅卻很有耐心,她曾經看過巫嬤嬤抱著小女乃貓的樣子,那麼嚴肅的人,看著小黑炭時,眼神說有多溫柔就有多溫柔,嬤嬤一定視小女乃貓為家人吧,不過三天,巫嬤嬤臉上的皺紋就更加深了些。
于是這幾天她難得的沒有進廚房搗鼓她的點心,其他人知道她是為了幫巫嬤嬤找小女乃貓,盡管肚里饞蟲拼命叫,也沒說什麼了。
這天已是第五天,寂靜的午後,陽光正烈,偶而蟬鳴唧唧,秀女們大多躲進廂房午憩,孟樂雅仍在殿內殿外找著小女乃貓,她走著走著,往後方一個小院走,驀地好像听到一個奇怪的聲音?
她順著聲音來處走去,就看到在一口井後方,有一株枝葉茂盛的大樹,聲音好像就是從上面傳出來的,她不由得抬頭,陽光從枝椏間照射下來,有些剌眼,她眨眨眼,以手遮著陽光,再看一眼,愣了愣,再定眼一瞧,的確有個黑團似的東西在動,她在樹下走動,換了方向,果真,胖胖的小黑貓在那樹干上面瑟瑟發抖,一雙濕漉漉的無辜圓眸看來可憐兮兮的,爪子緊緊抓著樹枝。
她上下察看樹的高度,這小黑炭爬得上去卻不會下來,一定是突然發覺太高了吧。
「你等等,我馬上上來,呵。」她說著自己都笑了,小貓听得懂人話嗎?
她四處看看,沒看到殷如秀的身影,這爬樹的功夫她肯定比自己強,但要是走開去找人過來又不妥,眼見小黑炭愈抖愈厲害,就怕她找人來,貓咪也抖得掉下來了。
她暗暗吸了口長氣,將裙擺抓起塞在腰上,就著小時曾經爬牆的記憶,慢慢的抱住樹,小心的踩著樹干慢慢爬高。
一切都很順利,但不知怎麼的突然一聲「 」,自己踩上的樹枝竟然斷了,她臉色刷地一白,整個人失去重心的往下摔,她嚇得閉上眼楮,然而,預期的疼痛並沒有發生,她喘著氣兒,整個人都懵了。
「你還好嗎?」一個低沉嗓音突然在她頭頂響起。
孟樂雅怔愣一下,眨眨眼,看著近在咫尺的宮制圖樣有點熟悉,這不是太監服嗎?
她飛快抬頭,果真見到一個太監模樣的男子,但這個年輕太監長得恁是妖孽,唇紅齒白,肌膚賽雪,竟比女子還要美。
傅言欽見她看呆的模樣,嘴角微勾,若是其他人敢這麼直勾勾的看著他,他會送該人一道嚇得跪地的犀利冷光,但因為是她,他可以容許讓她看個夠。
「你還好嗎?」他再問一次。
這一听,她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還被他抱在懷里呢,她粉臉一紅,連忙從他懷里退開,「謝謝、謝謝公公。」又發現自己的裙子還塞在腰間,她急急的拉下來,順了順,覺得糗斃了。
「你怎麼在爬樹?」
這話一出,另一株樹上的姚光鄙夷的撇撇嘴,還不是您讓奴才抱養小黑炭幾天,讓一群人找得團團轉後,今兒才找機會,讓小黑炭上樹的。
「啊!請公公幫個忙,上面有小黑炭,它是只小黑貓,可以請公公幫我救它下來嗎?」她連忙指了指樹上。
她臉紅的樣子好可愛,傅言欽順著她的手指往上一看,「哪兒有貓?」
藏身另一株翠綠樹上的姚光再次撇撇嘴,無聲鄙夷裝模作樣的主子爺。
「那里,公公,請過來這邊看上去。」她示意他靠過來,往樹上又指了指,但也知道要發現小女乃貓很難,一來是陽光剌眼,二來,它的位置在枝葉繁茂處,此刻眼楮閉著,連她要看到都難。
他有多久沒听到她這清脆中帶著暖意的聲音?傅言欽心花怒放之余,睜眼說瞎話,讓她在身邊轉來繞去,頻頻指著上頭枝枝節節的茂密大樹,說了好些話,他才做出恍然大悟狀,「我看見了。」
「太好了。」她松了口氣。
傅言欽很俐上樹,將那只抖到不行的小女乃貓兒抱下來,交給她。
小黑炭乖乖的留在孟樂雅懷里,小鼻頭動了動,往她的懷里拱了拱,她眼楮一亮,輕輕的拍拍它的頭,再看向青衣太監,「謝謝公公,我得趕快抱它去給嬤嬤,小黑炭已失蹤好幾天了。」
人不如貓,這會兒就要撇下他了?傅言欽有點不開心。
孟樂雅像是想到什麼,低頭將腰上的荷包送給他,「謝謝你,里面有塊幸運餅干,請你吃。」
傅言欽一笑,大方的接過手。
孟樂雅被這笑容晃花了眼,這個公公長得未免太好看了,但就是個公公,心里不無遺憾,再次跟他道謝,她抱著小黑炭走了。
他靜靜的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才開口道︰「還不下來?」
姚光羨慕的看著主子爺手里的荷包,但不忘狗腿,「主子真是厲害,一出手就拿到日思夜想的幸運餅干,奴才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不過——」他小心的看看四周,雖然已安排妥當,不會讓人進到這小院,但還是小心為上,「皇上這一身衣服可不能讓人撞上啊。」
傅言欽拿到了心心念念想要的東西,心情大好的回到寢宮,淨了手,先掰開餅干,拿出那竹簽,上面以娟秀的小字寫著——大吉,雲開見月,時來運轉。
寫得真好!七年前,他遇上她,不就是雲開見月嗎?
他嘴角微揚,將吉簽放在桌上,再咬一口餅干,「卡滋」清脆聲音讓一旁的姚光都忍不住吞咽口水,「主子不賞一小塊給奴才?奴才也出了力的不是?」他咧嘴一笑,露出潔白牙齒見客。
傅言欽像是突然想到什麼,倏地看向他,眼神一冷。
姚光心中一緊,頓時有一種後悔出聲的感覺,不由得閉上嘴。
「是誰允許你發暗器弄斷樹枝?」他沉聲問。
姚光心底一驚,干笑的模模鼻子,「奴才只是想要替皇上制造英雄救美的機會,這不讓主子抱——呃,是奴才思想邪惡,下不為例,奴才壞心,奴才打自己啊。」他在心里哀號,讓你多嘴,讓你好吃啊,這不自個兒討打?姚光打自己耳光,雖然一點也不疼。
此時,在偏殿的小院里,巫嬤嬤備來一盤小魚干,就見小女乃貓趴在盤子旁,嘖嘖的舌忝舌吃起來。
巫嬤嬤模模小黑炭的頭,再抬頭看著送它回來的孟樂雅,「謝謝你。」
孟樂雅笑笑的搖搖頭,「嬤嬤不用客氣。」
巫嬤嬤再揉揉小黑炭的頭,「小家伙是一個對我很好的老太監派人從宮外帶來給我做伴的,他是伺候先皇的,在宮里有點臉面,所以,我才能在宮內養這小家伙,」巫嬤嬤不知道想到什麼,眼眶微紅,「老太監知道自己身體不行了,幾個月前走了。」
孟樂雅看著難得在面上顯露情緒的老嬤嬤。
「孟秀女能給嬤嬤一點時間嗎?人老了吧,此時,突然好想有個人陪在我身邊,听我說說話。」巫嬤嬤的目光落在遠方,聲音哽咽,神色更是落寞。
她注意到嬤嬤的眼底有了幾分水意,毫不猶豫的點頭。
這日午後,孟樂雅靜靜的听一向寡言的巫嬤嬤回憶過往,說著她跟老太監在深宮中相互扶持的歲月,說著老太監知道自己時日不久,擔心嚴肅孤癖的嬤嬤會孤單一人,差人從宮外找了小黑炭來陪伴她。
巫嬤嬤直言,老太監雖是個不全的男人,但她真的愛他,或許也因為他的不全,他不願意擔擱她,反而勸她出宮嫁人,她卻以流逝的青春來證明她的愛,兩人才有機會擁有後來相伴相守的日子。
她看著嬤嫂微笑說著過往,以及嬤嬤看著小黑炭的溫柔眼神,不知怎麼的她竟喉頭發酸、感動得眼眶泛紅。
拜愛找食譜之賜,她也看了不少有關愛情的民間雜書,贊嘆愛情的美好,但她懵懂的心情竇未開,自是不會有太多感觸,再說了,書里所述都是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夢幻神話,然而現實中,稍微有些家底的男人三妻四妾皆是常態,而後宮如今雖然一名嬪妃也沒有,但從今往後每三年就會有一次選秀,後宮要塞滿美人是指日可待,她可會有嬤嬤的幸運,也擁有那樣僅守一人的男人?
「怎麼眼楮紅了?」巫嬤嬤關切的問。
她忙眨眼,笑了笑,「羨慕嬤嬤,不知道這一生有沒有機會也能遇到這樣值得相伴相守的人。」她說得直白。
「你出身相府,注定你的夫婿非富即貴,偏偏那樣的男子不會是可以讓一個女人獨自擁有的。」巫嬤嬤淡淡一笑,看著吃得歡快的小黑炭,「今天被這小家伙嚇壞了,竟成了話嘮,叨擾姑娘太多寶貝時間了。」
「不,從來沒有人像嬤嬤一樣,跟我提男女感情的事,我很感激也受益良多。」她這話是真心的,不過……獨自擁有的男人?
莫名的,她腦海突然浮現那個長得比女人還要好看的年輕太監。
是了,不全的男人啊,要達到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可能性應該高一些,如果能跟嬤嬤與老太監一樣相伴到老,總比跟好幾個女人分享一個丈夫,生下一堆嫡庶子女害來害去的宅斗要強啊。
巫嬤嬤完全不知道她的故事讓孟樂雅在婚事上有了驚人的跳月兌想法。
只是巫嬤嬤的小黑炭雖然是孟樂雅找回來的,但兩人商量好,對外說是小黑炭自己回去的,不願提供談資給那些無聊秀女,但事實證明,她們還是低估了那些人舌頭的長度。
湛藍天空下,陽光從細密枝葉間透了下來,殷如秀與孟樂雅站在大樹下遮陽,那光亮照在她細致動人的面容上,殷如秀覺得她美得像花朵似的,心里偷偷打著算盤,她家還有三個哥哥未娶,如果孟樂雅成了她家嫂子……
她腦海立即浮現一塊塊讓人垂涎三尺的美味點心,想象的畫面正美麗,就被前方傳來嘰嘰喳喳的說話聲擾了思緒,那些可口點心也「啵、啵、啵」如泡沫般消失。
殷如秀咬咬牙,沒好氣的瞪著那些秀女們邊走邊說著小黑炭找回來的事。
「說真的,听到消息,我是松口氣的,巫嬤嬤總算可以放心了。」秦佳音笑道。
然而,這話听來像是關心巫嬤嬤,但大家都听得懂弦外之音,畢竟日日在陽光烈焰荼毒卜,就算做做樣子也是香汗淋灕,挺累人的。
「但我覺得遺憾,沒機會巴結巫嬤嬤了。」魏珊珊半認真半開玩笑的說。
以秦佳音為首的幾名秀女笑笑鬧鬧的邊說邊走過來。
殷如秀真心覺得嘰嘰喳喳的她們有夠虛偽,冷哼一聲,「找到小黑炭有話,找不到也有話,她們累不累啊?彎彎繞繞的心思那麼多,也不怕鑽不出來,把自己也繞得暈頭轉向。」
「她們走過來了。」孟樂雅輕聲提醒。
雙方相互點頭,算是行了禮。
「唉,可惜了,你們找得那麼認真,最後還是沒能在巫嬤嬤面前長臉啊。」秦佳音勾了勾唇,看的是孟樂雅。
幸災樂禍!殷如秀不爽的想開口,卻讓孟樂雅扯了她袖子給擋下,「對啊,真可惜。」孟樂雅淺淺一笑。
秦佳音沒想到她竟順著她的話說,這猶如一拳打在棉花上,讓她後續一連串的話都說不出來,只能撇撇嘴,越過她們離開。
殷如秀直接在她身後做個大鬼臉,再看著孟樂雅,「秦佳音沒剌你一下,心情就不舒服?」
「她也刺了你,她說的是『你們』。」孟樂雅悄皮的笑著反駁。
「好吧,誰叫我是你的好友,有難同當嘛。」她大剌剌的拍拍胸脯,半點也不在意,但看著這些日子沒消停的孟家姊妹也往她們走過來時,她忍不住用一種同情又狐疑的目光看著孟樂雅,壓低聲音道︰「樂樂上輩子是不是忘了燒好香?這輩子才倒霉的跟她們當姊妹。」
這段時間她緊黏著孟樂雅,蹭了不少好吃的,也看了不少這對姊妹對孟樂雅的假惺惺,讓她看了都倒胃口,害她少吃好些點心。
孟樂雅一听,噗哧笑出了聲,可還沒回答半個字兒,兩位姊姊已經來到眼前,她斂裙行禮,殷如秀硬是抬高下顎不動。
「三妹妹,你還是沒想到什麼可以開胃的食譜?你手藝不是非比尋常嗎?」
「就是,咱們可不能讓秦家專美于前。」
孟詩雅、孟書雅一人一句,由于這陣子秦佳音四處跟其他秀女們說,她的家人送了什麼開胃的,讓秦太後這陣子胃口轉好,皇上因此還賜了不少東西給她家人雲雲,一副走路有風、明晃晃的炫耀。
殷如秀听到這就受不了的翻白眼,又看到妝容精致的孟書雅、孟詩雅表面溫柔的跟孟樂雅說話,卻是話中有話,偶而帶刺,她再翻第兩個白眼。
孟家兩姊妹早看出殷如秀不待見她們,過去雖然特意討好數次,也沒得到響應,便也視她為無物了。
「我真的想不出來。」孟樂雅一臉愧疚,態度也十分溫順,「妹妹對開胃那方面較無鑽研,不過,太醫院人才濟濟,哪有需要我們費心的,何況,秦大姑娘不是說了,她家的秘方對太後有效。」
孟詩雅抿唇,瞥了孟書雅一眼。
孟書雅立即看向殷如秀,「可否請殷姑娘——」
「行了,我走。」殷如秀向孟樂雅揮揮手走人,但走之前,還湊近孟樂雅的耳畔低聲說︰「我早就待不下去了,我中午還想吃東西呢。」
知道她在說孟家兩姊妹倒胃口,孟樂雅明白卻無言。
孟書雅一看殷如秀走遠,又瞥了一眼一直靜靜站在不遠處的明月,思忖一下,想到被選出來伺候秀女的宮人都懂得什麼話能說或不能說,她這才安心開口,「樂雅妹妹,咱們府里其實也有送東西進宮,但太後那邊沒什麼聲音傳出,皇上就更不可能會有賞賜,不過,如今外面盛傳,秦佳音都跟一些相好的朋友說她是內定的皇後,家里送來消息要我們爭氣些。」
孟樂雅仍是一臉抱歉,「姊姊們也知道我只會做點心,其他的,自從失憶後,腦子一直不好使啊。」她後來並沒有去問鄧嬤嬤她交出的食譜于秦太後有沒有效?她原本就只是想幫忙而已。
提到失憶一事,就是提醒孟詩雅曾做的狠事,她繃著一張臉,頓時沒了跟她說話的心情,轉身就走,也沒喚上孟書雅。
孟書雅尷尬的看她一眼,連忙追上前去,原本站在一旁的兩名宮女也緊隨其後。
孟樂雅看著一行人走遠,一直在一旁候著的明月才走上來,忍不住批評,「問人的時候一張臉,沒得到想要的又是一張臉,她們變臉的速度也太可怕了。」
孟樂雅聳了聳肩,「我倒是看習慣了,不覺得有任何違和感。」
明月忍不住笑了,小主子這是損人不見血呢。
孟樂雅也笑了,「我們也回去休息吧。」
此時的寧和宮內,金絲紅木圓桌上,秦太後正在用膳,華嬤嬤與管事宮女在一旁伺候,另一邊還有四名宮女低眉順眼的侍立。
宮里的粥品極為講究,米白軟糯,入口香滑,搭配幾道小菜清脆可口,太後用了不少,餐畢,嬤嬤又上了一道點心。
秦太後微微一笑,吃了兩塊以腌漬梅肉為食材的一口糕,意猶未盡。
說來,這糕點分量小,卻有消食之效,也是孟樂雅所給的食譜所做出的,這幾日下來,她給的消暑開胃點心食譜順利的讓她有了胃口,精神也好了些。
太醫每日的平安脈,也顯示她這老太婆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安好。
不得不說,那孩子的確有才,而且,對她不想出風頭一事,讓她對她的印象更好,她心里隱隱有個打算,但在做決定前,她吩咐掌事宮女將這些日子與孟樂雅有接觸的嬤嬤或宮人叫進寢宮說話。
「孟三姑娘的悟性跟韌性皆有,也肯吃苦,宮規禮儀是最難的,這些養尊處優的姑娘們哪個不是咬牙硬撐?但她倒學得松,學得穩,就連行走吃坐等宮規禮儀的問答也都巨細靡遺記得牢,做起來也十分標準。」
巫嬤嬤生性嚴肅,也是宮里的老人,秦太後對她是知根知底,難得听她說出贊美之語,
秦太後坐在紅木椅上,看著儒雅俊美的皇帝,還是開口將前些日子孟樂雅提供開胃食譜卻不願居功的事說了,「這孩子似乎無心選秀,哀家在想,皇上會不會是好心做了壞事?也許是哀家多想了,左右離初選還有一個月,哀家明白那孩子想低調過日子,所以不會特地去接觸她,皇帝也好好想想,對她有什麼安排,而那也是她真正想要的。」
其實她心里也是矛盾,這樣的孩子在皇帝身邊是加分,更甭提她還抓住年輕帝王的心,雖然皇帝並未對她產生男女之情,但對她的安排與關注已超乎其他女子,這便彌足珍貴。
「兒臣謝母後提點。」傅言欽心里另有主意,但還不是與母後坦承的時候。
秦太後一笑,「對了,哀家今日也給了那丫頭恩賞。」她將晚上使用小膳房的事說了,又道︰「那丫頭真有意思,那幾個老貨哪個不是人精?竟口徑一致的贊美那丫頭,可惜了,只是個庶女。」
傅言欽微微一笑,沒有多言,孟樂雅的身分會是下一個他要解決的問題。
他陪同母後用了膳後便回到寢宮,身後的姚光一臉賊兮兮的笑著,「恭喜皇上,賀喜皇上了。」
喜為何來?主僕倆心知肚明,傅言欽只看他一眼,眼中笑意清楚。
他一路往寢殿後方走去,姚光立即吩咐宮女們進去伺候。
霧氣裊裊的浴池外,兩名宮女為皇上寬衣解帶,當今聖上身材極美,那張肌膚賽雪的俊顏在熱氣中染了粉色,更添幾分魅惑,看得她們是臉紅心跳,但兩人可不敢多看,先前有宮女失儀,呆看不動,或想勾引,都是杖刑後丟到浣衣局。
傅言欽靠坐在浴池,闔眼休息。
皇上一向有泡澡的習慣,兩名宮女靜靜的伺立在池旁,低頭不敢直視龍顏。
傅言欽想到姚光的「喜」,再想到明眸皓齒的孟樂雅。
藉由母後懿旨召她入宮,是知道她在右相府中的待遇不佳,除了報恩,他也想拉她一把,當然,他從未忘記自己那狂妄的承諾,只是他身居高位,有些安排不能隨心所欲。
所以,她進宮後,他並未召見她,讓手下報告她的事外,還得以蹭些她親手做的成功的、失敗的點心,對她的好感漸增,想靠近她的心思也愈來愈強。
為此,他做了一些安排,諸如那只小女乃貓的失蹤,讓他有機會與她見第一次面,讓她認識自己,諸如他向母後坦承她是救命恩人及一些相關安排,母後對他的事一向在意,肯定會想了許多。
而鄧嬤嬤其實是他讓姚光安排在小膳房的人,母後因天氣熱,食欲不佳,藉由鄧嬤嬤去求食譜,善良的孟樂雅一定會給,至于要不要讓母後知情,那倒是不重要,因母後一定看得出來那種東西不是御膳房所出。
他對孟樂雅的手藝是有信心的,而藉由這個功,鄧嬤嬤求恩賞,他便有機會與她獨處,這樣一環一環的算計,最主要也是考慮到母後的個性。
他若涉入太多,對她太在乎,反而會讓母後起反感,即使她是他的救命恩人,但她是庶女,光這一點就無法說服母後。要讓母後在選妃那日,不會對他做的重大決定有任何反對,他只能步步為營,把自己摘出去,讓母後自個兒對孟樂雅生出好感,既而接受她。
不過,她的低調不居功,反而入了母後眼,則是意外收獲,讓他日後的決定阻力變小,至少在求得母後的支持上,又添加幾分信心。
思緒間,傅言欽感覺水溫略涼了,他從池中起身,激起一陣嘩啦水聲。
兩名宮女立即拿來大浴巾上前伺候,為他擦干身子,套上一身明黃色里衣後,再讓他坐在大理石椅上,擦拭他那頭如綢緞般墨發上的水珠,以象牙梳細細梳理。
他揮揮手,步出浴室,兩人跟在身後,低頭退出寢殿。
帝王殿內,處處透著奢華,傅言欽坐在榻上,前面幾案備有文房四寶,右邊有一迭奏折,除了御書房外,寢殿也是他批閱奏折之處。
他不疾不徐的看著奏折,拿毫筆批閱,卻遲遲沒有下筆。
姚光站在一邊磨墨,強憋著笑意,偷偷注意著桌上計時的沙漏。
驀地,傅言欽開口,「出來吧。」
殿中,一個暗衛突然現身,單膝下跪,拱手道︰「啟稟皇上,都已安排妥當。」
他點點頭,暗衛又如鬼魅似的消失在殿中。
姚光最是機靈,馬上從櫃里拿出一套太監服,樂顛顛的伺候主子爺穿衣,再為他戴上太監帽,退後一步,一看,笑得眼兒彎彎,「皇上,可以走了。」
傅言欽笑逐顏開的步出寢殿。
巍峨綿延的皇宮內,燈火亮起,隨著時間流逝,幾處的燈火漸熄。
秀朗宮偏殿的小廚房里,仍是燈火通明。
孟樂雅忙碌的身影來回走動,門口原本守著的是明月,後來是鄧嬤嬤過來,借口要蹭食,軟硬兼施的讓明月去休息。
「鄧嬤嬤也去休息吧,我還要忙活好一會兒。」孟樂雅以袖子拭拭額上的熱汗,看著坐在椅上的鄧嬤嬤說。
「無妨,老婆子等著吃宵夜呢。」見美人兒冒汗,鄧嬤嬤又起身看看冰盆里的冰塊。
孟樂雅忍不住笑了,「嬤嬤,這里是廚房啊,我習慣這樣的溫度,再多的冰塊過來也融得快,你甭操心了,還有,我這點心離完成還要好一段時間呢,我肯定會留給嬤嬤的,不然,嬤嬤留在這里,我心里過意不去,一直無法專心做呢。」她知道鄧嬤嬤不放心她一人,又說︰「宮里都有夜巡,很安全的。」
鄧嬤嬤也知道很安全,更知道冰塊在廚房降溫是白作工,但這不都是「上面」的指示嘛,何況,她也還沒接到可以離開的暗號。
驀地,靜夜里傳來一個細微的蟲叫聲,鄧嬤嬤突然笑開了嘴,「那好吧,姑娘可別忙得太晚,老婆子先去睡了。」
她提了燈籠先行離開,不一會兒,另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就來到小廚房門口。
萬籟俱寂,僅有廚房里木炭燒熱迸裂的劈啪聲。
孟樂雅很專心,小心的看著攤在另一張小桌上的手抄孤本,一邊細細的背誦,她知道自己要把握時間,秀女選拔她應該不會雀屏中選,這是一種直覺,畢竟環肥燕瘦的美人兒那麼多,她又非其中絕色,才藝更是一般般。
「咳咳。」
突然,一個咳嗽聲陡起,她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就見門口站了一個有過一面之緣的太監。
這名太監清俊儒雅,任何人僅要見上一面,應當終生難忘,那張俊美容顏如老天爺以斧鑿精工雕琢而成,眉若青山,眸若星辰,又似鏡湖,波光流轉間,便瀲灩生輝。
孟樂雅對生得好看的人一直沒有太多抵抗力,當然,自家姊妹及秀女們的相貌也都是上等,但個性太不討喜,連帶的便有些面目可憎起來。
但眼前這走進來的太監真的好好看,他朝她一笑,她只覺得眼前的容貌如海棠花開,她忍不住也回以一笑。
傅言欽離她只有兩步之遙,看著少女一雙清靈明眸笑得如月牙兒彎彎,睫毛動如蒲扇,粉潤紅唇勾起一道弧度,特別動人。
面對這張美人臉,她眨眨眼,想也未想的就月兌口而出,「如此絕色,可惜了,無法傳宗——呃……」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她又急急道︰「公公一定很早就進宮了吧?我听說有小小年紀就被送進來的。」
她想法單純,覺得他一定極小就被送進宮了,不然,哪個人家舍得如此俊若天只的男兒成了不男不女的閹人?不,也許是某個深宅大院中宅斗下的犧牲品,想到這里,她看他的眼神就帶了點憐惜。
傅言欽原是不解,但一看到她眼中的同情之色,嘴角不由得抽了抽,卻只能含糊回答,「姑娘聰慧。」
趴在屋檐上方掀了塊瓦偷窺的姚光,聞言差點沒摔跌下去。
听帝王壁腳的活兒原本就不容易啊,要耳聰目明,還得知其心意,但這孟三姑娘能不能別這麼少根筋?說那種話,他憋得肚疼不敢笑,怕得內傷啊!
「入夜了,公公找我有事?」孟樂雅再問。
傅言欽收斂一下剛剛那無端生出的尷尬情緒,直勾勾的看著她,「你就是傳說中很會做點心的秀女?」
她忍不住笑了,「是,要說秀女中很會做點心的應該是我。」
「那就對了,那一日,我救下你又救那只小黑貓,你只給我一塊幸運餅干,會不會太沒誠意?我想好了,你至少得連做二十天的點心請我吃才說得過去。」
二十天?這家伙會不會太囂張?雖然他的確救了自己,也救了貓咪,但這麼大剌剌的要求回報,還獅子大開口?
「為人施恩當不求回報,哪有像公公這麼理所當然的硬討?再說了,我雖然是庶女,好歹也是相府千金,公公一開口就要我『做』二十天的點心給你,公公當我是廚娘嗎?」他這趾高氣揚的態度,讓她對這張驚艷的妖孽臉也失望幾分,轉身又去忙台面上的活兒,將炒熟的糊狀芝麻餡再攪勻。
傅言欽蹙眉,走到她面前,「我並未當你是廚娘,倒是秀女你瞧不起人吧?見我是公公,才用一塊餅干打發我。」
她停下手,看著他,「不是那樣的,而是那時候我身上就只剩那塊餅干。」
「所以,我這不是給你機會彌補,親自來找你了?」他笑得誘人,「我再告訴你,本公公雖然年輕,但在這宮中很有臉面,很多人都得看我的面子,你正在選秀,好好巴結巴結我,肯定不讓你吃虧。」
唉喲喂,我的爺啊,藏身在屋檐瓦上的姚光在心中哀號,忍不住搗住眼楮,有種不忍卒睹的感覺,對一個姑娘家說話怎能如此狂妄?不是應該要讓孟三姑娘對他有好印象嗎?這主子爺真是太沒經驗了!
不過,也怪不了主子爺,千錯萬錯,都是他這奴才的錯,沒有好好面授機宜一番。
「巴結你做什麼?」孟樂雅問的直接,繼續干活。
「我可以替你在皇上面前說好話。」他說的也干脆,壓抑著要她停手的沖動。
她先是一愣,接著笑了起來,一邊將芝麻內餡包進白面團內,「然後呢?」
他蹙眉,「自然是你要什麼,我就送到你面前來。」
好大的口氣啊!她頓了一下,繼續將包好內餡的面團慢慢的 成片狀,再拿了刀子,細心切成小塊狀,轉過身,利落的放到備妥的蒸籠內後,才回答,「這麼厲害?」
「那是。」他信心滿滿的跟在她身後道。
她淨了手,以干布擦拭雙手後,上上下下的看著他,再以他為中心,轉了一圈,嘖嘖一聲的在他面前站定,「做人還是要腳踏實地,吹牛不好。」
「你不信?」
「不信,我是听說皇上身邊有個年輕的太監,雖然我沒見過,但我听說他長得又高又圓又丑,是皇上跟前的大紅人,但你這模樣,不圓又太好看,肯定不是他。」她其實遠遠的見過一面,拜殷如秀帶她偷窺皇上那一回,但這不能說。
上方屋檐突地傳來一聲輕微怪聲,她詫異的抬頭,但什麼也沒有。
傅言欽輕咳一聲,卻沒抬頭,看她目光放回自己身上,才開口,「我不是他,但也得皇上看重。」
「好吧。」她態度敷衍,明顯是不信他的,不過,她又說︰「公公的確救了我,也救了小黑炭,一塊幸運餅干確實太過小氣,今天的點心就請你吃,不,初選結束前,我都可以做點心給你吃。」
這麼禮遇他,就是他長得特別養眼,也許是此生她見過最好看的人了,一旦離宮,就沒機會看了,所以,看一次就賺一次,算是滿足她愛看美男的癖好吧。
傅言欽不知她心里的盤算,對她如此厚待更是意外,「這麼大方,不過,為何初選結束前?離初選最多也不過一個月,緊接著便是決選,我知道了,你擔心成了皇後,不能再做點心?你放心——」
「我放心什麼?公公是了吧?皇上哪會看上我?一個庶女?再說了,皇上是笨蛋嗎?找了一個廚娘來當皇後?他是有多想不開啊!」
屋檐上方又傳來一陣怪聲,接著「砰」地一聲,好像有什麼重物落地。
她想也未想的就拉裙往外跑去,但小膳房外靜悄悄的,什麼也沒有。
在她看不到的另一邊,傅言欽一腳踹飛憋笑不住而滾落下來的姚光,低吼著要他滾遠一點。
孟樂雅莫名其妙的回到小膳房內時,他也已回到膳房,問她,「有看到什麼嗎?」
她搖搖頭,滿臉困惑,「沒有,但我真的听到聲音,你有听到吧?」
他輕咳一聲,「本公公剛好有些心不在焉,想著吃你做的點心……」
所以沒听到?罷了,她搖搖頭,正好甜糕蒸好了,她將蒸籠移開灶台,夾了一塊放在盤子給他,然後開始整理膳房,將灶火滅了,到處擦拭干淨。
一切都是靜謐的,他靜靜的吃,她靜靜的收拾,傅言欽卻有一種歲月靜好的感覺。
「我得回去了,不然我的宮女要不放心的過來找了。」她說。微溫的糕點,她分了三份,一份要給殷如秀,一份分給明月及鄧嬤嬤,她將其中一份交給他,「公公明日再吃吧,這種糕點其實冷了更好吃,對了,怎麼稱呼公公?」
「叫我言公公吧。」傅乃國姓,他可不想引起她的疑心。
而從這一日過後,每一晚,傅言欽都會來到小膳房。
孟樂雅也樂見其成,她一邊做點心一邊看美色,傅言欽則是打著等吃點心的大旗一邊與惦記多年的小包子說笑閑聊,兩方皆是享受,相處愈加融洽,雖無人明說,但這段時光,竟成了兩人在一日中最期待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