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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嬌妾 第四章 明白人糊涂了

這是關于胡家興衰的大事,胡雲喜不敢隱瞞,回家午飯後,便跟家里的人說了。胡雲喜在東宮有多震驚,現在胡家的人就有多震驚。

什麼?公主隨嫁?

什麼?太子承徽?

尊貴的太子妃跟一品公主都要她去給自己的丈夫當小老婆?

胡夫人張著嘴,女兒前幾天春獵回來還說著項大人呢,怎麼又殺出來太子妃跟柒宜公主?項子涵那只是雲喜個人的心思,她身為母親,自然知道這種事情不能揭開說,要是話傳出去,而項大人沒那個意思,雲喜便不能嫁給別人了。

杜太君一臉喜色,「當真?柒宜公主真的許了雲天將來外放縣令,回來可以當上詹事司直或親王府旅帥?」

胡雲喜點點頭,「公主是這樣說的。」

太子孝順段貴妃,寵愛柒宜公主,京城皆知,詹事司直或親王府旅帥雖然是七品,但不是什麼動搖根基的大官,要安排只是看太子願不願意,倒是容易得很。

眾人都知道杜太君的心病就是孫子胡雲天沒能考上秀才,進士,不能當官。如果胡家三代為官,她死了也能跟老祖宗交代,她做得很好,陪著丈夫熬到了三品中都督,拉拔兒子當了八品靈台郎,然後孫子也是七品官。

「母親不要只想著孫子,想想兒子。」胡老爺不滿的說︰「公主是許了好處,但那是給雲天,又沒給兒子,可如果雲喜當太子承徽,將來……」胡老爺硬生生把「皇帝死了」吞進去,「將來封賞,兒子就能再往上提個兩三階,何況我們東瑞國,傳賢不傳長,萬一雲喜的兒子有太子眼緣,那兒子就是未來太子的外公,至少也是三品起跳。」

胡夫人有點無言,丈夫這是跟兒子爭起前程來了?

不像話。

為人父母,好的當然留給兒子。沒錯,他們東瑞國是傳賢不傳長,但幾乎那個賢就是長,十個皇帝大概有八個是長子,太子妃入宮十年,根基已深,雲喜要怎麼替兒子去博儲君的位置?

就見胡雲天皺眉,「我現在挺好的,跟著舅舅做生意,上個月賺了四十兩,我們省一點也夠開銷,以後我經驗多了,自然能賺更多,舅舅現在月入一百多兩,我以後也能那樣,不用妹妹給公主隨嫁保我前程,祖母,爹,娘,讓妹妹嫁個自己喜歡的吧。」

胡雲喜心中一暖,哥哥還是疼她的。

這麼好的機會,她的哥哥沒搶著要她答應,只是舍不得她給人當侍妾。

只是啊,她身為胡家女兒,流著胡家的血,吃著胡家的飯,那就得為胡家著想。若是項子涵對她有意思,她還有可能替自己爭上一爭,可他從頭到尾都說那是順便,她又為什麼爭呢?

她既然沒有非嫁不可的人,為胡家犧牲一回,也不算什麼。

她入東宮,是保爹將來升官,給公主當隨嫁,是保哥哥立刻外放,不管怎麼樣,祖母跟母親都會一生安適,拿婚姻來換長輩晚年安穩,也很劃算。

只是有點惆悵罷了……

在三月節雷雨中的怦然心動,沒有好結果。

這世間就是這樣,女子命如浮萍,即便是像牛婉兒那樣一品門第出身,都不能隨心所欲嫁給自己喜歡的人。

她年紀不小,得趕緊打算起來,不能因為自己太有想法,而成為家族的拖累,像文家小姐那樣一意孤行,自己是好了,但把整個家族都拖累了,那不叫抵抗命運,那叫自私。

「母親您看,您看。」胡老爺一拍手,「雲天說不希罕呢,可是兒子希罕,皇上這幾年醉心長生之術,說不定再過幾年就會禪讓給太子,到時候我有個承徽女兒,有個皇子外孫,我,我一定能往上升,運氣好一點,說不定能跟爹並肩呢。」

胡夫人听了為之氣結,「就沒看過做爹的像老爺這樣,好東西只顧著自己,不管兒子,老爺,您已經有品級了,這個機會讓給兒子吧。」

胡雲天卻是不願,「我不拿妹妹的婚姻換前程,爹您也別,我們男人做事靠自己,不靠女子犧牲。」

「這怎麼叫犧牲呢!」胡老爺狡辯,「給太子當承徽,多大榮幸,說不定將來還能升良媛,升良娣。」

胡夫人又道︰「不行,如果要拿雲喜換,只能給雲天,老爺您別想。」

杜太君一看,拐杖一跺,「好了。」

杜太君扶持了丈夫一路榮升到中都督,威嚴自然有,這一下子,整個喧鬧的廳堂都安靜下來。

就在這時候,不怕死的張姨娘開口了,「照奴婢說,應該換給大少爺,這樣我們胡家未來四十年還不用愁。」

張姨娘的想法很簡單,大少爺年輕,活得當然比老爺久,要換當然換給年輕的,這樣她生的胡雲範將來也可以被照顧得比較久,有個官爹跟有個官哥,那當然選後者,就算胡雲範到六十歲還一事無成,大少爺那個性都不會不管弟弟的。

就見胡夫人瞪了她一點,「誰問你的想法了?」

張姨娘脖子一縮,自己打了兩個嘴巴,「奴婢多嘴。」

胡夫人見她自己掌嘴,臉色總算好些。

于是轉而對女兒問道︰「雲喜,你是怎麼想的?太子承徽,公主隨嫁,還是想挑個門當戶對的安穩過日子?」

胡老爺馬上說︰「當然是太子承徽。」

幾乎同一時間,胡雲天也道︰「當然是挑個門當戶對的平穩過日子。」

胡老爺跳腳,「雲天,你長大了,翅膀硬了,要跟爹杠?」

「兒子不敢,兒子只要妹妹將來能上桌吃飯。」

眾人一下全安靜下來。

太子承徽也好,公主隨嫁也好,那都是說得好听,講白了,侍妾身分是不能上桌吃飯的,這點注定要一輩子委屈。

杜太君被孫子說得一時心軟,「雲天說的也是實話,可是晉升這麼好的機會,要是放掉了,將來我死了,也沒臉見胡家祖宗。這樣吧,明日剛好是休沐,我們全家一起上山問問,菩薩怎麼說,我們就怎麼做。」

隔日,胡家由杜太君領軍,胡老爺,胡夫人,胡雲天,胡雲喜一起上山,至于沒跟來的,不是年紀小,就是姨娘,自然不配參與這樣的大事。

前往觀音寺的路上,兩旁參天大樹,一路郁郁蔥蔥,春風舒爽,沁人心脾,入山後更是鳥叫蟲鳴,本應該是悠閑的環境,胡家人卻冷靜不下來,保胡老爺的前程,保胡雲天的將來,還是讓胡雲喜這輩子能上桌吃飯,就看菩薩怎麼說了。

胡雲喜沒有委屈,只覺得有點可惜,她對項子涵是有好感的,可是好感又不能當飯吃,而且這也只是她單方面的想法,他看自己搞不好跟看其他家小姐一樣,她總不能拒絕了太子妃,拒絕了柒宜公主,然後自己宣布想嫁給項子涵吧。

項子涵是一品門第,可以娶郡主,為了家族,他甚至可以娶公主,實在不需要屈就一個八品門第的小姐。

不過她也沒有遺憾了,至少她體會了一次怦然心動。她相信很多人這輩子都不曾有過這樣神奇的體驗,心跳會快,臉會熱,想起那個人又覺酸楚又覺幸福,她知道了心動是怎麼樣的感覺,並不算什麼收獲都沒有。

馬車轆轆向前,從胡家出發莫約一個時辰,終于到了觀音寺,胡家在京城不過一般,自然不會派人先來打招呼。

幾人在丫頭的侍奉下下了車,杜太君領頭進了大殿。

她看到東首幾個和尚低頭念經,于是過去問道︰「打擾師父清修,老婦人想問事情。」

「問大事,還是問小事?」

「觀乎家族命運的大事。」

「那先到後面抄經室,抄了經,火化之後再到大殿來問。」大和尚叫過一個小和尚,

「帶這幾位施主去後面。」

眾人雙手合十,「多謝師父指點。」

在小和尚的帶領下,眾人穿過大殿旁的走廊,又拐了幾個彎,這才到達一個廳堂,很大,上百張桌子,里面已經有二三十人正奮筆疾書,卻是安安靜靜,只有翻閱佛經的聲音。

一行人進入,自己找了位置坐下,打開佛經跟宣紙,滴水磨墨,開始抄了起來。

是大善經,共一萬字。

胡雲喜只抄了一面就覺得手腳酸痛,不想抄了,看看四周,祖母,父親,母親,哥哥,都在埋頭苦寫,也沒人注意她,那去外面走走吧,到時候她就說抄完了,反正也不可能逐字檢查。

于是悄悄的,悄悄的,她離開座位,輕輕拉開抄經室的門,側著身體出去了,關上,然

後長長吁了一口氣。

觀音寺前庭有在布施饅頭跟燒餅,胡雲喜模模肚子也餓了,于是過去要了一個燒餅,邊走邊吃。

牡丹花開,繁花錦簇。

觀音寺的牡丹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庇佑,開得特別好,听說二十幾年有人移植貢進內務府,內務府都還沒送進皇宮呢,就枯死了好幾盆,一次兩次不死心,三次四次便再也沒人敢這樣做了,說這後山是觀音娘娘的牡丹,不能隨便拔,也虧得如此,如今才能長得這樣茂盛,紅的,粉的,滿山遍野,美不勝收。

因為已經過了中午的時間,香客已散,後山倒是沒什麼人。

胡雲喜走了幾步,突然覺得鞋子里跑進了小石頭,踩起來痛痛的,于是蹲子,月兌鞋把小石頭倒出來,此時卻隱隱听得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心想不妙,四周無人呢,要是被人看到,會對自己名聲有礙,于是連忙躲進牡丹花叢中。

男子聲音由遠而近,益發清晰。

「……男子當建立功名,建立功名了之後才論成家,不然對不起姨娘多年栽培。」

胡雲喜搗住嘴巴,深怕自己發出聲音,這也太巧了吧,居然是項子涵。

他也剛好今天休沐嗎?

怎麼辦,要不要出去?不然搞得她好像變態一樣在偷听他說話。

也許他跟自己一樣,只是經過這里,她最多听到幾句話,能有什麼大事?偷听雖非君子所為,但這不是她的本意,何況現在出去挺尷尬的。

想到這里,她覺得就別出去了,入宮伴讀十年,明白有時候需要裝沒事。

「你明年就二十了。」一個中年女子的聲音響起,「幾個少爺都已經膝下有子,偏偏你還沒婚配,姨娘著急啊。」

「急什麼,兒子還年輕呢。」項子涵聲音帶笑,「等年底出了孝期,兒子就成婚,您說可好?」

原來是項子涵跟他姨娘,他姨娘姓什麼來著?好像姓尤,對了,胡雲喜想起來,尤姨娘沒錯。

她自己上山問婚事,卻在後山听到項子涵跟尤姨娘講婚事,感覺還真微妙。

項子涵說出孝期就成親,嗯,他有那條件,他可是城東乘龍快婿的最佳人選,恐怕好幾戶的小姐都想嫁給她。

要不是因為他是庶子,捌玦公主肯定也想嫁給他。東瑞公主出嫁,不太講究駙馬的身分,捌玦公主不嫁給庶子,單純是因為她愛面子,其母柴氏只是區區寶林,她一直覺得低人一等,所以想嫁給高門大戶,想嫁得「好」,那是捌玦公主的心病。

話說回來,听起來項子涵已經有意中人的樣子。

就听見尤姨娘說︰「出孝期已經是年底,然後又要忙過年,至少得等明年三月才能說上親事,然後備嫁半年,不就得等到九月,太久了,你還是趕緊收個妾,姨娘想抱孫子,府里幾個小哥兒真可愛,姨娘每次見到都羨慕不已。」

「姨娘,兒子還沒出孝期呢。」

「那又怎麼樣,幾個少爺不是照樣生孩子。姨娘是沒讀過什麼書,但我懂,除了第一年之外,後面是不禁生子的,不然幾個少爺也不會一個接一個生,所以啊,你別誆姨娘孝期什麼的,人家可以,你也可以。」

「兒子不想。」

「你不喜歡孩子嗎?」

「喜歡。」

「那倒是生啊。」尤姨娘著急。

「喜歡的女人給自己生的才喜歡,我又不是畜生,隨便找個丫頭生孩子,這種事情我做不來。」

尤姨娘听了來氣,「好好好,你不是畜生,我是畜生,我想要孫子,不管誰生的。」

「姨娘,兒子不是那意思。」

「你長大了,我想要個孫子又不過分,京城多的是庶子先出來的少爺,還不是照樣娶得到正房夫人,我們項家是一品門第,你又是五品皇宮副侍衛長,別說一兩個庶子,就算是四五個庶子,想嫁你的也是大有人在。」

「兒子想娶自己喜歡的。」

「你有喜歡的人?」尤姨娘十分振奮,「是大夫人那邊的表小姐?還是老夫人那邊的表小姐?金小姐?桂小姐?」

「都不是。」

「跟我們家來往最密切就這幾個小姐了,難不成你有認識別的人?春獵上認識的?哎,不管誰都沒關系,你可以娶,想娶誰,姨娘都不反對,但你先收幾個丫頭,讓姨娘抱抱孫子吧,每天早上去老夫人那邊立規矩,我看到其他姨娘都有孫子,內心那個羨慕,兒子啊,姨娘求你了,趕緊生吧。」

胡雲喜跟觀音娘娘發誓,自己真沒想听這麼多。

只是沒想到他們會停在自己附近不走了,然後她耳力又比一般人來得好,就這樣听得清清楚楚。

神仙啊神仙,可別怪我,我真不是有意偷听的。

「姨娘這輩子真沒求什麼,就求菩薩賜給我一個男孫,我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姨娘。」項子涵好笑的勸道,「兒子以後會生的。」

「以後以後,都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不管,你這個月就給我收了翠琴,我看翠琴好生養,肯定一年就給你生個大胖小子。」

「我又不喜歡翠琴。」

「姨娘又沒要你喜歡她。」尤姨娘不解,「過日子跟喜歡有什麼關系,翠琴是你的丫頭,自然由你發落。」

「兒子不想。」

「兒子啊,姨娘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就想糊弄我。」

項子涵謹慎回答,「兒子不敢。」

「你還有什麼不敢的?三年前你祖父過世,明明可以熱孝成親,你卻不願,推說自己只是京城禁軍,還沒功名,不要娶妻,姨娘現在知道那只是借口,你就是不想,用孝期一推三年,真是孝順啊。」尤姨娘說到後來,听得出她生氣了。

「姨娘,我們以前過得那麼苦,我不想自己的孩子受一樣的苦,等我的功名再好一點成親,對孩子只有好處。」項子涵耐著性子解釋,「我若是三年前熱孝成親,孩子出生,對外人來說,也只是京城禁軍的孩子,不算特別,在家里,那只是庶子的嫡子,就更普通了,可是我現在有五品官餃,將來的孩子就是五品官的孩子,雖然改變不了我庶出的身分,但我相信也沒人敢欺負我兒子。」

尤姨娘嘆了口氣,「子涵,別怪你爹,他是做大事的人,沒辦法把所有的事情都放在心上。」

項子涵沉默。

項子涵的出身並不是秘密,京圈中的人都知道,一品天策將軍當年在西疆打仗時,收了隨身丫頭錦繡當通房,生了孩子,然後打了勝仗,欽差到來,宣旨,封賞,大軍東回,天策將軍什麼都帶了,就是沒帶錦繡跟兒子。

錦繡跟兒子在西疆過得十分辛苦,人走茶涼,是天策將軍的通房跟兒子又怎樣,剛開始官員還算客氣,過了兩三年,見京城也沒人來接,他們見得多了,知道這是被拋棄,所以也不客氣起來。

錦繡想借錢回京找天策將軍,但這一路行來,旅費至少五十兩,誰肯借?

她無奈,只能給人洗衣賺錢。

洗衣賺的錢不多,她很辛苦才在兒子九歲那年存到五十兩,然後花了半年步行,這才入了京城。

天策將軍是一品門第,每個月上門的親戚不知道多少,門房見他們衣衫檻褸,一大一小都瘦得跟什麼似的,自然沒給好臉色,據說錦繡後來帶著項子涵去攔項老夫人的上香馬車,項老夫人還記得錦繡,又見她身邊孩子的眉眼,一下子便明白了。

人老了,就愛子孫多,突然多出一個孫子,項老夫人還挺開心,帶著錦繡跟孩子回府,想著母子倆吃苦十年,也配得姨娘名分,錦繡這才從丫頭成了尤姨娘,項子涵也上了族譜,成了項家子孫。

項夫人自然萬分不快,多一個庶子就是多一根刺,可是公婆在上,老人家都挺高興的,她身為媳婦也只能安排。她是蔡國公府的嫡小姐,得處處妥當,不能讓人家笑話蔡國公府。

項子涵其實比較喜歡西疆的日子,母子倆雖然貧困,但日子踏實,在項家太多心眼了,他沒有很喜歡,可他也知道姨娘的心病就是讓他認祖歸宗,所以盡可能的讓自己符合項家人的標準。

剛開始當然困難,但過了半年就跟上了,然後因緣際會救了皇帝,成了皇宮副侍衛長,他是目前項家第三代中最出色的。

當然,出色的兒子就是尤姨娘的依靠,因為項子涵出色,項老夫人開始另眼相看,項夫人也開始另眼相看,都想把娘家佷女許給他。只不過沒想到項老太爺一個傷風就沒了命,項家男子開始丁憂,除了項子涵,所以等于整個項家都只靠他在撐門面。

尤姨娘總想著,兒子出息又孝順,現在功名也有了,肯定會趕緊收幾個通房,生一大堆孩子給她抱孫。

可沒想到她幾次提起,兒子都說等出孝期。

出了孝期,又不是馬上成婚,項子涵是庶子,婚事還得看項夫人臉色,項夫人若是沒空安排,延後個一兩年也不奇怪,京城多的是被嫡母耽誤婚嫁的庶子女。

「兒子,姨娘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可是早點有孩子不會錯的,姨娘也沒怎麼求你,就求你這次,回去收了翠琴好不好?」

「姨娘,我的孩子必須由正妻所出,我不收翠琴。」

「兒子你別固執了。」尤姨娘聲音著急,「嫡子庶子對你來說有什麼分別?不都是你的兒子嗎?」

「我想為自己的孩子負起責任。」項子涵聲音平穩,「我不想跟爹一樣,生了一堆庶子庶女,然後搞得家宅不安,兒孫不和,項家只是人口多而已,但心不齊。一個家只要有姨娘,那正妻就是委屈了,正妻委屈的家庭,怎麼會和睦?兒子想要一個和睦的家,將來娶個自己喜歡的姑娘,讓自己喜歡的姑娘給自己傳宗接代,孩子不用多,兩三個就好,和和樂樂過日子。」

「姨娘知道你一直在忍耐,可是說白了,項夫人也沒打過你,罵過你,梅太君也盡力照顧我們母子的生活了,姨娘很滿足,跟別人比,我們項家算很不錯了,光是姨娘們都能生下孩子,都能活到老,這就不容易了。」

「可兒子不想那樣,這個家,高興的只有祖父跟父親,其他人或多或少在受著委屈,兒子不想將來的妻子跟孩子必須隱忍,我要他們快快樂樂的,如果連自己的妻小都不能照顧,那算什麼男人。」

尤姨娘見怎麼樣都勸不下來,生氣道︰「是是是,你是大官,說的有道理,姨娘是婦人,沒見識。」

說完,邁開步子往觀音寺去了。

項子涵連忙跟上。

胡雲喜在牡丹花叢中看到兩人遠去,這才慢慢起身,腿真麻。

她又捏了一會,這才有辦法走到碎石道上。

心里感覺很奇異,听見項子涵那番言論,她覺得自己對他更有好感了,一個男子能以家宅安樂為先,那想必對妻子也會很好。

不知道他將來的妻子會是誰?

胡雲喜心里有點微酸,也覺得可惜,是誰都沒差別,因為不會是自己,自己只是他的「順便」而已。

天策將軍是一品,老將軍也是一品,項家人口眾多,大家說起項家,都說項夫人了不起,光是有血緣關系的加起來就上百人,加上奴僕,真不知道要怎麼打理。

至于天策將軍跟老將軍就算了,只顧生,不顧養,什麼都交給嫡妻,以前是項老夫人辛苦,現在是項夫人辛苦。

項子涵想必在項家也有庶子的為難,所以不想再有庶子了。

他有一句話說得很好,正妻委屈的家庭不會和睦。

胡雲喜想起自己家里,已經分過一次家了,所以家里人口簡單,沒有老姨娘,也沒有庶伯叔,爹那麼小的官,也收了江姨娘,勞姨娘,張姨娘。

江姨娘還算听話,不過她生的胡雲嬌很煩,事事覺得委屈,動不動就哭,說不公平,真不知道哪來這麼多眼淚。

勞姨娘跟胡雲梅這對母女很普通,還算听話,但雲梅已經十歲,開始會計較赴宴的問題,抱怨大哥不疼她,娘也是很頭痛,沒有哪個正妻想替庶子女張羅的,大哥更覺莫名其妙,又不是同母所生,他真的疼愛不起來。

然後張姨娘,生有兒子胡雲範,因為生的是兒子,張姨娘膽子比較大一點,有時候不該姨娘說話的場合,她也敢開口,仗著生下了胡家第二個兒子,她簡直傻子一個,娘只是懶得收拾,真想收拾,張姨娘隔日就得到鄉下的莊子。

胡家已經算不錯了,但麻煩事情還是很多,追根究底,還是因為嫡庶差別,一個家庭對待孩子的方式有了差別,孩子就會心生抱怨。

三妻四妾,男人爽是爽到了,可正妻很可憐,庶子女也很可憐。

就算是普通農戶,有點錢,誰不買個大姑娘回來幫忙生孩子,何況是官戶,可沒想到項子涵居然是特例的,听他的意思,現在不要通房,將來也不收姨娘。

胡雲喜都已經想著要用婚事交換爹或者大哥的前程,現在又忍不住想,如果能嫁給項子涵,自己可不只能上桌吃飯,將來還不用煩惱庶子女的事呢。

哎,項子涵啊項子涵,你怎麼搞的,又救了我,又派太醫來看我,還為我破例,八卦了金聲侯世子一回,可是你又說這一切只是順便?我都要死心了,卻在這時候讓我听見你這麼好的原則,讓我對你的好感一下子往上蹭了好幾丈高。

心思百轉,胡雲喜卻見前面石子路上有個東西,好像是手帕,又像錢袋子,于是她往前走了幾步撿起那東西。

是個有點年歲的錢袋子,繡著五只蝙蝠停在花窗上,象征五福臨門,繡工還不夠精致,布料倒是不錯。

胡雲喜越看越眼熟,這,這不是自己小時候交給洪先生的刺繡作業嗎?

是吧?

胡雲喜模了模那錢袋的料,刺繡看得出有點年代了,但繡面仍然沒有褪色,且有光澤。

入宮伴讀後,她刺繡用的布料跟針線一直是鳳儀宮拿來的,只有宮中的料子能這樣好。

真像是自己繡的,這針腳,這圖案……這圖案可是洪先生拿來的,外面的市集上根本沒有這樣精致的圖案。

當時洪先生說了她的花窗繡得不錯,但蝙蝠的眼楮繡壞了,不靈動。

這錢袋子上的蝙蝠,不就眼神呆滯嗎?

她記得不見好久了,久到她都沒辦法一眼認出,怎麼會在這里?又是誰掉的?那人怎麼會有她小時候繡的錢袋子……

「胡小姐?」

胡雲喜抬頭,見是折返的項子涵,有點心虛,雖然不是故意的,但偷听人家說話實在是不好,「項大人。」

「原來是胡小姐撿到,我還擔心外人撿去。」

胡雲喜一怔,「這,是項大人的東西?」

「是。」

胡雲喜連忙雙手遞出,「物歸原主。」

奇怪,這明明是她的作品,怎麼變成他的了?

要說京城里有個人能拿到皇宮的邊角料,皇宮的繡線,皇宮的圖案,然後繡工還跟她小時候差不多,並且犯了一樣的失誤,她是不信的。

莫非,自己跟項子涵真的有緣分?十五歲的少女心思不深,困惑全寫在臉上。

項子涵試探問︰「胡小姐怎麼了?」

胡雲喜連忙回答,「沒事。」

「沒事?」

胡雲喜點頭,「沒事。」

就見項子涵眼中閃過一絲可惜,一絲放心,「銀子是小事,這錢袋子對我意義重大,改日送點心上胡府,多謝胡小姐。」

胡雲喜連忙搖手,「不用不用,我是偷溜出來的,待會還要回抄經室呢,要是讓我祖母知道我不抄經跑出來賞花,回去肯定挨頓罵,所以項大人不用客氣了。」

內心又想,意義重大?

她孩提時代繡的舊作,對一個五品武官來說,意義到底在哪里?

就在半個月前,她還覺得自己是京圈難得的明白人呢,但歷經春獵落難,太子妃跟柒宜公主都要她過門做妾,不小心偷听到項子涵跟尤姨娘說話,到剛剛撿了自己做的錢袋子,卻被項子涵說是他的,她都糊涂了。

遠遠的傳來敲鐘的聲音。

當——當——回蕩在山谷中,余音不散。

胡雲喜心想,菩薩啊菩薩,信女知道自己以前不夠虔誠,但禰是神仙,別跟我這個俗人計較,指點信女一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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