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家藥娘 第四章 與三叔合作賣藥
悶了整整兩天了,柴火也快燒完了,一見雨勢越來越小,只余輕微緩慢的滴答聲,快要停雨的樣子,臉色稍顯憔悴的雷霆風興奮的從木墩上跳起來,將手往外探,試試雨停了沒。
「雨停了。」沒感覺到冰涼水滴,他立刻就要沖出去。
「等一下。」
他腳步停了一下,回頭一望,「沒下雨了,我們可以回去了。」
「等地上干些再說。」溫明韞看了一眼山洞外的天色,日頭已經破雲而出,普照大地,此刻應是近午時分,太陽一出,地面干得快,積水也會消一些。
「為什麼不趕緊走,萬一又下雨呢!」獸肉雖好吃,可是連吃五、六頓吃得都想吐了,他想喝燕窩百合粥。
吃了半只鹿腿後,他覺得還可以再吃下另外半只,隔了幾個時辰再吃一頓,鹿肉還是一樣好吃,多吃一點。
第三頓還是肉,再吃,但第四頓、第五頓,到了第六頓,他已經是見肉色變了,不能換換口味嗎?他想吃魚、吃青菜、吃米飯……
堆了一肚子野味他才大徹大悟,原來一個人只有一個肚子,不能貪得無厭,吃多少、留多少,不要趕盡殺絕,讓群獸活著回歸山林,日後才有更多的肉吃。
被困了兩天的雷霆風終于有所覺悟,心性也好像成長了一些,少了浮躁,多了沉,也比較听得進去人話,在山里,他听溫明韞的,她是采藥人。
「因為路面濕滑。」越急越容易出事。
「走慢點不就得了,難道你還要在山上多待幾天?」他可不要,哪里也去不了,什麼也不能做,快悶死人了。
雷霆風對藥草不感興趣,當溫明韞和春草藉著火的熱度烘干和炮制藥草時,他就在一邊堆石頭,跟自己的影子扮鬼臉,玩累了倒地就睡,睡醒了就吃。
他幫不上什麼忙,最多是整理藥草,不過他也知道自己不幫忙就是幫忙,因為他常把藥草搞混了,或者太用力捏斷了、不小心踢翻整理好的藥草筐,綁成捆的藥草散開來又要重新收拾,要不就是把雨水灑在半干的藥草上……
諸如此類狀況,不勝枚舉,後來他什麼也不做,坐著發呆。
「我和春草可以,你不行。」她把人帶出來了,就要把人帶回去,不然沒法交代。
他不滿,「你歧視我。」
她小腦袋一點,「我是鄙夷,對我和春草而言,這片山區像是自家後院,我們熟知這里的山形、山勢,哪里有坑,哪里有坡、有水,哪里有大石頭都了若指掌……我們對山的了解在你之上,從從容容的下山不成問題,可是你對整座山一無所知,天晴地干時你都不見得走得順,何況是下過雨的路面。」無疑是給人找麻煩。
看著個頭才到他肩膀,小臉巴掌大的小姑娘在他面前侃侃而談,句句在理,又羞又愧的雷霆風心里很不服氣,他不承認自己有那麼差,連小他好幾歲的妹妹也比不上。
雨停了一會兒,地上還沒很干,他有些賭氣地背起最大的籮筐,不顧人阻攔的往洞外走,可是他的氣勢只維持十五步,一出洞口,因為一片泥濘,他就腳一滑跌個四腳朝天。
「不听小人言,吃虧在眼前,你摔你的,別弄壞我的藥草。」
好在她機伶,估算他又要幫倒忙,連夜用草編了蓋子,蓋在籮筐上頭,又用稻草搓成繩子將蓋子和筐綁緊,雷霆風再怎麼摔也傷不著籮筐里的藥草,頂多他一身狼狽罷了,愛逞能就該受到教訓。
「明韞妹妹,你落井下石。」他還不如一筐藥草。
「你快點起來,我可拉不動你,要是再拖拖拉拉下去,天黑了都走不到山腳下。」她明白地嫌棄,因為多了一個他,拖慢了她們的行程,沒有他,主僕倆走得更快。
「瞧不起人,我才不是累贅。」一發狠,他氣呼呼地雙手撐地爬起,闊步走在前頭。
可事實證明他真的不行,才走了三步又滑倒,著地,衣服下擺沾滿泥水。
不信邪的他又一鼓作氣起身往前,然後再跌倒,又爬起,接著又摔,正面著地……
反復又反復,實在慘不忍睹,他全身上下都是泥,好似在泥巴里滾了一圈,是一個長了眼楮的泥人兒。
看不下去的溫明韞拾了根細長的樹枝交給春草,讓春草拉著他走,他跌跤的次數才逐漸減少。
越往下走的路面越平坦,泥土結實,雷霆風搖晃的身子也平穩了些,但臉上的蒼白騙不了人,他是費了好一番心神才下了山。
這一次進山傷了雷霆風不可一世的自尊,在今日之後,他每隔三、五日便拖著溫明韞上山,不管她要不要采藥,如此過了一年,五行山成了他家後院,如履平地,他來回一天不嫌累,人也更強壯了。
只是這些都是後話,現在他還是剛下山的小泥人。
「咦!騾子沒被偷走?」地上還有青草、麥桿。
「放在老宅子里誰敢偷,村長會幫著看顧。」少見多怪。
溫老頭在村子里的人緣不錯,每次一回村總是不收錢的替村民看診,他們投桃報李,也幫他照看老宅子前後,給大青騾割點草。
身為孫女的溫明韞也被照顧著,全村的人就認他們祖孫倆的臉,多加個'溫三叔,至于到到縣城賺錢的溫大、溫二和兩人的妻兒不常回村,村里人已經不記得他們了。
「我們要直接進鎮嗎?」看到朝他磨著牙的騾子,雷霆風有些發慌,他擔心它又給他裝老大。
「不然你還想去哪里。」籮筐一放上騾車擺正,溫明韞隨後上車,而春草則坐在板車後頭,兩腳在車外晃。
「沒……沒有,回家。」
騾老大,給點面子,回去給你一筐蘿卜,他在心里暗暗默念。
也許是大青騾听見他的心聲,或是騾車駕得順手了,回程很順當,騾子沒再鬧脾氣,一個時辰不到便入鎮了。
一如往常,鎮上人口不多,三三兩兩的百姓在街上行走,提著鳥籠的老太爺上茶樓喝茶听曲,賣柴火的小販滿街吆喝,擺攤的老板煮著餛飩招呼客人……
「明韞妹妹,我餓了。」他肚子咕嚕咕嚕響。
「車上還有烤兔肉。」
聞肉就苦著臉的雷霆風小聲求饒,「我想吃面。」
「想吃就吃,我還餓著你不成。」想起熱騰騰的面條,原本不太餓的溫明韞也有些饞了。
他一听就樂了,繩子一拉停下騾車,「就那攤怎樣,我盯了好久,澆頭真香,湯看來還有油花。」
「是王家面攤,口碑不錯,料下得足,面多湯滿。」她吃過一次差點脹死,每回都要王叔少下點面,但他給的分量還是幾乎要把她嚇死,害她吃面必帶大胃王春草,她撥一半給春草,春草能吃下三大碗。
「那就走吧!」
給了三文錢讓人看著騾車,三人走進面攤坐下。
「五碗面。」溫明韞對老板說。
「噯!小姑娘,來吃面呀!好久沒見你了,老大夫好嗎?」面攤老板瞅了三人一眼,暗暗想帶了人呀!這小後生滿俊俏。
盡管身上的衣服髒了,有著干泥巴月兌落的痕跡,在村里洗過臉的雷霆風還是看得出長相俊秀、面如冠玉。
「好,一切安好,王叔生意興隆。」都是相熟的鄰里,她回應一聲,與人為善。
「小姑娘會說話,我給你下一碗面足的,別跟王叔客氣。」他回頭下面,大掌一手捉滿扔下鍋,熱湯滾沸。
「少一點,我吃不完……」
不等溫明韞說完,滿到快溢出來的湯面已經送到,兩顆女敕黃的雞蛋,幾片蓋住面的肉,還有青菜、豆芽、肉末、小魚干、堿菜……
再看看雷霆風和春草碗里的,別說肉片和雞蛋了,連小魚干也不見一條,就幾根菜葉子和肉醬,明顯的差別待遇。
不過不影響他們的好食欲,湯鮮、面條彈牙,好吃到叫人停不下箸,春草吃完第一碗面後又開始吃第二碗面,雷霆風第一碗面也快吃完了,眼楮盯著另一碗。
當兩人一頭汗的快吃完第二碗面時,溫明韞還吃不到一半,她慢條斯理的吸著面條,把一顆蛋分成兩半,分別給了吃得唏哩呼嚕的兩個人,肉片只吃了一片,其他也給人。
過了一會兒,春草碗空了,眼巴巴地盯著小姐碗里的面條,已經飽了的溫明韞整碗推給她。
「吃。」
「是,小姐。」春草立刻大快朵頤,眼楮都幸福得眯起來,哇!好好吃喔!還有老板特制的鹵肉……嗯!她還能再吃一碗。
「嚇!她可真能吃……」一看春草還吃得下,飽到喉嚨口的雷霆風目瞪口呆,他算是胃口大的,還有人比他更能吃,看得他覺得怎能輸給一個丫頭,太沒面子了。
「能吃是福……」瞧瞧她多波瀾壯碩,反觀自己……唉!看來還是吃少了。
「小韞,你怎麼在這里?」
听著有人喊她小名,溫明韞抬頭一望,笑吟吟的道︰「三叔。」
「吃面呀!」看桌上幾個空碗,看來已經是吃飽了。
「嗯!」她點頭。
看到不遠處的騾車,再瞧瞧小佷女一身輕便的裝扮,溫昭中面上微露憐惜,「又上山了?」
「是呀。」她數著銅板,準備付面錢。
「家里不缺你一口吃的,別老往山上跑,你都不小了,留在家中學學女紅。」溫家就她一個閨女,還怕養不大嗎?他就想要這麼乖巧的女兒讓他疼寵。
「我攢嫁妝呀!」她笑著魅眼。
听著彷佛玩笑話的一句話,溫昭中心口一酸,「缺銀子來找三叔,三叔有錢,給你買花戴。」
她搖頭。「我自己賺。」
他一听,臉上有些不快,「小姑娘家賺什麼錢,家里又不是沒長輩了,還能缺你三兩銀子花用嗎?」
溫昭中取出一串銅板,數都不數的丟向老王,算是付了面錢,他心里氣惱鑽進錢眼里的大哥大嫂,女兒丟下也不理踩,一年回來不到三回,家人之間都生疏了,還讓小佷女覺得只能靠自己。
「三叔,我真的會賺錢。」她知道三叔是好意,可是她很清楚,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靠自己才不會有問題。
這幾年來,溫明韞跟著溫老頭生活,溫時中夫婦從未給過銀錢支付溫明韞的基本花費,更別提零花錢了,他們認為溫老頭會給。
而溫昭中夫婦知道大哥大嫂的冷淡,一心認為小佷女一窮二白,所以每每小佷女拿藥材來賣時,他們都會多給點,貼補著她。
但事實上她不需要人貼補,她真的有錢,而且還不少,只是她從不對外說,給自己留著後路。
「三叔知道你有在采藥,可那能賺多少錢,別胡鬧了。」溫昭中還當她在說笑,溫家人大多習醫,如果小佷女會醫術他還相信她能賺錢,偏偏溫家習醫的人不包括她。
溫明韞輕扯三叔袖子一下,「人多不好說,一會兒我到鋪子找你,三叔別離開。」
「我還要看鋪子呢,能去哪里。」溫昭中說的好笑。
他是出來用膳的,過會兒就得回去,過幾天還得去藥田轉一轉,有些藥草到了年分該收了,大哥他應該會回來收藥材。
溫時中的「收藥材」不是下田采收,而是只負責把別人收成的藥材運回縣城,有些該炮制的就叫人炮制。
溫時中一直都很自私,他收藥材從不給種子錢,八百畝藥田也沒拿過一文錢雇藥農,他就是坐享其成,認為溫家的一切都是他的,使喚弟弟們他心安理得。
不過他從未管過藥田一日,因此也不知藥田收成的多寡,不知道他拿走的藥草其實不到田里一年產出的一半,有的藥材一年二收、三收,甚至有的一種下能多次采收,負責藥田管理的溫昭中並未吃虧。
「三叔等我。」
「好。」他模模小佷女的頭。
溫明韞笑著跟溫昭中道別,雷霆風駕著騾車回家,他一下車就嚷著要下人備水,公子哥兒的習性還是改不了,要痛痛快快洗個澡。
在他還泡在浴桶里昏昏欲睡時,溫明韞仍坐在騾車上並未踏入家門,她讓春草回屋取來她配好的藥丸,兩人又一身塵土的趕向溫家藥鋪。
這個時候溫昭中已經回鋪子了,溫明韞笑眯眯拿出那些藥丸。
「你要寄賣?」溫昭中听了她的來意,拿起藥丸嗅了嗅,總覺得這些藥丸的名稱、氣味都很熟悉。
「是的,三叔,我以前也拿出一些讓你試著賣,應該有人買吧?」她有拿到分成的銀子,這就是她的生財之道之一。
「等等,你是說父親拿來的藥丸子是你配制的?」真的是她嗎?爹爹當初拿藥丸來賣時,說是新收了個徒弟,讓他試試手。
「嗯,我讓祖父幫我賣看看,看別人能不能接受。」
可祖父老是捉弄她,也不告訴她賣得好不好,一副苦大仇深的神情將銀子交給她,而後不發一語的負手于後,在她的揣測中走開。
「你祖父呀!藏私。」果然是偏心眼,藏著能制藥的好苗子秘而不宣,就怕寶貝小孫女太出鋒頭而受累。
「三叔,這是我自個兒的意思,與祖父無關,我打小就對醫術感興趣,對各種藥材的功效倒背如流,可惜我這麼個醫藥奇才卻診不出脈象,當不成傳世名醫,只好退而求其次從藥理下手。」她的天分不在診治,所以她也認了。
「調皮,哪有人像你這般自吹自擂,捧著自個兒。」
溫明韞杏目一閃,躲開他擰鼻的手,「三叔,我長大了,你不能擰我鼻子。」
「喲!都成大姑娘了,會害臊了。」人還沒三塊豆腐高呢!
「三叔,不許逗我,我的藥賣得好不好?」她吃虧在年紀,每個人都認為她還小,若是……唉!還真沒有若是,她就是十一歲的小身板,再大也是別人眼中的小丫頭、小蘿莉的身體真會坑死人。
「好,我正經,這件事上三叔也不瞞你,只有四個字——」看到猶帶稚氣的小臉寫滿緊張,故意板起面容的溫昭中又忍不住發笑。
「哪四個字?」又吊人胃口,真不厚道。
「供、不、應、求。」
溫明韞一听先是怔住,接著雙眸慢慢發亮,水一般的眸子閃著碎玉光澤,「真的這麼好賣?」
「是因為量少。」
大部分的人習慣一帖一帖的熬藥,只有少數人因為熬藥麻煩,追求攜帶方便,或受不住藥苦才買回去,這時候爹替小韞拿來寄賣的量還夠。
然而這些少數人成了她的主顧客,因為定價不高,客人自個兒用得好了又買來送人,漸漸地買藥的人越來越多,用不上也想買一瓶放著以防不時之需,那些數量就不夠了。
她難為情的笑笑,「我小嘛!做不了太多,還要陪祖父上山采藥,沒多少空閑制藥。」
看著自己一只手就能包住的一雙小手,溫昭中好笑又無奈,「一下子說自己長大了,一下子又說自己小,話都讓你一個人說了。」
「三叔……」她嬌嗔一聲。
「呵呵……三叔也不跟你說虛的,要寄賣可以,但是數量上要翻倍。」要不是心疼她小小年紀怕累著了,他還會要求更多。
「翻倍?」她思索了一下,原則上她不想太引人注目,制藥是興趣,不是日後的生計,可是為了買一些不常見的藥材來調配其他藥物,她必須有銀子,所以制藥來賣是必然的,山上的藥草雖多卻不是她需要的都有,有的長在極寒之地,有的生長在炎熱地帶,各種藥材有不一樣的生存環境,並非單一地區便能找齊全。
「總不能讓買藥的人買不到藥,整日催著三叔要藥吧!別忘了我不只是藥鋪的掌櫃,還是坐堂大夫。」他一人干兩種活也是挺忙的,身為佷女的怎好增添叔叔的負擔。
看他故作眉頭深鎖的樣子,溫明韞也不令他為難,爽快地道︰「好吧!我趕一趕,夜里少睡半個時辰。」
「就半個時辰?」有銀子賺時就別跟自己過不去。
「我懶。」銀子夠用就好,她不做錢奴才。
他一听,為之失笑,還真是別人哭笑不得的理由,小佷女的確是懶性子的人,不歸她做的事一動也不動。
想心了想,溫昭中問︰「你有沒有想過把你的藥拿到回春堂賣,城里的有錢人多,好的東西肯出高價購買。」
溫明韞卻沒有立刻回答,小臉十分嚴肅地說︰「三叔,我問你一件事。」
「問。」他會知無不答,言無不盡,自家人嘛,不說假話。
「拿到回春堂寄賣我爹會付我銀子嗎?」
「這……」他鼻子一模,干笑。
「若我爹知曉藥是我做出來的,你說我還能想上山就上山,想打盹就打盹嗎?」
他回答不出來,因為以長兄的自私,不會放任一棵搖錢樹不生銀子,只會想盡辦法熬干她的每一滴血,哪怕這個人是他的親閨女。
溫昭中嘆口氣,不再多說了。
溫時中、溫離中兩兄弟在平源縣開的回春堂藥鋪足足有桃花鎮的溫家藥鋪兩倍大,看診的人多,來錢也快,一年的收入是溫家藥鋪的數倍,說是財源滾滾一點也不為過。
因此去了縣城的溫家人就不想回桃花鎮了,開始嫌棄桃花鎮是出不了人才的小地方,他們更喜歡銀子,享受小鎮所沒有的便利,漸漸沉迷于金錢利益,忘了開藥鋪的初衷。
濟世救民——寫著這四個字的匾額掛在溫家藥鋪的正堂,任誰一走進鋪子都會瞧見,溫家藥鋪開設是為救人,而非沽名釣譽,因而診金和藥費都不高,賺的銀子不多,沒法和一帖藥動輒十兩、二十兩的回春堂藥鋪相提並論。
可是回春堂藥鋪眾人心里沒有「濟世救民」這幾個字,在溫時中的掌理下,沒有銀子不出診,要看診先付錢,開藥方用上的藥材必定選擇價高的,哪怕有效果一樣好卻價廉的藥材也絕對不會說,不管病人是不是快死了,銀子拿不出就扛回去入土為安吧!
凡事以利為上,在溫時中看來,醫病也是一門本事,豈能白干,有錢請進門,無銀亂葬崗,生死各憑天命。
身為溫時中的女兒,溫明韞太明白自個父親的品性了,有利益的事絕不可能放過,所以她還沒傻到作繭自縛的地步,把自己送到父親跟前,讓他吸她的血。
剛制藥寄賣時,祖父也問過和三叔同樣的話,祖父的原意是讓一家同心,讓她的爹娘能像重視兒子一樣的重視她,別當女兒是外人,一副嫁妝就打發。
可她不願意,那是一條死路。
一旦她爹知道她會制藥,而且能賣出不錯的價錢,他們並不會看重她,只怕她就此會成為被奴役的藥工,從早到晚為他制藥,不能生病、沒有休憩的時辰,睜眼就只有制藥一件事,沒有其他。
這樣的生活不是她要的,她不做籠中鳥,她是一只貓,一只只想躺在花牆下曬太陽的懶貓,不捉耗子不上梁。
「明韞妹妹、明韞妹妹,你要不要去縣城玩,我要進城一趟,可以捎上你……」一顆頭從牆的另一邊探出來,無憂無慮的少年笑咧開一口白牙,叫人感受到他的好心情。
溫明韞不想理他,但她其實也有事要去縣城,于是無力輕輕一抬羽睫,有氣無力地說︰「你要去干什麼?」
期待已久的癸水終于來了,她有些不舒服,月復部漲漲墜墜的,哪里也不想去,但是她那些炮制好的藥材也該出手了。
好在今天小日子已經是第三日了,雖然有些累,但去個縣城再回來不打緊。
她已經連續兩年,每半年進一次城,將她在山上采到的名貴藥草拿到城里賣,有炮制好的,也有未經炮制的,依其藥性做處理。
「我祖父門下學生的兒子給他送禮,他讓我代他送回禮過去,我就待那麼一下說會兒話就出來,你不會等太久。」
雷霆風雙手托著下顎,站在梯子上和人隔牆相望,不知情的人看了還以為是一對小情人,四目相望喁喁細語,但事實上兩人都沒那種想法。
京里來的雷霆風尚未開竅,以往玩在一起的都是年齡相仿的少年,除了愛玩和淘氣外,沒想得太多,他上頭還有個長兄擋著,事事不操心。
而溫明韞內心是兩輩子加起來三十幾歲的女人,怎會看上孩子心性的小毛頭,若非他時不時地來糾纏,她理都不想理。
「當官的?」雷老爺子的學生不可能是庶民,通常有功名在身,甚至是朝中大官。
「是。」明韞妹妹真聰明。
「縣衙里的?」學生的兒子肯定官不大,外放不久。
「嗯!」以前見過一回,有些剛正不二,太無趣。
「知縣?」對小老百姓而言是極大的官兒。
「對對對,大我六歲,還沒成親呢!說起話來老氣橫秋,活似三十多歲的老判官……」不苟言笑又整天捧書不放,開口閉口是聖人言,讓他一見就想逃,不會想和他談詩論文。
「不背後論人是非,能當上地方官都有他的才華,不然為何你只小人家六歲,他是官、你是民。」他哪來的資格笑人家。
「這……」他一窒,心口有點堵,不爽被人比下去,岔開話題,「明韞妹妹去不去?坐我家的馬車。」
她家的騾子太難伺候了,他只慢一天給它送蘿卜,居然用口水噴他一身,他洗了三次香浴還是很臭。
他家的馬車……「去。」
一听溫明韞要一起去縣城,雷霆風手舞足蹈的差點從梯子上掉下去,幸好下頭有小廝長順扶著梯子。
「一會兒我去找你。」他揮著手傻樂,也不知在高興什麼,只知和明韞妹妹在一起做什麼事都很開心。
「好。」
溫明韞才回屋子準備出門,沒想到雷霆風說一會兒真的是一會兒,還不到一刻,性急的雷霆風也不敲門,直接從敞開的大門走向後院,不管什麼男女有別,他長腿走得快,連門房都追不上,氣喘吁吁的在身後喊著「雷公子、雷公子,你走錯地方了」……
哪是走錯了,再正確不過了,他的明韞妹妹在等他。
「明韞妹……」
雷霆風剛要喊人,一塊白玉桂花糕塞入他口里。
「走了。」再不走她的名聲就被他敗壞光了。
雖然她不想嫁人,只想買幾畝地終老田園,可至少要清清白白做人,而非身敗名裂嫁不出去,被人指指點點當笑話,拖累一家大大小小。
「好,我家的馬車停在門口,你見過的那輛,漆紅綴南珠,平鋪青帷蓋……」他一張嘴停不下來,一顆心因情緒發脹,喋喋不休的談起家中雙馬拉的馬車。
「閉嘴。」來了快一年,怎麼還那麼聒噪。
怕人瞧見似,溫明韞身子一低鑽進馬車,隨後是帶著一只大包袱的春草,慢人一步的雷霆風心有疑惑,她倆的身手真矯健,莫非也拜了師父習武?改天可以較量一番。
「明韞妹妹,你帶的是什麼?」好大一包。
「藥材。」她不隱瞞,因為還用得著他。
「藥材?」他想到的是弄得他滿身是土的白術、川芎、生地、五味子、附子……他現在能認識一百多種藥草。
「要賣……」
溫明韞話還沒說完,兩眼發亮的雷霆風搶著開口。
「我幫你。」
溫明韞噗嗤一笑,眼前的少年真叫人討厭不了,他的某些特質太可愛了,讓人狠不下心欺負他,「好。」
「明韞妹妹不用擔心賣不到好價錢,有我出馬一定讓你樂開懷,銀子多到拿不動。」他拍拍胸脯保證。
看他的傻樣她又想笑了。「不用多到拿不動,你換成一張一百兩的銀票,很輕的。」
「對喔!我怎麼沒想到,明韞妹妹個小細胳臂的,肯定提不動重物,我讓人給你做小匣子裝銀票,你拿著也輕松。」他懷疑那些藥材能賣多少銀子,到時賣少了他給她多添幾張,他娘才從京城給他幾千兩零花。
「咱們可以不提這個嗎?」一個小胳臂細又礙著誰了,他老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好,不提,我記著。」嘴上說不提,他眼神還憐憫地在她和春草身上瞄來瞄去,其間還連嘆三次。
多可憐呀!吃得沒人家多當然長不高,她還挑食。
「雷……二哥,盯著別人看的行為很無恥。」她真的只是還沒長大好嗎?並非天生嬌小扁平,爭氣點,平胸,快快長成山峰,姊就靠你揚眉吐氣了。
「叫我霆風哥哥。」顯得他們親。
「雷二哥,到了。」她和他沒那麼熟。
「什麼到了?」他在五里霧中。
「縣衙。」
「這麼快?」坐了幾回騾車後,他都習慣慢吞吞的速度了。
溫明離皮笑肉不笑,「你家的馬好。」首輔家的馬匹是皇家的賞賜,還能不好嗎?跑起來又快又穩,還脾氣溫馴,他這是明晃晃的炫耀。
「這倒是,它是千里名駒,我爹倒想要一匹,我祖父端了他一腳,叫他滾。」祖父氣父親不听話,自做主張,一氣之下把御賜寶馬當拉車馬,拉著馬車一路從京城到祖宅。
「家丑不外揚。」她沒必要听這些吧,人知道越多死得越快,當官的一向不講理。
「也對,我爹也瞪了我一眼,叫我滾。」當時他偏不滾,從窗子一躍而出,祖父笑、父親怒。
撫著額,她覺得頭疼,養了個渾不吝的兒子,她也想喊︰滾。
「快進去,我們還要去賣藥材。」
「好,你等我,我馬上就出來。」
他讓馬車外的小廝抱上回禮,大步一跨下了車,真是縣衙門口。
只要離了溫明韞,雷霆風傻氣全消,眉頭一揚,目光沉著,有如一塊美玉,蘊含光華。
他走進縣衙大門,守門的衙役竟被他傲然風采所折服而未阻攔,反而如見天人般恭敬,曲身相迎。
溫明韞從車窗看見,微微愕然,這就是世家底蘊吧!不言而貴,風華自來,自有氣度懾人三分。
不過雷霆風這回說很快,溫明韞卻足足等了一個時辰,身若修竹的身影仍不見蹤影,等得她都睡著了,小身板似貓的蜷伏著,頭枕在春草腿上,鼾聲細微而可愛。
「快快快,快走,後頭有狼……」
驀地,一道慌張不已的人影飛撲進了馬車,語氣很急的叫馬車快駛離衙門,他的驚慌呼聲吵醒了睡得正熟的小人兒,揉著眼皮睜開眼。
「發生什麼事……」
「雷霆風,下車,不要逼本官拘捕你。」敢做不敢當的渾小子,令老首輔蒙羞。
拘捕他?有這麼嚴重……溫明韞驟地清醒,雙眼清亮如湖水照人。
「不下、不下、偏不下車,要不你來追我呀!一點小事活似天要塌了,你能不能大氣點,開點玩笑也斤斤計較。」芝麻綠豆大的官耍什麼官威,他連當今太子都捉弄過也不見他發怒。
「你那是玩笑嗎?根本是冒犯,首輔大人沒教過你要以天子為重嗎?若在京城是殺頭大罪。聖人有雲……」
「拜托,別再聖人雲了,我已經听了幾十遍聖人雲,我叫你大哥,你饒過我吧!再聖人雲我都要和聖人作伴了。」頭很暈,眼冒金星,耳鳴聲嗡險,滿是聖人雲……
「你太頑劣,看我不捉你去背書……咦!你車上有小姑娘?」他造次了。
雷霆風看他緊盯著他的明韞妹妹,頓時火雪一丈的抬起腿。「滾你的吧!江照舟,你眼珠子在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