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嫁緣 第六章
第三章
杜映容真的變成邢炎昊的貼身丫鬟了。
幸好這次少爺回來陪夫人過生辰只待了三日,就回赤龍山去了。
下次是一個月後,待了五日;再下次,也是一個月後,待了六日;再下下次,竟然不滿一個月!這回待了七日……
下人們私底下都在議論,少爺回來的時日間隔好像有一點點變短了?待的時日好像有一點點變長了?但好像也沒變多少,或許單純只是少爺一時心血來潮?
而杜映容原以為會被他多所刁難、找她麻煩之類的,但出乎意料的,他什麼也沒說,叫她做的事,真的都是丫鬟的份內差活兒,而且一點也看不出有哪里特別「嚴格」。
故而她從一開始的心驚肉跳,漸漸地開始習慣嫻熟,甚至會在得空時,想著還有什麼可以主動幫少爺做的。她盡可能地想要表現良好,讓少爺覺得她已經不需要再特別「訓練」,這樣也許她就可以早日「出師」,不用再當少爺的專屬丫鬟了。
只是,邢炎昊不曉得是忘了,還是已經差使容兒習慣了,完全沒打算要換丫鬟的樣子,弄得她只能私下干著急。
這一日,杜映容看少爺心情似乎不錯,在書房批閱帳冊,于是鼓起勇氣主動跟少爺提要「退任」的事。
「少爺。」她趁他剛好看完一本帳冊的那小小空檔,開口了。
「嗯。」他拿起下一本帳冊。
「少爺覺得奴婢這些日子以來表現得如何?做為一個丫鬟,還可以嗎?」她問得小心翼翼,恭敬卑微。
「很好啊。」他眼楮始終沒離開過帳冊。
「那麼……奴婢是不是可以不用再訓練了?」
「嗯。」
听到這句回應,她馬上面露喜色,在心中偷偷歡呼,接著繼續試探︰「既然已經不用訓練了,那麼是否可以換別人來侍候少爺了呢?」
「為何要換?」
「呃……因為已經不用再訓練奴婢了。」她在心里這麼暗問自己︰沒錯吧?這樣講很合乎道理吧?沒有矛盾吧?
「你就繼續做,不用換。」
「嗯?少爺一開始不是因為想要訓練奴婢,才安排奴婢來侍候您的嗎?」
「是啊。」
「既然已經訓練好了,就不需要再由奴婢來侍候您了不是嗎?」
「你表現得非常好,比其他丫鬟還要好上太多,體貼周到,細心到位,亦即訓練的結果很成功。」
「謝謝少爺夸獎。那麼奴婢是不是可以不用再……」她搓著手,陪笑著。
「所以我要你繼續當我的丫鬟,我不要其他粗手粗腳的笨丫鬟。」
「嗯?」她愣了一下,思路一時大混亂……
「還有什麼問題嗎?」
她維持著有些僵硬的微笑,心中則是聲嘶力竭地吶喊︰『問題可大了!不是這樣吧!』
她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所以再度鼓起勇氣,極盡有禮地問道︰「少爺,是否可以容奴婢再跟您確認一次,奴婢知道這很羅嗦,剛剛您已經說過一遍了,但是奴婢資質駑鈍,還是有點混亂,不是很了解,所以要再次請教您。您是說,為了要把奴婢訓練好,所以才讓奴婢當您的丫鬟,是嗎?」
「是。」
「現在是因為奴婢表現得非常好,所以您想要奴婢繼續當您的丫鬟?」
「是。」
「也就是說,奴婢表現得不好或是很好,都要當您的丫鬟?」
「是。」
「……」
她瞬間後悔自己那麼努力做什麼!感覺好像誤上了賊船,這樣她要如何才能擺月兌少爺?
他抬頭冷冷地瞥她一眼。「怎麼,你不想當我的丫鬟?」
「不,怎麼會,沒這回事兒,奴婢感到相當榮幸。」她努力綻放笑容。
「很好。去幫我拿些點心過來,我有點餓了。」
「是。」她飛也似地跑了出去。
待她出去後,邢炎昊輕聲笑了出來。他剛剛故意維持著平靜無波的淡漠態度,老實說還忍得挺辛苦的。
其實打從她開口說第一句話時,他就已經知道她想說什麼了,但就是故意裝蒜,想看看她要怎麼讓自己「月兌離少爺魔掌」,結果她還是沒能堅持到底,只能悶聲吃癟,看她那副啞巴吞黃連的表情,實在有趣得緊。
跟她相處的這些日子,說長不長,因為他很少回來;但每次回來,看見這可愛的小丫頭就覺得心情愉快,而她也的確很認真在服侍他。
他不否認自己已動了收了她的念頭,雖然身分不配,不過主子收丫鬟入房是司空見慣的事。讓她有個身分,想必她會很高興吧?他知道憑自己的身家與相貌,沒有哪個女人會拒絕他的。
不久之後,杜映容端了一盤小糕點進書房,並重新沏上一壺茶。
他伸手拿了兩個吃下肚,招手要她坐下來。「你也吃吧。」
「不,少爺,奴婢不能……」
「我叫你吃。還有,不許再自稱『奴婢』了。」
「……是。」不容違抗,她挑了里頭最小的一個,小口小口地品嘗著。
「容兒,你多大年紀了?」
「十八。」
「十八也該嫁人了。」他起了話頭,準備切入重點了。
「已經嫁人了。」她咽下最後一口糕點。
反而是邢炎昊梗住了,他咳了幾咳,她趕緊把茶遞上,讓他順順氣。
「你已經嫁人了?」他頗為驚訝。
「是的。」
「怎麼會?我以為你應該雲英未嫁……」他怎麼看都不覺得她像個婦人,因她的舉手投足仍是黃花大閨女的生女敕氣質啊。
「若是以一個待嫁閨女來講的話,我年紀算不小了。」
「是這麼說沒錯。但已經嫁人又怎會入府當丫鬟呢?你夫家同意你出來做事,不用照顧家里嗎?不對,你之前說是家中沒米下鍋才出來當丫鬟的……」
「我已經被休掉了。」她露出一絲慘笑。當著休掉她的人的面說出來,真是諷刺至極。
他更驚愕了,她還這麼年輕,怎麼人生路已如此坎坷?
「為什麼會被休掉?」雖然這是個人隱私,但他仍是想知道。
「丈夫說要休就休,我又能說什麼?身為女人不就是這樣嗎!人家都說不要我了,若我還去纏著問為何不要我,只會自取其辱。」
「他是誰?」
「您是問跟我拜堂的那個嗎?」
「不然還會有誰。他叫什麼名字?」
她想了想,不能說出那人叫「邢炎昊」啊,那該怎麼說才好呢?
她頓了一下,想到那只公雞,她還幫它取名呢,于是,她有些心虛地回答︰「……它叫阿九。」
他心里冒出一股不屑。『嗤,听這名字就知道八成是個土包子莊稼漢,討得到老婆就該偷笑了,竟然還挑三揀四地學人家休妻!也不秤秤自己幾兩重。真替容兒不值。』
此時,他是有些亂了套的,這跟他原本所設想的不一樣,她居然已經嫁過人,而且還是下堂婦……他完全沒算到這點啊。
未娶妻先納妾很正常,妾的出身低微更是正常,但是納個被休離的棄婦,這……他得再想想。
看著她眉黛含憂的愁容,他心生薄薄歉意,自己無意間觸動了她傷心的過往,這是始料未及的。
「你彈琵琶給我听吧。」他想沖淡這尷尬氣氛。
「是。」說著回寢房拿琵琶了。
杜映容回到書房時發現少爺已經改坐到窗邊,身子自然斜靠,翹著腿,手執一冊古卷,眼楮卻是看向外頭的風景,姿態寫意,無形中又有種說不出的狂浪氣。
午後的陽光從窗外斜照進來,讓黑檀木椅的光澤顯得特別晶亮,襯得少爺一身緞面織錦的藍灰袍子好似閃耀著銀光。
杜映容看著他的樣子,心中突然竄出一股說不上來的感覺。她知道少爺長得俊,但現在看著他的側臉,與其說是俊,到不如說有些入畫……就是那種很適合畫進畫軸里的光景,帶著一種飄然不羈。
服侍少爺愈久,她就愈模不清少爺的性子。少爺好像只有在夫人面前才會多說話,平常他是不大開口的,即使需要開口講話,也都簡明扼要。
像今日他對她說的話,已經算是多了,很難得的。不過,也有可能是他懶得跟下人廢話吧。
而且他的情緒也很少有起伏,大部分時候都是一種淡然處之的態度,很難想象他與她第一次見面時,那疾言厲色的模樣跟現在的悠然閑適是同一人。
說他陰晴不定也不是,說他喜怒無常也不是……感覺像是有兩個少爺,或三個少爺,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呢?
「怎麼不進來?」他發現她呆站在外頭好半響,不知道在傻愣什麼,于是喊醒她。
「啊……是。」她如夢初醒,略感羞澀地走進去,坐到桌邊開始調弦。
「剛剛在想什麼?」
「嗯?」沒料到會被問,她傻愣了下,「沒……沒想什麼。」
「說。」他直接命令。
「……想少爺的事。」
「想我什麼?」
「想……少爺有很多種模樣。在夫人面前是一種模樣,在下人面前是一種模樣,接待來客時又是另一種模樣,感覺有很多種少爺……」她沒說出口的是,他在她面前更是另一種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