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負白首 第一章 犯門規受處罰
虛空中一道白影閃過,春光明媚、草木蔥蘢的亂山,彷佛起了漣漪一般,周圍微光模糊,片刻之後毫光漸弱,現出兩個人形,白發白袍的青年一彈指,止住了立定時差點趔趄的小姑娘。
金金被無數的筋斗翻得眼冒金星,好不容易腳總算落了地,衣裳還是原來的樣子,但就覺得哪里不一樣了。
她不是第一次下凡,但今兒個可不是隨心所欲下來玩耍的,與她同行的還有師門大師兄。
「早知道我就不來歷這個劫了……」她撢撢衣裳,嘟囔著。
「這能由得妳選嗎?妳就是沒把心思放在修煉上,一味的貪戀煙火塵俗味,師尊說妳整日游手好閑,不思進取,說我沒有好好督導妳,要是妳肯努力修煉,又怎麼會成了應劫的人?」
青年從來不是愛嘮叨的人,可是只要遇到這個從小看大的師妹,他就成了婆媽。
師門中的一千九百九十九條門規別說被她犯了個遍,還動不動就私自下凡,沾得滿身人間煙火,這回私帶整只的烤野豬上山,被師尊逮了個正著,他們這些師兄想打掩護也來不及,師尊大為光火,正好天界輪到夸父山派弟子下凡歷劫,師尊眼皮也沒掀,便指名讓師妹下去。
師兄弟們沒一個贊成她下來應劫,但夸父山中師尊最大,縱使知道師尊恨鐵不成鋼,把師妹當成了無藥可救的廢材,故意讓她下凡間吃苦,看她能不能明白人生短暫如白駒過隙,唯有潛心修煉才是永恆之道,只是師妹能否明白師尊的用心,還真不可知。
夸父山是化外之境,師尊凌霄九星是父神與母神的嫡子,夸父山的主人,司天地運行,人間善惡,歷劫飛升為上神後便在夸父山收徒授業。
要冬白來說,相較于修煉,師妹對人間事更有興趣,這回下凡對她來說是不是吃苦還真不一定。
「師尊自從我毀了他的煉丹爐之後,見了我只嘆氣搖頭,話都不跟我說一句,實在令我難受,師尊要是訓我個幾句,我還舒服點。」雖然這麼說,可她口氣里听不出幾分懺悔的意思。「這回我帶烤野豬回來不也孝敬了他老人家嘛?」
「師尊最重承諾,誰叫妳一時淘氣毀了他答應煉制給天君的靈藥。」為了那顆丹藥,師尊花千年收集藥材,那丹爐熊熊天火又燒了三百余年,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卻讓她一瓢碧湖水給澆熄,她又跑下凡塵,被師尊逮個正著,兩罪齊發,于是,七竅六識迷于凡塵,老是偷跑下來吃人間煙火食,這可大可小的犯條便成了罪不可恕。
如光般溫潤清淺的青年看她一眼,大有朽木不可雕的嘆息,他有些明白師尊的心情了。
師妹與他不同,她是仙草化形,這本就難得,千萬年未必能出一個來,當初發現她生出靈識,師尊點化她後帶回山上,師尊眉開眼笑,說是萬物有靈,天賜恩澤。
她的天賦異稟不止于此,她還自帶境域空間。
這自有空間是多稀罕的事,多少師兄弟都是入了靈界,攢了資材去請人煉鑄一個芥子空間,可那些都是外物,是可以易手的。
師妹這個不一樣,她的境域是天生的,就算她中途出了什麼意外,回頭再來,她的空間仍在,所以是天生靈境,與他們後天修煉的,完全不是一個層次。
「我知道錯了還不行?」她吐舌。
「既然都來了,要不師兄給妳尋個僻靜的處所,再練個闢谷丹給妳,只要妳潛心修煉,百年也不過一眨眼的時間。」
「不不不,我還是覺得人間比咱們那里有味多了。」她偷偷比了比上頭,清心寡欲,一心求化境,想要什麼,一個念頭就有,雖然沒什麼不妥,但是她總覺得少了那麼點什麼,好像人間的喜怒哀樂要「人性」多了。
她試了試自己的靈力,很好,空空如也,白茫茫一片,神識呢……有跟沒有一樣。
沒有靈力滋養的她可能會餓會冷會受傷還會生病,在深山老林里隨便一只野獸伸伸爪子就能要了她的小命,那樣的日子,她不敢想。
冬白像是知道她的想法,安慰道︰「師尊讓妳下凡是來修行的,人間百年,妳不入他們的輪回,不在他們的命數中,只要妳把心思放在修煉靈力、靈識上頭,別說百年,就是三百年也難不倒妳。」
她倒也不敢再耍賴,要點好處比較實在,「凡間多險惡,大師兄不送我點什麼東西防身?」
冬白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滿滿的恨鐵不成鋼,勉強鎮定問道︰「妳還是看不到自己靈境的樣貌嗎?」
「就一處空蕩蕩的所在,連個坑窪也看不見,更別說邊界了。」就是……一直以來的樣子,沒有岩石山堆,也看不見滴水匯流,白話說就是什麼都沒有霧茫茫的一片。
冬白想了想,「想來是妳神識不足的緣故。」
往後師妹要在塵世生活,靈力不濟事,自己又不在她身邊,她那糊里胡涂的個性,他還真不放心,至于防身之物,原本不想給的,但是他當了她的師兄萬年,替她收拾善後已經成了習慣,他慎重的想了想,很快有了決定。
金金像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反正靈力沒有就沒有了,一直以來就是這樣,她並不是很放在心上。
「一會兒這里的陣法啟動,妳便去吧,時候到了我再來接妳。」冬白說道。「要謹記,妳在凡間莫沾染俗氣,不可輕惹姻緣,移了心性,否則到時候毀了道基就不好了。」
金金仍是漫不經心的態度,「那師兄準備把我送到哪里去?」
「這有什麼重要嗎?去的地方自然是妳該去的。」說完,冬白忽然憑空拿出兩樣東西遞給她。
她接過來一看,是一雙火紅色的雲朵和一件斗篷,她驚喜的沖上前去抱住冬白的胳膊,笑道︰「大師兄,你什麼時候給我煉的法寶,我怎麼都不知道?」
「妳要是連這都知道,我就不叫大師兄了。」他輕哼。
「大師兄英明威武!」金金馬屁拍得很順溜。反正不用錢的。
冬白告訴她,「這風火雲可以日行千里,斗篷只要一披上可以隱身,這兩樣只要用神識控制便行,妳神識越強,自然跑得快、遮蔽越多的東西。妳在凡間生活也許會有許多不如意的地方,這兩樣東西妳要能善用,日子也會好過些。」
「我知道了,我會收好的。」她不客氣的收下了。
「去吧!」
地上忽然慢悠悠形成一道光圈,冬白一個揮袖,將她打入光圈里,金金大驚,她都還沒向師兄道別呢,便徹底沒了聲息。
秋風蕭瑟,街巷里一陣寒風吹過,刮起枯黃的落葉在地上打著轉兒,也吹動兩個結伴從當鋪出來的小姑娘。
兩人年紀相當,看著也就十四、五歲的年紀,長得唇紅齒白,模樣端麗,面容還有幾分相似,只是一個面容已褪去女童的稚女敕,眉目間多了女兒家的清麗嬌妍,一個烏發雪頰,看著四分乖巧,三分甜美,兩分不得不的正經,一分俏皮,一雙眼楮生得尤為漂亮,波光瀲灩,眸色清亮,看著單純又清澈。
兩個小姑娘穿著尋常,明顯不是富貴的人家,年紀小些的姑娘迎風縮了縮脖子,打了個冷顫,把手往袖子里藏。
做人真不容易,笨重易損,她剛下凡那時,一抬胳臂動腿,那一個沉,好像身上突然掛了鉛條似的,笨重的不得了,想不到這才九月底,人間的氣候就冷成這樣,真到了寒冬臘月,豈不是只能裹著棉被連炕都下不了?
以前有靈力護體,就算稀薄,好歹冷熱都無感,而且師兄們都疼她,只要從哪里得到好東西都會往她這里送,這會兒下了凡,別說沒了靈力加持,師兄給的那些師尊煉的妙藥也都留在山上,否則隨便吃上一顆就沒事了。
要不,趁著沒人看到的時候把大師兄給的斗篷拿出來,擋擋風寒?
嘖,不用想也知道行不通,揉揉臉,兒金金仍沒想出個防寒的法子。
下凡後,金金有了姓,如今姓兒。只是她的身分有些尷尬,是借住在大伯父家的佷女,而且一住,七年有余。
她那沒見過面的爹據說在她七歲時因為喪妻,留信告訴家人,男兒志在四方,若不成功,絕不返鄉,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女兒,只能拜托大哥照顧了。
一封信決定了兒金金七年來寄人籬下的命運。
這個便宜爹頭一年是按時寄了銀子回來給兒金金當生活費,貼補大房家用,第二年銀錢少了大半,也就給個意思意思,到了第三年不只什麼都沒有,甚至從此音訊全無,跟人間蒸發沒兩樣。
一般來講,寄人籬下本來就艱難,這爹還一去多年,消失在茫茫的人海里,連說好貼補的銀子也隨風去了,兒金金的日子不難過才怪。
但好在她這伯父兒立錚和伯娘梅氏是好的,一開始怎麼對待這佷女,後面這些年也一樣疼愛,不因為弟弟沒寄錢來就有差別待遇,只要是女兒兒銀銀有的東西,兒金金的只會更好。
對自己爹的音訊全無、不聞不問,老實說兒金金還真不好奇,反正她沒有原主的記憶,她那便宜爹回不回來有什麼要緊的。
對她來說,血不血緣的跟親不親沒多大關系,有親爹跟沒有一樣,反倒伯父、伯娘和這個堂姊,對自己視如摯親,比真正的親人還像親人。
甚至兒銀銀還會吃味的跟她母親梅氏大發嬌嗔,說她根本是撿來的那個。
對于兒金金懼冷這毛病,兒銀銀也沒說什麼,只覺得堂妹這不爭氣的毛病比以前更嚴重了。
以前家境還可以時,多穿兩件厚衣服也就是了,如今,爹忽然倒下來,原先以為只是吃壞肚子,哪里知道藥不對癥,到後來六安縣的大夫幾乎都請遍了,月復瀉、嘔吐是止了,人卻昏睡不醒,反復折騰,小病拖成了大病。
這人,最怕病來磨,不只侍候的人勞心費力,湯藥還燒錢,家里那點余銀早就花光了,娘更是瞞著爹把自己所剩不多的首飾給典當了,如今娘僅剩的簪子也沒保住。
「姊,妳用伯娘給的簪子換了這個,就能給伯父治病嗎?」兒金金指著小布包里的幾串錢。
「噓,財不露白。」兒銀銀四處看了看,確定沒有人注意到她姊妹倆,壓低聲音說道︰「何況是救命錢。」
「我知道,伯父病得不輕。」所以她們得了錢,急著要去藥鋪抓藥,伯父還等著救命的藥煎來喝。
只是兒金金又看了眼小布包里的錢串子。「錢,就是這個?」她拿出一串錢顛來倒去的看,就只是個外圓內方的小銅片,一根簪子居然就等于這些,實在不可思議。
她以前想要什麼,隨手就來,哪里用得著這叫銅錢的東西?即便溜下凡也是仿著人變化那些「錢」,根本不懂是什麼,身為凡人,要學的實在太多。
兒銀銀覺得又好笑又有些心酸,一根包銀的簪子只能換幾串大錢,這還是她苦苦向朝奉請求才有的。
他們兒家時運不濟,沒多久前兒金金因為淋了雨沒放心上,到了晚上燒了個滾燙,昏迷好幾日,好了之後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不說笸籮蓋簾米甕鹽罐沒一樣認得,現在連錢也稀奇了。
可說她呆笨又不然,很多事情只要耐著性子給她說過一遍,或是做給她看,稍稍生疏了一會兒,很快就能上手,只是自己現在忙里忙外,家里的活兒一把抓,哪來的時間教她,就像灶上的活兒,金金連起爐子燒開水都得重頭教,燒飯、收拾魚菜、做針線活就更別說了……她也只能求她不添亂就行了。
她爹是六安縣現任的驛丞,雖然位階小,到底還是個官,說好听,她也算是個官小姐,原本家里除了他們一家四口,下面還有兩個婆子一個丫頭,婆子一個打雜,一個在灶下做飯,丫頭是她娘替她挑來的,可如今,為了節省開銷,婆子和丫頭都讓她們回家去了,娘專心照顧著爹,家里的活計就都落在她和金金的身上了。
看兒銀銀愁眉苦臉的,兒金金模了下自己連朵絹花都沒有的發。「看妳和伯娘都為了這個發愁,要怎樣才能弄到這個錢?」
要是她也能弄到那些外圓內方的小銅片就好了,至少伯娘就不會那麼煩惱了。
兒銀銀沒心情理會她,她急著去藥鋪抓藥,回家還要熬藥,喂爹喝下,可見她問得一臉認真,只好耐著性子說道︰「妳瞧這當鋪讓我們典質東西,為的也是賺錢,像我剛剛把娘的簪子死當了,那簪子就屬于當鋪,朝奉可以把它整理後用合理的價錢賣出去,轉賣他人,等下我們要去的藥鋪,路上的擺攤,種地種菜,打漁打獵,爹每天忙忙碌碌,也都是為了掙錢餬口,讓我們吃飽穿暖過好日子,為來為去,為的還不是錢。」
「姊,妳說了那麼多的行業,哪一種能最快賺錢,賺最多?」兒金金問得很是起勁,神情認真。
「天下哪有容易賺的錢,除非天上掉下來,地上撿,要不就是能點石成金,橫財就手。」兒銀銀沒說的是地上撿錢還得要有人掉,要發橫財還得要有那財運,點石成金就是神話而已。
以上的一切,不過就是他們這樣平凡百姓說來安慰自己的,當不得真。
她說當不得真,兒金金卻把她的話放進了心里,只不過她還是在心里稍稍反駁了一下,夸父山上,「錢」這東西是一點用處也沒有的,若是完成師尊交代下來的任務,獵殺妖獸,煉器煉丹,便能拿去集仙會換自己需要的丹藥靈符,所以天上是不可能掉錢下來的。
至于點石成金,有了那根能成金的指頭,連吃食都變成金子,那不活活餓死、渴死才怪,她不要,也沒有。
兒銀銀看她一臉認真的想著,忍不住搖頭。「妳這愣子,我說什麼妳都信,要知道橫財這樣的運氣除非天生,八字帶著橫財命,這樣的幸運兒鳳毛鱗爪,百人中也不知有沒有一人,不是誰都能有的。」
兒金金覺得不太對。「橫財,意外之財,意外之財就是沒有主,我們可以拿的嗎?」
兒銀銀瞪她,又想笑。「掉在地上能撿的錢稱不上橫財,何況路上來來往往的人,誰沒有掉錢的時候,就算掉的是金銀首飾,本人又不知道,誰撿著了不就是運氣!」
「那掉了東西的主人得多著急,應該要還給他吧?」
「地上掉的一文二文錢,錢小是一回事,銅錢上面又沒刻字,妳能知道誰掉的?能還給誰去?」
這倒是。
兒銀銀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妳啊,別淨想這些有的沒的,要不是我跟著娘還讀了幾天書,不被妳難倒了,走吧,趕緊去抓藥,回家去。」
兒家一家四口住在驛館後面一處兩進的小跨院里,地方雖不大,好在他們人口簡單,也住得開。
六安縣並不是什麼繁盛的地方,百里外有一個富庶的州府,既然是州府,驛站的條件必然好上許多,所以要不是真的趕不及,官員大多不會在六安縣停留。
兒銀銀她爹身為驛丞,管的就是往來官員迎送之事,繁瑣又討不著好,眼楮長頭頂的官員多如跳蚤,除了小心翼翼,就是更加的小心翼翼,因為隨便一個官都不是能得罪得起的。
兒金金和兒銀銀還未踏進小院就听見嘈雜的爭執聲傳出來,兒銀銀一手抓著藥包,一手提著裙子,疾步往里面走。
「姓蘇的,你們蘇家一窩子都是勢利鬼、黑心貨,沒一個好東西!當初求著咱們家姑娘嫁過去是一副嘴臉,我們家一出事就來退了親,親退也就退了,現在欺負我男人還躺在床上,落井下石這種缺德帶冒煙的事情你們也做得出來?我當家的真是瞎了眼,當初怎麼就給閨女定了這樣的人家?」梅氏氣怒尖銳的嗓子又哭又嚎。
兒銀銀心里一驚,難道蘇家人又來了?當初那家子一听說她爹病了,就忙不迭的來退了親,說門不當戶不對,要不是她娘不錯眼的盯著她三天,她恐怕早就因為羞愧想不開,一條草繩吊死了。
好不容易她才緩過來,這良心喂了狗的蘇家人又來做什麼?
小院門口堵了一堆看熱鬧的人,院門是關著的,看熱鬧的人伸長著脖子直往里頭瞧,豎起耳朵听,這會兒一見兒金金和兒銀銀回來,都讓開了些。
這時,一個剽悍的婦人從隔壁的院門竄出來,手捧一盆髒水就往那些人潑去。「看什麼熱鬧?再看挖了你們眼珠子喂豬吃!」
婦人把水盆一扔,也不管那些被她潑到水,嘴里罵罵咧咧的人,她拎起門邊的竹掃把,把人趕到了巷子口。
兒銀銀也沒來得及向婦人道謝,便咬著唇進了院子,倒是兒金金等那婦人氣呼呼的折回來後,向她福了一禮。
這些鄰里,太平無事的時候是鄰居,誰家一出事,全是來看熱鬧的,敢出來替兒家說話的人就一個蔡氏。
「都住一個大院的,謝什麼呢,趕緊進去看看妳伯娘吧。」蔡氏擺擺手走了。
蔡氏的丈夫方松是兒立錚底下的小吏,兒家住西跨院,方家住東跨院,兩家的交情向來不錯,兒立錚這莫名其妙的一病,官驛的事務便只能交給方松來負責了。
兒銀銀進了院子後,瞧見院子里擺了兩口用紅綢帶纏繞的水柳木箱子,來的人是蘇家的蘇平,幾個小廝則站在箱子後頭。
「兒姑娘。」蘇平皮笑肉不笑的向兒銀銀打招呼。
兒銀銀把唇咬成了淺白,不發一語。
兒金金也進了院子,穿過小院,把靠著門板當支撐,看起來搖搖欲墜的梅氏扶起來。
梅氏咬牙切齒,恨不得拿出掃把把人攆走,但是耕讀書香人家的家教不容許她這麼做,就算氣得渾身發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就連兒金金扶起她時被她掐疼了手臂抽氣的模樣都沒發現。
「兒姑娘,我送聘禮來的,三天後便是良辰吉日,到時候花轎會來接,我在這里祝您和小叔白頭偕老,恩愛到老。」蘇平是蘇家二房長子,話說得很是理所當然,彷佛早已篤定兒家不會拒絕。
兒銀銀的眼里滿是錯愕和驚訝,小叔?
她沒見過蘇家小叔,但是她知道這個人。
這蘇氏一家住在蘇家鎮,因為大部分的人家也都姓蘇便團聚成村子,後來人越聚越多,新姓和舊姓交流著,慢慢便發展成了鎮子。
蘇家是舊姓,根基深厚,枝節龐雜,到了蘇老太爺這一代,已經出了五服,所以基本上和本家並沒有太大關系,蘇老太爺一共生了三個兒子,老大蘇耿是個行商,做生意買賣很有一套,年輕時覺得自己一年到頭有三百六十五天不在家,終身大事嘛,說是不想耽誤人家閨女,只是多年後有了年紀,即便攢下不少家財,但後繼無人卻是個嚴重的問題,在家人的威逼下才說出他早年傷了身子無法有子嗣,但他想得很開,或許從兄弟那里過繼一個孩子來繼承香火傳承也就罷了。
蘇家原本還有一個老三,但征兵出去就再也沒有回來,多年沒有消息,估計也回不來了,所以過繼一事,老二家就成為唯一的選擇。
當大家都以為老二蘇直唯一的兒子蘇紙將來能兼祧兩房的時候,蘇耿卻不知從哪里抱回來一個孩子,這孩子也就一歲不到的年紀,玉雪可愛,十分好看,所以蘇耿便將他起了名字叫蘇雪霽,收為養子。
只是蘇耿身子不好,撐著把蘇雪霽養到十歲,就病故了。
蘇耿蓋的青磚大瓦房,攢下的偌大家業就全被二房佔了,一開始二房還拿蘇雪霽當回事,該怎麼就怎麼著,但是沒多久就露出了真面目,讓十歲的孩子成天去放牛、割草、砍柴,將他指使得團團轉,有一回他在山里迷了路,走不出來,餓昏在山坳里,被一個老獵戶給撿了回去。
那老獵戶也是有兩把刷子的,就在山林挖了些藥草熬了藥汁灌下去,居然把蘇雪霽給救了過來。
後來老獵戶好心的把人送回來,卻被蘇紙的妻子蘇秦氏給拒在門外,蘇秦氏巴不得蘇雪霽不明不白的早早投胎去,哪可能再讓他回蘇家。
她說蘇雪霽是外姓血脈,不是他們蘇家的人,倘若老獵戶想要,不如好人做到底,帶回去養著,也算是積德了。
老獵戶沒辦法,只能又把人領走了。
但老獵戶年紀畢竟大了,年輕時又受過太多的苦,身子骨早垮了,三年後的冬天,一場風寒奪走了他的老命。
然而唯利是圖見錢眼開的蘇紙和蘇秦氏居然爬了兩座的山頭,親自把蘇雪霽接回來。
兒銀銀听她娘提過,蘇紙突然這般殷勤,為的是想分家,那些個大瓦房、良田、莊子都記在蘇雪霽名下,而且在蘇氏族長那留了檔案,他們想動手腳都無法,只能應族長要求,去把人接回來照顧。
不分家,二房佔著大房的房子名不正言不順,蘇耿都死了那麼些年,二房被人指指點點的流言閑話始終揮不去,他們雖不在乎,但在族長脅迫之下,再怎麼看蘇雪霽這個甩不掉的小尾巴不順眼,為了家產,還是忍著把人接回來了。
蘇雪霽回來後,沒有人知道他們談了什麼,而後那孩子就進了縣里的書院讀書,蘇氏分家的事就懸在那不上不下。日子一年年過去,眼看著蘇雪霽如今都十七歲了,在他們這地方,十四、五歲的孩子們都開始訂親議婚,更早的十二、三歲也有,這蘇雪霽的親事卻是一點動靜也沒有。
蘇雪霽無疑是優秀的,兩年前便以十五歲的年紀中了秀才,但是他家里的情形人盡皆知,好人家也不願結這門親事,怕女兒嫁過去不給二房拆卸入月復,吃得連骨頭都不剩才怪。
兒銀銀所知道的也就這些了,可這麼多年蘇家對蘇雪霽不聞不問,如今蘇家人為什麼替他張羅起婚事來?
「你是什麼意思?」她不敢置信自己听到的話,整張臉都白了。
蘇平看著秀麗的兒銀銀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馬,聲音軟上了幾分,「兒姑娘,妳家如今這個光景,實在也配不上我三弟,但是妳若願意為妾,倒是可以商量。」
梅氏幾個大步沖過來,一手指著蘇平,一手摀著胸口,臉色又青又白,搖搖欲墜的痛罵,「死沒良心,黑心爛肚的蘇紙,竟敢叫我女兒做妾?」
「也就是商量,願不願意不就兒姑娘一句話,我爹說不勉強的。」蘇平嬉皮笑臉。
梅氏瘦弱的身軀擋在女兒面前,「如今誰不知道蘇家大房那孩子躺在炕上死活不知呢,你卻要我的閨女去填那個坑?這是拉著我閨女去陪葬,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你回去告訴蘇紙,別說做妾,我們家就是死絕了,也不進你蘇家的門!」
兒銀銀再冷靜也只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她顫抖的撲進梅氏懷里放聲大哭,之前父親病倒,自己被退親,這些都沒有打倒她,但現在要她做妾已經夠侮辱人了,還讓她嫁給一個連明天在哪里都不知道的蘇雪霽?實在是欺人太甚!
蘇平撇嘴,趁著兒家母女哭成一團的時候,趾高氣昂的帶著小廝離開了兒家。
「娘,我怎麼辦?女兒不要嫁給蘇秀才!」兒銀銀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們要是敢逼我嫁,我……我就死給他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