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夫人 第四章 神醫好友來救命
「中毒?」
乍然听見這兩個字,沒人相信這麼離譜的事會發生在柳城少城主身上,他明明是早產帶來的孱弱呀!連宮中的太醫都看過好幾撥,每個人都肯定的確認了他先天體弱,是早夭之相。
可是現在想又十分合理,名貴藥材不知用過多少了,怎麼可能養不健壯一個身虛體弱的孩子?除非身子骨出了狀況,否則在人力、物力、財力的三者配合下,縱使再弱也不致于三天兩頭的發病,一病就幾乎要命。
只是是什麼毒這般可怕,竟然連行醫多年的老練太醫也發覺不了,任憑此毒在體內積累,一點一點奪去柳笑風的性命,叫他連死都不曉得死因為何,默默死于有心人手中。
大夫們是被收買了嗎?還是能力確有不足?
下毒之人心機也夠深沉,許多年過去竟無人察覺,心狠手辣地眼睜睜看他步向死亡,其心可誅。
「這是胎里帶來的毒,十分狠毒,想必令堂早已不在人世了吧?」他能出生實在是邀天之幸,還能活到現在。
胎里帶毒……「是的,我娘生下我不久後便溘然而終。」
「這就對了,令堂剛有身孕時便中毒了,照理來說你不可能活著出世,母親的毒會透過相連的臍帶將毒過給月復中的胎兒,最多三個月胎血便會流出,像不幸流產一般,根本保不住。」此毒甚為陰狠,除孩子又害母體。
「而我卻被生下來了。」面有狠色的柳笑風目光冷冽,看著插入胸口又抽出的銀針,長長的細針泛著黑血。
「這才是我覺得奇怪的地方,令堂懷著你的時候一定身上配有能驅毒闢邪的玉玦或血色玉石,要不便是自知身子有異,私下服用什麼千年雪蓮子,或是五百年以上的成形人蔘,故而能保住肚子里的孩子多活數月……」
但是再好的藥物也遏止不住孩子的到來,若再拖上一兩個月,恐怕是一尸兩命的下場,這毒太強悍了,來勢洶洶,且它還是一種慢性毒藥,一般大夫是診斷不出來。
「我娘生前有個荷花形狀的玉佩,她自幼就配戴在身上,打從她戴上後便不曾離身,一直到她身故。」原本是要陪母親一起入土,但是他大舅堅決反對,將玉佩留給他。
因為是亡母之物,他並未配戴,由祖母暫時替他收著,當是亡母的嫁妝之一,待他日後成年再一並歸還。
「玉佩呢?我瞧瞧。」好奇心旺盛的林芷娘想借來一觀,她對和醫術有關的事物特別感興趣。
此時他們幾人在仁善堂後院,小神醫林芷娘有模有樣的把脈,一遇到病犯沉的病人她便眼神十分專注,不似平日的瘋瘋顛顛,一張嘴如同麻雀一般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她最喜歡醫理了,她打算將一生奉獻在醫術上,她學醫的天分無人能望其項背,任何疑難雜癥到了她手上都能迎刃而解,如同神助,神乎其技的醫術叫人難以置信。
不過她初展露才華時並無人相信她能看病,是幾個好友舍命相陪讓她練手,從她成功的救活一個被大夫宣告藥石罔效的商賈後,眾人才知原來她身懷絕技,不容小覷。
只是她很少坐堂,三天打漁、兩天曬網的敷衍,因為她更熱衷制作各種奇奇怪怪的藥丸,有救人的也有害人的,更多的是捉弄人的散劑。
而她的小姊妹梅雙櫻,自家武館成立了天水城第一支鏢隊,身為武館千金的她也藝高人膽大的跟著護送,因此私交甚篤的兩人常私底下討論用什麼藥來對付攔路打劫的響馬,不要人命卻要他們終身難忘,再也不敢攔插了威揚武館旗的人與貨。
幾年下來,這位不務正業的小神醫當真研制出不少令人哭笑不得的藥,救急的九轉大金丹就不提了,她還弄了什麼血癢粉、斷腸散、飛花飛蟲噬心蠱、七情六欲忘情散……別人想不到的她都能異想天開的弄出來,甚至一一試驗過,把人整得死去活來。
不知道她腦子怎麼長的,裝了那麼多稀奇古怪的東西,說是神醫卻專精在捉弄人上頭,讓有心想在她身上佔便宜的人叫苦連天。
「你找她要。」柳笑風修長食指一指。
「找我要?」
「找她要?」
沒理呀!為何他娘的玉佩會給了外人?
林芷娘和于香檀面面相覷,沒法理解他話中之意。
「聘禮。」
「聘禮?」
听得更迷糊了。
看了看兩人迷惑的神情,柳笑風又說︰「當初我祖母到于府下聘時,那枚玉佩便是訂親信物。」傳給長媳。
「啊!我想到了,不就是壓在首飾匣子最下面的玉?」因為好看,她常常拿出來模兩下,可不習慣穿金戴玉的她很少配戴,會影響到她制做胭脂的流暢動作。
「對!我也見過,當時我覺得那塊蓮玉很襯我,還向你討要過,你說那是別人的,不能給我。」
打小認識的交情哪會不肯給,只要她開口,好友絕無第二句話,要什麼自己拿,眼楮眨都不眨一下,偏偏那塊玉好友卻一口拒絕,只讓人看了幾眼又放回匣子,當時雙櫻還打趣說著,搞不好是心上人送的定情信物,沒想到真被她說對了,這攸關女人一生的幸福。
「我娘的遺物我大多見過,但荷玉卻是不曾,它歸在我娘的嫁妝中,由祖母保管。」他從不過問這些瑣事,一個活不久的人還在意身外物干什麼,他也用不上。
柳老夫人手底下有不少能人,他們幫忙打理著已故夫人的嫁妝鋪子、莊子,以及陪嫁田地,每年的收益相當可觀。
可柳笑風很少取用,他的花用都取自城主府,少有大筆的銀子支出,因此那些個管事、掌櫃、莊頭又把盈余拿去添地置產,田地一塊一塊的買,鋪子一間一間的增加。
恐怕連他自個都不曉得十余年間增產幾倍,大概要把所有的產業交到他手中他才知道自己多有錢,他爹都及不上。
已故夫人的娘家家境並不富裕,至少幾房人未分家前,大家手頭都有點緊,沒法大手腳的花銀子。
可是已故夫人的娘卻是商賈出身,這個商賈娘出嫁時陪嫁了娘家一半的家產,本身又是經商奇才,累積了不少財富,故而嫁女兒時也是一箱一箱的銀子、綾羅綢緞、玉石、藥材、古玩、字畫、皮毛、瓷器、金玉頭面等。
已故夫人的嫁妝令人眼紅,是顧家女兒的頭一份,其他房的女兒都無如此盛況,甚至連一半也不到,令人又妒又羨。
現任的城主夫人便是其中之一,她一直嫉妒這個大房的姊姊嫁的好,又有寵她的爹娘,陪嫁無數,要不是成為繼室後有長公主婆婆在上頭盯著,她早把這些嫁妝弄到手,成為自個私房。
「是蓮,你那眼楮是怎麼長的,你睡蓮、荷花分不清嗎?」看過幾回的林芷娘指出錯處,她愛睡蓮勝過荷花,雖然她很喜歡吃蒸藕飯和炸藕包,听雨落殘荷。
睡蓮不產蓮子,浮于水面上,而荷花卻出水而立,所結果實居然叫蓮蓬、蓮子、蓮藕,真是奇怪,即便它們形態稍有不同,名字卻混著叫,不過兩者相差無幾,皆是水中菡萏。
「不,是荷花,我在嫁妝單子看到的是『玉荷飄香」,它似蓮,實則為荷,我娘的小名叫玉荷。」他姥姥刻意讓人雕刻成荷狀,以取其荷意,只不過雕刻者多此一舉,在荷瓣內又雕了小花蕊,花瓣上又雕了一只小蚱蜢,吸著滾動的露水。
「不管是蓮還是荷,都拿來瞧瞧,我好確定能不能解毒。」
「我放在府里了。」誰會把訂親信物拿出來四處顯擺,自是妥善收著,以免遭竊。
「那就拿來呀,還等什麼。」救人如救火,香檀真是太不懂事了,還要人催……呃!那是什麼眼神,活似要剮了她一般,她說錯了什麼惹好友動怒?林芷娘一雙水亮眸子不解的瞪大了。
話說得輕巧的林芷娘不解為何招來白眼,一張嘴從不思索,想什麼就說什麼,沒考慮別人的難處。
難怪被瞪,因為說話不過腦,除了醫理外,林芷娘的日子過得迷迷糊糊,有點不知世事,若非好友明里暗里的護著,早被人拆解成十幾塊,沒機會長成一代名醫。
「你說得倒是輕松,仁善堂離于府有半座城遠,除非我會飛,否則來回一趟起碼要一個時辰。」她沒那體力走上一回,坐馬車也要半個時辰,耗時又耗力,不值得。
聞言,她訕笑道︰「呃!這個,我忘了,呵……」
她太急了,急得沒想到兩處的距離,還當自個在家里,走兩步路就到了,連滴汗都不流。
「胡涂。」因姊妹的傻氣而無奈的于香檀往她兩眉中間一戳,戳出個指甲蓋大小的紅痕,提醒她長點記性。
「哎呀!別戳,會疼,你嫉妒我人緣比你好也不用將我毀容,雖然我長得沒你美也是清秀可人,你就別借機傷害我的花容月貌,再過幾年我也能長得像朵花似……」等她把美顏玉容丸弄出來後,肯定人比花嬌。
離了醫術,林芷娘口無遮攔的說起瘋話,她的聒噪和話多是遠近馳名,一旦讓她開了口便是滔滔不絕,對著一顆石頭也能自言自語老半天,自得其樂地練口才。
過了半晌,才听有人開口——
「話說完了?」她還真有能耐。
「如果你有耐心我還能說上一整天,譬如我要的香露水什麼時候能給我,一到入秋我的臉就比較干,雖然我也能自制玉露霜滋潤我的冰肌玉膚,可是沒有你香露水中持久不散的淡淡清香,似有若無,幽遠綿長,聞之心醉神迷……」清雅的香味如夢似幻,輕輕地勾引人的嗔覺。
香露水其實是于香檀自制的香水,邊城的花不多,花期短,剛一入秋花就凋零,一到冬日只有梅花還開放,采集的量不多,能制作的精油也少,因此她的香水制作不易,除了送朋友外僅少量販賣,要事先預定才有,遲了也沒貨。
有了陸靜月的前車之鑒,她不太想把聞香、制香的這門手藝教給別人,還不到時候,也許等賺得盆滿缽滿,說不定她會考慮,畢竟有一天她會老,需要個徒弟傳承技藝。
「夠了,閉嘴。」吵死了。
林正娘一臉可憐兮兮又飽受委屈的模樣,再一眨眼。「香檀,你好凶呀!我怕怕,快用你的『桃花舞』補償我。」
桃花舞是一種胭脂,粉女敕桃紅,拍在雙頰上再以指月復輕輕勻開,面頰上會呈現細致的桃花色澤,看起來不像上了妝,倒似天生自然,讓人看來多了三分艷色。
「說點正經的,這毒能解嗎?」以于香檀對她的了解,把話往醫理上引,吱喳雀兒投胎的好友會正常些。
「這毒能解?」柳笑風訝然一問。
兩名女子同時側目,他不出聲都忘了他的存在。
「這毒時日已久,恐怕已深入骨髓,你能活到如今已是老天眷顧。」沒見過誰的命這般頑強,毒隨全身走還死不了。
「意思是沒得救了。」他慘淡一笑。
對于饑渴的人而言,前方突然出現一片人聲鼎沸的綠洲,沖上前一看卻是海市蜃樓,于瀕死之人太殘忍了。
「芷娘沒說死,你在心灰意冷個什麼勁?她的醫術在邊城一帶是眾所皆知,又有小神醫之稱,她一出手,小小的毒又算什麼?」太早喪志了,只要有一絲希望就不能放棄。
「你不是等著我死,我一死你還不額手稱慶?」柳笑風冷笑,他不相信眼前的女子有起死回生之能,他的身子他最清楚,已是破爛不堪,若無蔘湯、補藥吊著一口氣,只怕墳前的草已高過腰際。
「我還沒過門呢!你死什麼死,等我們拜堂成親了你再死也不遲。」她會披麻帶孝替他送葬。
她立志當寡婦的念頭令人不解,每個女人都盼得好歸宿,良人有才、夫妻和順,有個男人在身邊就有個依靠,嫁漢就為了吃飯穿衣,衣食足了夫復何求?這才是女子一生的念想。
于香檀偏是個例外,前一世遭受未婚夫背叛的她對婚姻有莫大的陰影,雖說不上恐懼,但也不願將終身交到另一個男人手上。
或許世上真有正直善良的好男人,也肯真心相待,與她相伴到老,但這種機會相當渺茫,在這之前她不介意先當個寡婦,不管日後能不能遇見她想要的那個人,至少她能掌控自己的人生。
「我不會娶你。」他冷硬道。
「我非嫁你不可。」沒得改變。
「人死了還嫁什麼嫁。」他刻薄的說著。
「牌位呀!你祖母一定會讓我入門。」只要她肯嫁,柳老夫人不但不會阻止,還會風光迎娶。
能在孫兒命危之際強行定下婚事的人,她更樂于孫兒有人相伴,不論是生或是死,有個妻子為他守著也是好的,百年之後再系夫妻緣分,上窮碧落下黃泉,兩兩相攜。
「于香檀,你能不能要臉一點,這樣的話你也說的出口?」她的厚顏無恥已到了極限。
「為什麼不能說,你不想娶是你的事,可你祖母可不會允許你任性,她什麼都可以依著你,唯獨這件事你最好死了心。」因為他,她也受到波及,小小年紀便定下婚事,真正無辜的人是她,她才是受害者。
「你……」強詞奪理。
柳笑風心里有數,這樁親事想解除真的非常困難,不想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祖母相信清涼寺的定一大師,凡是能讓他多活些時日,祖母拼了命也要向老天爭,不容出岔子。
「好玩、好玩,你們兩個真有趣,一個要嫁,一個不娶,樂得我都想來一壺茶、一盤瓜子的看戲,好戲連棚,繼續演,不要停,一會兒我打賞……哎呀!香檀,你近墨者黑,學起雙櫻的一言不合便開打,我的腦袋瓜子肯定被你打得開花了……」怎麼都有動手動腳的毛病,實在不可取。
「少裝疼,我只輕拍了一下。」真下狠手了,她還不哇哇大叫,跳腳又埋怨姊妹情薄。
林芷娘一臉不服氣的把頭抬高。「我傷的是面子,你看傷得多重,沒五瓶香露水是好不了的。」
遇到趁火打劫的,她還能不雙手奉上嗎?「十瓶都給你。」
「真的?」林芷娘喜孜孜地眯起眼。
「前提是回答他的毒你能不能解,不準給我打馬虎眼。」大利當前,蠅頭小利不用當一回事。
「能解……」
話還沒說完,旁邊插進一句打斷未完之語——
「能解?」難以置信的柳笑風神色愕然。
「誰說不能解了,有毒必有藥,天生萬物相生相克,只是他的毒棘手了些,我得先想想怎麼治,一味藥配錯就完了,這個你先吞一粒。」拔毒最為困難,一個不慎便前功盡棄。「這是什麼?」柳笑風看了看米粒大小的黑色藥丸。
「解毒丹。」又稱百毒丹,能解百丹。
「解毒丹?」他目有疑色。
「你的毒太深了,陳年累積,解毒丹解不了你體內的毒,最多是舒緩,不讓毒性繼續加深。」林芷娘又看了一眼泛黑的銀針,湊近聞聞針上的氣味,柳眉微擰。
「多久能解毒?」抱著一試心態的柳笑風將解毒丹扔進口中,用舌頭一壓送入喉頭,咽下。
「最快半年,最遲一年,要看你的身子承不承受得住。」解毒前他要先調養身體,不然毒發攻心,後果更糟糕。
他沉吟片刻,目光深沉。「這半年,我可以住在于府……」
「等等,我同意了嗎?」他好歹先問過主人家,擅自做主于禮不合,對主家不敬。
柳笑風黑瞳一橫。「為了不讓你當寡婦,我得努力的活著。」
「可是我不想有個活相公。」太費事了。
「那就只好請你忍受了。」嘴角一勾的柳笑風諷笑她的無法如願,世事多變,難以預料。
被踩了一腳的于香檀真想鼓起腮幫子,學那惡婦撒潑。「芷娘是我朋友,我不讓她治。」
「開出價碼,我照付。」沒人想跟銀子過不去。
「錢買不到真本事。」
「你應該問過她。」到了門口的財神爺還外推?
「我的意思就是她的意思,林芷娘,咱們是不是朋友?」她用友誼要挾,人情綁架。
「是朋友,不過……」林芷娘賊兮兮的靠過來,擠眉又弄眼。「他不是你的未婚夫嗎?怎麼倒像是你的仇人,你到底想他活還是他死,他的毒再不解就真的沒救了。」
「……」于香檀抿著唇,久久不回答。
林芷娘以小肩頂頂她。「給個準話。」
「……你有幾成把握?」她沒那麼心狠,因一己之私害人。
「七成。」她不說死,留有幾分余地。
「生死在天,治。」于香檀拍板定案。
「好,那我就放開手下重本了。」林芷娘扳扳手指關節,轉轉手肘,搖頭晃腦地裝出要有大動作的樣子。
「開高價,他有得是銀子。」人財無法兩得時,舍輕就重,該宰的肥羊還是得宰。
「沒問題。」她正缺銀子。
兩人相視一眼,心意相通。
「未婚夫大哥,你的毒我能解,可是用的藥難尋,我開個單子,你派人找齊了,盡量在兩個月內給我,遲了回府躺棺吧。」屆時毒入髒腑,神仙難醫。
「可以。」
說好的解毒呢?最多也就掛了個玉佩,那原本還是他的!
整整一個月內,柳笑風唯一做的事便是吃,胡吃海塞,大魚大肉,吃到吐也要吃,但以新鮮食材為主,有肉有菜,魚蝦蔬果樣樣不缺,一天五頓,三餐加點心宵夜,吃的全是一般家常菜,不像特別調理過。
柳笑風弱的身子長肉了,臂膀結實了,長年不見血色的蒼白面龐有絲微紅,手腳冰寒的情形大為改善。
這叫食療,先從體弱的身軀加強,一點一點的增加元氣,把根子的弱氣趕走,補氣養神。
人沒力氣如何進行醫療,漫長的治療過程中要有一定的體力才能熬過痛苦的拔毒。柳笑風中毒時日過長,打從胎里帶來的毒性,他活多久,毒便與他共存多久,兩者幾乎合成一體,要將毒硬生生的從體內抽出,無異是抽骨拔筋,痛得叫人生不如死。
「把衣服月兌了。」
「把衣服月兌了?」她想干什麼。
「豬養肥了不就要宰,伸頭是一刀,縮頭是一刀,痛快點。」一旁看著的于香檀出言奚落。
「少說風涼話,我要是治好了,把你當母豬養。」養得白白胖胖,只需吃、喝、拉、撒、睡。
「你想養我還不樂意,一腳踹開。」他們無緣,她只好放手,相忘于江湖。
「于香檀,你只怕會得意的笑,我若不死,你便是日後的城主夫人。」潑天的富貴就在眼前,他不信她舍得放棄。
「正好相反,我開始找下家了,城南的李家綢緞鋪有個少東家病三年了,听說拖不過一年,想在他咽氣前說門親,好留個後。」那家的婆婆軟弱,耳根子軟,很好吹耳邊風。
既然都替柳笑風解了毒,堂堂少城主再不用屈就她這商家女,自有門當戶對好女為配,柳笑風再提出退婚,想必柳老夫人會答應。
「你好,你真好!」他眯起眼,目中藏怒。
「放心,不會對你糾纏不休,等你解了毒之後我們便分道揚鑣。」她不需要一個活的丈夫。
前世的自己天生耳聾,父母擔心無法照顧她到老,早早訓練她獨立,所以她十來歲便學會自立自強,不依賴別人,能自己做的事絕不假手他人,一切靠自己。
十余年下來,她已養成自個做主的性情,不喜歡與人同住,獨來獨往、孤僻冷傲,絕不遷就別人,她是自己冰雪王國的女王,孤獨是她忠實的子民。
成為八歲的于香檀以後,她多了兩個趕不走的朋友,她們敲開她冰封的心牆,用溫暖和喜悅將她包住,這兩人不因她的難相處而疏離,反而意氣相投的結交,她不出門,她們便上門鬧她,嬉鬧中成為最好的朋友。
所以除了林芷娘、梅雙櫻外,誰也進不了她的心,即使是她的爹娘和弟弟,在她眼中也是過客而已。
不過她對同母胞弟多了一分疼愛,因為前一世的她沒有兄弟姊妹,這一世有個骨血相連的手足自然珍惜。
而柳笑風是她人生中的意外,不過既來之則安之,她笑笑接受,靜觀其變,人的一生中有太多變數。
「你以為說分就能分嗎?不知會不會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他不信她,滿嘴假話的騙子。
如果能活下去,他還會娶于香檀為妻嗎?
說句實話,此時的柳笑風無法回答,他覺得他看不透她,她像蒙上一層薄紗,似近似遠,忽明忽暗。
幾年的未婚夫妻,他大概患上一種叫「習慣」的病,縱使心里厭惡,卻總忍不住想和她斗上幾句嘴,一爭長短,看她和自己爭得臉紅脖子粗,堆滿胸口的郁悶便能不治而散。
「你少詛咒我……」一定分得成。
「我說你們兩個呀!這毒到底要不要治,每回一見你們兩人就在互相挖苦,活似一對老夫老妻,整日埋怨家長里短,誰家的婆娘撞破鍋。」根本是冤家好不好,嘴上掛刀子,心里甘如蜜。
「胡說什麼,我們是相看兩相厭。」于香檀眉頭一蹙,看向未婚夫的神情不帶一絲情意。
「治吧!我和她的帳來日再清算。」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總會弄清楚自己在想什麼。
「好吧好吧!兩人都停戰,香檀,你坐在門口盯著,別讓人闖進來,而你,未婚夫大哥,衣服月兌了往上面趴,這是我特制的長床,剛好容一人趴臥。」林芷娘指著門板寬但空無一物的硬板床,上頭鋪了厚被褥,不硌人。
「你這是做什麼?」月兌了上衣的柳笑風緩緩趴向及腰的大床,兩手垂放床的兩端,覺得自己像獻祭的牲畜。
「先針灸,再泡藥浴,我用銀針將你全身的毒趕到一處,再用藥物燻泡,蒸出一部分毒素,每七天治療一次,七七四十九天後我再看你體內的毒有無散開,你的身體吃不吃得消。」他的毒很難根除,但是難不倒她。
林芷娘最喜歡別人治不了的疑難雜癥,她能從中學習,讓自己的醫術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這樣就能清除了嗎?」听起來似乎不難。
「想得美,七次針灸只是排毒,毒根還在,如果四十九天後你還能負荷,我再行九針透穴法逼毒,將根源逼出一些。」一次只能逼出一些些,多了身子會受不了,反受其害。
一听到「九針透穴」,正在繡花的于香檀針尖扎進肉里,明顯顫了一下,血珠子從手指泌出,她放在口中一吮,神情恍惚地想著林芷娘口中的九針,不由得心生同情。
「九針透穴?」他听過,那是已經失傳百年的絕技,人留一口氣還能救回,而她居然會……不可置信。
「可貴了,九根長短不一的金針,細如毫毛,為了這九根金針花了我快五百兩銀子,肉疼死了,還好香檀和雙櫻各資助我一百兩,不然我真的山窮水盡,窮哈哈的過苦日子。」她賺來的診金大多用在買藥材上,而她要的藥材又極其稀有,因此在價錢上也是削肉般的貴。
一遇到醫理便狂熱不已的林芷娘根本是敗家娘子,手里從來留不住銀子,只要一有錢她就想花掉,東買西買些價格叫人咋舌的醫用物件,再貴也舍得花錢,花光再說。
所以林芷娘最常做的一件事是借錢,常常急如星火的向好友開口,夜半時分敲門也是常有的事,于香檀、梅雙櫻已習以為常。
不過她借去的銀兩從未歸還,直接以制出來的藥抵債,兩位好友也同意,以藥為償。
其實林芷娘的藥千金難買,若她肯賣的話,大把大把的銀子定如大水沖來,夠她買上好幾屋子的藥材,整年也用不完。
她也是個傻子,看重與好友的情分,一有好東西先往她們兩人那里送,連僅有的幾顆救命金丹也送得大方,林芷娘心里念著自幼到大的情誼,當她有危難時她們自然也會伸出援手,救她于水火之中。
這是真正的姊妹,雖然三人都不說出口,但情比金堅,不是同胞血親卻勝過親生,友誼永存。
「只要你能治好我,我給你打十套……啊!嘶……」正要允諾送出十套金針的柳笑風忽地慘叫一聲,豆大的汗珠從額頭冒出,他咬緊牙根一臉痛苦狀。
「叫什麼叫,這才第五根銀針而已,一共是一百零八根銀針。」一次拿出這麼多銀針她也心疼,沾了毒的銀針得用滾水煮上一個時辰才能清除毒素再使用。
「什麼!」一百零八根……
「按著穴位一根一根的扎,把毒往你的右臂上逼,這才剛開始,銀針扎得越多就越痛,表示毒素正在累積,下針也會越來越慢,你會感覺到有如身體撕裂般的疼痛。」最難受的不是解毒,而是過程。
「我……忍受得住……」
他又忍不住哀嚎出聲,背上已插了十八根銀針,林芷娘素手拈針,時深時淺。
「那就忍著,還有得你受的,我之前用食療為你固本,就是怕你撐不過去,拔毒不是治病,吃幾服藥就能藥到病除,你中的毒太過頑強,不是短時日就能除盡。」要不是遇見她,真的只有等死的分。
林芷娘猶不遲疑的在果背上連扎三針,她略微一頓,瞧瞧被扎得如豪豬的男子,一根一根針,足足九九八十一根,後續還有二十七根銀針,她自個也累出一身汗,十指微顫。
不過再一觀面如金紙的柳笑風,他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可說是比她更糟糕,好不容易養出的一點血色全沒了,嘴唇因忍痛咬出泛紫的牙印,唇瓣血跡斑斑,煞為駭人。
突地,一只白皙素手拿著一條繡草的煙紫色帕子,輕輕擦拭他布滿汗水的額頭,帕子一拭過竟完全濕透,看得帕子的主人十分心驚,這汗再流下去,人不會月兌水虛月兌嗎?
「他可以喝點茶水吧?」補充流失的水分。
一樣汗涔涔的林芷娘很不快的輕啐。「趴著怎麼喝,你這人未免太重色輕友了,我也滿頭汗為什麼不幫我擦一擦?心口不一的女人最討厭了,你明著袖手旁觀,老說要嫁去當寡婦,等人兩腿一蹬好改嫁,實則還是狠不下心看人死。」
面狠心軟,要不是好友用眼神求她,她還不見得樂意救人呢!九針透穴耗費的氣力更大,一次行針下來她也去了半條命,因此她很少取出金針醫治。
「暮夏,去少爺院子截一段三寸長的竹管,要細如小指的那一種,兩頭打穿成空管。」
「是。」暮夏在門口一應,隨即沒了蹤影。
「你要竹管做什麼?」就算做筷子也要兩根,一根當攪屎棍不成,還要兩頭打通,沒法理解。
「一會兒你就知曉了。」她笑而不答。
「還跟我打啞謎,汗呀都滴下來了,要是流進眼楮里看不清楚,別怪我下錯針。」她真可憐,被人無視了。
「還不是怕影響了你,萬一我的帕子擋住你的視線,你手一偏下針歪了,豈不是打壞你小神醫的名聲。」于香檀將濕帕子一擰,輕拭她眉間、鼻上的一點薄汗。
「現在才來拍我馬屁來不及了,我記恨。」林芷娘說得煞有其事,小臉上橫眉豎目,故作生氣狀。
「那就記著吧,百年後再來討,奈何橋上等你喝三杯。」
林芷娘的脾氣是沒有脾氣,來得快去得急,忘性更大,只要不踩到她的底線,她永遠笑呵呵的不與人為惡。
她不能忍受的是︰一、傷害她在意的人。二、用醫術害人,除非是罪大惡極之人,小整小玩可以,但不可將所學醫術加害良善無辜以及幼小之輩,這點她絕不允許。
「喝什麼?」人都死了還能吃吃喝喝?
「孟婆湯。」前塵往事一掃而空,再不復記憶。
「啐!」她還以為是什麼好東西,話說喝了她的七情六欲忘情散也有類似效果,她不成了陽世間的孟婆?
兩人說話間,暮夏已取來青竹一截,中間是空的,粗細約女子的小指,竹身翠綠,帶著點竹子的香氣。
于香檀倒了碗開水,在碗中灑了少些的鹽和一小撮蔘粉,她用竹管稍加攪和一下,使鹽和蔘粉融入水中。
「喝吧。」
怎麼喝?柳笑風抬眸一睨。
「從這個孔吸,像呼嚕嚕大口吃面一樣,以口就管用力一吸。」她教人如何用竹制吸管喝水。
柳笑風大口一吸……咳、咳!嗆進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