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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帶福來 第二章 還未告白就失戀

待到用完早膳,林晉也不浪費時間,直接由後門出了衙門,想至木家雜貨鋪尋木小桐,向她說明朝廷會有獎賞一事。

如今時至冬日,外頭涼颼颼的,陰暗的天也沒有陽光,路上行人三三兩兩,衣服都包得像顆粽子一樣,道路兩旁種的槐樹蒼白無力地立著,寒風吹過便瑟瑟發抖,讓原就冷清的街頭更顯蕭條。

林晉步伐平穩,中途還停下與兩個巡邏回衙的衙役打了招呼,這里恰巧是丁家門口,林晉正欲邁步,後頭丁家門內卻傳來木小桐的聲音。

「丁婆婆,妳特地讓人叫我來,有什麼事嗎?」

「小桐,婆婆也算看著妳從小長大,如今妳父母雙亡,明年就要月兌孝了,對于自己的終身大事有什麼打算嗎?」

林晉發誓自己絕對不是故意偷听,他只是恰巧要找木小桐,才會停留在這里。

可是明明他可以站得遠些,等她出來再喚她,但她們討論的話題卻硬生生的定住了他的腳步,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正聚精會神地听著。

只听到木小桐回答道︰「丁婆婆,那事……我不急的。」

丁婆婆嘖了一聲。「怎麼能不急呢?拖到明年妳也十八了,再不快談好人家,萬一嫁不出去怎麼辦?」

木小桐的聲音有些無奈。「但也不是我想嫁就有人娶,這種事看緣分,急也沒有用啊。」

林晉在牆的另一邊點了點頭,這一點他倒是認同,嫁娶之事看緣分,像他就認為于氏替他相談李家姑娘太急了一點。

然而丁婆婆詢問木小桐的下一句話,卻讓林晉渾身的肌肉都僵硬起來,甚至連呼吸都不由自主放輕了許多。

「小桐啊,妳老實說,妳是不是在等那林晉?妳老是對他示好,送他各式各樣的東西,並不完全是想報他的救命之恩吧?」

接著遲遲沒有響應。

林晉瞇起了眼,說不上心里期待她說出什麼樣的答案。

不知道過了多久,林晉覺得自己在這樣的大冷天里都要熱出汗了,才听到里面的木小桐清脆地說道︰「對啊!丁婆婆,我就是喜歡阿晉哥,所以暫時還不想談婚事,因為我覺得那樣對別人不公平。」

在這一瞬間,林晉的腦子一片空白,像是被雷劈了一樣。原來……原來這麼久以來,她對他一直是抱這種心態?她喜歡他?

林晉在沖擊過後又有些莫名其妙,他不明白自己這樣無趣的人,有什麼值得她喜歡的,甚至連他自己都覺得,會喜歡上他這種性格硬邦邦冷冰冰的人,她可能眼楮不太好。

此時丁婆婆在院子里苦口婆心地勸道︰「可是小桐啊,妳有沒有想過,妳與林晉接觸太過,對妳名聲可是有礙……」

木小桐似是急著解釋,有些急促地打斷了丁婆婆。「丁婆婆,我送阿晉哥東西,幫他的忙,都是自願的,並沒有期待他響應什麼,甚至他根本不知道我對他的心意,總不能這也怪在他頭上。阿晉哥其實是很正直、很可靠的人,自從他幾年前擔任巡檢後,大家都覺得縣里越來越安全了,不是他的功勞嗎?」

「雖然如此,萬一妳以後要議親,人家介意怎麼辦?」

「那我就不嫁啊!會介意這點芝麻小事的人,哪是什麼良配。」木小桐倒是相當磊落。「我也從未主動上他家或衙門尋過阿晉哥,只是在他路過時聊兩句,這樣不算過分吧?何況,我一個孤女有什麼名聲可言?我還比較擔心影響阿晉哥的名聲呢!所以我見他時都是人不多的時間,丁婆婆妳放心,我注意著呢!」

林晉這才驚覺,似乎真如她所說,即使他沒兩天就能見到她一次,但那絕對是人少時或是夜晚,也都是在街邊,唯一一次例外進了她家門,還是為了示範飛爪。她從來沒有在大庭廣眾之下表現出對他的熱情,送他東西也從未送到衙門或家里,她的確拿捏著分寸。

她喜歡他是喜歡得這樣小心翼翼的嗎……林晉突然覺得心里不太舒服。

原以為丁婆婆提起這些只是長者的勸誡,想不到下一剎那,她突然呵呵地笑了起來,不禁外頭的林晉覺得莫名其妙,木小桐也是大惑不解。

「丁婆婆,妳笑什麼?」

「我笑我沒有看錯人。小桐,妳果然是個自愛的好孩子。」丁婆婆笑聲暫歇,但話聲里仍有笑意。「妳听婆婆說,林晉確實是個好人,長得體面人也可靠,可他是個冷淡的性格,這樣的男子不見得適合做丈夫。」如果說到這里還是溫和的建言,那麼丁婆婆的下一句話就是猛藥了。「何況,妳接觸他也一年多了吧?像妳這樣標致的女娃兒,不動心的男人太少了,但他可曾對妳表示什麼?」

木小桐沉默,她沒有回答,因為答案顯而易見。

丁婆婆嘆了口氣。「他不表示,就證明了他對妳無意,何況他年紀也不小了,若想娶親,怎麼從未考慮向妳提親?妳雖父母雙亡,但他也是高堂俱缺啊!他也沒資格挑妳什麼不是?所以妳別再等他了,再等也是一場空,只是蹉跎了妳的青春。」

木小桐深吸了口氣,強自打起精神。「丁婆婆,我知道的,我不會執著在他身上,或許哪一天我想開了,或者他訂親了,我一定會離他遠遠的,不會再打擾他的生活!」

牆外的林晉直接皺起了眉,想到那種可能性,心里猛不丁揪了一下,剎那間蒙上了一陣陰霾。

「其實婆婆是想和妳說,妳別把注意力放在林晉身上了,要不要考慮別人?」丁婆婆前頭鋪陳了那麼久,終于說到重點。「我們家丁群今年才十九,與妳年歲相當,妳也知道群哥兒這人沒什麼壞習慣,在衙門擔任衙役也算穩定,生得還算可以吧?妳要不要考慮他?」

「這……丁群哥他看不上我吧?」木小桐的聲音顯得是訝異。

丁婆婆卻是笑得更歡暢了。「可別說呢!我也知道群哥兒眼光高,不先問過他哪里敢向妳提?我前幾日特地打探他的意思,原本提到要替他相看姑娘,他一千一萬個不願,但我一說到是木家的丫頭,他馬上轉變了態度,當下就應了,你說這不是早就看上了?」

從來沒考慮過別人也會喜歡她,木小桐有些不知所措。「我不知道丁群哥他……我是說,我和他也沒說過幾句話……」

丁婆婆執起她的手,在她手背拍了拍。「有時候人與人之間,看的不過是個眼緣。你們兩個都是好孩子,若是能在一起那就太好了。當然婆婆我也有自己的私心,婆婆喜歡妳這丫頭,喜歡得恨不得收做自己孫媳婦呢!」

「婆婆……」木小桐覺得臊極了,但丁婆婆對她的心意,她卻是感激的,所以聲音有些撒嬌。

這樣的撒嬌語氣卻是讓外面的林晉臉都黑了。

丁婆婆心知邊鼓敲到這里也就差不多,過猶不及,所以便在此打住。「無妨的,小桐妳不用困擾,婆婆不過是這麼一提,妳回頭去好好想想,總之就算不是林晉丁群,也可以想想別人,別誤了自己的婚事。」

「我知道的,謝謝丁婆婆不嫌棄我。」木小桐也不好意思再多待,遂有禮地道別。「今日雜貨鋪要盤賬,那我便回了,婆婆請留步。」

說完,木小桐和留在屋里的丁婆婆揮揮手,轉身便離開了院子。

牆外林晉听得陷入沉思,一時沒注意該避開,結果木小桐一開門便與門外的他打了照面。

「阿晉哥!」木小桐一個怔愣,接著驚叫失聲。她根本沒預想到會在這里遇見他,回想方才與丁婆婆的對話,也不知道有沒有被他听到。「你……你怎麼會在這里?」

「我有事找妳。」他面無表情地指了指牆。「恰好听到妳的聲音傳出來,就在這里等了一下。」

「那……那你等了多久?」她戰戰兢兢的問,俏臉微微發熱,同時偷偷觀察著他的神情,瞧他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應該沒听到多少?

「也沒有等多久。」林晉一向坦率,即使這時候不該坦率,他還是坦率了。「差不多就從丁婆婆開始問妳對自己終身大事有什麼打算那時候……」

一般男人听到女人私下討論如何愛慕于他,該是什麼反應?

總該有些尷尬,甚或得意、為難等諸多情緒吧?可是木小桐呆呆地看著眼前一派平靜的林晉,彷佛她剛在和丁婆婆討論的是今天風好冷、早上飯好吃這樣稀松平常的話題。

他果然不是一般男人。

那她該有什麼反應?垂首含羞帶怯,或是掩面大哭逃跑?木小桐舉棋不定,但想到這面癱男人平素的古板,她頓時覺得若是自己垂首含羞帶怯,怕他會以為她臉抽筋;若是她掩面大哭逃跑,很可能他會像抓賊那樣追過來。

還是算了,既然他若無其事,那她也只能強自鎮靜,總之他不說破,她就當沒這回事。

「那個……阿晉哥,你找我做什麼?」她試探性地先轉移話題。

果然林晉公事公辦地鄭重回道︰「是林知縣讓我來尋妳。妳先前交給他的飛爪圖,他上報至朝廷,據聞朝廷很是重視,屆時會有獎勵發下與妳。林知縣要妳安心,屬于妳的獎勵他會看好,絕不短少妳一分。」

原來是這件事……木小桐舒了口氣,大氣地笑道︰「我改良飛爪原也不是想立什麼功,只是想幫忙捉賊罷了,對我而言,這只是件小事,若朝廷要給我獎勵,我總覺受之有愧。」

「對妳是件小事,但對黎民社稷是件大事。」林晉正經八百地道,順道將飛賊一伙人的來歷全說了,連京里大官的家里都糟了殃,所以木小桐的飛爪能協助抓賊,可真不是小事。

木小桐歪頭思索了一番。「那這樣吧!阿晉哥你說飛賊由京師一路做案而來,因他們傾家蕩產、家破人亡的平民百姓也不在少數,若屆時真有獎勵發下,阿晉哥你替我送給那些人吧!」

林晉心頭一動,看著她的目光微凝。「妳真的願意?那可能是好大一筆銀兩。」

木小桐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我能養活自己,並不缺錢,但那些受害者若是能受到一點幫助,說不定就能救上好幾條人命,所以我想還是給他們吧。」

林晉深深地看著她,看得她都不自在起來,他才意在言外地拖長了語氣說道︰「丁婆婆說的沒錯……」妳確實是個好女孩。

林晉雖有未竟之語,但他是當真有些欽佩她了,想不到身為女子,也能有這樣寬廣的胸襟。

然而他提到丁婆婆,木小桐卻是整個想歪,她剛剛才掩飾好的害羞,一下子又冒了出來。

「那個,那個丁婆婆說的話,阿晉哥你不要介意……」要說出這麼一句話,可是費了她好大力氣,還差點咬到舌頭。

但林晉的反應,永遠不是她所能預料的,她以為他會打個迷糊仗就過去,當作沒這回事,想不到他卻是一板一眼地反問道︰「方才妳說妳喜歡我,是不是真的?」

木小桐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美眸瞪著他。他居然說了?他居然敢問?她現在開始後悔自己沒有選擇掩面大哭逃跑,不知道現在還來不來得及?

不過逃避一向不是她處世的態度,她難為情地支吾了半晌,突然一咬牙,豁出似地回道︰「是、是真的!」

「是真的啊……」林晉卻是陡然眉頭攏聚,彷佛遇到了什麼困難。

木小桐心里一沉,急忙說道︰「那個……阿晉哥,你不要困擾,喜、喜歡你只是我自己的心情,我沒有要你響應什麼的,你就當……就當听了件左鄰右舍的閑話,不要因此影響你……」

「我沒有辦法響應妳。」林晉當真覺得困擾了,但他站的角度顯然與她不同,直率得令人發指。「因為我大伯母……就是知縣夫人,今天早上才跟我說她幫我相看了一門婚事,是李主簿的女兒,她要我和李姑娘相處看看,所以我好像沒辦法響應妳什麼。」

木小桐原本掛在臉上的尷尬假笑瞬間崩潰,她覺得自己心碎了,但她卻無從怪他,因為本來一切情意都是她心甘情願,先不說他根本不知道,就算現在知道了,他也不欠她什麼。

她用盡剩余的力氣,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阿晉哥,所以我說你毋須在意我對你是什麼心意,你原就有選擇的自由。李主簿的女兒李姑娘我認識……她……她很好啊,說不定你會喜歡她,若是日後你要成親了,我定會祝福你,斷了自己的念想,絕不會妨礙你什麼……」

木小桐快撐不住了,只要再多說一句,她怕自己會直接哭出來。

「那個、那個阿晉哥,謝謝你願意告訴我你要訂親的事,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的確,她該感謝他的直接了當,不給她任何幻想,否則她還抱著不切實際的期待,對她才是真的殘忍吧?

說完最後一句話,她再也忍不去,一個轉身便飛也似的跑了。

「等……」林晉伸出一只手,還來不及說些什麼,只看到她的裙襬進了木家雜貨鋪。

他慢慢放下手,一臉凝重。她說她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究竟明白了什麼?怎麼他都不明白?

而他又什麼時候告訴她他要訂親了?不是只說到和李姑娘相看嗎?他提起相看這件事,只是因為先前不知道木小桐的心意,覺得有些對不起她,所以想把話說清楚,告訴她他無法響應的原因,怎麼她會像只受驚的小雞一般跑了?

她究竟跑什麼?林晉完完全全的迷惘了,他與木小桐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下一語成讖了,木小桐才說若林晉要與別人訂親,她也能藉此斷了自己念想,果然他就親口證實了這件事。

斬斷情絲不易,但木小桐是個敢愛敢恨的性子,絕不會在這種情況下還死皮賴臉的想纏著他,或是暗中使什麼手段破壞他的婚事。總之他就是不喜歡她,沒選擇她,那她也該真心的祝福,再怎麼難過也要承受。

一進了臘月,隔牖風驚竹,開門雪滿山,不過平地倒是沒有下雪,只是年關將近,街上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不畏寒風地置辦著年貨,木小桐的雜貨鋪生意火熱起來,好幾日她都得親自出來幫忙,或許也是想藉以忘卻心中的一些煩憂。

馬蹄河由北而南貫穿常寧縣,在縣南之處積有一處湖水,當地人稱之為梅湖,因為環著湖水種滿了臘梅,今年天寒得快,臘梅微微地含了苞,一點一點淡黃銀白相間,自也帶來不少騷人墨客、佳人才子賞梅。

木小桐這幾日沉默得厲害,小三哥夫婦知她心情不好,便將她推出了雜貨鋪,建議她到梅湖邊賞梅。

木小桐原不想去,但轉念一想,自己在家悶得荒,離縣衙又近總讓她胡思亂想,不如出去走走,說不定想開了,心境也能開闊些。

抬頭看了看天色,居然微微的飄起雪來,于是木小桐臨走前還帶了把油紙傘,這傘也是最近她親自改良出來的,更加防風耐雨,連傘面上細致的梅花都是她親手繪上,再漆上桐油,說不定她特意拿這傘出去亮亮相,還能替店里招攬點生意。

她並沒有乘車轎,而是信步而行,手里撐著紙傘,身上裹著一件淡青色繡迎春花的披風,頭戴昭君帽,白色的一圈毛海襯得她的臉蛋又小了幾分,竟多了絲楚楚可憐的韻致。

也是她自己沒注意,走在街上時,因貪看她美貌而回頭的人可不少,還有些被自己的妻子揪住了耳朵一陣好罵呢!

約莫半個時辰後,木小桐來到了梅湖。

湖邊游客不少,有一群士子群聚,應是在開詩會畫會之類,也有攜家帶眷的平民百姓、奴僕成群的富家太太與戴著帷帽的小姐,甚至還有幾名青年在湖邊策馬競技……形形色色的人圍繞著梅湖,卻沒有擾了這湖畔的清幽。

遠方山巒掩在雪蓋雲霧下,雪花飄落,湖水卻淨如明鏡,倒映著白茫茫的山色與臘梅點點,木小桐竟是看得痴了。這當下,她真的忘懷了那些煩惱,耳邊不聞雜音,只覺這世上似乎只有她、梅湖,以及一樹臘梅。

此時又一輛馬車駛向湖畔,那動靜有些大了,才引起木小桐的注意,看那馬車並不華麗,不過也不是一般人家坐得起的,只怕是哪戶殷實人家的小姐。木小桐的目光又淡淡地移向馬車旁策馬獨行的一名男子身上,瞳孔不由一縮。

那是林晉……

沒有想到連到了這里都能遇見他,木小桐心里有一絲慌亂,不過美目一瞄到他馬兒護送的那輛馬車,很快的她的心又平靜了下來,對于車里人兒的身分也有了幾分猜測。

果然,當馬車停在了湖畔,林晉也下了馬。

馬車里先下來一個丫鬟,接著一只縴縴素手探出車簾,正常情況下,小姐要下車,林晉總該過去扶一把或幫忙撐個傘,但他顯然並不正常,竟是視而不見,而是牽著自己的馬到了一旁的樹干,慎重地系著馬繩。

那只縴縴素手懸在了空中好一陣,但林晉完全沒有回頭的意思,末了只能搭在了丫鬟的手上,那丫鬟又要扶人又要撐傘,車內嬌人兒急著下車,一時之間弄得好不狼狽,險些沒摔個大馬趴。

不過林晉還是沒有上前,反正沒摔就好。

木小桐見那下馬車的姑娘果然是縣衙李主簿的女兒李香兒,心微微的沉了,卻是益發無法將視線由那方向轉移。

李香兒已經下了馬車,林晉卻沒有迎過去的意思,只是怔怔的站在自己的馬身邊,但見他們兩人莫名其妙地相視了一會兒,李香兒才無奈地帶著丫鬟,邁步向林晉行去。

而後李香兒不知與林晉說了什麼,一邊指著湖水,一邊又指著木小桐的方向,讓木小桐忍不住往梅樹後避了避。

不出所料的,接著林晉與李香兒兩人便同行朝著木小桐這里行了過來,彷佛想由這里入默林。

木小桐不動聲色地移往湖畔,不想遇著他們,可是余光卻一直不受控制地偷瞄著那方。真要說起來,高大威猛的林晉與嬌小玲瓏的李香兒並行,乍看之下還挺相配的,可是漸漸的,木小桐瞧出了古怪。

林晉的行走速度一如往常,他人高腿長,不一會兒就與李香兒拉開了一段距離,卻完全沒察覺有什麼不妥,李香兒與丫鬟似是想加快腳步,但身上衣服穿得繁復,手上還持著傘,追起來磕磕絆絆,待林晉听到她們的呼喚聲回頭,丫鬟手上的傘已經破了,李香兒的妝容也被雪雨打花。

木小桐瞧得目瞪口呆,幾乎都忘了走避,此時她真有一種與李香兒同病相憐的感慨,喜歡上林晉這種不解風情的呆頭鵝就是個災難,難怪不管是小三哥夫婦還是丁婆婆,明的暗的都在勸她放棄。

此時林晉與李香兒主婢離木小桐已經不遠了,所以她已經能夠听到李香兒指著林晉鼻頭飆罵的聲音。

想不到李香兒看上去溫柔嬌弱,罵起人來可是氣勢洶洶,林晉也沒有反駁,就是沉默地挨罵,看著看著,木小桐雖說內心泛酸,卻也不由興起一種滑稽的感覺,她都不知該同情李香兒還是同情林晉。

或許是木小桐的注視太直接,林晉居然抬起頭,直直的往她這個方向看來,一眼就見到了湖畔梅樹下的她。

只見她臉蛋兒在昭君帽的襯托下,秋波含情,兩頰暈紅,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她撐著傘立在雪花下,淡青色的披風與梅樹湖水相合,猶如湖中之仙,山中精靈,清麗飄渺,美好的不似真人。

林晉險些閉住了氣,他怎麼從來不知道木小桐長得這麼漂亮?而她的唇角明明帶著笑,但他卻沒來由的覺得她很難過。

木小桐知道他看見她了,但她不打算過去打擾他們的兩人世界,所以只是移開了眼光,由另一端離開了湖畔。

林晉險些追上去,只是舉步的前一刻看到了李香兒,才硬是停住了腳步。

以前那個一見到他就熱情呼喚他阿晉哥的女人,此刻卻是連句話都不說就默默離去,林晉覺得很不適應,耳中李香兒的數落仍喋喋不休,更令他漸漸煩燥起來。

這時候,由遠而近傳來達達的馬蹄聲,湖畔正在賽馬的那群青年似乎往這方向奔來。

林晉的眼光仍留在尚未走遠的木小桐身上,就看到一個青年騎著健馬,幾乎是直直的朝木小桐沖過去,要是雙方都沒發現,只是會是個馬折人亡的結果……

林晉顧不得身邊的李香兒,直接飛身朝著木小桐的方向急速沖過去,幸虧他離得近,在馬兒險些撞上木小桐那一刻猛地扯住她衣角往自己身上一摟,接著倒地滾了出去,恰恰躲過踏下的馬蹄。

而那騎士也才發現自己差點傷了人,幸而他馬技不錯,拉起韁繩的同時還能保持平衡,馬兒長嘶一聲,吃痛的用力踩踏了幾下地,沒將他也摔出去。

待一切都平息,林晉才扶著木小桐站起來,一個抬頭瞪向那騎士,卻發現是個熟人。

「是你?」林晉的眉頭攏得更深,怒氣也隱隱勃發,他身為巡檢的氣勢幾乎讓對方後退了兩步。

「……哥!」原來撞人的騎士,竟是林晉的從弟、林知縣的兒子林升。他一臉心虛地望著林晉,知道自己這次闖的禍瞞不過了。

林晉怒斥道︰「湖畔游人往來,你竟策馬狂奔,知不知道這有多危險?」

林升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低著頭的木小桐。「不是沒撞到她嗎?」

「那是因為我恰好救了她!你以為自己每次闖禍都會剛好有人替你彌補挽救?」林晉這回真的火大,因著林敏德的恩情,他即使知道林升不著調,也很少直接教訓,但這回林升鬧的事,很有可能影響林敏德的官聲,便不得不多說幾句了。「阿升,你不小了,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你心中要有數!」

然而林升卻不耐煩被林晉教訓,在他心中父親對哥哥比對他還好,哥哥做什麼都被稱贊,自己做什麼都被教訓,所以當情況變成林晉直接針對林升時,後者反抗的情緒便益發強烈。

「我知道了,哥你別唆,也別告訴我爹,這個姑娘既然你認識,就交給你處理,我先走了!」林升索性撂挑子,隨意擺了擺手後,一甩韁繩調轉馬頭,招呼同伴飛奔而去。

「阿升!你……」

林晉身形微動,不想讓他就這麼離開,但林升一眨眼就和他那群狐群狗友跑得不見蹤影,他懷里還有個木小桐,根本不可能追上。然而只是這麼輕輕一動,他手里扶著的木小桐便悶哼一聲,讓林晉又急忙將注意力放回她身上。

「妳怎麼樣?」他這才發現木小桐臉色慘白,不由緊張地上下打量。

木小桐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忍痛說道︰「我……我好像腳扭了。」

林晉讓她扶著他的肩,蹲下來想察看一下她的腳,結果才輕輕一踫她的腳踝,她便痛得嘶嘶抽氣,淚花兒都溢出眼眸。

「我帶妳去醫館。」她眼角的淚光直接讓林晉二話不說將她一把抱起,在木小桐都還來不及害羞的時候奔向湖畔的馬兒,抱著她上馬便往急急往縣里趕去。

很快的,馬兒離開梅湖,林晉的馬術極好,木小桐坐在林晉身前,雖然帶傷卻沒有任何不適。

感受到他的急切,即使她的腳踝還痛,心卻不慌了。

「阿晉哥……」她有些遲疑卻又尷尬地問道︰「你是不是忘了什麼?」

「我忘了什麼?」林晉沒有深思她話中的意思,只是繼續小心策馬前行,用著一種不會弄痛她的速度。

听他這麼回答,木小桐幾乎要被遺留在湖畔的那人嘆息了。「就是那個李姑娘……」

林晉渾身一僵,臉色忍不住黑了,終于想起那上一刻還在斥責數落他的李香兒,只怕今日過去,她可能會連他祖宗十八代一起罵進去吧……

木小桐怎麼也想不到,放在店里試賣的四腳拐杖,除了丁婆婆外,自己居然是使用的第一人。

醫館的大夫說她扭得有些重,得花上十天半個月才好,這陣子不能隨便動到傷處,最好臥床不動,但木小桐操心雜貨鋪的事,哪里可能成天躺在床上?所以她讓小三哥取來拐杖,親自示範給大夫看,大夫對這樣新奇的拐杖嘖嘖稱奇,確定這樣的確不會動到傷處才放了她回家。

隔日,當她拄著拐杖,花了好長時間由後進的屋里慢慢的走進雜貨鋪子里時,小三哥頓時失去了所有同情心,指著她的拐杖大笑。

「小桐,這拐杖在我們店里,一支都沒賣出去,這第一支可是被你買了!」

小三哥的調侃立刻被小三嫂的嗔怪打斷。「你說這什麼話,怎麼當別人哥哥的?」

木小桐連忙嬌嗔附和,「就是就是,小三哥該打!」怎麼也應該先關心妹妹的傷勢吧?

「是該打呢!他怎麼會覺得這拐杖一支都賣不出去?說不定等會兒客人來看小桐用得好了,就買一支回去呢!」小三嫂正經八百地道。

這……是安慰?木小桐一怔,隨即不依地抗議,最後一屋子人全笑了起來。

此時外頭有人進了店,三個人都本能的招呼了一聲,但抬起頭看到來人又全沒了聲息。

入門的是個貴婦,身上穿著繡金色牡丹綢緞長襖,頭上戴著金簪,雖然不是浮夸的滿頭珠翠,不過一身行頭都不是尋常人家用得起的。

小三哥夫婦一頭霧水,因為從來沒有這種身分的貴人來到店里,而來人也不像來買東西的,反倒是木小桐又多看了來人一眼,腦海里靈光一閃,驀地拄著拐杖上前,勉強地福了一禮。

「民女見過知縣夫人,不知知縣夫人前來,有失遠迎,請夫人原諒。」她有禮地說道。

一旁見到木小桐行禮的小三哥夫婦嚇了一跳,對他們來說知縣就是天老爺,知縣夫人也差不多了,一時間倒不知該怎麼反應。

來人果然是于氏,想不到一個照面就被木小桐認出來,她有些訝異。「你見過我?」

木小桐老實地搖搖頭。「素未謀面。」

「那你怎麼認識我?」于氏好奇地問。

「民女不認識夫人,但民女認識他。」木小桐的手指向于氏身後。

眾人回頭一看,門外站著的是鐵塔一般杵著的林晉,他就那麼遠遠地站在那里,看著入門的于氏,很是無奈的樣子。

于氏見到自家佷子那模樣,不由好笑,索性不理他,又轉回頭問木小桐道︰「既然你認出我,那你能不能猜出我來這里做什麼?」

木小桐沉默了一瞬,有些遲疑地道︰「夫人要不要入內詳談?」因為她覺得,接下來要說的事,只怕不適宜在店鋪里說。

于氏卻是瞄了一眼木小桐的腳。「在這里說就好,我可不想害你的腳傷更嚴重。」

是了,木小桐當真忘了自己的腳傷,要從店里再移回後院,又是一番功夫,總不能要于氏等,更不可能讓林晉再抱她一次吧?

她只能轉向了小三哥,苦笑道︰「小三哥,請阿晉哥……請林巡檢進來,然後將店關上吧!我們有事要談。」

小三哥雖然心里擔心,不過總不能將知縣夫人趕出去,只能默默地去關店門,小三嫂也被木小桐遣去倒茶。

而店外的林晉就在此時來到了于氏的身後,像個護衛般立在那兒,注視著木小桐的目光卻很是幽深。

木小桐極力忽視林晉的眼神,先招呼了于氏坐下,才幽幽說道︰「夫人應該是為了李姑娘的事情而來的吧?」

于氏揚了揚眉,這姑娘的聰慧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她這趟前來的確有著算帳的意味。

昨日林晉為了木小桐將李香兒丟在了梅湖邊不管,李香兒自行回家後便在父母面前好一番哭訴,而後李夫人又帶著她來到于氏面前,控訴林晉及木小桐的失禮之舉。

其實于氏在李家人來之前已經先听林晉說過來龍去脈,即使李家人避重就輕的指控林晉與木小桐似有私情,忽略林晉是為了救人,于氏對于木小桐仍舊是有些不高興的,畢竟一個清白的女孩兒家與這種事連結在一起,名聲總不太好听。

只是肇事者是于氏的兒子,所以她也不好直接責備木小桐,只能憋著這股氣,至少先來看看連林敏德都盛贊的木小桐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然而今日才一照面,這木小桐的聰慧就令于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當于氏坐下來與木小桐深談時,她心中的成見已經先消除了不少。

木小桐自是不知于氏的心路歷程,她只是有些凝重的解釋道︰「當日梅湖邊,林巡檢會拋下李姑娘離開,實是因為我意外受了傷,他身為一縣巡檢,見到百姓有難,當然會拔刀相助,林巡檢他不是故意的,我與他之間……也絕對沒有任何不清白的關系。」先將事情解釋為公務,木小桐接著又落落大方的說道︰「我與林巡檢只是舊識,這次受傷的事情我也對李姑娘很抱歉,可是我著實無意打擾李姑娘與林巡檢之間的事。我只是個平頭百姓,又沒有父母兄弟,孤身一人,名聲損了也就損了。但林巡檢不同,他一向遇事不苟,敢做敢為,請夫人替我向李姑娘解釋一番,她可以誤會我,卻不該誤會林巡檢。」

她左一句林巡檢,右一句林巡檢,听在林晉耳中卻是刺耳極了,他發現自己不喜歡她這樣稱呼,似乎將兩人的……友誼完全抹殺一般。

還是阿晉哥听起來順耳許多。

然而林晉卻不知道,木小桐的確是想完全抹殺那一段情意,因為她不願于氏誤會她對他有任何覬覦,就算她喜歡林晉,卻不會強求,她也有自己的骨氣。

于氏確實因這番話對木小桐完全刮目相看,一來木小桐提起意外時只是輕輕帶過,沒有趁機告林昇一狀,或拿林昇的錯處來討價還價;二來木小桐的態度大方磊落,不因為自己面對的是知縣夫人而露怯。

最重要的,木小桐字字句句都在替林晉著想,立身極正,光是為了林晉的聲名,將心儀之人拱手讓人這份心意,于氏都有點替木小桐心疼了。她本就性格軟和,也不是什麼刻薄的人,一旦去除了戒心,說起話來便格外溫和,也不想算什麼帳了。

「你也別擔心,我不是那不明事理的。雖然李家指控你們,但我也不能只听一邊解釋,才會來找你。現在听完雙方說法,這整件事我也明白得差不多了,接下來我自有決斷。」

于氏賣了個關子,語氣未竟,但木小桐卻放心了。林晉是于氏的佷子,禍還是林昇闖的,于氏再怎麼想偏心李家,總不會虧待了林晉。

此時小三嫂才將茶端來,用的是店里賣的杯子,于氏頭一次見到帶耳朵的茶杯,依木小桐的話由耳朵處持杯,果然喝茶更方便又不燙手,一下子就被轉移了注意力。

「說起來你這店里的商品頗為特殊,許多都是我沒見過的。」于氏環顧了店內一圈,店里雖不算寬敞,卻明亮整齊,諸多商品看得出是家里常用的器具,但細看之下又覺得有些不同。

說到這個木小桐就來了興致了,不由一項一項向于氏介紹起來。

「……這筷子按照我們持筷的手做了凹凸痕,拿在手上使用時不易滑動,所以更不容易掉筷子。另外這碗看上去是瓷,事實上是雙層鐵,鐵片打得薄又不沉手,用起來不僅隔熱還摔不壞。」

于氏眼楮一亮。「這幾樣東西好!我告訴你,我家三個男人吃飯喝水都急,摔個碗筷是常有的事,時不時還會被熱湯熱菜什麼的燙一下,雖說他們皮粗肉厚的不介意,但我可看不下去了……」

說完碗筷又提到了音樂盒,木小桐讓小三哥取來一個,介紹這是店里賣得最好的東西,打開盒子,流泄而出的是陽春白雪的輕快樂音,于氏听得樂了,捧著音樂盒愛不釋手。

「西洋的音樂盒我以前也見過,但里頭的音樂簡直不知所雲,我不喜歡。你做的這個更為精致,陽春白雪更是我喜歡的曲子……咦?這音樂盒還能在里頭放首飾呢!真是美極了!」

把玩了音樂盒一陣子,于氏又看到一支花簪,本能伸手就要去拿,卻被木小桐阻止了。

「夫人可要當心了。」木小桐苦笑道︰「這花簪其實是個失敗的商品,擺上架子一整年也只賣出去過一支,因為這花簪不僅僅是首飾,它還是個暗器,按下花簪上的暗扣,這簪上的花便會正面飛射出去攻擊敵人。姑娘們第一眼都喜歡它精巧,但一听我解釋用法後反而不敢買了,怕暗器傷到自己呢!」

她一解釋,于氏反而更感興趣了,于是小心翼翼的取下花簪放在手上,又學了一會兒如何射出暗器,兩個女人居然玩得有些不亦樂乎。

這原本應該針鋒相對的兩人莫名其妙融洽相處了起來,林晉面無表情的站在她們背後,簡直像個擺設,到後來他幾乎腦袋放空,懷疑自己究竟呆站在這里做什麼。

木小桐有種奇怪的魅力,和她相處久了便會不知不覺受她吸引,消除對她的敵意,就連他自己不也如此?

在于氏踏進鋪子之前他擔心的事,根本沒有發生!

最後,木小桐與于氏相談甚歡,前者將店里于氏看上的所有商品都送了一份出去,而于氏也擼下自己的玉手鐲套在了木小桐手上,兩人才歡喜的道別,木小桐甚至不顧腳痛,親自送了于氏到門口,才又將店鋪重新開張。

于氏與林晉信步回衙門,她一個轉頭,看到自家佷子滿手的禮物,但臉上卻顯得有些失神,不由噗嗤一笑。

「瞧你這傻樣,你難道真認為我會為難她?」

「對。」林晉點了點頭,表情認真。

這樣直接的回答令于氏哭笑不得,她定定地望向他,真是恨鐵不成鋼。「咱們林家把你生得高大俊朗,明明是個吸引姑娘的長相,但你這樣的性子,不知有多少姑娘家迷上你,又被你惹得哭了來找我訴苦,迄今也只有一個木小桐,提到你的事笑得比誰都開心。」

真要說起來,李香兒也是對林晉以貌取人的受害者,所以她到于氏面前哭訴,就算說得有些偏頗,于氏也沒有多怪她。

林晉不語,他知道木小桐與別的女子不同,尤其在他心里特別不同,但不同在哪里,他又說不上來。

他表現得越傻,于氏就越是心軟,在男女之情上林晉還沒開竅,牛不低頭不能強壓著它吃草,但是萬一牛不低頭是因為它不知道自己喜歡吃草呢?

「其實不論其他,木家這丫頭著實不錯,長得標致,性格好腦袋靈光,也有一技之長,而且她還是讀過書的,說是若不讀書,那些諸如《夢溪筆談》、《武經總要》、《緝古算經》之類的書,如何能看得懂?」于氏說起方才與木小桐的閑聊,還有些意猶未盡,但說著說著,笑容不由漸漸斂起,取而代之的是一聲輕嘆,用一種林晉無法理解的憐惜目光瞅著他。「阿晉啊,我這會兒真有些後悔這麼早替你相看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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