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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牌小娘子 第八章 一起上京

「唉,打草驚蛇了。」

當初為了逼出化名「許正昌」的楊大成,以為他只是單純以詐騙手法騙取銀兩,因此衛海天等人便使出「打草驚蛇」一計,先以紙條提醒謝府家主勿入陷阱,好讓害人者現出原形。

誰知謝連橫真的派人前往晉江查探鹽田一事是否屬實,而後得知真的有詐,他頓時憤怒不已,令人壓了其弟謝連縱開了祠堂,召集謝氏宗親當眾審問,這才問出他與人勾結的丑事。

想當然耳,楊大成那伙人更是罪大惡極,沒有他們的主使,謝連縱哪想得到掏光謝府家產的毒計?

因此一群謝家人怒氣沖沖的要去捉人,將這些騙子繩之以法,送予官府查辦,使其不能再害人。

可惜他們去得太遲了,那些人早就聞風而逃,不知去向,讓人徒呼負負,氣憤難當。

但在同時,衛海天也一直派人盯著楊大成和其黨羽,一有動靜便立即回報,不得有誤。

那一天他和蘇明月跟蹤阿拉漢一路到了虎頭山,入夜山路不好行,只好在山上過夜,弄了個樹屋以防野獸侵襲。

但他們等來的不是狺狺嚎叫的狼群,而是拖著尸體前來棄尸的賊人,一具具枉死的尸首中竟有一名熟人,正是鳳陽鎮桂花胡同李寡婦的兒子鐵柱,他是一年前下落不明的。

更叫人驚訝的是,虎頭山中竟藏著兩萬多名的士兵,楊大成騙取這麼多的銀兩便是為了養兵,以別人的家產不斷資助軍需品和糧草好招兵買馬。

由那些小嘍羅的對話得知,阿拉漢的到來就是為了和京中的某人合作,他們準備領兵潛入京城,引發混亂,然後趁機拿下皇上,再割讓邊境十八城給阿拉漢當報酬,讓他能自立為王,土地與薩滿國連成一氣。

听聞此事的衛海天自是不能讓賊人詭計得逞,因此帶領屬下偷偷截斷運糧入谷的道路,再利用對地形的熟悉放火燒糧倉,毀了兵械庫,再炸開山上的天湖,大量的湖水沖刷而下,不僅軍需用品保不住,連人帶馬也被沖得老遠。

但是這樣的囤兵處不只一處,據被捉到的幸存者透露,還有三、四個隱在暗處的囤兵處。像楊大成這樣的人也不只一位,他只是其中之一,他們分布在各地伺機而動,專挑富戶下手。

不過即便找到阿拉漢和楊大成的蹤跡,他們還是順利逃跑了,他們去往的地方便是鎮外的莊園,人手不足的衛海天無法圍捕,只能任其揚長而去。

莊園並未查封,他們也假裝不知有異,想留著這處慢慢往下查,查出更多對朝廷有不軌之心的賊人。

「要去京城?」

衛海天毫無半絲退縮,面對蘇東承不快的瞪視,他坦然以對。「是,而且要盡快。」

「快什麼,人都跑了還追得上嗎?你早走晚走還是落于人後。」他是很想早點找到被騙的證據,好讓自己的心得到平靜,從失敗的惡夢中走出來,但他不想賠上自己的閨女。

月兒這些年吃了不少苦,為了他這個不中用的父親日日操勞,他沒法讓她過上好日子也不希望她繼續受苦,日以繼夜為蘇家忙和。

「蘇伯父,您想讓害您一無所有的人逃之夭夭嗎?他此時不知躲在何處嘲笑您,笑您一如從前的好騙,他打您面前經過您卻認不出他。」

請將不如激將,衛海天這番話倒是讓蘇東承做下決定。

楊大成善于偽裝,每回下手行騙前都會先做一番改變,以防哪一天被他騙過的人認出,無法繼續騙人。

這一次慘踢鐵板是沒料到鳳陽鎮是蘇東承的老家,且他們居然舉家又搬回來,恰好楊大成偷懶一回,未在臉上多加裝扮,僅在面上多加了胡子,裝扮成科考失利轉而行商的中年儒商。

謝連橫是棋痴,所以他投其所好以棋會友,先以棋藝拉攏與之交好,再無意間透露鹽田致富一事,以此做為切入點,勾起人性貪婪的一面,最後再提出合股買鹽田。

可惜夜路走多了會踫到鬼,胸有成竹的他自以為是另一場完美的騙局,哪知有人從中破壞,讓他功敗垂成,得到消息後同過街老鼠一般匆忙逃走,來不及帶上和他狼狽為奸的謝連縱。

「臭小子,你說什麼,老子過的橋比你吃過的鹽還多,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

蘇東承氣呼呼的瞪著眼,他努力把眼楮睜大再睜大,想在氣勢上壓人一頭,可是無牙的老虎咬不了人,他再裝腔作勢也壓不過身經百戰的鐵血將軍,自個兒先落了下風。

衛海天嘴角微勾,眼帶笑意。「蘇伯父,我帶月牙兒同行也是為了她好,京城人文薈萃,懂行識貨的人比較多,我們此行順便把她的繡品推出去,讓人知曉她的卓越繡技。」

男人的心態只有男人最了解,在蘇東承面前,他並未刻意隱藏對人家女兒的意圖,也借此宣告他接下來想做的事。

「真有這麼簡單?」蘇東承一臉不信。

「月牙兒的好繡技不該就此埋沒,對她好的事我都願意去做,京城離此不過十來天路程,您要是不放心,可以跟我們一起去。」就怕他放心不了這邊,想去去不了。

果然如他所料——

「哼!我這頭的事能不顧不管嗎?年輕人做事不瞻前顧後,想一套是一套,沒我老人家盯著真是不行……」

他叨叨念念,倚老賣老,認為小輩眼皮子淺,想得不夠周全,要他一再叮嚀才听得進耳。

楊大成是去了京城,可這邊的線索仍得繼續調查,走不開的蘇東承和喬叔留守家鄉,衛海天則帶著蘇明月一起去京城,她是受害人,由她指控楊大成,逮到人後直接送官受審。

「爹,您別為我們擔心,我會有分寸的,絕不會讓您的心血付諸流水。」為了重振蘇家榮光,她也得孤注一擲。

蘇明月的繡品在衛海天的幫助下已小有名氣,但是還不夠,她想讓更多人看見她的刺繡,以期好還要更好,更上一層樓。

真正有能力的人不希望一輩子是默默無聞的繡娘,終日坐在繡架前只為人作嫁衣,她也想一鳴驚人,成為這一行的佼佼者,讓人看到繡畫的美和真正的意境,進而喜愛繡品。

「什麼你們,爹不放心的人是你,此去京城就你一個女人家,爹心里七上八下,十分忐卞心不安。」兒行千里父憂心、加衣添飯不急行,還有「惡狼」環伺在側,他真是操透心了。在鳳陽鎮還有他能看顧著女兒,或跟衛海天喝喝酒牽制他,之後去了京城該如何是好,他如花似玉的乖女喲!

「就是嘛!為什麼姊姊要跟這個人去京城,他做過什麼事你都忘記了嗎?別以為施點小惠就能得到原諒,我記你一輩子!」蘇明章更是直接了當的反對,負心之人不值得被信任,誰知道他會不會再背信一回。

蘇小弟做人真直呀!衛海天心里想著,努力適應蘇家父子對他的怨慰,誰叫他做下天理難容的混帳事。

「爹、小章子,你們不要老是記掛以前的事,人要往前走,衛大哥是幫我們捉賊,你們不感激他反而一直質疑他,是人都會不痛快。」她知道他們是為了她好,但是她不走出去,永遠看不見外面天空的遼闊。

「我不打緊,能幫上一點忙我心足矣。」衛海天適時的開口,博取好感。穩住了月牙兒,其他人都不是個事兒。

「听到沒,人家不計較你們的小心眼,你們也別盡挑別人的錯處,世上無完人,做好自己就好。」要捉到壞人,光憑喬叔和蘇家幾個人是不夠的,他們需要助力。

「姊姊偏心。」光替那人說好話,要不是姓衛的,她會遇人不淑嗎?耽誤了年少青春。

蘇明章對無緣姊夫的不滿都滿到額頭了,一張稚女敕的小臉布滿烏雲,陰得發沉。

「月兒呀,爹不是計較,而是他不安好心,這一路上你多留點心,別他說什麼你就信什麼,爹當年就是太信任朋友了,這才千金散盡、灰溜溜回老家。」他以自己為借鏡告誡女兒,防人之心不可無,別人說出的話要斟酌再三。

「不安好心」的衛海天既不承認也不否認,早已悄悄地將蘇明月的品和行李搬上馬車,還在馬車內鋪了好幾層被褥,讓蘇明月坐得安穩。會脾小娘孑

「我知道了,爹,我會照顧自己,你和喬叔去查『許正昌』的底細時也要小心,若有不對勁立即抽身。」她也擔心這兩人呀!一湊在一塊就像吃了補藥似的,熱血沸騰不下十來歲的少年。

「哎呀!爹一把年紀了還沒你精明嗎?我和老喬心里都有數,倒是你要謹慎些,你許伯伯做人太沒良心了,害了那麼多人,要是知曉你盯上他,恐會對你不利。」至于衛家小子,他皮粗肉厚骨頭硬,被人砍上幾刀也不痛不癢。

「『許正昌』本名楊大成。」怎麼還改不了口?

一旁的衛海天忍不住插了一句話,沒想到惹來兩道白眼——不管許正昌或是楊大成都是同一個人,知道是在說誰就好,名字不重要。

誰知道今日過後他會不會有其他化名,記太多只會讓自己搞混了,益發不知該如何稱呼那個人。

「小章子,姊姊不在,爹就是你的責任,你要盯著他,不許他再喝酒……」喝酒喝多了都把身體搞壞了。

「我戒了,真的……呃,少喝了許多……」在女兒了然于心的眼神中,蘇東承心虛地沒了聲音。

他還是會喝酒,但不像以前那樣爛醉如泥,一喝醉就大吼大叫,算是小有節制了,小酌「好,我不讓爹喝酒。」男子漢一言九鼎。

「臭小子,誰才是你爹,管到老子頭上!」一听沒酒喝,蘇東承氣惱地給兒子一巴掌。「少喝點。」蘇明月哭笑不得的叮囑。

「是是是,听閨女的。」听見沒,少喝點,不是不給喝,你這小子敢扣我的酒,老子跟你沒完。

蘇東承白了兒子一眼,表示他還能喝酒,不許他拿著雞毛當令箭,百般阻攔他的小小樂趣。

起風了,衛海天揚手一揮,樸華無實的青帷馬車很快就駛出了鳳陽鎮。

人不離開不思鄉,說起來也矯情,剛一出鳳陽鎮,蘇明月忽然心生悵然,有些依依不舍,這是她出生的地方,此地孕育她十幾年,一度外遷又回來,千帆過盡,還是故鄉最美。

「不用感到傷懷,又不是去了京城就不回來,事情一辦完我還是會送你回鳳陽鎮。」那時的他們就不一樣了吧?

「我會想爹和小弟。」她從未和他們分開超過三日,連嫁人都不到一日就被休回娘家了。

他失笑。「你離開才半個時辰。」

若人人像她一樣離不開家,仗就別打了,直接開城門投降,淪為亡國奴。

她白了他一眼。「這不是久不久的問題,而是一種心境,你和親人分開不會想他們嗎?」

他想了一下。「我會想你。」>

陡地,她雙頰暈紅,似羞似惱從馬車內伸出玉足踹了正在駕車的男人一腳。「不要臉!」

背後似是長了眼楮的衛海天順手捉住她的小腿肚,「美人送香足,叫人受寵若驚。」

「放手。」她掙扎了一下,不想便宜他。

「不放,我的。」他輕輕一撫。

車轅和車身是相通的,中間用一塊布隔開,里面的人一掀開布簾便可看見車外情景,外面的人也可以直接和車內的人對話,不透光的布幔只為隔開里外之分,不讓旁人瞧見車內光景。

「什麼你的,沒一句老實話。」她臉紅得像抹上胭脂,更加明艷動人,宛如開得正艷的月季。

「月牙兒,我心疼你。」他原本不想太早說,要等一切都結束了才開口告訴她。

車輪轆轆,一片靜默,半晌,蘇明月語帶酸澀。「我嫁過人的,在別人眼中是不祥的女子……」下堂婦的名號會一直跟著她,不論再嫁或是給人當填房都是個污點,棄婦為世人所不喜。

「我殺過人,數以萬計的人,我的手沾滿了鮮血,背後跟著無數幽魂,你會嫌棄我嗎?」

午夜夢回,他也常被漫天的血紅驚醒,不停的自問,這些人也有爹娘妻小,他們真的該死嗎?

但他沒有選擇,不是他亡,便是敵人死,兩軍交戰沒有對錯、只有勝負,死去的人不過是禿鷹的糧食。

「你不一樣,你殺人是為了保家衛國、保護百姓不受戰火之苦,誰說你的不是便是叛國賊。」他是英雄,為守疆而灑熱血的真英雄。

听她氣憤得為他辯白,心頭一暖的衛海天笑意漸濃,「你不嫌棄我,我又怎會在意我錯過的過去?我們是破鍋子和缺角鍋蓋,湊合著過吧!我會對你很好的,將你視若珍寶。」

「誰跟你是破鍋子和缺角鍋蓋,你會不會說話呀!」蘇明月雖然斥罵,但早已羞紅臉,心里爆開朵朵的心花,眼眉盡是掩不住的歡喜。

「對,我嘴笨,才要一個蕙質蘭心的娘子來教我,不然我都出不了門,怕遭人嘲笑。」他打出悲情牌。

「你就吹吧!看我信不信你,把我的腳放開,被人瞧見多臊人。」他還模,真是……好癢!這人真壞,她的小腿肚最怕癢了,輕輕一刮就讓她止不住笑。

「信不信、信不信,我只听實話。」他威脅著,但柔和的目光布滿對這女人的寵溺。

「好、好,我信,不許再搔我癢,你太壞了,不老實……」蘇明月笑得身子直扭,用另一腳踹他想擺月兌箝制。

「還說我壞話?」他不依不饒,作勢要月兌掉她鞋襪。

「不說了、不說了,我的好哥哥,算我怕了你,你心好人善良,快放了我吧!」她以後不鬧他了,這人根本是悶著壞,壞在骨子里,以前都看錯他了。

「再喊一聲。」他催促著。

「喊什麼?」沒頭沒尾的,誰曉得他在說什麼。

「好哥哥。」

她一怔,粉頰紅了霞。「不喊,又欺負人!」

「不欺負,喊聲好哥哥听听,我給你糖吃。」他哄起人像天上下了釘子雨,別扭得很,可又樂此不疲。

她一哼,索性用手推他。「看好路,別讓馬車掉入溝里,我是不會幫你推車的,到時你自個兒哭鼻子去。」

「我駕車駕得穩,蒙著眼楮也能一路到京城。」真要累了也有人替,打個盹小歇一會。衛海天將他的人留一半在鳳陽鎮,一是保護蘇家父子,怕有人尋釁;二是留下來查探虎頭山的余孽是否清除了,有沒有死灰復燃的跡象;三是查探鎮外的莊園,密切注意有無敵國奸細的活動。

另一半他帶回京城,回京後還要繼續找尋阿拉漢、楊大成等人的蹤跡,看他們和誰接頭、往來頻繁,趁早揪出心有不軌之徒,還河清海晏,邊關無戰事,百姓得享太平。

「這條路你這麼熟稔,難道你住在京城?」她半開玩笑的說著,以為他會否認,但是他的回答反而讓她嚇了一跳。

「是呀!我在城里有座宅子。」御賜的將軍府。

「嗄?」她雙目瞠大。

「不過我們進京另有落腳處,不會去那里。」皇上指派的任務尚未完成,他還得秘密進行。

「那你……你不是尋常老百姓吧?」能在寸土寸金的京城擁有自己的家業,想必非富即貴。

「不是。」他管兵。

「你是個官?」蘇明月幾乎肯定自己的猜測。

衛海天握著韁繩,吆喝一聲。「回京後我再一五一十告訴你,如今不方便,你先歇息一下,到了宿頭我再喊你。」

「嗯。」輕應一聲,她閉目往軟墊上一躺。

看似平靜的蘇明月此時心亂如麻,她不知該用什麼心態面對她以為了解、其實是全然陌生的男人,她知道還在山溝村的他,卻不認識離開家鄉去從軍的血性漢子。

他和她始終不在一個世界里吧……

莫名的,她心里一陣感傷,眼角一滴淚無聲的流下。

「到了。」

從鳳陽鎮到京城,馬車不疾不徐的走了十余天,官道兩旁的樹木也由深綠到淺黃,漸漸枯葉離枝,落了一地。

秋風涼,黃花謝,柑橘掛枝黃澄澄。

帶著歲月痕跡的城牆高高聳立、巍巍如山、壯闊雄偉,兩排士兵面色冷肅的站在城門兩端,盡忠職守的把關。

衛海天頭上戴了遮陽的斗笠,穿的是不起眼的灰藍色衣袍,他一手馬鞭、一手執韁繩,駕著馬車通過最熱鬧的鬧市,再轉個彎,竟是一條寬敞大道,少有人行走,安靜得彷佛進入靜修的禪寺,花、魚、鳥、獸開啟了靈智,寧靜的置身塵囂之外。

在衛海天的攙扶下,蘇明月緩緩下了馬車,馬車停在一座別致的院子里,一下車就聞到淡淡的桂花香。

「這是……」

好美的景致,一棵高大的銀杏樹矗立在院子正中央,左手的月洞門邊是個小小的池塘,池塘傍著植滿花木的假山,塘中殘荷三、四株,色彩斑爛的錦鯉在其中游來游去。

「你不是喜歡金木犀,所以我挑了這個院子給你,再過去那個『玉竹院』是我的住所,你什麼時候想我都可以過來。」

一說完,衛海天面色一緩地發出輕笑,因為……

「正經點,別老拿我開玩笑,不然我真咬人了!」被他的話嚇到的蘇明月像是受驚的兔子,一蹦三步遠。

「我很正經啊,你看我一臉嚴肅、不苟言笑,你能找得出更一板一眼的主人嗎?」他刻意板起臉,裝出以往令屬下望之生畏的神情。

他算是少年得志吧,兩年前因斬下敵軍首腦的頭顱一舉揚名,連升數級,由從四品的宣武將軍一躍為正二品的鎮北將軍,不僅有金銀、田地的賞賜,還獲賜原本是郡王府的將軍府,可說是聖恩隆重。

將軍府在城東,而他用打仗所得來的戰利品換成的銀兩置添了這處位于城南的別院,名喚「挽月」。

不過除了少數人外,很少人知曉「挽月別院」在鎮北將軍名下,他每次回京大多宿在別院,來去匆匆,竟無人知道他回來過又離開,還以為他一直在邊關坐鎮。反倒他獲賜的將軍府他自個兒像個過客,真正住在里面不超過五天,他爹、他娘,一雙弟妹反客為主,代他掌理將軍府大小事,甚至每一張拜帖。

想當然耳,不在府中的衛海天如何赴宴,自是由他的弟弟妹妹代表將軍府出席,他們借著將軍兄長的名聲打入貴人圈,與之結交、攀扯拉勾,讓自己融入其中而成為權貴,那些邀約者也睜一眼閉一眼,將軍弟妹也是條路子。

「你的眼楮在笑。」裝得真不像,破綻百出。

「那是沒辦法的事,我一看到你就像看見銀子,我心悅之,這麼大的銀子在我眼前晃動,我能不笑嗎?」他模著下巴嘖嘖兩聲,堂而皇之的看「銀子」。

「又在胡謅了,你才是銀子,會走動的銀子,想看銀子就看鏡中的自己,包管你滿意又笑口常開。」被逗笑的蘇明月噗哧一笑,掩著口杏目橫瞋,樂不可支的說著銀子。

「你看這不是笑了,多笑多笑,看你這幾天悶悶不樂的待在馬車,不太說話也不理人,我都怕你悶病了,嫌一路上相似的景色看得膩胃。」衛海天發現她的話變少了,有些郁郁寡歡,心想或許是馬車內太無趣了,她才無精打彩。

聞言,她郁悶的心情一下子化開了,為之動容。「我……我是暈車了,頭暈腦脹不想說話。」

其實她是鑽牛角尖了,認為他們兩人沒有未來,一個官、一個平民,就算彼此有意也是難成雙,士農工商,排最後的商人為人所看不起,即便她技再出色,在京城貴人眼中充其量只是手巧的繡娘。

為此,她在心里糾結了好些天,日日苦惱該不該斬斷這段不應有的情緣,山雀飛得再高也成不了鳳凰。

可是到頭來卻是她自己一個人胡思亂想、自尋麻煩,他若不願又怎會說出「我心悅之」四個字?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何必多想,初到京城還有很多事要做,兒女情長先放一邊,來日方長。

「月牙兒,你怎麼不早說,自個兒忍著難受,我馬上給你找大夫來!」衛海天二話不說的將人抱起,大步地往廂房走,臉上的焦慮不是作假,心疼她受了委屈。

「不、不用找大夫了,我……我歇一下就好了,暈車又不是什麼大毛病,真找了大夫來瞧病才鬧笑話。」她心虛得很,就怕大夫看出她沒病,反而不好解釋。

「管他笑不笑,你的身子最重要,而且看大夫是要給銀子的,敢笑,我讓他笑不出來。」想要整治一個人他有得是辦法,在軍中他學到的不只是策略,還有逼供。

她不想笑,但又忍不住笑出聲。「衛大哥,你放我下來,我真的沒事,老讓你抱來抱去秋我都成了病人。」

「別胡說,你沒病,身體安泰九十九,還有,我比較喜歡你喊我好哥哥。」他趁機用額頭踫了她鼻頭一下,看她又氣又惱的羞模樣,他像捉弄人成功的熊孩子,仰頭大笑。

別院的管事姓陳,早率領了一干下人在門口迎接將軍大人,誰知他左等右等等不到人,急得腦門都要冒豆花了。

突地,沉厚的笑聲一起,懊惱不已的陳管事像個有病的傻子,竟拿腦殼往一旁的門柱撞,一邊念著,「我真傻,將軍大人從來不重排場,我做什麼傻事讓人排排站,多此一舉……」

這般自言自語後,陳管事揚手讓一行下人散去,身後只留下兩個較乖巧的丫頭和一名行事穩重的嬤嬤。

衛海天在回京前早已令屬下快馬先行一步,將他的情形告知別院管事,以及回京日期,讓陳管事做好安排,不致手忙腳亂的出丑,這些人平時太懶散了,主子不在家便會躲懶,東家長西家短的串門子。

不過陳管家也有一絲懷疑,那是將軍大人的笑聲嗎?他很少听見將軍笑,他通常直接將人拍飛。

半是遲疑半是猶豫的陳管事剛一踏進金犀院,他當場兩眼瞠大,胸口的小心肝要從瞠目結舌的嘴巴跳出來,他家將軍大人居然在調戲女子,還笑得十分得意。

不、不、不,這一定不是他們的將軍大人!

冒牌貨,肯定的!

可是那冷冷斜睨過來的一眼,他又覺得是將軍大人,因為他有種被凍僵的感覺,有將軍大人在的地方就是冰天雪地。

可到底是不是呢?

他苦惱著,遲遲不敢上前。

「誰能活到九十九歲,不成妖怪了,我才不想活到滿臉老皮的,我只要兒孫滿堂就很滿意了。」不做老祖宗,能含飴弄孫就很好了,等到走不動了還能抱孫嗎?

人上了年紀一切不由己,她不想活著拖累子孫,時候一到走得灑月兌,留給身邊的人是美好的回憶。

蹉跎成大齡娘子的蘇明月還是希望有個相扶持的丈夫,兩三個喊她娘的孩子,一天天見他們長大,一天天看自己變老,當滿臉皺紋時,笑呵呵的喝著粥,坐看日落歸雁。

當初議親時,她也有意和那人走到白頭,可惜竟是緣薄的,讓她無法手牽童子走,懷抱嬌嬌女。

「好,我們就兒孫滿堂,誰敢不孝就逐出家門,我陪你一起玩熊孩子。」反正別人的孩子玩不壞,當孫子的要孝順。

玩……她沒好氣的瞪了一眼。「誰跟你我們,你別自個兒說得開心。」

走到床邊,衛海天還不肯將人放下,他抱上癮了,舍不得放開。「會有我們,月牙兒。」

「衛海天……」她心口一熱。

「叫海天哥哥。」

她輕軟的嗓音讓人全身一酥。

見他又一副無賴樣,蘇明月以指輕戳他胸口。「不玩了,我累了。」

「你呀!每次一使小性子便來這一招。」真好,一直沒變,她始終是他放在心底的月牙兒。

「那你還不受著。」她原本想用正常語氣嗔他,誰知喉音一軟都成了嬌氣,像在嬌嗔。「是,我這不是受著。」他將她往床上一放,攏了攏枕頭的高度,再將被子蓋她身上。「衛大哥,我是不是很難伺候?」自從蘇家敗落後,她很久沒被人疼愛的感覺,一遇到他,她忍不住想多討點呵護。

「是。」

她臉色一變。

「是難伺候,不過對我而言你是世間唯一的月牙兒,我的,我希望你永遠都不會變,像小時候一樣對我頤指氣使。」他故意逗她,看她氣急敗壞的瞪大眼。

「我才沒有頤指氣使,我一向是輕聲細語的請求你。」他不能抹黑她,說些子虛烏有。「好吧,你怎麼說怎麼對,我听月牙兒的。」他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好像受欺壓很久。

蘇明月氣得擰他耳朵。「衛海天,你太壞了!」

「對,我是壞人。」男人不壞,女人就要哭了。

忽地,她覺得他要使出壞招。「你……你要干什麼?」

「怕了嗎?月牙兒,我要對你使壞。」他裝出凶惡的神情,彎子貼近她,雙手在她頸邊徘徊,似要一掐。

「衛哥哥、海天哥哥,我們好好說說……」別玩了成不成,你裝得一點也不像,我怕笑場。

配合點,起碼要做出驚嚇表情。「不說,我要咬你。」

衛海天和蘇明月兩人正玩鬧著,衛海天張大嘴巴像要咬人,躲在外頭看得目瞪口呆的陳管事不知被誰從背後一推,他「啊」了一聲往門里倒,面朝下著地,他又穿綠色衣袍,呃……一只青蛙趴地。

「你這是在行最大禮嗎?」五體投地。

看到一雙黑色皂鞋近在鼻頭,陳管事欲哭無淚。「將……將軍,小的給您請安了。」

「將軍?」蘇明月愣了。

她猜過衛海天的官階並不低,起碼是四、五品的武將,畢竟是在邊關打出來的,但是將秋軍是幾品官呀?

剛調整好的心情莫名其妙又變差了,她和他的差距實在是十條河的寬度,怎麼也跨越不「還不見過夫人。」

「夫……夫人?」陳管事一臉呆滯。

誰是夫人?

蘇明月的反應和陳管事一樣,呆若木雞。

可是一瞧見衛海天臉上調侃的神情,以及他往床頭一坐,含情脈脈地輕握她小手的溫她腦子里有一道白光爆開,剎那間滿是心慌、手足無措的感覺,不知該如何回應。

她想開口說她不是夫人,但是在他溫熱的氣息包覆,她又傻了,木頭人般的任人擺弄。待一回神,一張大臉近得她面色潮紅,微帶得逞神色。

「衛……」你怎麼不經由我同意就胡說八道。

「參見夫人,小的陳德福給您請安了。」眼色不錯的陳管事上前一福身,那語氣說有多恭敬就有多恭敬。

「我不是……」夫人。

「夫人累了,先上點蓮子百合粥讓她暖暖胃,一會兒緩過神再淨面梳洗。」長途跋涉,難免沾上些風沙。

始終坐在馬車內的蘇明月哪會塵土沾身,倒是舟車勞頓一點不假,她也沒旁的事好打發時間,拿出繡繃子旁若無人似的,神色專注,一針一針繡出「陳窗細語」。

她不覺得累,習慣心思投注在刺繡,但看在眼里的衛海天卻為她心疼,他知道她有多渴望自己的繡品得到認同,並且深受各方喜愛,因此他盡量把車速放慢,盡量往平路行駛,讓她感受不到路上的顛簸。

不過他也不會令她累著了,每每見她面有疲色便提早投宿,晚一點啟程,讓身子得到充分的休息。

「是的,將軍,小的馬上讓廚房做好夫人的膳食。」哎呀!他家將軍開竅了,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臉笑得像朵老菊花的陳管事手一揚,身後行事穩重的嬤嬤便會意的退下,吩咐廚房熬粥。

「將軍,需要小的讓『天衣閣』的人來為夫人量身裁衣,讓『琳瑯坊』的掌櫃送來一些適合夫人的珠釵首飾嗎?夫人麗質天生,那些東西更能襯托出她無與倫比的美貌。」好話不用錢,他一籮筐的往外倒。

陳管事的馬屁倒是拍對地方,讓將軍大人非常滿意的點頭。

「出息了,陳管事。」

一听向來嘴比蚌殼還緊的將軍居然口出贊揚,陳管事都要哭了,腰彎得更低。「將軍與夫人是天上一雙、人間一對的天作之合、佳偶天成、神仙眷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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