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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上眉梢 第六章 清兒得管管

什麼可行乎?不可行乎?

仁王傅明朗一听可以離開仁王府夜宿別人家,且是皇堂叔親口來邀,都不知後頭還有多少好玩的事呢,他興奮到兩眼發光,兩邊笑得高高團起的顱骨也發光,激切點頭,點到腦袋瓜都快掉了似。

霍婉清先是訝異,但心思動得極快,一下子已知她家爺的盤算。

打蛇打七寸。

太後是馮公公的軟肋,而仁王世子爺則是太後的軟肋。

把孩子光明正大帶進毅王府,同行的有仁王傅明朗這個「父王」,說是小住幾日,但傅明朗是張「盾牌」亦是「好槍」,右使得好,毅王府這邊要想長留仁王父子那也是易如反掌之事。

總歸誰都別想越過仁王把孩子帶走,就算是仁王妃也大不過她家仁王爺,仁王帶著世子爺就是「任情任性」地非要住進毅王府里去不可,連皇帝都沒理由阻攔,誰還有意見?

局勢突然展開,狀似莫名其妙卻是釜底抽薪的一舉,如此一來,定能誘出那心虛之人。

到得今日,仁王與小小世子爺被接進毅王府已是第十天。

霍婉清有著深深感觸,她家的爺平時僅是懶得哄人、糊弄人,若讓他上心起來,沒有不手到擒來的。

光瞧瞧傅明朗就好,為了令他巴住毅王府舍不得離開,爺可是動真格的,竟不知他是打哪兒挑來的人馬,除了身手好,尋樂子玩耍亦是拔尖兒,這幾日全成傅明朗的「最佳玩伴」,上山下海般什麼都玩。

吃的、喝的、用的也要奇巧有趣,這些她倒是幫得上忙,除了日日遣人從外頭名鋪買好吃的糕點茶果,自個兒也跟府里大廚以及負責甜品的廚娘仔細討論過,還親自下廚小露兩手。

只是當主子爺知道有她親手做的菜,那道菜總要被他挪到面前桌上,頗有要吃獨食的姿態,結果還得由她來「大膽」布菜,不然怕是傅明朗一箸都沒敢伸長手去挾。

今兒個午後見冬陽露臉,天光像灑了金粉般,躲在屋子里當真可惜,霍婉清算準時候在清芳居的園子小亭里擺爐煮茶,並讓春草過去隔壁客院請乳母抱仁王世子爺過來一同曬曬冬陽、喝茶吃果。

當日傅松凜下令接走仁王世子爺時,把兩名乳母也一並帶回毅王府,仁王妃根本是被這天外飛來的一招打懵。

待仁王妃急急追出來,孩子和乳母皆已上毅王府馬車,有傅松凜坐鎮馬車內,仁王妃話說不出幾句就把自己給噎了,阻不了孩子被帶走。

被帶進毅王府的兩個乳母,霍婉清這幾日也都模清底細,來歷皆清清白白,對仁王妃或是關于孩子真實身世半點也不知,挖不出什麼秘辛。

霍婉清這時候請人過來,孩子果然已午睡醒來,乳母也才剛喂女圭女圭吃過。

與乳母輕松說聊,對方八成見她眸光總瞟向孩子,忽地笑問——

「姑娘是不是很喜歡孩子啊?要不……抱抱看?」

霍婉清左胸微顫,本能地一手探到自己平坦的肚月復上。

即使過去這麼久,曾在爺身邊飄蕩三年,之後意識又「沉睡」十三個年頭,然後到如今重生,她仍然記得一條小生命曾在她宮房中慢慢長大、肚子漸漸隆起的感覺。她是喜歡孩子,但她始終沒能護孩子周全。

「抱抱吧,姑娘別怕,有咱在呢,絕不會讓孩子給摔了。」見她一臉怔忡,乳母干脆把臂彎里的小東西挪到她懷里。

襁褓里的女圭女圭眨著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東溜溜西溜溜,跟著定楮與她四目相接。

「噗……」娃兒蹶起紅唇突然噗出唾沫星子,噗完後咯咯笑出聲來,霍婉清驚奇看著,也不禁被女圭女圭逗笑。

「瞧,世子爺喜歡姑娘你呢,一抱就對著你樂笑。」乳母笑道。

霍婉清內心卻百感交集,這一次並非為自己前一世那個無緣的孩子,而是眼前這一個娃兒,待朝局穩定,皇權盡數回歸,太後一黨再無復起的可能,這個小小的仁王世子爺還能是世子爺嗎?

這孩子的存在是太後的冀望,亦是瓦解太後野心最佳的利器,她知道她家的爺不可能將其掩蓋,最後所有的人證物證皆會攤在聖上面前,而聖心獨裁,可能留這孩子一命嗎?

突然,身旁的乳母倏地站起,略緊張出聲——

「……王爺您、您來啦。」

霍婉清抱著孩子側首去看,見到來者何人後也跟著起身福禮。「爺回府了。」

「嗯。」傅松凜低應了聲。

霍婉清微微一笑。「爺今兒個帶仁王爺去見識軍中的摔跤比試,仁王爺定然整場子又叫又跳,開心至極。」

他表情柔和了幾分,頷首。「全場叫得最響的就是他,要他小點聲他還賭氣,最後還非給他買糖葫蘆吃不可,跟孩子似的。」

「爺,仁王他確實還是孩子啊。」她嗓聲亦柔。

所以用那樣骯髒的手段欺負一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她無法忍受。

她知道他更不能忍,畢竟仁王與他血脈相連,他不會任由惡人如此欺凌親人或弱者。

傅松凜淡然勾唇,瞥了她懷里的娃兒一眼,此時乳母很有自覺地連忙靠過來將孩子抱回,才福完禮打算退下,倒被傅松凜喚住,道——

「把世子爺抱到前頭正廳去,一會兒有人要見。」

「……是。」乳母雖小小迷惑但不敢有異議,抱著女圭女圭先行離開。

這一邊,霍婉清不由得心跳加急,深吸一口氣低聲問︰「爺得到宮里暗樁傳出的消息了?是太後遣人來探?那麼領太後懿旨前來的,莫不是……」

傅松凜又是揚唇淺笑,覺得跟聰慧之人說話就是有這般好處,輕松自如得很,用不著多說,對方便能一葉知秋、見微知著,省事。

「清兒覺著,太後還能遣誰來探?」

她懷抱娃兒、垂眸凝望的側顏竟令他有些……心驚。傅松凜明白那並非駭然心緒,而是有在那一瞬間被震撼之感。

模樣不過是十六、七歲的大姑娘,那垂望孩子的眼神彷佛帶著憶想,彷佛她內心深處詡涌出層層情感,在那個僅她自己才能觸及的所在,沉靜憑吊著什麼……

那一種好似被她排除在外的古怪感覺再一次浮現。

他忽而幾個念頭閃過——

她上一世在二十三歲故去,那二十歲的她是否真履行了與順泰館蘭家的那個女圭女圭親婚約?

又,倘若果真嫁人,她是否與蘭家大公子有了女圭女圭?

她是想起自個兒上一世的孩子了,因而才出現那般神情嗎?

關于她因何年紀輕輕就死去,她一直避而不談,他也未去強迫,事有輕重緩急,待解決了眼下逼到跟前來的人事物,他哪里還能由著她任性沉默。

毅王府正門大開,太後身邊最得力的內侍大人馮公公下了轎後,由兩名小公公隨側!二人被王府的崔總管一路引進正廳堂上。

主人家殷勤招呼,請客入座,底下人很快奉上香茗和茶果,連燒得正熱的昂貴銀絲炭都用黃銅盆呈著,扛進廳里供貴客取暖。

「王爺待咱家當真是太客氣也太周到,老奴都覺受之有愧啊。」馮公公淨白面龐微微笑出細紋,話盡管說得恭敬,但賜座便坐、茶來就飲,絲毫不推卻。

傅松凜一改深沉脾性,拊膝大笑——

「馮公公是太後娘娘跟前的大紅人,平時怕是本王請都請不來,今兒個難得閣下登門來訪,怎麼都得好生招待,不能讓馮公公你這般細致的人兒小瞧了本王的毅王府啊!」這模樣落在一旁霍婉清的眼底,直覺她家的爺還挺像個貨真價實的俗人,說起話又俗又糙。

她知道爺是想降低馮公公的戒心,但她與他也都心知肚明,馮公公絕不是好咬的果子,卻更是明白,因她的重生,此際他們主僕倆堪稱立于不敗之地,僅須請君入甕,令對方自現原形,到時候水落石出便也水到渠成。

馮公公撫了下形狀內卷的耳朵一記,跟著手在胸前揮了揮。

「是王爺您太瞧得起咱家啦。」輕聲假咳兩下,看向主人家又道︰「老奴這一次登門叨擾實是領了太後懿旨,過來探一探仁王世子爺的狀況,孩子也才幾個月大就離了娘親,都十天有了吧?也該送回娘親身邊啊。」

這是連再多虛與委蛇幾句都嫌懶了?

身為女使靜靜立在主子身側的霍婉清盡管持著溫婉面容,內心卻翻江倒海一般,為著即將進行的計謀避無可避地感受到幾絲緊繃,只希望別被「獵物」嗅出異狀。

欸,然後她實在不得不佩服她家王爺。

瞧瞧,那彎目揚唇的俊美笑顏,目光那樣閃亮,笑弧那般張揚,假得都讓她覺得好真,覺得他是真的、真的歡迎馮公公的到來……那樣。

傅松凜擱在膝腿上的長指了拿,繼續笑得無所顧忌——

「都說『天家無親』,但本王可不這麼認為,是覺得平時太少與親人們往來,這才跟吾家堂佷親近起來,仁王那孩子頗好,性情真摯,本王與他常是直來直往,非常投契,而仁王世子爺也很好啊,帶進來毅王府里與本王這個大長輩多親近親近,怎麼馮公公就上趕著想把孩子帶走?」

馮公公連忙辯道︰「這可折煞老奴了,絕對沒要為難王爺的意思啊!只是您也知道的,仁王妃是太後娘娘的親佷女兒,世子爺到底也算是太後娘娘的親親孫兒,仁王妃連著多日不見自家孩兒,求到太後娘娘跟前,只好派老奴過府探看,也順道把世子爺接回親娘身邊。王爺心好,就讓老奴順順利利辦妥差事吧,至于仁王爺,太後娘娘可也沒敢多管,由著他也就是了。」

「仁王世子爺……那孩子方才馮公公不也親眼見過?」

傅松凜微挑劍眉,表情有些無辜。

「公公說想見見,本王就令乳母抱孩子來相見,那兩位乳母還是直接從仁王府接來的,照顧起世子爺定然順手又上手得很,請馮公公回去覆命,還請太後娘娘千萬放心,仁王與仁王世子爺在本王這兒,一切都好。」

就在兩刻鐘前,在馮公公一行人被請進正廳堂上之時,霍婉清與乳母在清芳居小園亭中逗弄孩子的場景直接重現在馮公公面前。

一切盡在籌謀中。

自然而然般令馮公公親眼目睹,毫無疑惑地認出那是仁王府接來的乳母,並看清乳母懷中的女圭女圭是何模樣,一切確實無誤。

馮公公斂眉道︰「見是見著了,孩子養得確實白白胖胖,只是咱家領著太後懿旨,今兒個是非得把世子爺接回仁王妃身邊不可,還請王爺多多見諒。」

傅松凜一指敲在膝腿上,敲啊敲的狀似斟酌。

最終他頭一甩,側首朝在一旁靜候的女使道︰「去,把世子爺先抱過來,吩咐那兩名乳母趕緊收拾收拾,也好帶世子爺回仁王府。」

「是。」霍婉清微垂蝶首、屈膝福禮,隨即出了正廳。

不過半刻鐘,她重新返回,懷里橫抱著一只襁褓,因為邊哄著女圭女圭邊舉步跨過正廳門檻,一個沒留神腳下猛地一絆!

她這一絆伴隨哀喊,自個兒跌跤便也作罷,臂彎里的襁褓竟驟然拋飛出去,眼看就要砸進黃銅炭火盆子里!

說時遲那時快,在場的不論是毅王本人、毅王府的僕婢,又或是兩名小公公內侍,沒誰能有作為,就見馮公公一招鳶飛沖天再一記當空撈月,眨眼間已探到飛在半空的襁褓。

但他未能得手,有人從中作梗。

「王爺何意?」馮公公怒聲質問,因傅松凜忽地搶快,一個掌風將襁褓送遠,看著就要撞上堂柱,逼得他只得再變招。

「馮公公好身手!」傅松凜朗聲贊了一句,未再迫前。

此時馮公公搶得那襁褓,一入手才知有詐!

哪里是什麼小女圭女圭?同樣花色的襁褓裹巾、同樣顏色的系帶,他適才親眼確認那是仁王世子爺無誤,未想已先入為主,以為那小女使抱過來的必然是孩子,結果襁褓中裹的不過是個小枕子。

「獵物」目中陡現殺意,即便立于不敗之地,霍婉清仍緊張到手心滲汗,她悄悄退到角落,模出事先藏在那兒的連弩鐵弓,防備著。

傅松凜的目光不曾須臾離開馮公公那張臉,笑笑道︰「這事傳出去有誰信?當年犯下那麼多起江湖大案的『紅花子母劍』馮堯三,這些年竟是扮成內侍藏身宮中,還混成太後身邊第一紅人,莫怪能銷聲匿跡得這般徹底,這可比大隱隱于市更高明,閣下厲害。」

毅王府的僕婢盡數退出,跟隨馮公公的兩名小內侍則完全狀況外,你看著我、我望著你,傻乎乎愣在原地。

直到正廳堂上、左右後方的兩邊角門分別有人闖進,前頭正門亦同時進來四人,眾人兵器在手,來勢洶洶,抖若篩糠的小內侍倆這才曉得要往外頭逃。

這一邊,傅松凜從容又道︰「多年過去了,怕馮爺認不得眼前這幾位,且讓本王為你仔細說道。」

「不必。」馮堯三原本不男不女的嗓聲突然一轉低沉,似乎這才是他原有的聲音。他緩緩掃看進到正廳的六人,當中有男有女,年歲皆在四十上下,與這些江湖人結仇之事一一閃過腦海。

他不得不佩服這位毅王爺,竟能在短短幾天內就安排出這樣一場。

他本以為自身藏得極好,退出江湖從此與伊人相伴,後來才知朝堂與後宮亦是一場又一場的爭斗,他不得不參與其中,因他看重的那名女子投身風暴里,為她自個兒、為她整個家族,爭權奪利永不放手。

事到如今,他能做的就是逃。

逃得遠遠的,絕不能被縛,就算是死,屍首也不能落在他們手中。

既然要逃,就得搶一張「護身符」在手!

前來了結仇敵正蓄勢待發的六人誰也沒料到,馮堯三不是往正廳大門踵去,卻是回身撲至角落,一出招竟直撲那個與他最不相干的小女使。

霍婉清一直戒備著,無奈事生肘腋。

她射出的第一箭不但被馮堯三避開,弩箭還被他當空扣住,她不及再拉第二箭,對方手中弩箭一轉,箭尖已朝她刺來。

她听到「哦」輕微一響,一道身影驟然擋在面前,是她家的爺!

傅松凜腰間軟劍已出,六名尋仇的江湖人士亦隨即加入戰局,瞬間正廳堂上人影飛騰起落、刀光劍影道道生寒。

馮堯三出手不中已失先機,當下不再纏斗,拼著生生挨中一記鐵沙掌,他鑽到空處搶出正廳大門,一躍躍上瓦頂,再踵往更遠處遁逃。

六人中有五人立時追趕了去,留下來的那位中年勁裝女子將劍回鞘,轉身朝傅松凜抱拳作禮,徐聲道——

「王爺有勞了,接下來的事就交由咱們的人馬接手,絕不會讓馮堯三那廝有逃月兌之機,此次得您相助,我泰北環劍門大仇終能得報,大恩不言謝,往後王爺有何差遣,盡管吩咐便是。」

「好說。」傅松凜亦是拱手回禮。「本王雖身在朝堂,到底與雲曜莊淵源深厚,算得上是半個武林中人,『武林盟』這幾年一直在追查馮堯三下落,本王既已探得,自當相助,說穿了也不過略盡綿薄之力罷了,不能稱什麼大恩。」

霍婉清原本擔憂沒能在王府所設的這個局中拿住馮堯三,此時听來,像是毅王府外也早就安排好另一局,頓時心安不少。

她忍住沒問出,畢竟在外人面前,她還是十分守本分的,主子爺跟貴客說話,小女使不挺嘴。

那勁裝女子又說了幾句後,最後道︰「還請王爺先行止血裹傷吧,待外頭大事抵定,必遣人來報,告辭。」

「爺受傷了?」霍婉清整個人險些跳起來……不!她真跳起來了,一跳跳到自家的爺面前,哪里還能裝安靜!

勁裝女子似乎被她突如其來的驚呼加舉措嚇了一跳,但沒有再逗留,只見嘴角緊抿似忍笑意,抱拳一拱便轉身離開。

這一邊,霍婉清突然有種快吸不到氣兒的惡感!

方才那一團混亂中,她一直被傅松凜護在身後,是他形成一道銅牆鐵壁擋住馮堯三對她的奇襲,她那時捕捉到的輕微聲響,原來是弩箭刺入他血肉內的聲音,她被護在他身後,根本未察覺。

箭是留著大半截在外頭沒錯,應是對方沒來得深刺便被他格開,但那傷處就位在左肩鎖骨與左胸房之間,當真險極。

剎時間上一世的記憶涌現,他被姓馮的以紅花子母劍刺殺而亡的畫面浮出,驚得她身子直顫,雙眸眨也不敢眨,淚珠一顆顆直滾出來。

「爺……爺坐,你快坐下來,不!不!清兒扶你回房躺下,崔總管……對,崔總管,爺先躺下,清兒請崔總管遣人快馬加鞭往太醫院召御醫過府,爺……爺不要死……不可以死,不可以……」

以傅松凜來看,這箭傷根本不值一提,既未刺中五髒六腑,更未傷筋動骨,口子又小,深度也不夠,就箭頭的倒勾麻煩了些,等會兒取出少不了得費些功夫,頂多算皮外傷,血也未流多少,他自覺無事,他的貼身女使倒像要嚇暈過去。

「本王不會死。」他按住她發抖的雙肩,定靜微笑。「有清兒在,本王不死。」

若非她吃了苦頭奮力重生,他如何能提前洞悉端倪,又如何能精心布局?

心房微微作痛,明白很可能是上一世的夢魔導致她驚惶若此,他抬手輕撫她的頭,不禁將聲音放得更緩更柔——

「策局多日,今日終成,本王是有些乏了,不僅乏,還肚餓了,清兒得管管。」

霍婉清漸漸平靜下來,淚還在流,但心緒已穩,思緒也已活絡。

她吸吸發紅的鼻子,望著他用力點頭。「管!爺的事,清兒都管著。」

傅松凜原要自行拔箭,但他這個爺上一刻才把「管事權」交到貼身女使手里,總不好下一刻就反悔,于是在霍婉清的堅持下,毅王府很快請來御醫,仔細地將那支倒勾箭頭取出,並穩妥地止血包紮。

盡管出血不多,御醫仍開了服補血固元氣的藥才離開。

霍婉清在服侍主子爺清理血污、換上干淨衣袍後,灶房那兒也听了吩咐送來粥品和幾道小食,分量不多,但咸甜皆有,頗適合在晚膳正餐之前先用來暖暖胃、墊墊肚子。

傅松凜靜靜進食,有什麼布進他碗里他便吃。

霍婉清能瞧出來,盡管他身軀像在休息了,腦子里卻依然動個沒停,怕是吃進嘴里的小食是何滋味也無心留意。

毅王府今日終于等到這一場局,這請君入甕的局,她猜皇帝那邊應該事先就得知了,但最終結果如何,還須她家的爺給出交代。

再有太後那邊也得迅速控下為好,只要能逮住馮堯三,死可驗身,活可問供,總之不論死活皆有大作用。

他說他乏了,但需要他勞心勞力的事好像永遠那麼多,而自己能為他做的、能替他分擔的,卻少之又少。

這一世得以重生,她想顧好她的爺,不想他再受傷,不想他再身負舊疾,不讓他如上一世那樣少食少眠、輕忽自己。

「喝藥了。」見爺吃得差不多,霍婉清親自去了小灶房一趟,將煎好的藥端來。

傅松凜腦中想著事,想得有些面無表情,忽嗅到藥味,隨即見到黑乎乎的一碗湯藥出現眼前,他一雙漂亮鳳目微微瞠大,眨了眨,終于回過神。

「為何要喝藥?」他下意識問,抬頭望向他的貼身女使,神情竟有幾分無辜。

「爺受了傷、流了血,需要補血固根本,御醫大人開的藥,得連喝三天,早晚各一次,幾味較珍貴的藥材咱們府里庫房恰巧都有,剛剛熬出這一碗,爺趁熱慢慢喝。」霍婉清邊說邊在藥碗旁擺上一根白瓷小調羹。

傅松凜根本不記得御醫有開藥。

是說他根本沒流幾滴血啊!

「那……藥先擱著,本王一會兒再喝。」他作勢欲起身,竟被她攔下。

「爺現在就喝,當著清兒的面慢慢喝。」霍婉清一臉的「堅心如鐵」。

傅松凜挑眉。「管到本王頭上了?」

「爺的事,清兒都管著。」她重申這一句,女敕頰微染紅雲,眸光忽地有些飄,像在不好意思。

傅松凜見她那害羞又認真的模樣,眸底還紅紅的,秀挺鼻頭也泛紅未退,他心都服軟了,卻听她接著道——

「爺說一會兒再喝藥,一會兒過後,爺肯定不會喝的,你會趁四下無人時把藥偷偷倒掉,別說你不會,你就是會。」

傅松凜驚奇地對著她再次眨眼。「你……本王那個……」慘!竟然被她說中,還正中靶心、中得不能再中。

但她是怎麼知道的?

他以往幾次把藥偷倒掉時被她瞧見過?不可能,他那般小心行事,怎可能露餡?雖然他沒問出口,但驚訝、疑惑、猜測等等表情輪番刷了一遍,霍婉清忍著笑拋出誘餌。「爺是不是很想知道我為何知道?嗯,那爺把這碗藥喝了,清兒就詳實地說給你听。」

「詳實」二字還特意加重。

傅松凜僅頓了半息便以碗就口,連小調羹都不用,他挺胸拔背,坐姿大馬金刀,一掌按在膝腿上,一手扣著藥碗,喝藥的氣勢宛如飲酒。

干了!

最後一口仰首一灌,藥碗見底,他還特意把空碗亮給她看。

霍婉清感到好笑,想他堂堂國之柱梁、君之股肱,要他乖乖把藥喝進肚子里還得跟他斗法。

輕嘆口氣,她收下他手中空藥碗,把桌面上的空碟子和粥盅也收回大托盤上,然後輕聲道——

「之前告訴過爺,上一世我的命僅走到二十三歲那年,但我並非一死就重生。」

傅松凜眉間略蹙,思緒動起。「既已死……那是變成魂魄了。你的魂魄去了何處?」

她看向他,眸色不自覺變得溫柔。

「清兒的魂魄回到爺的身邊,就一直待在爺身邊,直到三年後爺遭遇馮堯三的毒手,遇刺身亡……」略頓了頓又道︰「百官都來吊唁,皇上為爺修了一座大陵墓,後來清兒就待在那兒,待了很久,我以為……也許那樣能夠等到爺。」她咧嘴自嘲般笑了笑。

傅松凜聞言胸中陡悸,心音鼓動耳膜,一顆心跳動的聲音他听得清清楚楚。

她死去,魂魄卻回來尋他。

他死去,她卻還傻傻想要等他。

她那一世是不是被欺負慘了?有人替她出頭嗎?他這個當爺的有替她出頭嗎?

「本王有沒有……」不行,語調太不穩。

他才深吸一口氣試圖穩下,她卻揚聲搶話。「所以清兒勸爺,別想耍什麼花招,我都看著呢。」秀致下巴一抬。

「什麼?」微怔。

霍婉清伸出三根指頭晃了晃。「三年呢,清兒跟在爺身邊整整三年,日日夜夜,時時刻刻,爺干了什麼事我可都看得真真的,以後爺每次喝藥都得乖乖在清兒面前喝掉,才不讓你糊弄過去。」

她驀地想到什麼,頭用力一搖,跟著拍了自己的嘴兩下。

「說錯話!說錯話!該打!爺以後最好都不用再喝藥,那樣才好。」

傅松凜心緒被她弄得起起伏伏,都不知該哭該笑。

但是他知道了,他的貼身女使其實很依戀他這個爺。

又但是,被她「貼身偷窺」整整三年,瞧得那樣清楚,真的令人覺得頭疼又……一整個臉紅害羞啊!

是說,除了偷偷倒掉湯藥,他應該沒再干出什麼「壞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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