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令的禍水 第六章
確定追兵已遠離,神像後方的人才走出來。
「好險……」吁了口氣,孟惜蕊拍著劇烈起伏的胸口,道︰「只差那麼一點,就被表哥發現了。」
剛剛在躲藏時,她不斷地祈禱,請神明保佑他們安然無事,沒想到神明真顯了靈,將惡徒嚇跑。
「感謝神明助我們逃過一劫……」她雙手合十,虔誠的向神隊拜了拜,並提醒若有所思的唐毅衡,「毅衡哥哥,你也過來拜謝神明的庇護吧。」
「什麼庇護?」俊容一斂,他冷聲道︰「假若蒼天真的有眼,怎會讓我落得如此下場?」
見他轉身欲往外走,孟惜蕊連忙問︰「你要上哪兒去?」
「天下之大,總有我容身之處。」望向晴空萬里的藍天,唐毅衡心中卻是陰霾滿布。
盡管仇家有堅強的後台撐腰,他一時奈何不了這些奸人,但君子報仇三年不晚,他發誓,終有一天必定要討回公道。
「好,天涯海角,我都隨你去。」孟惜蕊亦步亦趨的跟著他。
「可是我不想再看到你了,咱們從此橋歸橋,路歸路,滾開!」大手一揮,唐毅衡無情地將她推倒在地上。
即使事實證明他的未婚妻並未與他們共謀,不過婚約既已解除,往後兩人便毫無瓜葛了。
「不!」顧不得膝蓋的疼痛,孟惜蕊急急抱住他的大腿,「毅衡哥哥,求你別扔下我,求求你……」
「你是過慣了舒服日子的千金小姐,干嘛跟著一個窮小子吃苦?何況我已經自顧不暇了,哪還養得起你?」
「我不怕吃苦!」她卑微地懇求,「只要你別拋棄我,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情,拜托……」
女乃娘說,爹爹打算另覓乘龍快婿,可是她心里根本容不下別的男人,所以在離開孟府那一刻,她就決定這輩子都不再回去,要與未婚夫同甘共苦。
不料毅衡哥哥竟把顏伯的死全歸咎到她頭上,還執意拋下她,她不禁急得哭出來。
見她淚灑香腮,猶如一朵泣露的梨花,唐毅衡胸中頓生柔情,但是再想到她父親的所作所為,他就無法軟下心腸。
「即使我想要你的身子,你也願意給我嗎?」他隨口說說,意在讓她知難而退。
「我……我願意。」孟惜蕊只猶豫了下就答應了,因為她已認定自己是唐家的媳婦,遲早會跟毅衡哥哥成親。
……
「你還好吧?」
「嗯……」孟惜蕊羞臊地點頭,渾然不覺那听似關切的問句已不復溫存時的熱情。
見他起身著衣,她也趕快拾撿散落的衣物,孰料才系好肚兜,唐毅衡就淡漠地道︰「時候不早,我該離開了。」
「離開?」她套衣的動作一僵,「你不是答應要帶我走?」
「我何時答應了?」他嘴角冷冷的一撇,「之前我只問你,願不願意把身子給我,並未對你許下任何承諾。」
「可是咱們已經有了肌膚之親……」
「那又如何?」唐毅衡打斷她的話,道︰「反正十幾年的婚約說解除就解除,即使你失去了清白,照樣可以嫁給別人。況且顏伯的仇尚未報,我怎麼能跟仇人的女兒在一起?」
他殘酷的言語猶似一記轟天雷,瞬間將孟惜蕊從喜悅的雲端打入地獄。
原來這男人是抱著玩弄的心態對待她?
恍然大悟的她,不禁氣得捶他胸膛,質問道︰「太過分了,我把童貞給了你,你怎能如此待我?」
扣住那雙憤怒的粉拳,唐毅衡輕嗤道︰「得了,是你自個兒要獻身的,我可沒拿刀子逼你。」
「我……」她頓時無言。
「俗話說‘紅顏禍水’果然不假,你容貌雖美,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災星,我尚未與你成婚,就招來如此惡運,要真娶了你,豈不被你克死了?所以你也別怪我狠心,要恨,就恨你那個喪盡天良的父親吧!」
說罷,他即甩開她的縴腕,揚長而去。
目送那絕情離去的背影,孟惜蕊實在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何會遭受此等羞辱,難道就因為她是孟瑞厚的女兒嗎?
傷心的淚水潸然而落。
她仰頭問蒼天,蒼天卻無語,最後她只能無助地放聲嚎啕,哭得肝腸寸斷,聲嘶力竭。
只听得女子哀痛欲絕的哭泣聲響徹寂靜的樹林,隨著風兒傳至遠方,久久不散……
離開樹林後,身無分文的唐毅衡只得靠行乞為生。
盡管餐風宿露,他並沒有放棄科考,仍一步步走向京城,可惜在半路上病倒了,因而錯過了京試。
不過天無絕人之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在唐毅衡奄奄一息時,有個人出手相救,不僅治好他的病,還任命他為軍師。
那位救命恩人就是神武大將軍秦昨非。
這些年來,兩人惺惺相惜,情如兄弟,共同為保家衛國而努力。直到日盛王朝與西番國結為盟邦,邊關不再劍拔弩張,受封為和西王的秦昨非便向皇上推舉,讓他一圓仕途之夢……
回首前塵往事,彷佛是昨日才發生。
如今他已是地方的父母官,而非當年窮困潦倒的書生,若說和西王是他命中的貴人,絕不為過。
但令唐毅衡意料不到的是,老天爺竟安排他重回昆陽縣,還在公堂上遇見了孟惜蕊。
他自認應該沒有認錯人,只是想不透,為何她會成了知名的舞姬,還在故鄉經營勾欄院?
暌別了這些年,她變得伶牙俐齒,精明能干,但美麗依舊……不,是比以前又美上幾分,而且舉手投足間流露出嫵媚的風情……
「大人?大人?」
頻頻的呼喚聲,打斷了唐毅衡遠揚的思緒。
「嗯?」他倏然收回心神,「師爺有何事?」
瞄了眼縣令筆下的「大作」,萬仕通眉梢抽動了下,道︰「是廚子托老夫來詢問大人晚膳想吃什麼。」
「都可以,本官向來不挑食……」頭一俯,唐毅衡才發現筆下的紙已被他畫得亂七八糟,既不成文,更不像圖。
「大人的這幅畫,真是‘創意’十足呢。」萬仕通憋著笑道,還很給面子地夸獎一番。
唐毅衡臉上閃過一絲尷尬的神情,趕忙把紙揉成一團,轉移話題。「對了,你可曾听過本縣一個名叫孟瑞厚的富商?」
雖然萬師爺兩年前才移居昆陽縣,對當地之事卻知曉不少,或許有他想知道的答案。
「听過。」萬仕通知無不言地道︰「那孟老爺經商有成,曾是本縣的大地主,不過為人相當吝嗇,被稱為一毛不拔的鐵公雞。某日,他在書房里喝醉了酒,不慎推倒燭火,釀成祝融之禍,竟把自己活活燒死。」
「那他的子女呢?」唐毅衡急忙問。
「孟老爺僅有一名獨生女,但多年前無故失蹤,有人說,她跟家里的長工私奔了,也有人說,他親眼目睹孟小姐投河自盡。」
「自盡?!」唐毅衡胸口一窒。
「是呀,听說養在深閨的她長得十分美麗,可惜紅顏薄命。或許是因為思女過度,孟老爺終日悒郁寡歡,借酒澆愁,以致發生不幸。在他去世後,所有家產便落入其甥兒謝成材手中,孰料此人生性好賭,短短不到半年,就敗光了孟家的產業……」
但後段的話,唐毅衡卻是左耳進,右耳出,因為他的心思全繞著某個人的生死打轉。
孟惜蕊投河自盡了……
為什麼她要走上絕路?該不會是因為被他拋棄,一時想不開吧?
可是,假若她已經香消玉殯,這世上怎麼會有個與她容貌如此相似的紫薔姑娘?難道真是他認錯人了?
「不知大人突然問起此事,所為何來?」滔滔不絕的萬仕通,終于察覺他凝重的神色。
「呃,沒什麼,只是本官在瀏覽前任仵作留下的紀錄時,恰巧看見孟瑞厚的驗尸結果,其中寫到死者兩腿被火燒焦,露出的踝骨呈現黯黑色,本官覺得十分怪異,才想多加了解。」
照理說,就算是被火燒死,入骨也應該是白的,怎麼會發黑?除非……死者生前中了毒。
「大人明察秋毫,不放過任何枝節細末,屬下佩服。」
共事還不到一個月,萬仕通對于縣令縝密的心思已不僅是欣賞,而是敬仰得五體投地了。
此外,自那回夜審柳家的案子,百姓們就對新縣令產生了信任感,隔日便陸續有人來申冤,而大人也一一受理,並且公平的裁判,不單百姓們心口皆服,在竊盜方面破案的數目,更讓縣境內許多宵小望風而逃,紛紛轉往其它縣城。
「本官受命于聖上,自當為百姓伸張正義,不論孟老爺生前作為如何,本官都該深入追查,確定他是不是含冤而死。」
唐毅衡曾經憤世嫉俗,怨天尤人,可是在邊關的那幾年,看到許多因戰爭而喪命或傷殘的士兵,便覺得老天待他算是不薄,起碼自己四肢健全,還結識了秦昨非這樣的至交。
這次來到昆陽縣上任後,他原想立即為顏伯討回公道,不料仇家早已歸西,正應驗了「多行不義必自斃」這句話。
孟瑞厚既已亡故,他便決定拋開仇恨,做個公正無私的好官,因此,他更應該查明真相,毋枉毋縱。
「大人胸懷開闊,實乃本縣百姓之福,只是孟家已家破人亡許久,那謝成材亦行蹤不明,即使此案透著蹊蹺,恐怕無從查起。」
對于唐毅衡的抱負,萬仕通固然感佩,不過理想與現實間往往存在著差距,何況昔日的孟府早換了新主人,光是要找出證據就是一大難題。
「或許,咱們可以朝這幾個方向著手……」唐毅衡道出自己的想法,並逐一與師爺商討。
談到一半時,韋大寶忽來稟報,「稟大人,有人發現一名貌似石虎的男子,進了百花苑後門。」
唐衡毅上任後,除了要求衙役加強巡邏,更提供檢舉獎金,鼓勵百姓們協助官兵捉拿歹徒,才讓治安迅速獲得改善。
而這個石虎,便是知府通令追緝的要犯之一,他專門拐騙幼童,再轉賣到遠地當奴隸或雛妓,不知拆散多少了骨肉,可謂惡貫滿盈。
「百花苑?」唐衡毅暗吃一驚,心想,怎麼又是那間勾欄院?
日盛王朝雖允許買賣孩童,但若無父母的同意書,即屬非法交易,賣方依法處終身監禁,買主則罰以重金,特別是妓院花樓,更會遭勒令停業。
「要不要屬下馬上帶人去搜索?」韋大寶問道。
「先別打草驚蛇。」唐衡毅沉吟了下,指示道︰「你帶著兩名公差,喬裝成尋芳客,隨本官前去查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