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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卷二) 第九章

隔著一整個天井,兩人的視線在月下交會,他能看見她氤氳的雙眸,還有其中的情緒,迷惘、渴望、害怕、恐懼交織在一起。

心,跳得更快。

可他知道,她不會承認的。

不會承認她的害怕、畏怖、驚懼,不會承認她的渴望與需要。

即便如此,眼前的女人看來依然該死的誘人。

他用盡所有力氣,才有辦法張張擠出一句。

「還沒睡?」

「太熱了?」她聲音沙啞的開口︰「我沖個涼。」

「我睡到一半,餓了,起來弄點東西吃。」他力持鎮定的噙著笑,告訴她︰「你若也餓了,灶上有雜菜粥,還是熱的。我剛吃飽,先回去睡了。」

說著,沒等她回,他強迫自己轉身,走回自個兒房里,重新躺下。

他本想同她一塊兒吃點,再找她下棋到天亮的,可當他看見她,當她用那樣的眼神看著他,他知道他不可能什麼也不做,所以只能轉身回房。

起初,她沒有動,然後他听見她走向廚房。

他閉上眼,試著靜心入睡。

阿澪站在門廊上,看著他關上了門。

有那麼好一會兒,她仍屏著氣,听見心跳在耳中隆隆作響。

她不是沒有穿衣,她有穿,他也不是第一次看見她的身體,當年他什麼也看光模遍,可他從未這樣看過她,不是像這樣的眼神。

她能清楚感覺他的視線,感覺到他的眼掃過身上的肌膚,帶來些微的麻癢刺痛。

當他隔著一整個天井那樣看著她,有那麼好一會兒,她幾乎能感覺到他的手,用午後雷雨時,撫模著她發時同樣的輕柔,撫著她的發,她的身,她的唇。

那感覺那般鮮明,如此強烈,教她有些失神,不覺微啟雙唇。

她以為他會過來,她不自覺屏息,無法動彈。

可他沒有,起初,她不是真的很清楚他說了些什麼,直到他轉身回房,關上了門,那些字句才真的在腦海里有了意義。

她過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強迫自己轉身,朝前室廚房走去。

廚房灶上那鍋雜菜粥依然熱燙,她盛了一碗,卻沒有吃。

她不餓。

她依然能看見他的眼,感覺到他的手。

他不曾真的走過天井,不曾真的撫模她,可她知道他很想,他想那麼做,想撫模她的發,她的身,她的唇。

他想要她,渴望她。

她能清楚感覺到他的。

她應該要覺得厭惡,但他的,和那些妖怪不一樣,他的觸踫如此溫柔,那般輕柔,掩去了那始終糾纏著她,揮之不去的惡心感。

從噩夢中驚醒後,她一直覺得身上殘留著那些妖魔的口水,始終感覺到那被撕裂的疼痛,感覺到那些骯髒的爪與牙,深深陷入她的皮肉,即便她將自己的身體洗了又洗,依然無法洗去那恐怖的疼痛,那無所不在的臭味。

可方才那一刻,當他看著她,當她看見他,她只記得他握著她的手,記得他撫著她的發,記得他那雙手有多麼溫柔,記得他身上的味道。

他可以讓她忘記,至少不再去想。

當她意識到這件事,便再也無法將其推開。

再回神,她已來到天井,走過門廊。

她不能那麼做,不該這麼做,當她經過他門前,她告訴自己繼續往前走。

但夜那麼深,月那麼圓。

明亮的月華,灑落天井,就如那一夜。

看著那月光,還有在外的黑暗角落,她氣一窒,不覺停下腳步。

剎那間,好似一雙雙的眼,都潛藏在那些黑闇之中,蠢蠢欲動,呼之欲出。

那里沒有妖、沒有魔,什麼也沒有。

她強迫自己繼續往前走,腳卻不肯抬,雙手微抖。

恍惚中,她幾乎能看見蒼穹之口,看見那高台,看見那些妖、那些魔,看見那在月下被鏈住的自己。

她不怕,才不怕。

阿澪握緊雙拳,憤怒的舉步往前,走入那黑暗的角落,轉過那彎,拉開了門。

下一瞬,一只蒼白的手,從前方黑暗中伸了出來,伸向她。

那不是真的,可她僵住了,完全無法動彈,她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那只手的食指會伸出長長的指甲,劃開她的衣服,將她開膛剖月復,掏挖出她的——

一時間,有些耳鳴。

無盡的恐怖,攫抓住了她。

不,她不要再經歷那一切。

她用盡所有力氣,才從那不能動彈的狀況下掙月兌出來,轉身月兌離了那黑暗,拉開了他的門,跑了進去,再將門關上。

她抵靠著門喘氣,卻依然感到恐懼。

然後,她看見了他,那個躺在月光下的男人。

她不該這麼做。

她知道,可她別無他法。

他能讓她忘記那些夜晚,那一個又一個,無盡可怕的恐怖月夜。

夜很靜,靜得不可思議。

他躺了大半個時辰,卻無法入眠,只一再看見她粉唇微啟,用那雙水深黑眸,隔著一整個天井看著他。

夜更深,很深。

緊閉的門,被人推開。

那聲很輕,可他還是听見了。

剎那間,不由得屏息。

他沒有睜眼,只感覺到那軟玉溫香入了床被,展靠著他。

這不是個好主意,可今夜是滿月。

每當月圓,她總是惡夢連連,她不想作那惡夢,所以才來找他。

她只是想利用他,忘記那惡夜舊夢。

小小的手,鑽入了他的衣,撫上了他的胸膛。

這女人知道他在想什麼,卻依然沒有停下。

他抓住了那只誘人的小手,張開眼,看見她,心頭一緊。

她唇微顫,臉白如紙,但最教他不能抗拒的,是那雙眼,那雙透著痛與傷,驚與懼,壓不住的畏怖與害怕,和無聲懇求的黑眸。

她沒有說,沒真的說出口,甚至沒有真的那麼想,可他能感覺到。

她很怕,很害怕,她不想記得,她需要忘記那驅之不散的惡夜,忘記那糾纏著她,如附骨之蛆的舊日過往——

她傾身吻上了他的唇,打斷了他的思緒,

寂靜的夜里,她只听到他的喘息,自己一再逸出粉唇的申吟,還有他與她的心跳。

一輪明月緩緩挪移過窗門,灑下一整片銀華。

這一夜,很漫長。

她卻再沒想過其他念頭,除了眼前這男人,她什麼也無法想。

日光在林葉間閃爍。

他听到腳步聲醒來時,她仍在他懷中沉睡著。

有那麼一瞬間,他只能看著那偎著自己的小女人,此刻的她,看來那般安適,如此無憂,不見昨夜的驚慌畏怖。

不想吵醒她,他伸出手,抓來絲被,小心的蓋住她赤果的身子。

下一瞬,來人輕輕推開了門。

他抬眼,看見白露。

她在看清屋內的情況時,微微一愣。

他舉起食指,擱在唇上,示意她保持安靜。

白露不愧是白露,即便她對這情況有任何情緒,她都沒表現出來,她只是不動聲色的垂下了眼,悄無聲息的再次把門合了起來。

他揚起嘴角,曲起手肘撐著臉,再次垂眼,看著懷中小女人秀麗的面容。

風悄悄的來,悄悄的走。

她仍在睡,睡得好沉好沉,比用那安眠香還有效。

早知這樣能讓她熟睡,他幾年前就不忍了。

到底……是何時上心的呢?

事後回想,他竟也不知,只知醒覺時,她已在心上。

不知何年,不知何月,她不再只是個麻煩。

即便出門,無論去哪兒,總也會想到她,想著不知她吃過沒,喝過沒,看沒看過眼前的風景?

若她見了,喝了,吃了,會不會喜歡?

這女人活了千年,什麼沒吃過?什麼沒見過?

可他總是想起她在他心中,透過他的眼,看見那天地的震撼與感動。

到頭來,總在百忙之中,還是抽空帶了那些吃食,張羅那些點心,帶回來給她。

總以為,就是剛好想起罷了,畢竟她受困島上,是因為他。

一次又一次,他發現自己每回出門,竟也不再有那種囚鳥出籠的爽颯開懷,反倒是看著月,便想起她。

想起她的驚,她的怕,她滿布畏懼的眼。

還有那年冬,她流個不停,教人觸目驚心的鮮紅血淚。

于是,總是忍不住匆匆而回,總得要見著她了,心才會稍微定一點,後來才察覺,比起出門,他更喜歡回島時,看著她吃那些小點,讓她偷偷讀著他的心,夢著他的所見所聞。

他從不說破,她總也裝作不知。

當年,他不是沒有想過放她走,不是沒想過把她交給二師叔。

妖魔鬼怪、魑魅魍魎,向來是二師叔的事,袓師爺那麼多徒子徒孫中,誰也沒挑,只挑了二師叔教了陰陽奇術,就是因為二師叔有那能力與天分,能夠周旋妖魔鬼神之中,平衡陰陽。

不是沒有想過的,把她交出去,他大可繼續過他的逍遙日子。

但他放不下,當他確認她就是《魔魅異聞錄》里的千年巫女時,他知道他無論如何都不能把她交出去。

她是一個太方便、太有利的籌碼,他知二師叔不可能不用她。

遭妖咒以分食——

即便是當年,他光是想,就覺得這事難以忍受。

他知二師叔不會真的讓這事發生,可拿來作餌是不可能避免的,而他也曉得,事無絕對,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沒有什麼,是萬無一失的。

所以,他從來不曾和二師叔提及她的存在,

不知道,就不會想去用。

她已經逃跑了上千年,不知被追殺分食了多少次,所以才會那麼恨,才會那般驚,才會變得如此偏激冷酷。

命運對她太殘酷,她已受了太多的苦,他沒辦法就這樣撒手不管。

誰知,竟在不覺中,讓她偷偷上了心啊。

這些年,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她眉目間的戾氣,也一點一滴的漸漸消退,有時他經過她房門外,看她垂眉斂目看書的模樣,總不自覺佇足。

當她不惱不怒時,靜得就像一朵出水白荷。

在行走坐立間,她舉手投足,都無比優雅,像春風,如流水。

即便她痛恨那舊日過往,那曾有的教養就在她骨子里,幾經風雨,卻仍根深柢固。

他輕易就能想象,她當年為民祈福的模樣。

巫者都擅樂曲,懂音律,能歌舞。

他總好奇,不知她唱起歌來是什麼樣的?跳起舞來又是如何?

八成是不會願意唱歌跳舞給他看的吧。

扯著嘴角,他自嘲的笑了笑。

不管怎麼說,她終究是為他彈了琴。

想起那美好的音律,一顆心不自禁都柔軟了起來,打那回之後,她偶爾就會撥弄琴弦,心情若好時,也會彈上一曲。

每當听到琴聲響起,他總會忍不住停下手邊的事,閉目側耳傾听那悠揚的旋律。

她的琴聲,非常溫柔,透著安慰人心的力量。

不是曲子的關系,她彈的曲,有些他沒听過,可另一些,他也曾在城里、京里听人彈奏過,但沒有人能彈出和她一樣的味道。

那教人心頭發軟,讓人微笑的溫柔,全在其中。

瞧著眼前那靜心沉睡的小女人,他心口微緊。

即便經歷過那些折磨,在她底深處,卻仍保留著初心啊。

門外,雨又落了下來。

听著淅淅瀝瀝的雨聲,不舍的,他撫著她的小臉,低頭在她額上印下一吻。

他希望她不再作那惡夢,即便有夢,也夢他就好。

夢他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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