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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家药娘 第七章 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这是丁桂散,主治头痛,每一次用少许,加在膏药里用,记住了没……”

“嗯!”

“还有这个越鞠丸,用了川芎、苍术、香附、栀子,神麹制成,功效是行气、活血、解郁……半夏露是止咳化痰,健脾益气丸补气健脾,益肝丸专养肝阴、疏肝气……”

温明韬就像出清库存似的将几年练手制的药全搬出来,每一种的数量不多,有的是药丸,有的是浆状,因为她是闲来没事试着做着玩的,而且手头药材也不多,所以没法多做。

当然其中也有不少失败品,浪费了辛苦采来的药草,她堆成一堆不予理会,没想到竟生成毒素,她废物利用制成毒丸,也放进给雷霆风准备的药箱,她还特用红色瓷瓶装,并且贴上纸条做标记。

不过数量虽不多,种类却多,仔细一数竟有上百种,每种二到三个瓷瓶,可真是装了满满一整箱。

只是想一想军营里有多少人,若是雷霆风不藏私地往外掏,那还真不多,可能一下子就分光了,他留不了几瓶。担心雷霆风,忙着替他准备药物的温明韬也忙糊涂了,居然把女子调理身子的温经丸、四物丸之类的也放进去,要不是跟她学过认字的春草发现放错了,及时取出,这要进了军营还不闹出天大的笑话。

温明韬尴尬的转开话题,继续介绍药品,“吃食不净容易有虫子寄生在人的身体里面,乌梅丸可以温脏补虚,泻热安蛔,可以制止蛔虫蠕动、驱虫,也可以治久痢和反胃呕吐,化虫丸、驱绦丸也是驱虫用……”

光是驱虫用的就有十来种,毕竟这个时代没有另一个时空驱除寄生虫的药可用,只好各种各样的都准备一点,总会多少有效。

她也不怕辛苦的翻遍医书,连着数日制药,多一份保障也少遭一份罪,日晒雨淋的从军向来不是简单的事。

温明韬不厌其烦的一一解说药丸子的用法,就连老首辅都频频盛赞有心了,更何况动容到眼眶泛红的雷霆风,他差点大喊“我不去西南了,我要留下来陪明韬妹妹做药,帮她卖药”。

只可惜京城的紧张情势由不得他儿女情长,太子一死,其他稍有势力的皇子纷纷冒出头抢那唯一的东宫之位,结党分派的朝臣们各有拥护者,明里暗里的交手已经不知多少回,波见利忘义的雷霆风之父雷鸿文已投到四皇子阵营,为了让新主子更看重他,居然主动提出用小儿子的婚事做为联姻,拉拢朝中权贵,修书一封要陪着老父返乡的儿子返京过年,年下便能定下婚事。

雷老爷子见信都气笑了,他也不等到年后了,腊八过后不久便催促孙儿提早启程,以免夜长梦多,谁晓得他那个狼心狗肺的长子会使什么诡计,早早离开他也没辙。

“……你上面有写,我看得懂,你多给我一些迷药,肯定用得上。”左手一撒倒一片,右手再撒没人站着,他只要负责收割就好了,多杀几个敌人建功。

闻言的温明韬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以为上山打猎吗?投机取巧最不可取,虽然我也做了一些,可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使用,你要知道,打仗面对的不是几十人而已,而是千万军马,人数太多,范围太广,你没办法让所有人都中招,还有可能害到同伴。”

雷霆风从善如流,不再讨迷药了,转而讨别的,“那你多做一些其他的药,我有备无患。”

“你当我银子多呀!做药不用花钱吗?”养得精致的贵公子果然不知民间疾苦,制药的成本相当高,快掏光她一半私房。

“我有银子,给你。”雷霆风说着就要小厮把他本来要带去西南花用的银票给她,根本没想过自己没银子用该怎么办。

“不行,自个儿收着,所谓穷家富路,出门在外用钱的地方多,不能带得少了,另外,钱财不可外露,不是每个人都会因为你的家世不敢招惹你,总有居心叵测、胆大包天的人可能会见财起意。”他仗义疏财的性情太叫人不放心,她就怕他被骗钱。

“好,都听你的。”听着她絮絮叨叨,雷霆风的心软成一片,越到分别愈加不舍,他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她,想把她秀气的容颜深深烙在心底,有数年之久不能再相见了。

京城这几年会非常乱,在没平静下来前他都没法回来,祖父在文人间的崇高地位让他无法置身事外。

“不是都听我的,是自个儿要有主见,不论是不是交付背后的生死兄弟都要多留三分心眼,要准备好后路,更要记住没有平白无故的好,别人莫名的接近你要多琢磨几分,看自身有没有被利用的地方……”讲那么多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她口都干了。

“嗯!”雷霆风的嗓音在依依不舍中带着哽咽。

温明韬听出来了,左右看看,祖父跟雷老爷子在说话,他们今天是来雷家送行的,她悄悄挪步到了角落,对他招招手。

“你过来,这个给你。”温明韬小声的说,匆忙地往他手中塞进一物,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香囊?”他两眼骤地瞪大。

“这可不是什么定情之物,不许胡思乱想,这里面我装了二十几种防虫药材,大部分的虫子都不能近身,包括……蛊。”她特意强调“蛊”,要他多留心。

“蛊?”雷霆风一惊。

“蛊是西南最可怕的虫子,没有之一,无形无色,无所不在,不易被发觉,中蛊者也不会察觉有异,也许一阵怪风拂过,喝口茶就中了,你香囊不可离身。”能保一时安全。

“什么蛊都能防吗?”他拿起香囊一嗅,淡淡的清香模鼻,不似药,有点像是提神醒脑的薄荷,令人精神一振。

温明韬摇头,“我不敢肯定,毕竟我也没见过蛊,没拿这香囊试验过,如果遇到了蛊王,恐怕就棘手了。”

前一世她因为好奇看过这类的书籍,也上网搜寻过蛊的介绍和解法,知道雷霆风要去传说有夷人善养蛊的西南,她努力回忆所知并查阅不少医书资料,才准备了这香囊,希望有用。

“不,你已经很厉害了,比我还强。”

微微一笑,她又悄悄地给了他一只小瓷瓶,没人瞧见,约小指长,“里面有三颗救命药丸,命悬一线时能拖上三、五日等人来救,你绝对不能给人,我专门为你做的。”

这救命药丸用了她好不容易发现的太岁为药引,那太岁才小儿手心大小而已,原本她还想让它多长几年,就算一年长一小指甲片的大小也行,这东西可遇不可求。

没想到会用在他身上,果真是世事难料。

温明韬并非未卜先知,也没想过有一天这药会真的救了雷霆风一命,她真是有备无患,盼他早日归来,偏偏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那一日,雷霆风带了一队五百人的先锋军想进谷埋伏,以便取下敌人首级,再建一功,谁知误入毒蛇虫犠密布的深幽沼泽,一行人在里面困了十来天走不出来,干粮和水也快用尽了。

没吃的还能撑上数日,但没水肯定不行,所以他们极力寻找水源,只是在满布瘴气的沼泽中,所有看得到的草木鸟兽几乎都有毒,即便服用了解毒药丸,药效也只能维持三天,而他们不知何时才能走出死亡之地,只好省着点用。

就在众人饿得头晕脑胀时,眼前出现一片长满奇花异果的林子,大家见状疯了似的冲上前,想摘果子止饿解渴。

可雷霆风是领头人,他不能任由部下出事,他要带他们平安度过危险,回头建功立业,所以他喝止了其他人,以身试毒。

这一试,果然是剧毒。

月复痛如绞,口吐黑血的他服下三颗解毒药无效后,脑海中浮现心上人的千叮咛万嘱咐,毫不犹豫的吞下一颗救命药丸。

好在他用了,没有半丝迟疑,要不小命就没了。

事后他才感到害怕,根据当地人所言,那叫死亡果,可以做为引蛊的药引,但人一服下便只能活三刻,它会让人从内腑腐烂,肠穿肚破,最后只剩一滩血水。

另一颗救命药丸他则用在一名与他共过患难的袍泽身上,那人的背几乎被剖开了,露出森森白骨,人已奄奄一息,倒在血泊中,神智已然不清仍喊着要回家见爹娘,见刚出生不久未及足岁的孩子。

雷霆风心有不忍,感同身受,因为他也想念远在桃花镇的明韬妹妹,他要活着回去,回去娶她为妻,生儿育女。

而在这种强烈的求生意志下,雷霆风多次躲过重重危难,在重伤中一次又一次挺了过来,屡建奇功。

最后一颗药丸他留着以备万一,以及一个念想。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好。”一听是为他做的,雷霆风点头点得很用力。

“我是不是话很多?”一说完,一口憋着的气泄了,温明韬才惊觉自己太过唠叨了,几乎说了大半年的分量。

雷霆风笑着摇头,眼中有着丝丝情意,“我喜欢听你说话,甜得很,你多说一些我不在意。”

“什么喜欢,闲话家常罢了。”看着他炽热眼神,本来未多想的温明韬耳朵稍有热意。“可是我有一段时日听不到了……”他面露惆怅。

瞧他眼神一黯,温明韬有点不舍,他只是才十五岁的少年,如今却要离开至亲远去他乡,还要面对杀戮战场……

她不想延续这种怅然的氛围,故意啐道:“傻样。”

“不傻、不傻,就想着你。”他呵呵直笑。

“也别太想,安危要紧。”

将来的事谁能说得准呢,说不定今曰的牵挂会成为明日的笑话,他会变了心。

温明韬很理智,她对雷霆风是有动心,但还没到真的非君不可的地步,哪怕三年后雷霆风想娶别人,她也不会太过痛苦悲伤。

之所以对于这场口头婚事没有反对,是因为三年内不议婚嫁正是她所求的。

有祖父挡在前头,她的爹娘不敢擅自为她婚配,她至少有几年喘息时间,不用早早嫁作人妇,每日在柴米油盐酱醋茶里打转、和婆婆斗、跟妯娌争、与小姑闹不和、跟丈夫没话说,更重要的是,就算三年后她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身子都尚未发育完全呢!

所以能拖一时是一时,拖过十七、八岁再做打算。

“肯定想的,只想你一人,你不能忘了我……”除了她,他还能想谁,她是他的命根子。

雷霆风十分后悔太晚发现对她的感情,若是能早点知晓自己的心意,他会对她更好,让她心里也有他,这样他就不会担心他一离开,她可能会忘了他是谁。

“不忘。”点头,怎么可能会忘了他呢。

“明韫妹妹,我可以抱你一下吗?”他只想感受她是他的,多年后依然不变。

闻言的温明韬脸色微变,严厉拒绝,“不行。”攸关名声。

“就一下,不会太过分。”他低声请求,一副她不同意就要两眼泪汪汪的样子,博取同清。

“男女授受不亲。”她没有心软。

雷霆风不放弃的上前一步,“我们订亲了。”

“口头上的。”她提醒,没有婚书,没有三媒六聘就不算数,她肯等他三年是看在自己的确动了心,还有对未来的考虑上,不然哪个姑娘敢定下白首之约,就算之前迷恋他到不行的唐青青也不可能应允。

雷霆风这一去西南生死难料,与他结亲是一场赌注,敢赌的没几人,万一他回不来,被留下的人可要守望门寡,还有可能背上克夫的恶名,想再挑下一家难上加难。

“会成定局的,我只娶你当媳妇儿。”他语气很重,不顾她的抗拒双臂一搂。

“雷霆风,放手。”他力气怎么这么大,以前她都小看他了。

感觉到他炽热的体温,温明韬的脸也有些发烫,挣了一下没挣开她就不动,不白费功夫。

“不放,说你会想我。”她的身子好香、好软,真想抱一辈子不放手。

顿了顿,她樱唇微掀,“好,我会想你。”

“真心的?”

“真心。”她无奈的回答,总有人会在心上留下一道痕,他的身影太鲜明了,很难忘记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雷霆风安心的笑了,“我会想你的,真的想你。”

“知道了,可以放手了吧!你抱很久了。”抱得她肩膀都发麻了,也不知他哪来的力气,全用上了。

“不想放。”让他再感受一会。

“你该走了。”她是来送行的,不是和他痴缠不休。

“明韫妹妹……”她就不难过吗?

雷霆风此时心底酸涩得厉害,想反悔不走了,可想到他爹的心思,他又挣扎,他既不想成为父亲青云直上的踏板,又割舍不下刚萌芽的恋情。

“走,别再婆婆妈妈了,是男人就要建一番功业,封妻荫子名留青史。”温明韬趁他发愣时用力一推,用言语激励他,没有女人不希望丈夫功成名就,她以此让他清醒清醒。

“我……你等我回来,三年很快就到了……”噙着泪,他眼神中仍有眷恋。

温明韬没点头也没摇头,她对他没有非他莫属的深厚情意,因此不敢轻易应允,只给了两个字“保重。”

“嗯!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娶你。”

她只能是他的,今生今世,他绝不放手,眼露坚定的雷霆风翻身上马。

和他同去西南的有小厮长顺,以及教他功夫的师父卢教头,三人三骑人高马壮,马声嘶嘶,一扬鞭,马蹄往前一迈,加大步伐地跑起来。

不愧是日行千里的宝马,一下子就跑得老远,不见踪影,只留下马蹄扬起的灰尘。

因为知道两家的婚约,春草刚刚才没阻拦雷霆风抱住温明韬,此刻纳闷地道:“小姐,你不难受吗?”怎跟没事人似的面无表情。

“难受什么,要不吃不喝,彻夜难眠?”没有谁离开谁就活不下去,那些相思成疾,全是庸人自扰,她又不傻。

“可是雷二公子走了,他是你的未婚夫。”任谁亲人远行都会伤心难过,就她家小姐铁石心肠。

“走了就走了,你干么哭得淅沥哗啦的,又不是你男人。”温明韬无法理解,当事人无动于衷,看戏的泪湿三条帕子。

“呜……小姐,你在胡说什么,奴婢是为你忧心,雷二公子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万一他忘了你在等他怎么办?”小姐是好人,该有个受丈夫呵护的好归宿。

“不怎么办,该吃就吃、该睡就睡,日后再挑个更好的把他踩下去。”温明韬开着玩笑,但也的确不当一回事,她不是古代从一而终的女子,在她看来,君若无情我便休,谁会抱着一个空承诺到死?

“小姐……”春草脚一跺,认为小姐的话太不守妇道了,都已有婚约在身又哪能想着别的男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终身已定便是有夫家的人,理应一心为良人。

温明韬知道春草的想法便是这个时代大多数人的价值观,她没有打算去改变,并不跟她争执,直接转开话题。

“走了走了,收拾一下,晚点还得上山一趟,这些年的存货一次掏空,你家小姐又穷了,不多采点草药囤积,用时方恨少。”

“又要上山?”看看天色,春草不放心。

“不上山哪来的药材制药,太频繁进城我爹娘都要打探了。”届时她藏有私房的事便瞒不住。

当然她也可以去温家药铺买,但她有些成药并没有对外贩卖,若是用了贩售的那几款药丸不需要用上的药材,她三叔会察觉端倪,到时又难说分明了,所以她还是自个儿去采才安心。

“小姐又不缺银子,干么要累着自己。”她知道姑爷给小姐买了庄子和地,一年的出息也不少。

“我做我喜欢做的事甘之如饴,个中滋味愚人不知。”不做药让她干什么,做女红?那才会生生熬死她,她坐不住的。

“小姐……”她就不能少往山上跑吗?都已经订亲了,也该静下心来绣嫁妆了,她那手艺不知道繍不绣得出一床鸳鸯被,春草已经开始担心小姐遭夫家嫌弃。

“喜欢做药就做药,老夫支持你,看你要什么药材开单子来,我让人替你寻来。”他最不缺的是为他跑腿的人。

“雷爷爷?”他不是在跟祖父说话,怎么又跑来凑热闹?

抚着胡子的雷老爷子目光精亮,眼底的睿智是多少年岁月的沉淀,“不要担心有人说闲话,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你有这方面的天分就别藏着掖着,有我给你撑腰。”一看到她拿出那么多成药,而且都是派得上用场的,说实在的他十分惊讶,没想到小小年纪的她竟有此能耐。

原本以为她不时上山采药是为了供给镇上的温家药铺,没想到她居然会做药,做出来的药不马虎,他吃过几回是有其功效,一点也不逊熬煮出来的汤药。

如今她拿出来的药丸有些他以前都没看过,这才知道她会的比他原本以为的更多。

“雷爷爷,我本来就没藏着,只是做不多,只放在铺子卖,我要的量不多就不劳你费心了。”温明韬不喜欢麻烦别人,银钱好欠,人情难还,她可不想背负还不完的人情债。

“呵呵……不费心、不费心,雷爷爷也是有私心的,少了上山的时间你就能多制点药,好给我可怜的孙儿送去,他只身在外缺医少药的,总要你多为他设想一些才好。”老奸巨猾的老首辅不忘替孙儿盯住媳妇,还有制药师免费为其制药,一举两得。

闻言,她笑不出来,脸都僵了。

有完没完呀!真让这一家人赖上了不成,往后三年都要供药?

“雷爷爷,我只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而已,承受不了这重责大任。”

“不妨事、不妨事,我常常到温家下棋,一得空就去瞅瞅你,帮帮忙。”

他言外之意是,他会盯着她,她不做也可以,只要禁得起老人家的唠叨。

温如韫无言以对,只能暗暗嘀咕,果然是只老狐狸呀!

三年后。

“……小姐,小姐……”

忽地被推了一下,将满十五的温明韬看了看在眼前挥动的五指山,总算回过神。

她这一两年恍神的情形似乎越来越严重,老是一件事想着想着就走神了,顿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要做什么,失笑地揉揉没记性的脑门,继续干着手边的活计。

雷霆风刚离开的那一年,她真有彻底解月兑的感觉,觉得天高任鸟飞,她不用再顾虑自己走到哪都有个人要跟着、时不时爬墙喊她,上山采药时可艾萨克腿狂奔、抄小路、爬岩壁、涉溪、走兽径,不必担心后面的笨小子有没有跟上。

那真是令人身心愉悦的日子,好到她想放声大笑。

可是渐渐地她发现不对劲了,看到长成的野生药材,或是瞧见少见的人蔘、灵芝,她都会不自觉地喊那个小尾巴,过了一会没看见熟悉的身影走近,她才恍然想起人不在了,没人会抢着替她采药。

人真的存有劣根性,常在身边不觉得有何重要,还这嫌那嫌的看不顺眼,巴不得对方离远些才好,省得碍事,等到人走了才处处惦记。

少了根小尾巴,她日子照过,却怅然若失,老觉得少了什么,越过越没滋味,提不起劲,好像没了个目标。

她早上不想起床,望着床幔发呆,夜里太过安静,墙头小猫瞄呜瞄呜,说来好笑,她却挺怀念那一声声“明韫妹妹”,却再也没有人这么喊她了。

当初说得淡然,觉得自己可以潇洒不惦记,等真正经历过这一段日子,才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小姐,回神呀!你别坐着打盹……”一动也不动地,真叫人操心。

你才坐着打盹!她是……是……

温明韬说不出来自己在想念某人,信口说道:“我是在沉思,想着一个药方子的剂量是不是下对,差之毫蓝,缘以千里,分量错一点药就毁了。”

瞧她多急智,还能及时转回来,一提到做药谁能反驳,如今温家药铺里她制的成药卖得供不应求,抓药的人反而少了,大家习惯买药丸子,几粒服下便见效。

桃花镇原本还有两家药铺,如今只剩下温家药铺了,温昭中也落得轻松,看完诊也不必写药方,直接拿成药,几个小瓷瓶代替了大包小包,往怀里一放就妥当了。

不过她的供应量不多,买不到的人还是只得抓药,因为慢工出细活,药是用来救人的,而非害人,若是粗制滥造只会自砸招牌。

“是,小姐,那你沉思好了吗?知县大人正在等你呢!”翻了翻白眼的春草想,小姐来来回回就只有这一招,每回糊弄人嘴上就会说得冠冕堂皇,分明是正为某事困扰着。

知县大人?温明韬眼睛一亮,很快便准备好出门去酒楼跟约好的人碰面。

进了雅间,她看向含笑望着她的父母官,行了一礼,“江大人……”

“叫我江大哥,或照舟大哥就好,你老是跟我客气,都是自己人。”留了胡子的江照舟依然儒雅温润,目光清正。

“礼不可废,你可是我们小老百姓头顶上的一片天,若是逾越了,小女子怕天打雷劈。”谁跟你自己人,关系不能乱攀,她还想好生地过日子。

当了三年官的江照舟至今尚未有妻室,十分抢手,是城里富户眼中的一块肥肉,凡是家中有云英未嫁的闺女,每一个都两眼发红的盯上这位年轻有为的青天大老爷,盼着他当自家的乘龙快婿。

为免成为别人眼里的狐狸精,温明韬每一回进城都小心翼翼,以免让人发现她和县太爷交情匪浅。

“在我面前哪来的礼,自家人太客套就虚伪了,我也没有当你是外人。”

女大十八变,当年看她是瘦瘦小小的小姑娘,一手就能拎着她满天飞,如今都亭亭玉立,美得恬静雅致,落落大方。

人家都挑明说她虚伪了,那还装什么装。

温明韬也不客套了,直接问:“江大哥,今日相遨有什么事,又来讨药了?”

说到这件事温明韬就没好气,当初送雷霆风离开时,她明明收拾了一大箱的药,足够用上两、三年,省一点还用不完呢!

可是不到三个月,这位雷二公子就透过县衙来讨药,说是他带去西南的药丸太好用了,一下子就被抢光了,还想要拿一批。

不过这批不白拿,军营出钱购买,会派人去取回,不用制药人运送。

于是她双肩上的担子又重了,除了供给温家药铺的药丸子外,她还要加紧赶工应付军方,以免延误军情。

她知道士兵们保家卫国,损失越少对大晋越好,提供药品之事是重中之重,她也不敢怠慢,只是她一人没法调来那么多药材,还得靠知县大人帮忙。

索性一事不烦二主,收药、送药材就由江照舟的人负责,因而两人碰面的机会也增多,一年三、五回也不算少,有时他到桃花镇拜见雷老爷子,也会顺道绕到温家传达事情,或看她制药。

“是来讨药,顺便传一句话。”江照舟说时笑颜灿烂,看人的眼神让人觉得自己无比珍贵,很被珍视。

她刻意假装自己不在意那“一句话”,眉头轻轻一颦,“又要拿药?不是刚送过去一批吗?这么快就用完了?”

好歹让她喘口气,牛刚犁完田也要吃口草,没体力哪能下田去。

“主要是止血药和你说的消炎粉。”这两种药奇缺,有钱也买不到,只有她这才有。她一听,身子坐正,“又打仗了?”

“嗯,死了不少人。”两方各有损伤。

“我庄子里的三七才刚收了一回,如今你又要,我的药材哪够,再种上也要等它收成吧!”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要做药也要有药材,她不是神仙能变出来。

“这叫三七的药材没地方买吗?雷老爷子以密信跟皇上要了一笔银子,在银钱方面不成问题。”他的意思是原料多少钱都买得起,他只要看到制好的成药。

不是说辞官了吗?还通什么密信,老首辅不老实。

她收回心思,解释道:“三七是我意外发现的止血圣品,有迅速止血的作用,目前只有我大规模种植,其他是零星散卖,真要收也收不了多少。”

她没想到三七的药性在大晋尚未被发觉,药铺里并无这味药,当初她为了用三七制药给在前线拼杀的雷霆风,才请三叔进点货,谁知三叔却纳闷的问她这是何物。以前她做成药偏向日常常见的疾患,并未特意钻研外伤的项目,因此忽略了此事,她惊讶无人知道此物之余上山寻找,花了三个月左右才寻到一片野生三七,她看了看数量约能种十亩地,因此又请托知县大人代为置地,挂在他人名下。

哪晓得知县大人为人挺妙的,把一块抄来的地划给她,他还以权谋私地写上她母亲名字,然后再从她母亲名下转给她,那么她得到的便是母亲嫁妆,出嫁女的私房是不纳入公中的,她得到的是“嫁妆”而非私产。

那块地足足有百亩之多,让七户佃农种,还有一座庄子。

先前雷霆风为她添置的五十亩地也比照办理,因此她名下有一百五十亩药田、两座庄子,还有卖药得来的若干银子,算是小富婆了。

而三七最快三年才可收成,分成两期收,而今已收了一回,第二期还不能收呢。

“地里都空了?”江照舟眼神敏锐的问。

看了他一眼,她抿了抿唇,“第二期还不成,剩下的是要做种的,不到二十亩了,用了就得再上山找,否则明年会减产。”

温明韬的意思是不希望用上,全都挖空跟竭泽而渔有什么不同。

“用了,我以知县之名发布公告,让人全力寻找,一斤十文钱,找到的三七全归你所有,分文不取,如何?”

这几年打交道下来,江照舟知道这丫头吃软不吃硬,给点好处就心花怒放了。

她闻言,嘴角微勾,“好,月底给你。”

一斤十文钱听起来虽然不多,但一株三七绝对不止一斤,而且因为以前没人采摘,要是能找到,数量应该不容小觑,累积起来赚的钱也就多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众志成城,想必比她一人之力来得有效率,她也受益,能种更多的三七,而等到做成止血药或消炎粉卖往京城,那可不是几百文钱就能买得到,那是暴利,因为目前只有她能制这药。

“温妹妹爽快,我也给你透个话,你做的药深受欢迎,你为何不弄个药坊,招更多人来做,这样你也不会老被催促。”江照舟好意的说,怕她太累。

温明韬做的药,药方都在脑子里,她做药时往往一次收集齐所有的药材,一、两百种全部磨成细粉,除了她之外没人知晓哪个粉末是何种药材,而后再依配比一一调配,然后再请人做成药丸或片状。

除非她愿意,否则无人能拿走她研究多年的配方,虽然会做成药的人不是没有,可效果往往比不上她做的,于是使着手段想从她手中骗取,但她从没让人得手。

她也不是没想过办个药坊,但终究打消了念头,毕竟她爹娘那里实在是太麻烦了,一旦办了药坊只怕后患无穷。

她挑眉一笑说:“开办作坊我还收得到银子吗?别忘了我为什么偷偷置产,盖了作坊便是归温家所有。”

“原来如此,是我没顾虑到这点。”他该想个办法破除陋习,让她正大光明的当东家。

知县大人对她的欣赏之意越来越深了,简直想从宿敌手里……抢过来,作为如花美眷。

“大人还有事吗?没事我要回去做药了。”军方的,药铺的,她得赶一赶,还有她要制新药。

“又叫大人,不是说喊江大哥就好吗?”他苦着脸,对她的油盐不进感到无可奈何,她最难攻破的是心防,小表弟对她而言有那么重要吗?

“只是一种称谓,何必在意。”他在她眼中就是知县大人。

江照舟呵呵低笑,“我家表弟说他鞋子坏了,让你给做一双。”这便是顺便转达的一句话。

原本没什么表情的温明韬面容起了变化,多了气恼,“你们军中不发鞋子给人穿吗?”她哪知道他脚多大,分开三年,小树也该长大了。

“可表弟向来矜贵,只穿自家做的鞋子。”江照舟暗示她是半个雷家人,做做鞋子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那叫他用羊皮包着,扎洞用牛筋穿过束紧就行了。春草,走了,结帐。”什么玩意儿,嫌她不够忙吗?她的手是用来做药的,不是缝鞋的。

“我来付……”

江照舟话刚出,春草已快一步下楼跟掌柜结帐,随小姐走出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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