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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負白首 第二章 心甘情願換嫁

站在一旁的兒金金看母女倆哭得淒慘,也不知道要怎麼勸解,再說就算把眼淚哭干了又能解決什麼?

她蹲下來,掀開那兩口箱子。

兩塊細棉布,一小袋雜糧米,一小袋白面粉,還有並排的五兩銀子。

這是銀子嗎?她拿起來,咬了一口,滋味不怎麼好。

「姊,這是銀子嗎?能用來抓藥給伯父治病的銀子?」

哭累的兒銀銀听見兒金金的話,淚眼迷蒙的看了那彩禮一眼。

昔日她與蘇和訂親,蘇家給的也不只這一星半點,這明擺著是看她爹只剩一口氣,用來欺負羞辱人的。

兒銀銀沒有回答她,倒是梅氏胡亂的點了頭。

兒金金又把彩禮翻了一遍,「不就嫁人,姊姊不願,反正我也沒嫁過,就我來吧。」

她臉色如常,神情平淡,就好像說的是晚飯要吃什麼、天氣好不好那樣隨意。

母女倆讓兒金金的話驚回了神,連眼淚都掛在眼眶忘記要往下掉了。

兒銀銀的神情還帶著茫然,梅氏卻放開女兒,正了正神色,啞著聲音訓斥道︰「妳這孩子胡說什麼!婚姻是能兒戲的嗎?」

「我很認真啊!」

「妳這胡涂的,嫁人是一輩子的事,雖說蘇秀才是個好的,但是听說現在就剩下半條命,閻羅王隨時都會把他收走,妳嫁過去,他要有個萬一,妳是要守望門寡的……所以千萬不要想!」那些銀子再貴重,能重過女子的一生嗎?

「娘,他們這是看準了咱們急著要用錢,沒辦法拒絕他們!」兒銀銀一說這事,氣得眼眶又紅了。

兒金金倒不這樣想。「伯娘,妳讓我們當的那根簪子,當鋪也就給了兩串大錢,那些錢抓了藥也沒剩下幾個,五兩看著好像不多,還有兩疋布,我算過,抓上藥,還有家里的開銷,也能支撐好一陣子的。」要論起事實,兒金金就沒有那麼「仙女」,是很實在的。

梅氏和兒銀銀張張嘴,說不出話來了,她們都以為兒金金不曉人情世故,只懂憨吃憨喝憨玩,卻沒想到她的心比她們還雪亮。

兒金金只是一門心思想著要學做人、過日子,成親嫁人也是做人的一件大事不是?

反正嫁誰不是嫁?她從伯娘的嘴里也沒少听蘇家那個秀才的事,要是兩人能搭伙過日子,一起吃吃喝喝,可好玩了,若是不能……再換一個就是了唄。

畢竟她在人間得待滿百年,總要找點事做。

梅氏可沒她樂觀,這孩子是她看大的,看也看出感情來了,哪能讓她去填這個坑?她把兒金金拉進屋里,想好好和她說說。

梅氏努力從憔悴的臉上扯出笑來。「金金,妳說想嫁人是真心的嗎?」

兒金金點頭,比真金還要真。

「也都怪我,忽略妳已經到該談嫁娶的年紀了,這些日子家里的事情又多,妳要真的動了這心思,伯娘往後幫著留意看看有哪些好人家,妳模樣不差,咱們好好挑揀,蘇家這個咱們就不要了。」

兒金金把手蓋在梅氏的手背上,那是一只枯瘦又沒少操勞的手,說出去誰相信這是一雙官太太的手?

梅氏看著兒金金清澄明淨的眼瞳,有些不自在,雖說這佷女與她親近,但病了一場之後明顯變得有些不同,每件事都有她自己的想法,她也就銀銀一個女兒,是真的疼這個佷女的,在明知道蘇家是個火坑,她哪里下得了手把人推進去?

姑娘家要過得好,就得看能不能嫁得好,嫁得好,這男人懂得疼人,以後再生個兒子,一輩子就有著落了。

兒金金從梅氏的眼中看到心疼。「伯娘,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是伯父伯娘把我帶大的,是你們讓我知道沒有爹娘也可以過得很幸福,家里如今發生困難,我若袖手旁觀,還算是人嗎?」

梅氏心中涌上酸澀。「咱們家再難,也沒把閨女往火坑推的道理。」

「伯娘當我是親人,我也把伯娘當成我的娘,其實不管嫁好嫁壞,不就是過日子,如果蘇家秀才的病能治好,我和他就一塊過日子,要是不成,那只能說他是個沒福氣的。」

梅氏沒想到兒金金會這麼說,這叫她怎麼說才好?她咽了咽干澀的喉,模了模兒金金軟綢般的發,嘆了口氣,「照理,妳的終身大事該由妳爹作主,伯父伯娘是不能越過他去的,更何況這樣的親事……只是妳爹多年沒消沒息,人也不知道去了哪,想叫人遞話與他商量都沒法子,真叫人為難。」

「沒事,是我自己要嫁的,他不會說什麼的。」這話里的意思,兒金金听得懂,伯娘這是軟化了。

梅氏蹙起眉心,還是搖頭。「我還是覺得不妥,萬沒有這個道理讓妳嫁過去侍候那群白眼狼。」

兒金金仍舊笑得沒心沒肺。「伯娘疼愛金金,金金知道,不過那些個蘇家人又不是金金的誰,就算嫁過去,我是不侍候他們的。」

「這哪能由得妳!」小孩子不懂其中的厲害關系,雖說那蘇秀才已經沒有長輩,但是他一個孩子還必須看二房臉色吃飯,金金嫁過去,不也得看二房臉色行事?

「伯娘不如多給我講點蘇家的事,我也好心里有個底。」兒金金在某方面是實際的行動派,既然決定做一件事,就會先做好準備。

都說了那蘇家秀才和二房不和,她嫁的是大房的人,二房只是親戚,你對我好,我也有來有往,你要看我不順眼,誰理你?

輕飄飄的話讓梅氏心情更加沉重,這兒女婚姻嫁娶從來不是個人的事,是兩家纏纏繞繞的綁在一起,復雜得很,哪有金金想的這般容易輕巧?

梅氏勸了半天,口都干了,見她還是那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不禁嘆了口氣,她該勸的也勸了,該說的也沒少說,也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了,只好換方式寬慰兒金金也寬慰自己,「我听說命危的人讓喜事沖一沖,就會沒事,也許蘇家那孩子把妳娶進門,這病就好了也說不定,妳是個好孩子,你們……這未必不是緣分。」

兒金金是不相信什麼沖不沖喜的,不過她感受得到梅氏對她的憂心和不舍,所以梅氏說什麼,她就猛點頭,最後索性埋進梅氏的懷里嬌憨的一通撒嬌。

梅氏被她這一通胡攪蠻纏,哪里還記得什麼要訓她的話。

隔天,梅氏去蘇家回了話,這親事他們答應了,只是嫁過來的對象不是她的女兒,是她的佷女。

蘇家迎出來的是蘇秦氏,頭上插著兩根包銀簪子,金雀耳墜,腕上青綠玉鐲,一件半新不舊的褙子,尖臉淡眉,隱約流露出刻薄的小家子氣。

蘇秦氏一听梅氏回話就擺了臉色。「這老大辦的是什麼事,這麼大的事回來一聲不吭的。」

梅氏心里也有氣,可她知道這當下要是任人拿捏,金金嫁過來的日子會更難捱,難得硬氣了一把。「你們蘇家都能換嫁,為什麼我們不行?」

蘇秦氏轉了轉眼珠,心里又有了旁的計較。「呦,瞧老姊妹說的,咱莊戶田舍人家沒那麼多規矩,總之有姑娘願意嫁過來就行,我那小叔的身子又能挑揀什麼好人家的女兒,既然你們同意,給的聘禮也就算了,我們也不指望你們能有什麼嫁妝,喜服什麼的看著是來不及做了,你們家如今那家境,就去借一套穿穿,改天洗干淨了再還就是了。」

看來他們兒家也不怎樣,合著是別人家的孩子死不完,死活不讓自家閨女進她蘇家的門,倒是推了個爹娘不聞不問的孤兒來頂這門親事。

「我們家金金是清清白白好人家的女兒,得不到妳一句好也就算了,還未過門,就這般被妳嫌棄,我們寧可不嫁!」梅氏本就不情願,蘇秦氏又戳人心窩,這下連皮笑肉不笑的應付都做不出來了。

「呦,瞧瞧我這張嘴就是有什麼說什麼,老姊妹就別計較了。」蘇秦氏做做樣子的搧了自己的嘴,卻是半點誠意也沒有。

原來所謂的官也不過爾爾,落魄之後在他們手里還不是想怎樣就怎樣?不管那丫頭長相怎樣,孤女配養子,這樣的人給那死小子娶進門,倒是絕配。

這蘇秦氏話里話外沒有一句不是戳著人心,甚至踩著兒家的臉面,說三天就要迎娶,連繡蓋頭的時間都不夠,喜服也要去借,這哪里是說親?用搶的比較快!這樣嫁過去誰能把金金當回事?

一想到這里,梅氏不禁悲從中來,她那苦命的女兒為了這親事,昨兒個夜里想不開差點懸了梁,要不是和她睡一起的金金反應快,她這女兒就沒了。

瞧著女兒細白頸子那一圈的淤紫青紅,把人放下來的時候,她這做娘的想,女兒要是有個萬一,她也不活了。

因此就算現在的心苦得比黃連還要苦,手腳冰冷,再多的屈辱和不甘心也只能認了。

她煩惱的還不只這個,看蘇家那態度,蘇雪霽那孩子會不會真的不好了?

梅氏在回家路上只覺得心情越發沉重,但是事情都到這地步了,能怎麼辦?

回到家,她珍重的把壓箱底的一塊料子拿出來,模著那光滑的緞面,原本這塊布是留著給女兒出嫁的時候用的,哪知道如今卻用到了金金身上,她閉了閉眼,發狠把布裁了。

梅氏熬了兩宿的夜,熬得眼楮通紅,好不容易替兒金金趕制出嫁衣和紅蓋頭,至于刺繡花樣什麼的,實在沒那時間了。

雖然就只是一件水紅色樣式簡單的嫁衣,出嫁的那天,兒金金看到仍是樂得很,她抱了抱梅氏,「這就是出嫁女要穿的嫁衣?」

「去試穿看看合不合身?」

兒金金回房換上了那樣式簡單的喜服,走出外間,在梅氏面前轉了一圈。

梅氏眼里含淚替她梳頭,見她頭上沒有半樣發飾,實在寒酸,不過見她神清氣爽,眼下一片清明,可見昨兒個夜里睡得很好,壓根沒把這事放心上。

忍住心里的酸澀,這樣也好,金金是個心大的,既然能不計較,往好處想,往後興許能把日子過起來也說不定。

「伯娘對不起妳,沒能給妳什麼傍身的東西,蘇家送來的布料都給妳帶過去,至于銀子,我想留下來給妳伯父看病抓藥,妳說可以嗎?」她這伯娘實在太沒用了,連這點東西都想昧下。

「當然不可以,布料什麼的我也用不著,家里的舊衣服我帶兩套過去換穿就好了,那些細布什麼的您拿去換錢,至于銀子嘛,我都有漢子了,漢子是管我穿衣吃飯的,所以,銀子我找他拿就是了,那些彩禮錢您就拿去用。」

「妳這孩子!」梅氏哽咽得說不出話來了。

娘家、親戚、鄰居能開口的都借遍了,要不是走投無路,她一個伯娘怎麼會把腦筋動到佷女的彩禮上。

羞死人了。

「我去和伯父說一聲。」老實說兒金金沒什麼離情,對她來說又不是嫁人就不往來了,只要她得空,蘇、兒兩家就隔著一個小山包,兩座橋,十幾條街,抬腳就到了。

里間內,兒立錚躺在炕上昏睡著,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他就是很典型的例子,本來中等粗壯的漢子,如今形容枯槁,兒金金靜靜的看了一會兒,口氣輕松,就像家里的孩子要出門知會大人一聲那麼隨意。「伯父,金金要嫁人了,不過您不必擔心,過兩日我就回來看您,您別躺太久了,您多想想伯娘和銀銀,早些起來。」

梅氏進來,替她覆上蓋頭,邁出門。

說是花轎,不過就是一抬簡陋的小轎,已經等在院子,兒銀銀也在,眼楮紅通通的,脖頸用條巾子系著遮掩淤痕,她的心情並不好過,但是她真心不想嫁進蘇家,拉著兒金金的手,眼里都是歉疚。「我對不起妳。」

「說什麼呢,別太想我,我過兩天就回來。」兒金金把蓋頭掀起來,臉上沒半點新娘子的嬌羞。

兒銀銀臉上一抽一抽的,不知道說什麼好。

傻金金,嫁了人哪能說妳想去哪就去哪?萬事都得听婆家的,當人家媳婦和閨女是不一樣的路數啊。

兒金金擺擺手上了花轎,沒有嗩吶喇叭吹鼓手,沒有鞭炮丟喜錢,一抬花轎搖搖晃晃,從兒銀銀和梅氏的眼簾逐漸走遠。

蘇家鎮是離縣城二十里地的一個小地方,前有女神河,旁支烏河渠,後有猴子嶺,周邊良田綿延,蘇家是住在沿河幾百戶人家的其中一戶,此處因為臨河,靠山,田耕打獵捕魚人家比比皆是,看著是六安縣比較富庶的區域。

青磚大瓦房,兩扇實木朱漆大門,頗有鄉紳富戶的派頭,然而花轎進了蘇家院子,卻冷冷清清的,別說布置彰顯喜氣的紅布,連鞭炮也沒有一串,更別提席面熱鬧什麼的,四處靜悄悄的,沒半點辦喜事的感覺。

蘇秦氏听見外頭的動靜迎了出來,一看見花轎,這才一拍大腿,「唉呦,原來是新娘子來了,我這不忙得忘了這一茬嗎?」

蘇平的妻子劉氏也跟著出來,「娘,這就是說給小叔的媳婦兒?」

蘇秦氏撇嘴,「可不是嗎?」什麼都沒有也敢嫁,不就是個笑話,管她呢,反正笑話是她又不是自己。

「新娘子,該下轎了。」一個粗使婆子喊了聲。

花轎里伸出一只手來,簡婆子得了蘇秦氏一眼,連忙去扶。

簡婆子扶著兒金金跨進門坎,默默無聲的穿過後堂,又走過長長的牆門,才到一處偏院,簡婆子的腳步有些快,也沒什麼照拂新娘子,好在兒金金雖然頭上蓋著蓋頭,神識卻能看見所有的東西,該轉彎的地方,凸起的石磚塊,她如履平地。

簡婆子暗暗嘖了聲,這不是得了太太交代,要難一難新婦嗎?哪知這新娘子倒是挺機靈的。

她們到了一處極小的小院,屋檐下掛著斗笠和簑衣,一明一暗兩間房,後頭推出去有個低矮的棚子。

進了屋,一張簡陋的四方桌,桌面凹凸不平,顯然用了不少年頭,一張條凳,然後就什麼都沒有了,東邊的小門進去是另外一間屋子,房中有淡淡的藥味,火炕上兩個堆棧的木箱子,西窗下一張書桌,書桌上摞著幾本書,還有一支禿筆半塊墨條,卻收拾的整整齊齊,兩層書架上都是起了毛邊的書,可見物主經常翻閱,兒金金用神識一眼掃過去,經史子集還有琴譜詩冊,那炕上沒聲沒息的躺了個人,破舊的枕頭邊也是書。

這屋子里最貴重的什物大概就是這些書籍了吧。

兒金金自行在床邊坐下,簡婆子怠慢的瞥了眼躺在炕上沒聲沒息的蘇雪霽,勉強擠出褶子皮笑容,「大女乃女乃說剛巧現在是秋收時節,家里事多,您嫁進來,二公子的身子又這樣,撒帳坐福什麼的,就不弄這些了。奴婢前頭還有一堆事,就不侍候您了。」說完便自顧自的走了。

屋里安靜了下來,兒金金伸手把紅蓋頭扯掉,映入眼簾的是幽暗的房間,本來光線就不好,還掛著厚厚的布簾子,鼻子聞著還有股味兒。

她向前幾步,把簾子都掀開,敞亮的天光立刻潑撒進房間,空氣中光與塵同在,屋里頭彷佛這時才有了生氣。

她回到炕前,眼前是一張白得沒有血色的臉龐,半死不活的。

瘦削的身材,但身量很長,眉毛倒是生得特別好,恍如遠山般,他闔著雙眼,雙目輪廓狹長,抿緊的嘴唇蒼白干裂,了無生氣,眉宇間還帶抹病氣,鎖骨是整個凹進去的,看起來只剩半口氣。

這人,病得不輕啊。

她踫了下他的手,他的手很涼,一點溫度也沒有,順帶的,床炕也是冷冰冰的。

沒有暖炕熱水,這家人看起來把他忽視的很徹底。

害怕嗎?

說也奇怪,她並沒有那種面對瀕危人士驚懼的感覺,如果嫁過來的人是銀銀,她應該會嚇壞了。

要說她神經粗壯嗎?應該說她好像少了這根筋,害怕不安什麼的,這種屬于人才有的情緒,她的反應都慢半拍。

至于為什麼會沒有,她都成了凡人不是?凡人凡胎該有的七情六欲,怎麼到了她這里就缺東少西的?

她不明白,真不明白,或許改天有機會見到大師兄時再問問。

兒金金坐了半晌,還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能做什麼,從頭到尾也看不見一個鬧洞房還是來道喜的親友。

她思來想去,發現這時候應該要吃飯了吧?她出門子那時,伯娘給她下了碗面吃,也就這樣,經過這一折騰,好像又餓了。

她等了又等,沒見有人給她送吃的來,床上躺著的蘇雪霽也沒有醒來,桌上連個藥碗、水杯都不見。

他們倆好像被全世界給遺忘了。

不過,這難不倒她,山不來就她,她就去就山,廚房不就有吃的了。

哪知腳還沒動,那邊炕上便響起咳咳咳的劇烈咳嗽聲。

兒金金一看,床上的蘇雪霽醒了,正撩起眼皮看她,兩人對上眸子的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彷佛在那眼尾微微上揚的眼里看到滿天星光,但霎時又什麼都沒有了。

他有一雙澄空般的眼,看著人時,眼神干淨,如水波一般清澈,可分明不是多厲害的眼神,可兒金金卻陡然有種被人一眼看到底的感覺。

他雙手撐在炕床上,動作困難的試圖撐起身子,試了幾回才勉力把身子靠在炕旁的木箱上,單薄的身子更顯里衣松垮垮的,屋里本來就不夠亮,蘇雪霽又因為這樣費力的動作,臉色顯得越發的白,額上全是虛汗。

她那身紅衣,配上一雙湛如秋水的煙水眸子,像極了一抹久違的亮光,他本以為蘇秦氏說要給他娶媳婦只是玩笑,想不到他一醒來,居然真有個姑娘穿著嫁衣坐在他屋里,他想起二房素來的態度,不禁冷了臉,這是二房又要設套子給他鑽了吧。

「妳是兒大人的女兒吧,怎麼答應嫁到我家來?」因為躺了好些日子,他的聲音有些沙啞氣虛,但仍听得出來他有把醇潤的好嗓子。

「兒立錚是我伯父,你說的是我堂姊銀銀。」兒金金把當日蘇平來逼親的事情一字不差的說了一遍,她的記性好,只要她想,入了耳朵的話記得一清二楚,也能一目十行,可以說是過目不忘。

蘇雪霽這時才緩了些臉色。「我家里的情形妳可知道?妳大可不必蹚這渾水。」

「就你病了,還有你年紀大了,需要個娘子,以及我家需要那五兩銀子的聘金。」她直言不諱。「我就知道這些。」

她的直白听得蘇雪霽有些怔愣。「許多人躲都來不及了,妳還嫁進來?不怕我要有個萬一,妳就成了寡婦?」

「伯娘和隔壁的蔡大娘都說你是個好的,我堂姊又死活不願意嫁過來,所以我就來了。」她沒有什麼願不願意的,這凡間,女子年紀到了要嫁人,男子要娶妻,所以,她總得嘗試看看到底嫁人是什麼滋味。

「妳堂姊這麼自私,妳不生氣?」他自我調侃的意味很濃。

「不會啊,我知道只要是人都是自私的。」雍容大肚什麼的先決條件是自己要願意吧,要是不願意,什麼都白搭。

其實她和師兄們組隊去獵妖獸的時候也分得很清楚,那些個妖物攸關他們煉丹的重要性,別人想來搶,各憑本事,所以凡事攸關自身利益,能不從自身出發嗎?

可你能說這不對嗎?

而且她想嘗嘗成親結婚的滋味,所以她就來了啊。

蘇雪霽听她那看似全然不通,細細咀嚼著又有理的理論,看著她,又是一陣輕咳,他連忙從枕頭下拎出一條帕子摀住了嘴。

那方帕子很快被鮮血暈染,濕了大半,蘇雪霽用指頭抹去嘴角的血跡,表情有些漠然。

兒金金其實想問他現在可以吃飯了嗎?但是見他咳出了血,關心的說︰「怎麼咳成這樣?有藥嗎?我去給你端。」

蘇雪霽本想搖頭揮手,但手勢都還沒做她已經旋風般的出了門,往方才進院子的那個小門出去。

蘇秦氏正領著兩個媳婦坐在小杌子上納鞋底,這世道,手頭就算寬裕的人家仍是愛惜舊物的,能繼續用的東西變著法子改頭換面又能用了。

像把舊衣服拆了,明天漿洗出來,把新彈的棉花填進去,又是一件新衣服,更講究些的頂多外面扯了新布做層罩衣,就已經很不錯了。

老大、老二媳婦各自忙著手頭上的活計,見到兒金金出來,劉氏皮笑肉不笑的說道︰「呦,今兒個不是新娘子洞房的好日子,怎麼就出來了?」

「我餓了過來吃飯,順便拿相公的藥。」兒金金笑咪咪的,沒半點扭捏害臊。

「這會兒不早不晚的,吃什麼飯?」劉氏拿著針在頭發磨了磨,哼了聲。

「我剛來,還不清楚飯點時間。」兒金金不在意的點頭。「不如妳們給我說說,往後我才不會誤了吃飯時間。」

甘氏百八十個不樂意。「剛一早都吃過了,妳餓了?灶上還有點剩的,妳自己去瞧瞧。」

「那我相公的藥?」

「哪來的藥?二弟在床上都躺多久了,前前後後花了不少銀子,把家里的底都掏光啦,人還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什麼藥?沒有!」蘇秦氏發話了,咄咄逼人還帶股酸味。

劉氏和甘氏心虛的低了頭,其實總共就請了鎮上那老大夫兩回,第一回說家里手頭緊,欠了藥錢,第二回,索性連大夫的出診金都給黃了,還罵人家庸醫,那大夫氣得揚言再也不會來蘇家出診。

「這樣啊。」兒金金也沒追根究底,轉頭去了廚房。

蘇家的廚房面積滿大的,灶台對著屋子的大門,緊挨著牆壁砌著兩個灶口,而大門的兩側各開了窗,窗台下擺著水缸、米缸、木盆和水桶,大門右側邊還有個小門,兒金金探頭往里頭看了一眼,只見里面擺了幾個竹簍、竹框,裝著地瓜和馬鈴薯,麻布袋里則是裝著半滿的糧食。

他們成親,今天應該有喜宴的,就算沒有擺酒,至少也會加些菜吧?但她只見到廚房里柳條編的圓笸籮罩下,僅有一碗只剩渣滓的剩菜。

她找到米缸,里面有一些雜糧、小米,菜櫥里有一小包的小魚干,菜櫥里的碗公有幾顆雞蛋。

她拿了兩顆,調了水加上少許的鹽巴想做碗蒸蛋,把少許的雜糧和小米放上了蒸鍋,把小魚干稍微用水泡了下,去掉渣質,丟進去。

灶膛里只有一些未盡的余火,她沒辦法,努力回想兒銀銀燒飯的樣子,也不懂什麼叫循序漸進,先塞一小把干松針進去,還沒等燃,又填上大塊的柴,然後就用火折子點火。

因為點不著火,她便拿葵扇賣力的搧風,很快的,廚房冒出濃煙。

坐在外頭的蘇家婆媳正豎起耳朵听著里頭的動靜,老二家的甘氏最先聞到嗆鼻的味道,抬起了頭。「娘?我好像聞到什麼燒焦味。」

蘇秦氏和劉氏齊齊偏過頭往廚房瞧去,只見濃濃的煙霧從任何一個可以冒出來的地方急速的往外涌。

要命夭壽哦!

稀罕的,婆媳三個動作很一致,扔了手上的東西,撒丫子往屋里鑽,蘇秦氏跑得太快一下軟了腳,然後就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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