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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家藥娘 第七章 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這是丁桂散,主治頭痛,每一次用少許,加在膏藥里用,記住了沒……」

「嗯!」

「還有這個越鞠丸,用了川芎、蒼術、香附、梔子,神制成,功效是行氣、活血、解郁……半夏露是止咳化痰,健脾益氣丸補氣健脾,益肝丸專養肝陰、疏肝氣……」

溫明韜就像出清庫存似的將幾年練手制的藥全搬出來,每一種的數量不多,有的是藥丸,有的是漿狀,因為她是閑來沒事試著做著玩的,而且手頭藥材也不多,所以沒法多做。

當然其中也有不少失敗品,浪費了辛苦采來的藥草,她堆成一堆不予理會,沒想到竟生成毒素,她廢物利用制成毒丸,也放進給雷霆風準備的藥箱,她還特用紅色瓷瓶裝,並且貼上紙條做標記。

不過數量雖不多,種類卻多,仔細一數竟有上百種,每種二到三個瓷瓶,可真是裝了滿滿一整箱。

只是想一想軍營里有多少人,若是雷霆風不藏私地往外掏,那還真不多,可能一下子就分光了,他留不了幾瓶。擔心雷霆風,忙著替他準備藥物的溫明韜也忙糊涂了,居然把女子調理身子的溫經丸、四物丸之類的也放進去,要不是跟她學過認字的春草發現放錯了,及時取出,這要進了軍營還不鬧出天大的笑話。

溫明韜尷尬的轉開話題,繼續介紹藥品,「吃食不淨容易有蟲子寄生在人的身體里面,烏梅丸可以溫髒補虛,瀉熱安蛔,可以制止蛔蟲蠕動、驅蟲,也可以治久痢和反胃嘔吐,化蟲丸、驅絛丸也是驅蟲用……」

光是驅蟲用的就有十來種,畢竟這個時代沒有另一個時空驅除寄生蟲的藥可用,只好各種各樣的都準備一點,總會多少有效。

她也不怕辛苦的翻遍醫書,連著數日制藥,多一份保障也少遭一份罪,日曬雨淋的從軍向來不是簡單的事。

溫明韜不厭其煩的一一解說藥丸子的用法,就連老首輔都頻頻盛贊有心了,更何況動容到眼眶泛紅的雷霆風,他差點大喊「我不去西南了,我要留下來陪明韜妹妹做藥,幫她賣藥」。

只可惜京城的緊張情勢由不得他兒女情長,太子一死,其他稍有勢力的皇子紛紛冒出頭搶那唯一的東宮之位,結黨分派的朝臣們各有擁護者,明里暗里的交手已經不知多少回,波見利忘義的雷霆風之父雷鴻文已投到四皇子陣營,為了讓新主子更看重他,居然主動提出用小兒子的婚事做為聯姻,拉攏朝中權貴,修書一封要陪著老父返鄉的兒子返京過年,年下便能定下婚事。

雷老爺子見信都氣笑了,他也不等到年後了,臘八過後不久便催促孫兒提早啟程,以免夜長夢多,誰曉得他那個狼心狗肺的長子會使什麼詭計,早早離開他也沒轍。

「……你上面有寫,我看得懂,你多給我一些迷藥,肯定用得上。」左手一撒倒一片,右手再撒沒人站著,他只要負責收割就好了,多殺幾個敵人建功。

聞言的溫明韜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你以為上山打獵嗎?投機取巧最不可取,雖然我也做了一些,可是不到萬不得已不要使用,你要知道,打仗面對的不是幾十人而已,而是千萬軍馬,人數太多,範圍太廣,你沒辦法讓所有人都中招,還有可能害到同伴。」

雷霆風從善如流,不再討迷藥了,轉而討別的,「那你多做一些其他的藥,我有備無患。」

「你當我銀子多呀!做藥不用花錢嗎?」養得精致的貴公子果然不知民間疾苦,制藥的成本相當高,快掏光她一半私房。

「我有銀子,給你。」雷霆風說著就要小廝把他本來要帶去西南花用的銀票給她,根本沒想過自己沒銀子用該怎麼辦。

「不行,自個兒收著,所謂窮家富路,出門在外用錢的地方多,不能帶得少了,另外,錢財不可外露,不是每個人都會因為你的家世不敢招惹你,總有居心叵測、膽大包天的人可能會見財起意。」他仗義疏財的性情太叫人不放心,她就怕他被騙錢。

「好,都听你的。」听著她絮絮叨叨,雷霆風的心軟成一片,越到分別愈加不舍,他眼眨也不眨地看著她,想把她秀氣的容顏深深烙在心底,有數年之久不能再相見了。

京城這幾年會非常亂,在沒平靜下來前他都沒法回來,祖父在文人間的崇高地位讓他無法置身事外。

「不是都听我的,是自個兒要有主見,不論是不是交付背後的生死兄弟都要多留三分心眼,要準備好後路,更要記住沒有平白無故的好,別人莫名的接近你要多琢磨幾分,看自身有沒有被利用的地方……」講那麼多不知道有沒有听進去,她口都干了。

「嗯!」雷霆風的嗓音在依依不舍中帶著哽咽。

溫明韜听出來了,左右看看,祖父跟雷老爺子在說話,他們今天是來雷家送行的,她悄悄挪步到了角落,對他招招手。

「你過來,這個給你。」溫明韜小聲的說,匆忙地往他手中塞進一物,又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香囊?」他兩眼驟地瞪大。

「這可不是什麼定情之物,不許胡思亂想,這里面我裝了二十幾種防蟲藥材,大部分的蟲子都不能近身,包括……蠱。」她特意強調「蠱」,要他多留心。

「蠱?」雷霆風一驚。

「蠱是西南最可怕的蟲子,沒有之一,無形無色,無所不在,不易被發覺,中蠱者也不會察覺有異,也許一陣怪風拂過,喝口茶就中了,你香囊不可離身。」能保一時安全。

「什麼蠱都能防嗎?」他拿起香囊一嗅,淡淡的清香模鼻,不似藥,有點像是提神醒腦的薄荷,令人精神一振。

溫明韜搖頭,「我不敢肯定,畢竟我也沒見過蠱,沒拿這香囊試驗過,如果遇到了蠱王,恐怕就棘手了。」

前一世她因為好奇看過這類的書籍,也上網搜尋過蠱的介紹和解法,知道雷霆風要去傳說有夷人善養蠱的西南,她努力回憶所知並查閱不少醫書資料,才準備了這香囊,希望有用。

「不,你已經很厲害了,比我還強。」

微微一笑,她又悄悄地給了他一只小瓷瓶,沒人瞧見,約小指長,「里面有三顆救命藥丸,命懸一線時能拖上三、五日等人來救,你絕對不能給人,我專門為你做的。」

這救命藥丸用了她好不容易發現的太歲為藥引,那太歲才小兒手心大小而已,原本她還想讓它多長幾年,就算一年長一小指甲片的大小也行,這東西可遇不可求。

沒想到會用在他身上,果真是世事難料。

溫明韜並非未卜先知,也沒想過有一天這藥會真的救了雷霆風一命,她真是有備無患,盼他早日歸來,偏偏事情就這麼發生了。

那一日,雷霆風帶了一隊五百人的先鋒軍想進谷埋伏,以便取下敵人首級,再建一功,誰知誤入毒蛇蟲密布的深幽沼澤,一行人在里面困了十來天走不出來,干糧和水也快用盡了。

沒吃的還能撐上數日,但沒水肯定不行,所以他們極力尋找水源,只是在滿布瘴氣的沼澤中,所有看得到的草木鳥獸幾乎都有毒,即便服用了解毒藥丸,藥效也只能維持三天,而他們不知何時才能走出死亡之地,只好省著點用。

就在眾人餓得頭暈腦脹時,眼前出現一片長滿奇花異果的林子,大家見狀瘋了似的沖上前,想摘果子止餓解渴。

可雷霆風是領頭人,他不能任由部下出事,他要帶他們平安度過危險,回頭建功立業,所以他喝止了其他人,以身試毒。

這一試,果然是劇毒。

月復痛如絞,口吐黑血的他服下三顆解毒藥無效後,腦海中浮現心上人的千叮嚀萬囑咐,毫不猶豫的吞下一顆救命藥丸。

好在他用了,沒有半絲遲疑,要不小命就沒了。

事後他才感到害怕,根據當地人所言,那叫死亡果,可以做為引蠱的藥引,但人一服下便只能活三刻,它會讓人從內腑腐爛,腸穿肚破,最後只剩一灘血水。

另一顆救命藥丸他則用在一名與他共過患難的袍澤身上,那人的背幾乎被剖開了,露出森森白骨,人已奄奄一息,倒在血泊中,神智已然不清仍喊著要回家見爹娘,見剛出生不久未及足歲的孩子。

雷霆風心有不忍,感同身受,因為他也想念遠在桃花鎮的明韜妹妹,他要活著回去,回去娶她為妻,生兒育女。

而在這種強烈的求生意志下,雷霆風多次躲過重重危難,在重傷中一次又一次挺了過來,屢建奇功。

最後一顆藥丸他留著以備萬一,以及一個念想。

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好。」一听是為他做的,雷霆風點頭點得很用力。

「我是不是話很多?」一說完,一口憋著的氣泄了,溫明韜才驚覺自己太過嘮叨了,幾乎說了大半年的分量。

雷霆風笑著搖頭,眼中有著絲絲情意,「我喜歡听你說話,甜得很,你多說一些我不在意。」

「什麼喜歡,閑話家常罷了。」看著他熾熱眼神,本來未多想的溫明韜耳朵稍有熱意。「可是我有一段時日听不到了……」他面露惆悵。

瞧他眼神一黯,溫明韜有點不舍,他只是才十五歲的少年,如今卻要離開至親遠去他鄉,還要面對殺戮戰場……

她不想延續這種悵然的氛圍,故意啐道︰「傻樣。」

「不傻、不傻,就想著你。」他呵呵直笑。

「也別太想,安危要緊。」

將來的事誰能說得準呢,說不定今曰的牽掛會成為明日的笑話,他會變了心。

溫明韜很理智,她對雷霆風是有動心,但還沒到真的非君不可的地步,哪怕三年後雷霆風想娶別人,她也不會太過痛苦悲傷。

之所以對于這場口頭婚事沒有反對,是因為三年內不議婚嫁正是她所求的。

有祖父擋在前頭,她的爹娘不敢擅自為她婚配,她至少有幾年喘息時間,不用早早嫁作人婦,每日在柴米油鹽醬醋茶里打轉、和婆婆斗、跟妯娌爭、與小姑鬧不和、跟丈夫沒話說,更重要的是,就算三年後她還只是個十五歲的小姑娘,身子都尚未發育完全呢!

所以能拖一時是一時,拖過十七、八歲再做打算。

「肯定想的,只想你一人,你不能忘了我……」除了她,他還能想誰,她是他的命根子。

雷霆風十分後悔太晚發現對她的感情,若是能早點知曉自己的心意,他會對她更好,讓她心里也有他,這樣他就不會擔心他一離開,她可能會忘了他是誰。

「不忘。」點頭,怎麼可能會忘了他呢。

「明韞妹妹,我可以抱你一下嗎?」他只想感受她是他的,多年後依然不變。

聞言的溫明韜臉色微變,嚴厲拒絕,「不行。」攸關名聲。

「就一下,不會太過分。」他低聲請求,一副她不同意就要兩眼淚汪汪的樣子,博取同清。

「男女授受不親。」她沒有心軟。

雷霆風不放棄的上前一步,「我們訂親了。」

「口頭上的。」她提醒,沒有婚書,沒有三媒六聘就不算數,她肯等他三年是看在自己的確動了心,還有對未來的考慮上,不然哪個姑娘敢定下白首之約,就算之前迷戀他到不行的唐青青也不可能應允。

雷霆風這一去西南生死難料,與他結親是一場賭注,敢賭的沒幾人,萬一他回不來,被留下的人可要守望門寡,還有可能背上克夫的惡名,想再挑下一家難上加難。

「會成定局的,我只娶你當媳婦兒。」他語氣很重,不顧她的抗拒雙臂一摟。

「雷霆風,放手。」他力氣怎麼這麼大,以前她都小看他了。

感覺到他熾熱的體溫,溫明韜的臉也有些發燙,掙了一下沒掙開她就不動,不白費功夫。

「不放,說你會想我。」她的身子好香、好軟,真想抱一輩子不放手。

頓了頓,她櫻唇微掀,「好,我會想你。」

「真心的?」

「真心。」她無奈的回答,總有人會在心上留下一道痕,他的身影太鮮明了,很難忘記有這麼一個人的存在。

雷霆風安心的笑了,「我會想你的,真的想你。」

「知道了,可以放手了吧!你抱很久了。」抱得她肩膀都發麻了,也不知他哪來的力氣,全用上了。

「不想放。」讓他再感受一會。

「你該走了。」她是來送行的,不是和他痴纏不休。

「明韞妹妹……」她就不難過嗎?

雷霆風此時心底酸澀得厲害,想反悔不走了,可想到他爹的心思,他又掙扎,他既不想成為父親青雲直上的踏板,又割舍不下剛萌芽的戀情。

「走,別再婆婆媽媽了,是男人就要建一番功業,封妻蔭子名留青史。」溫明韜趁他發愣時用力一推,用言語激勵他,沒有女人不希望丈夫功成名就,她以此讓他清醒清醒。

「我……你等我回來,三年很快就到了……」噙著淚,他眼神中仍有眷戀。

溫明韜沒點頭也沒搖頭,她對他沒有非他莫屬的深厚情意,因此不敢輕易應允,只給了兩個字「保重。」

「嗯!你也要照顧好自己,等我回來娶你。」

她只能是他的,今生今世,他絕不放手,眼露堅定的雷霆風翻身上馬。

和他同去西南的有小廝長順,以及教他功夫的師父盧教頭,三人三騎人高馬壯,馬聲嘶嘶,一揚鞭,馬蹄往前一邁,加大步伐地跑起來。

不愧是日行千里的寶馬,一下子就跑得老遠,不見蹤影,只留下馬蹄揚起的灰塵。

因為知道兩家的婚約,春草剛剛才沒阻攔雷霆風抱住溫明韜,此刻納悶地道︰「小姐,你不難受嗎?」怎跟沒事人似的面無表情。

「難受什麼,要不吃不喝,徹夜難眠?」沒有誰離開誰就活不下去,那些相思成疾,全是庸人自擾,她又不傻。

「可是雷二公子走了,他是你的未婚夫。」任誰親人遠行都會傷心難過,就她家小姐鐵石心腸。

「走了就走了,你干麼哭得淅瀝嘩啦的,又不是你男人。」溫明韜無法理解,當事人無動于衷,看戲的淚濕三條帕子。

「嗚……小姐,你在胡說什麼,奴婢是為你憂心,雷二公子一走不知何時才能回來,萬一他忘了你在等他怎麼辦?」小姐是好人,該有個受丈夫呵護的好歸宿。

「不怎麼辦,該吃就吃、該睡就睡,日後再挑個更好的把他踩下去。」溫明韜開著玩笑,但也的確不當一回事,她不是古代從一而終的女子,在她看來,君若無情我便休,誰會抱著一個空承諾到死?

「小姐……」春草腳一跺,認為小姐的話太不守婦道了,都已有婚約在身又哪能想著別的男人,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終身已定便是有夫家的人,理應一心為良人。

溫明韜知道春草的想法便是這個時代大多數人的價值觀,她沒有打算去改變,並不跟她爭執,直接轉開話題。

「走了走了,收拾一下,晚點還得上山一趟,這些年的存貨一次掏空,你家小姐又窮了,不多采點草藥囤積,用時方恨少。」

「又要上山?」看看天色,春草不放心。

「不上山哪來的藥材制藥,太頻繁進城我爹娘都要打探了。」屆時她藏有私房的事便瞞不住。

當然她也可以去溫家藥鋪買,但她有些成藥並沒有對外販賣,若是用了販售的那幾款藥丸不需要用上的藥材,她三叔會察覺端倪,到時又難說分明了,所以她還是自個兒去采才安心。

「小姐又不缺銀子,干麼要累著自己。」她知道姑爺給小姐買了莊子和地,一年的出息也不少。

「我做我喜歡做的事甘之如飴,個中滋味愚人不知。」不做藥讓她干什麼,做女紅?那才會生生熬死她,她坐不住的。

「小姐……」她就不能少往山上跑嗎?都已經訂親了,也該靜下心來繡嫁妝了,她那手藝不知道不繡得出一床鴛鴦被,春草已經開始擔心小姐遭夫家嫌棄。

「喜歡做藥就做藥,老夫支持你,看你要什麼藥材開單子來,我讓人替你尋來。」他最不缺的是為他跑腿的人。

「雷爺爺?」他不是在跟祖父說話,怎麼又跑來湊熱鬧?

撫著胡子的雷老爺子目光精亮,眼底的睿智是多少年歲月的沉澱,「不要擔心有人說閑話,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你有這方面的天分就別藏著掖著,有我給你撐腰。」一看到她拿出那麼多成藥,而且都是派得上用場的,說實在的他十分驚訝,沒想到小小年紀的她竟有此能耐。

原本以為她不時上山采藥是為了供給鎮上的溫家藥鋪,沒想到她居然會做藥,做出來的藥不馬虎,他吃過幾回是有其功效,一點也不遜熬煮出來的湯藥。

如今她拿出來的藥丸有些他以前都沒看過,這才知道她會的比他原本以為的更多。

「雷爺爺,我本來就沒藏著,只是做不多,只放在鋪子賣,我要的量不多就不勞你費心了。」溫明韜不喜歡麻煩別人,銀錢好欠,人情難還,她可不想背負還不完的人情債。

「呵呵……不費心、不費心,雷爺爺也是有私心的,少了上山的時間你就能多制點藥,好給我可憐的孫兒送去,他只身在外缺醫少藥的,總要你多為他設想一些才好。」老奸巨猾的老首輔不忘替孫兒盯住媳婦,還有制藥師免費為其制藥,一舉兩得。

聞言,她笑不出來,臉都僵了。

有完沒完呀!真讓這一家人賴上了不成,往後三年都要供藥?

「雷爺爺,我只是沒見過世面的小姑娘而已,承受不了這重責大任。」

「不妨事、不妨事,我常常到溫家下棋,一得空就去瞅瞅你,幫幫忙。」

他言外之意是,他會盯著她,她不做也可以,只要禁得起老人家的嘮叨。

溫如韞無言以對,只能暗暗嘀咕,果然是只老狐狸呀!

三年後。

「……小姐,小姐……」

忽地被推了一下,將滿十五的溫明韜看了看在眼前揮動的五指山,總算回過神。

她這一兩年恍神的情形似乎越來越嚴重,老是一件事想著想著就走神了,頓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要做什麼,失笑地揉揉沒記性的腦門,繼續干著手邊的活計。

雷霆風剛離開的那一年,她真有徹底解月兌的感覺,覺得天高任鳥飛,她不用再顧慮自己走到哪都有個人要跟著、時不時爬牆喊她,上山采藥時可艾薩克腿狂奔、抄小路、爬岩壁、涉溪、走獸徑,不必擔心後面的笨小子有沒有跟上。

那真是令人身心愉悅的日子,好到她想放聲大笑。

可是漸漸地她發現不對勁了,看到長成的野生藥材,或是瞧見少見的人蔘、靈芝,她都會不自覺地喊那個小尾巴,過了一會沒看見熟悉的身影走近,她才恍然想起人不在了,沒人會搶著替她采藥。

人真的存有劣根性,常在身邊不覺得有何重要,還這嫌那嫌的看不順眼,巴不得對方離遠些才好,省得礙事,等到人走了才處處惦記。

少了根小尾巴,她日子照過,卻悵然若失,老覺得少了什麼,越過越沒滋味,提不起勁,好像沒了個目標。

她早上不想起床,望著床幔發呆,夜里太過安靜,牆頭小貓瞄嗚瞄嗚,說來好笑,她卻挺懷念那一聲聲「明韞妹妹」,卻再也沒有人這麼喊她了。

當初說得淡然,覺得自己可以瀟灑不惦記,等真正經歷過這一段日子,才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

「小姐,回神呀!你別坐著打盹……」一動也不動地,真叫人操心。

你才坐著打盹!她是……是……

溫明韜說不出來自己在想念某人,信口說道︰「我是在沉思,想著一個藥方子的劑量是不是下對,差之毫藍,緣以千里,分量錯一點藥就毀了。」

瞧她多急智,還能及時轉回來,一提到做藥誰能反駁,如今溫家藥鋪里她制的成藥賣得供不應求,抓藥的人反而少了,大家習慣買藥丸子,幾粒服下便見效。

桃花鎮原本還有兩家藥鋪,如今只剩下溫家藥鋪了,溫昭中也落得輕松,看完診也不必寫藥方,直接拿成藥,幾個小瓷瓶代替了大包小包,往懷里一放就妥當了。

不過她的供應量不多,買不到的人還是只得抓藥,因為慢工出細活,藥是用來救人的,而非害人,若是粗制濫造只會自砸招牌。

「是,小姐,那你沉思好了嗎?知縣大人正在等你呢!」翻了翻白眼的春草想,小姐來來回回就只有這一招,每回糊弄人嘴上就會說得冠冕堂皇,分明是正為某事困擾著。

知縣大人?溫明韜眼楮一亮,很快便準備好出門去酒樓跟約好的人踫面。

進了雅間,她看向含笑望著她的父母官,行了一禮,「江大人……」

「叫我江大哥,或照舟大哥就好,你老是跟我客氣,都是自己人。」留了胡子的江照舟依然儒雅溫潤,目光清正。

「禮不可廢,你可是我們小老百姓頭頂上的一片天,若是逾越了,小女子怕天打雷劈。」誰跟你自己人,關系不能亂攀,她還想好生地過日子。

當了三年官的江照舟至今尚未有妻室,十分搶手,是城里富戶眼中的一塊肥肉,凡是家中有雲英未嫁的閨女,每一個都兩眼發紅的盯上這位年輕有為的青天大老爺,盼著他當自家的乘龍快婿。

為免成為別人眼里的狐狸精,溫明韜每一回進城都小心翼翼,以免讓人發現她和縣太爺交情匪淺。

「在我面前哪來的禮,自家人太客套就虛偽了,我也沒有當你是外人。」

女大十八變,當年看她是瘦瘦小小的小姑娘,一手就能拎著她滿天飛,如今都亭亭玉立,美得恬靜雅致,落落大方。

人家都挑明說她虛偽了,那還裝什麼裝。

溫明韜也不客套了,直接問︰「江大哥,今日相遨有什麼事,又來討藥了?」

說到這件事溫明韜就沒好氣,當初送雷霆風離開時,她明明收拾了一大箱的藥,足夠用上兩、三年,省一點還用不完呢!

可是不到三個月,這位雷二公子就透過縣衙來討藥,說是他帶去西南的藥丸太好用了,一下子就被搶光了,還想要拿一批。

不過這批不白拿,軍營出錢購買,會派人去取回,不用制藥人運送。

于是她雙肩上的擔子又重了,除了供給溫家藥鋪的藥丸子外,她還要加緊趕工應付軍方,以免延誤軍情。

她知道士兵們保家衛國,損失越少對大晉越好,提供藥品之事是重中之重,她也不敢怠慢,只是她一人沒法調來那麼多藥材,還得靠知縣大人幫忙。

索性一事不煩二主,收藥、送藥材就由江照舟的人負責,因而兩人踫面的機會也增多,一年三、五回也不算少,有時他到桃花鎮拜見雷老爺子,也會順道繞到溫家傳達事情,或看她制藥。

「是來討藥,順便傳一句話。」江照舟說時笑顏燦爛,看人的眼神讓人覺得自己無比珍貴,很被珍視。

她刻意假裝自己不在意那「一句話」,眉頭輕輕一顰,「又要拿藥?不是剛送過去一批嗎?這麼快就用完了?」

好歹讓她喘口氣,牛剛犁完田也要吃口草,沒體力哪能下田去。

「主要是止血藥和你說的消炎粉。」這兩種藥奇缺,有錢也買不到,只有她這才有。她一听,身子坐正,「又打仗了?」

「嗯,死了不少人。」兩方各有損傷。

「我莊子里的三七才剛收了一回,如今你又要,我的藥材哪夠,再種上也要等它收成吧!」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她要做藥也要有藥材,她不是神仙能變出來。

「這叫三七的藥材沒地方買嗎?雷老爺子以密信跟皇上要了一筆銀子,在銀錢方面不成問題。」他的意思是原料多少錢都買得起,他只要看到制好的成藥。

不是說辭官了嗎?還通什麼密信,老首輔不老實。

她收回心思,解釋道︰「三七是我意外發現的止血聖品,有迅速止血的作用,目前只有我大規模種植,其他是零星散賣,真要收也收不了多少。」

她沒想到三七的藥性在大晉尚未被發覺,藥鋪里並無這味藥,當初她為了用三七制藥給在前線拼殺的雷霆風,才請三叔進點貨,誰知三叔卻納悶的問她這是何物。以前她做成藥偏向日常常見的疾患,並未特意鑽研外傷的項目,因此忽略了此事,她驚訝無人知道此物之余上山尋找,花了三個月左右才尋到一片野生三七,她看了看數量約能種十畝地,因此又請托知縣大人代為置地,掛在他人名下。

哪曉得知縣大人為人挺妙的,把一塊抄來的地劃給她,他還以權謀私地寫上她母親名字,然後再從她母親名下轉給她,那麼她得到的便是母親嫁妝,出嫁女的私房是不納入公中的,她得到的是「嫁妝」而非私產。

那塊地足足有百畝之多,讓七戶佃農種,還有一座莊子。

先前雷霆風為她添置的五十畝地也比照辦理,因此她名下有一百五十畝藥田、兩座莊子,還有賣藥得來的若干銀子,算是小富婆了。

而三七最快三年才可收成,分成兩期收,而今已收了一回,第二期還不能收呢。

「地里都空了?」江照舟眼神敏銳的問。

看了他一眼,她抿了抿唇,「第二期還不成,剩下的是要做種的,不到二十畝了,用了就得再上山找,否則明年會減產。」

溫明韜的意思是不希望用上,全都挖空跟竭澤而漁有什麼不同。

「用了,我以知縣之名發布公告,讓人全力尋找,一斤十文錢,找到的三七全歸你所有,分文不取,如何?」

這幾年打交道下來,江照舟知道這丫頭吃軟不吃硬,給點好處就心花怒放了。

她聞言,嘴角微勾,「好,月底給你。」

一斤十文錢听起來雖然不多,但一株三七絕對不止一斤,而且因為以前沒人采摘,要是能找到,數量應該不容小覷,累積起來賺的錢也就多了。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眾志成城,想必比她一人之力來得有效率,她也受益,能種更多的三七,而等到做成止血藥或消炎粉賣往京城,那可不是幾百文錢就能買得到,那是暴利,因為目前只有她能制這藥。

「溫妹妹爽快,我也給你透個話,你做的藥深受歡迎,你為何不弄個藥坊,招更多人來做,這樣你也不會老被催促。」江照舟好意的說,怕她太累。

溫明韜做的藥,藥方都在腦子里,她做藥時往往一次收集齊所有的藥材,一、兩百種全部磨成細粉,除了她之外沒人知曉哪個粉末是何種藥材,而後再依配比一一調配,然後再請人做成藥丸或片狀。

除非她願意,否則無人能拿走她研究多年的配方,雖然會做成藥的人不是沒有,可效果往往比不上她做的,于是使著手段想從她手中騙取,但她從沒讓人得手。

她也不是沒想過辦個藥坊,但終究打消了念頭,畢竟她爹娘那里實在是太麻煩了,一旦辦了藥坊只怕後患無窮。

她挑眉一笑說︰「開辦作坊我還收得到銀子嗎?別忘了我為什麼偷偷置產,蓋了作坊便是歸溫家所有。」

「原來如此,是我沒顧慮到這點。」他該想個辦法破除陋習,讓她正大光明的當東家。

知縣大人對她的欣賞之意越來越深了,簡直想從宿敵手里……搶過來,作為如花美眷。

「大人還有事嗎?沒事我要回去做藥了。」軍方的,藥鋪的,她得趕一趕,還有她要制新藥。

「又叫大人,不是說喊江大哥就好嗎?」他苦著臉,對她的油鹽不進感到無可奈何,她最難攻破的是心防,小表弟對她而言有那麼重要嗎?

「只是一種稱謂,何必在意。」他在她眼中就是知縣大人。

江照舟呵呵低笑,「我家表弟說他鞋子壞了,讓你給做一雙。」這便是順便轉達的一句話。

原本沒什麼表情的溫明韜面容起了變化,多了氣惱,「你們軍中不發鞋子給人穿嗎?」她哪知道他腳多大,分開三年,小樹也該長大了。

「可表弟向來矜貴,只穿自家做的鞋子。」江照舟暗示她是半個雷家人,做做鞋子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那叫他用羊皮包著,扎洞用牛筋穿過束緊就行了。春草,走了,結帳。」什麼玩意兒,嫌她不夠忙嗎?她的手是用來做藥的,不是縫鞋的。

「我來付……」

江照舟話剛出,春草已快一步下樓跟掌櫃結帳,隨小姐走出酒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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