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光有染 第二章 一直一直在一起
熊熊烈火竄上漆黑的天空,尖叫聲、哭泣聲,聲聲淒厲,身旁的人不斷咆哮、狂奔,他不明所以,也跟著大家跑起來,只是……娘呢?
娘不見了?不對,娘不是不見,娘還待在屋里來不及逃出來,他下意識想往回跑,但一股強大的力量從身後緊緊抱住他。
雙腳騰空,他不斷蹬著、踹著,想月兌離身後的箝制。
「少爺,不行!」熟悉的聲音讓他猛然回頭,是趙叔?他沒死?他沒死……那趙嬸呢?趙虹呢?貞姨呢?娘呢?
紊亂的思緒,混亂的腦袋,他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
「我要找娘,放開我!」他繼續大叫尖喊。
「不行!少爺,您救不了夫人,我們快走!」趙叔的聲音在他耳旁出現。
「不要不要,我走了,娘和弟弟怎麼辦?」他嘶吼咆哮,用盡全身力氣反抗,但他敵不過趙叔,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拖離火場……
沖天烈焰在夜空中映出光亮,激昂的尖叫聲、銳利的哭喊聲,耳膜被這些聲音震動著,眼淚不停往下墜。
「娘……」
荀湛不斷搖頭、頭發被汗水濕透,他淪陷在夢魘中。
染染被吵醒了,一個激靈坐起,腦袋混沌,慢慢轉頭看向陌生的四周,木桌木椅木櫃木床……哦,穿越了。她點點頭,重新整理大腦連結。
「娘……」
荀湛又滿身大汗,明明睡著,眼楮卻是半開,臉皮緊繃,好像正在用力,想把眼皮撐開似的。他的頭快速地來回轉動,彷佛被一只無形的巨手操控。
染染眼底充滿憐憫。他再天才、再是星宿下凡,此時的他終究還是個小少年,一夜之間被滅門,心理創傷哪能輕易抹平?
手心觸上他的額頭,唉,又發燒了。
再下床、再摔一回,她舀來一大碗烈酒,重新為他擦拭降溫,再重新為他換上干淨衣裳。
棉被濕了,她回染染的房間取干爽被子,只是探手一模才想起來,她的棉被又硬又重、像土塊似的,還帶著股尿騷味兒,大概打出生就這麼一條被子蓋到底。
搖搖頭,她跑進趙叔趙嬸屋里找,比起染染的、趙叔的棉被等級不只高上一層,這令她懷疑,對娘親而言,趙叔他們比染染更像一家人。
染染聳聳肩,現在計較這些沒有意義,她把棉被頂在頭上,費力地往哥哥房里走,那模樣像是背著大殼的寄居蟹,滑稽得很。
把床整理過一通後,染染喘著粗氣,重新回到床上。
濃眉緊蹙,他還在作惡夢?那一世的「哥哥」也總是睡不好,過度的壓力常常讓他作惡夢,那時她總是……
她笑了,像前世那般,小小的掌心輕拍他的胸口,極其溫柔。
她那時總趁機審視他英俊帥氣的臉龐,他的眉毛很濃、像濃墨似的,他的鼻梁挺直,常有人懷疑他進過醫美中心,微薄的唇看起來有些冷、不太好親近……事實上沒錯,他就是個不好親近的人,性格孤僻、要求完美,一雙眼楮總帶著睥睨天下、高高在上的傲氣。
真的是「哥哥」,不會錯的,此生她很高興,還能夠跟他在一起,能夠提早認識青春期的他。
像冰塊似的小少年啊,不知道哪天,會不會有人能夠融化他的心?
沒有刻意,但《冰雪奇緣》的歌詞自動浮上腦海,揚聲、她輕輕哼唱——
A kingdom of isolation
And it looks like I'm the Queen
……Well, now they know
Let it go Let it go……
染染的嗓音清脆甜美,帶著能安撫人心的嬌柔,她一遍遍唱著,唱得他的眉心松開,唱得他握緊的拳頭微張,再度熟睡。
然後她也睡了,睡在他懷間。
這一覺睡醒,天大亮了,染染撫上他的額際,真好,燒完全退了。
下床……砰!沒錯,平衡極度差的她又摔了。
幸好五歲女娃全身上下都是滿滿的膠原蛋白,幸好她漸漸摔出技術,知道用哪個角度摔比較不痛,知道用什麼動作爬看起來比較帥。
洗過臉之後,她進廚房做早餐,一回生兩回熟,燒火于她越來越不是個事兒,至于做飯……開玩笑,她家爺爺是誰啊?是「阿霞飯店」的老板欸,做飯雖然不算她的專長,但也是拿得出手的技能。
第一次對爺爺深深感激,感激他用MP3、游戲機……誘拐她學做菜。
在這個時空,灶下本事絕對比她的專業本領,更能替自己爭取生存空間。
先把自己喂飽後,她把剩下的稀飯裝進小瓦罐帶進房里。哥哥還在睡,她一趟趟將棉被和髒衣服帶出去,小小的身板又當起寄居蟹。
然門板關上那刻,荀湛眼楮張開,聞著食物的香氣,費力將自己撐起來。
昨夜他並非一無所知,雖然睜不開眼楮,但他知道染染又幫自己擦拭身體、換衣服棉被了。她沒用水擦,而是用酒,那股味道一聞就曉得是趙叔最喜歡的燒刀子,他不理解染染為什麼這樣做,但不可否認,擦過酒之後整個人舒服許多。
他曉得,她輕拍自己的胸口,唱著他听不懂的歌兒。
是亂唱吧,原本他是這樣想的,但一次次,雷同音節重復出現,他開始懷疑,她唱的曲子有其意義,但她從哪里學會的?
拿碗添粥,他慢慢吃著稀飯,味道是真的很好……比趙嬸的手藝更好,所以這又是誰教會她的?她只是個小小的傻丫頭不是?
染染回到自己房間,看著屋中擺設,想起原主的處境,不自覺擰了眉心。
她可以理解人類對于「未知」的態度與恐懼,踫到無法解決的困難,人們往往將事情推給天意,這並非是純粹的迷信,因為不替自己找到一個理由,很難說服自己心平或者不畏懼。
她一直認為迷信有理,背負著「災星」名號的荀染染,被奴僕欺辱、被母親棄如敝屣,是可以解釋的,所以荀湛若想將她拋棄,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在這種情況下,要怎麼逆轉情勢?如何才能不被拋棄?被需要?建立感情?她是不是該雙管齊下,來挽救自己的命運?
她偏過頭,認真想半晌,最終握緊拳頭,對自己喊,「加油!妳辦得到的!」
棉被能借用,那銀子也可以吧?何況人死了,再多的錢都叫遺產——遺留給活人用的財產。
趁著哥哥在睡覺,染染把自己唯一的換洗衣物收進包袱里,再次跑進趙叔趙嬸屋里翻箱倒櫃。最終她翻出三張五兩銀票和一些碎銀子,連同趙嬸的簪子、耳環,和趙虹的首飾她都給收了,不是貪財,而是人是英雄錢是膽,好漢無錢到處難。
荀湛身子痊愈之後肯定是要離開的,否則凶徒再度上門怎麼辦?左右鄰居問起趙叔趙嬸或母親怎麼辦?
她其實想過是不是該告官,但如果可以告官……荀湛是讀書人,還是個練過武功的,他對于律法並非一無所知,倘若鬧進官府里能夠解決,他不至于把自己憋到發高燒,連一聲委屈都不敢喊。
母親招惹上的肯定不是普通人,是連縣官都不敢輕易踫的人,因此離開是早晚的事,她必須提早做好準備。
搜刮完了趙叔趙嬸屋里,染染在猶豫片刻後,推開母親房間。
這個房間讓她感到非常不舒服,不管是空氣里充斥的腐靡氣息,還是雜亂的床被和血跡都讓她深感痛苦,前腳踩進去,那些不堪入耳的聲音就像灌香腸似的不斷往她耳里鑽。
不管母親如何待她,染染都不忍她被凌虐,就算只是個陌生女子被虐至死,她都無法忍受。
強忍惡心,她打開一個個抽屜、櫃門,連最不願意踫觸的床鋪都逼迫自己爬上去,但她只翻出些許金銀首飾和十幾兩碎銀。
想過片刻,她走到密室前,書櫃打開之後再沒有關上,趁著日光正好,染染走進去。
她看見角落處的包袱,俯身拾起打開,里面有兩套衣鞋和三百多兩銀票,衣鞋的大小很確定是為哥哥準備的。
不管是居安思危還是見微知著,母親肯定提早就在防備著些什麼,否則不會建一個密室,更不會連包袱都打理好。
抱緊包袱,仰頭看著密室,倘若母親知道自己惹上什麼、將會遭遇什麼?為何不當斷則斷?為什麼要冒著這麼大的風險,來維護她的愛情?
因為……相信那個男人?
想不通,搖搖頭,她抱著包袱走出去。
回到哥哥房間,發現他已經清醒,把飯都給吃了,她迅速拉出笑容,放下兩個包袱,蹬著小短腿費力爬上床鋪,她一路爬到他身邊,掌心貼上他額際。
這個動作荀湛很熟悉了,垂眉低眼、冷得像冰塊的少年,靜靜感受掌心的些許溫暖。
「不發燒了,哥哥還不舒服嗎?」染染軟軟糯糯的聲音,像甜粥也像軟糖。
「包袱哪里來的。」他的眼神自帶冰刀威力。
「哥哥夠吃嗎?還餓不餓,我再去給哥哥煮?」
「誰告訴妳我要離開的?」
「竹竿太高,棉被掛不上,我把被子曬在長凳上,晚上再收進來?」
兩人的對話沒有交集,荀湛不說了,冷著臉對著染染。
對于哥哥的臭臉,她始終無法免疫,不管前世或今生。
在前世、在後來的後來,他們的感情非常好了,每次她發脾氣,哥就昵稱她「母老虎」,說她是世界上最可愛的母老虎,他願意當飼養員,好好把她養起來,但是現在他成了馴獸師,兩記眼刀、一張臭臉……母老虎只能乖乖跳火圈。
「哥哥不走嗎?要是壞人又來怎麼辦?」
他不完全滿意她的回答,她再加碼。「我怕鬼,家里沒大人。」
好吧,怕鬼是人性,他勉強同意。「包袱呢?」
「書櫃後面找到的。」
「妳進去娘房間了?」
她點頭,頭很低、低到下巴貼上鎖骨。
她竟然敢?那屋子曾經……她是傻還是膽子肥?「不害怕?」
「害怕。」她乖乖回答,努力表現得像五歲幼童。
唉,她又不是黃瓜,刷了漆就能裝女敕,萌這種東西是自然天成的,裝得不好就顯得矯情,她,難吶……
「害怕為什麼還要去。」
「染染保護哥哥。」她猛地抬頭,把眼楮張得又圓又大,努力讓他看見自己的真心誠意。
幾句話,冰層微微融化,一絲尷尬浮上。這話听起來有趣,但荀湛笑不出來,因為他確實被保護了。
同樣的經歷、同樣的恐懼,同樣被關進密室里,然他生病了,她卻不敢病,堅持把笑容掛上,肩負照顧他的責任。
荀湛抿唇不語,染染偷覷冰山容顏,在生氣嗎?還是在計劃如何拋棄自己?
心慌亂,她試著鼓吹自己,好好向哥哥闡述自己將會很有用的事實。
但他會相信?會理解?會改變主意?
只見她細細的眉毛越皺越緊,漂亮的小臉壓出苦瓜褶子,還不停偷瞄自己。
荀湛心頭微軟,欺負小女圭女圭,算什麼啊?
他撇撇嘴道︰「今晚我們離開吧。」
他說「我們」,所以他沒打算丟掉她?
瞬間她眉開眼笑,小小的身子往前撲,短短的手臂摟住他的脖子,憋在胸口的焦慮化成淚水,刷地往下流,溫溫的淚液滑入衣衫間,帶起淺淺寒意。
她太激動了,激動得全身簌簌發抖,猛點頭道︰「謝謝,謝謝哥哥。」
濃眉緊蹙。她哭了?軟軟的頭發磨蹭著他的脖子,有幾分癢,他固定她的頭,問︰「謝什麼?」
「謝謝哥哥要我。」
一句話似乎提醒了他什麼,荀湛垂下眉睫,表情意味不明。
染染急道︰「我保證會乖、會听話,保證會做很多事,絕對不哭鬧,我……」
听著她的保證,莫名其妙地,他的心又泛酸了……
夜風呼呼吹著,黃葉紛紛墜落,夜梟站在枯枝上發出幾聲低鳴,亂葬崗充斥著詭異氣息,未走近,尸臭味已侵入鼻息。
常有路過的人說起,此處鬼魅橫生、群魔亂舞,夜里萬萬不可靠近,否則沾上鬼氣,諸事不順。
但便是鬼魅橫生、群魔亂舞,荀湛和染染也必須靠近,因為他們的親人還在這里。
強忍恐懼,染染抓住哥哥的衣角,一步步向前挪移,荀湛舉著燈籠,依賴那點微弱火光,在亂葬崗里四處搜尋。
幸而那群凶徒行事敷衍,從荀府方向走來,剛看到地兒就把尸體扔了,連刨兩捧土掩掩都不曾,因此兄妹倆很快就找到母親等人。
染染和荀湛看到母親時,一只惡狗正在啃噬著母親的尸身。
荀湛從地上抓起一截枯枝朝惡狗砸去,那狗已經餓上好幾頓,好不容易找到食物,哪肯輕易放棄?惡膽起,牠壓低軀干朝他們低吠,作勢要撲過來。
荀湛肌肉緊繃,右手模到胸前匕首。
染染看一眼荀湛,心想他還病著,肯定不是大狗的對手,但總不能任由牠吃掉母親尸體,所以她明明嚇得兩條腿直抖,還是不斷催眠自己,流浪狗最是欺善怕惡,只要聲勢比牠強就能獲勝。
在荀湛尚未動作之前,她深呼吸,把所有的勇氣全都鼓起來,彎腰撿起腳邊的粗樹枝高高舉起,再吸一口氣,她發瘋似的朝大狗跑去。
「啊——啊——」
表情猙獰、目光狠戾,手里的樹枝不斷揮舞,彷佛她不是孤軍奮斗,而是背後帶領著千萬士兵,黃沙滾滾、萬馬奔騰,土地為之震動。
狹路相逢勇者勝,不管對人對狗都是一樣的道理,最終的勝利者往往是膽敢豁出一切的那個!
咆哮聲一陣緊接著一陣,她運起腳下風火輪。
荀湛被嚇到了。染染在做什麼?那麼小的個頭,野狗跳起來一撲就能咬斷她的喉嚨,不要命了嗎?
情況不容他細想,丟下燈籠,拔出匕首,跟在染染身後跑。
但……是狗太弱,還是染染太強?戰爭尚未開始就結束了,野狗竟然被她嚇得嗚咽幾聲,逃跑了。
這個結局任誰都想不到,荀湛傻了。
看著夾著尾巴跑掉的野狗,染染先是一怔,然後呵呵、呵呵……越笑越大聲,到最後驕傲捧月復,笑得前俯後仰。
真的欸,爺爺沒騙人,對付惡犬最好的方法就是比牠更凶、更狠。
危機過去,荀湛氣極敗壞。她怎麼敢?她有沒有腦子?她怎能……
他咬牙切齒怒喊她的名字,「荀染染!」
听見荀湛的聲音,染染心底猛地冒出一句「死定了」!
笑聲戛然而止,黑線瞬間浮上,她怎會忘記自己是嬌嬌女敕女敕的五歲小童?
「荀染染,妳給我過來。」
過去……嗎?卡、卡、卡……她全身僵硬,顫巍巍地轉過身,在看見哥哥那刻,用力掐上大腿,淚水立馬狂噴。「哥……」
是她瘋了還是他瘋?剛才她不是還在笑,難道是他的錯覺?何況他還沒開始飆罵,她哭什麼?
染染沒有過來,他快步過去,一把提起她的衣襟,本想凶個幾句,沒想她居然全身癱軟如爛泥,如果不是他還拉著,她整個人就要滾到泥地里了。
「妳干什麼?」怒斥同時,他把她提上來,她順勢抱住他的脖子,腿纏上他的腰,軟軟的小臉貼上他頸窩。
「哥哥,我腿軟……」女敕女敕憨憨的嗓音,把他的心給軟化了。
她的話勾得他想笑,原是一時意氣,她並沒有那麼勇敢。
「以後踫到這種事,不要強出頭,有哥在!」
這話真好听,也真教人安心……
「染染要保護哥哥。」她再度重申。
又是這句,她憑什麼保護?有什麼本領保護?他從小就獨立,沒想過依賴任何人,更別說保護這種示弱字眼,但她口口聲聲地說、實實在在地做,讓他……無所適從。
視線轉過,母親的尸身慘不忍睹,她的衣服被撕得破破爛爛、無法蔽體,半果的身體布滿大大小小的紫斑,左手右腳折了,以一種奇怪的姿勢躺著,是被硬生生掰斷的嗎?
母親死不瞑目,瞠大的眼楮已經混濁,臉上怨氣密布,那群……
「禽獸!」荀湛咬牙。
沒有人願意回想,但母親的慘狀令痛苦爬上眉睫,彷佛那日的事再度上演。
染染抓住哥哥的衣角,緊緊抱住他的大腿,荀湛握緊拳頭、青筋暴露,憤怒在血管里奔竄,滿身盡是殺氣,唇舌間再度嘗到血腥,眉目間帶著欲殺人的狠戾。
他的怨懟一覽無遺,染染能理解他的心情,她仰頭看著哥哥,伸手輕輕裹住他的拳頭,為他平息怒火。
低頭,他看見她溫暖的目光,以及不及收拾的淚水。
她在為母親傷心?即使不曾被善待?心一酸再酸,因為她的良善……
「我們把母親埋了,可好?」
「好。」染染乖巧回應。
他們陸續找到趙叔、趙嬸和趙虹的尸體,合力將他們拉到空地上。
兩人從附近撿來許多干柴,覆在尸身上,澆上染染隨身攜帶的燒刀子。
那是擔心哥哥又發燒特地備下的,現在恰好派上用場。
干柴、烈酒,以及夜風助長,火焰迅速竄上夜空,火光阻止惡狗聚集,也照亮染染和荀湛稚女敕的臉龐,他們看著火苗一寸寸吞噬著家人,兩人無語,唯有哀淒在眼底現形。
最終火光式微,荀湛鏟了骨灰、收進小酒甕里,尋一方土地埋下,雙手合十低聲默禱。
染染閉上眼楮,不說話、不乞求,只願他們一路好走。
荀湛發誓,此生定會為他們報仇,不管五年、十年或花上一輩子,他都會竭盡全力讓凶手得到報應。
「走了。」他說。
荀湛徑自往前走,染染背起包袱快步追上,她來到他身邊,牽起他的手,認真說︰「不怕,哥哥還有染染。」
他還有染染?唇舌間滲入些許苦澀,他怎麼可以「有」她?
今晚的月亮很圓、很高,奪走了星子的光輝,一大一小兩個長長的影子跟在他們身後,交握的手始終沒有松開過……
年輕就是寶,吃得下、睡得香,在上船後的第三天,荀湛身體恢復了,每天天未亮就到甲板上練拳。
海上的旅程很無聊,除了吃睡沒別的事可做,于是他手把手教染染認字,然後發現……如果真有「天上星宿下凡塵」這回事,染染才是真正的星宿。
她學什麼都飛快,字講過幾遍就能認得,寫上幾回就能歪歪斜斜描字形,她厲害到連鄒叔都夸獎,「這要是個男娃兒,日後定能光宗耀祖。」
鄒叔是這艘船的船長,身子壯得像頭牛,整個人被太陽曬得像黑炭,看起來有點年紀,事實上他還不到二十五歲,去年剛說上親事,這回返家就該把新娘給娶回來了。
怎地成親得這麼晚?沒法兒,他滿腦子想賺錢,想給家里起大屋、買良田,好讓父母、弟弟妹妹過上好日子,這才一路耽擱到現在。
荀湛覺得,身為老師,能得英才而教之,是件值得高興驕傲的事,但身為早慧孩童,是幸運嗎?他不這麼認為,自己便是早慧孩童,雖然能從父母親身上得到更多關注與期待,但他更羨慕弟弟。
弟弟傻傻的什麼都不會,成天說憨話、做笨事,卻活得無比自在愜意。
是的,他曾經有一個弟弟,死在……染染現在的年紀。
他長得沒有自己好看,沒有自己聰明,偏偏那張笑臉,總能哄得所有人對他憐愛疼惜,就像染染這樣。
看著五歲的妹妹,他想起五歲的弟弟,他發呆,呆得太明顯。
染染把頭從書里拔出來,發現他眼底濃濃的憂郁,他在想什麼?
她跳下椅子、企圖上前安慰荀湛,沒想到天生平衡感糟到爆,華麗麗地摔倒了,臉朝上背往下,人在地板轉上三百六十度,定下來的同時,手腳舉向半空,像被翻了肚的烏龜。
那糗樣……噗地,他忍不住大笑出聲。
荀湛笑了?那是打穿越以來,她第一次在他臉上看見的正向表情。
哥笑了欸,真好……那是不是代表他的心情好一點點?
她想加碼他的笑,于是翻身站起來、沖到他面前,像只跳蚤似的跳個不停,她噘嘴耍賴,指著他質問,「干麼笑?我摔倒、摔一大圈,你干麼笑……」
這種帶著萌的任性很難耍,但很顯然,她成功了。
因為他笑得更用力、更捧月復,然後笑得……一把抓住她的衣襟將她整個人提起來,收進懷里。
她順勢撒嬌,「哥哥,屁|股痛。」
他笑著點點頭,她的掌心摀住他的嘴,認真說︰「哥不笑。」
「好,不笑。」他順應她的要求,但嘴上說不笑,卻還是忍不住彎眉頭。
他的笑真好看,和記憶中一模一樣,看得她犯傻。
她傻氣的模樣更可愛,看得他視線轉不開,她抓起他的手貼在自己的屁屁上。「哥,呼呼。」
他照做了,大大的手掌揉著她問︰「干什麼不好好坐椅子念書。」
「不能念。」她鼓起腮幫子,表情可愛到讓人想捏兩把。
「為什麼不能念。」
「再念,鄒叔又要說我神仙下凡,怎麼辦?」
「有什麼好怎麼辦的?」從小到大,這種話他听多了,也沒听出個毛病來。
「要是太驕傲,惹哥生氣,不要我了,怎麼辦?」
她非常擔心這事,每隔兩天就要提一回,若他肯說「別亂想、沒人不要妳」,那麼她自然就安心了,但這樣的話他半句不說,並且多半時候,臉上還會帶點便秘神情,直勾勾地望著她,彷佛要把她的靈魂抽出來看個透澈似的。
這樣的反應讓她無法安心,只好一提再提,果然還是一樣,他避開這個話題。
「技多不壓身,多讀書有好處。」
真是教人傷心的回避,他還是盤算著如何將她月兌手?
一次兩次三次的試探累積出經驗,令染染明白,被拋棄似乎是勢在必行,可是……不想啊,上輩子他們早已約定要永世不分。
壓住傷心,臉上笑得更加燦爛。「那哥哥要一直一直教我念書,等長大,我女扮男裝去考狀元。」
同樣地,他刻意將「一直一直」給忽略掉,直接響應後面那句。「妳當監考官是傻的,女扮男裝?腦袋在想什麼?」
唉……她在心底嘆口氣,順著他的意願響應。「不行嗎?會砍頭嗎?如果考中狀元,皇上就會免罪吧?」
「狀元?呵,進考場之前要先搜身。」連卷子都拿不到,還夢想當狀元?
「全部月兌光光嗎?」
「不是,但女子不能讓男人踫觸身子。」
「不能嗎?」她想了想,往前一趴貼在他身上,抱住他的脖子,小短腿往他腰際一勾,直接觸踫個過癮,小小的得逞讓她笑彎兩道細眉毛,「明明就可以呀。」
說完再度加碼,捧住他的臉用力啵一下!
臉上甜甜、心卻酸酸,她想,就算月老糊涂,就算他們注定無緣,那麼借著妹妹身分,佔一把小正太的便宜,也不枉此生一遭,畢竟他們是親兄妹,她又年紀小,再親昵不過如此。
荀湛愣住,他竟然……被親了!從來沒人這樣對他做過,她怎麼可以?
他直覺閃躲,她笑著用嘴唇追逐,小小的、軟軟的嘴唇每次貼上,她就得意地咯咯笑不停,笑聲很甜很清脆,也很誘人開懷,忍不住地,他笑了。
被她親,感覺挺不錯……
于是一個不小心,她發覺他的閃躲只剩下形勢,缺乏真心意圖之後,她親了又親、越親越用力,最後索性抱住他的臉,往他的嘴唇蓋印。
這次他不只感受到軟軟、小小,他還感受到甜甜,甚至連面對她時的復雜情緒都瞬間散去,他對她,再也無法如過去般冷漠以對。
他再度發愣,不過笑在眉梢眼角蕩漾、在心頭注冊,他的唇有了強勢佔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