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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中無妻 第七章 狀元郎熱鬧游街

爺的心情很好?居然一路笑容不斷,不對,小姐變成那模樣……不是應該心疼?難道是氣過頭,發瘋了?

石鉚憂心忡忡吶,最近爺是不太對勁。

席雋的心情當然好,早猜到岳君華會對母親的嫁妝動手,沒想到她動得這麼徹底,那些個昂貴的首飾頭面全都不見了,古董字畫換上品,連汝窯的杯壺瓶碗通通不翼而飛。

想起父親那張精彩萬分的臉,他忍不住嘴角上揚。

只是,為什麼?

樂安長公主只有岳君華這個女兒,不至于虧待她,何況當年陪嫁的十里紅妝,多少人交口稱頌,多少人眼紅父親的好運道。

一個鰥夫能娶到年輕貌美的明珠縣主,已是邀天之幸,新娘竟還帶那麼豐厚的嫁妝進府,羨煞人吶。

樂安長公主不至于需要女兒接濟,而父親不會虧待妻女。所以呢,錢去了哪里?倘若從錢上頭去查,會查出什麼結果?他很期待。

「吁……」席雋出聲,馬停。

他跳下馬背,進入街邊的干果鋪子,不多久拎著一包東西出來,緊接著又走到隔壁的點心鋪子,一樣沒花太久時間,又拎一包。

爺是大客戶啊,瞧瞧,掌櫃的鞠躬哈腰,一路把他送到大門口。

石鉚心道︰「看來柳姑娘是真愛吃零嘴,下回有需要時,就買些討好她吧。」

什麼叫做「有需要」?啊就是爺心氣不順、想揍他的時候呀。

掀開車簾把零食放進馬車,涓涓乍然見他,畏縮地垂下頭,身子微顫。

他嘆道︰「涓涓,我是你大哥,對不起沒早點來接你,讓你受苦了。」

她沒有應聲,只是蜷縮得更緊,席雋提醒自己別心急,盡力讓口氣更溫和。「相信哥哥,以後再沒人能欺負你。」

但她還是沒有反應,只是抱著自己前後搖擺,席雋只能苦笑搖頭,放下車簾重新上馬。

蘭芷院里多了四個下人,婧舒本想挑兩個擅廚的,但想到涓涓要來,便又挑兩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

她還不曉得涓涓的情況如何,但就算是個正常孩子也需要陪伴,因此她特地選兩個伶俐、口才好的,她給四人起了新名字,春風、夏雨、秋霜、冬雪。

為迎接涓涓,她讓秧秧和瑛哥兒到自己屋里上課。

講解過課程後,讓他們自己練字,而她到灶房里做一爐子蛋糕。

可惜沒有窯,否則烤出來的蛋糕會比蒸的更香更好,更接近母親冊子上寫的味道,但即便如此已是香氣四溢,兩個在屋子里寫大字的男孩,一邊寫著一邊得控制口水不往外流。

秋霜、冬雪正在備菜,炭爐里的姜母鴨已經炖上,春風、夏雨也沒閑著,她們正把空屋給打掃出來。

石鉚是第一個回到蘭芷院的,背上有幾個包袱,兩手抱著一個大箱籠,他一面走一面喊,「柳姑娘,主子回來了,涓涓姑娘的東西要擺在哪里?」

听見聲音,婧舒迎出門,她讓春風、夏雨把東西送進屋里歸置。「席公子呢?」

「小姐不肯下車,爺還在哄著。」

「我過去看看。」她先取兩塊蛋糕進屋,對秧秧和瑛哥兒說︰「你們吃一點,先墊墊肚子,別再去拿,待會兒我還要做好吃的,如果蛋糕吃撐了,沒肚子吃菜可別怨我。」秧秧拍胸脯保證。「婧舒姊姊,我一定不去拿。」

進了府,婧舒不讓喊先生,秧秧便樂得喊姊姊。

「瑛哥兒?」她輕喊一聲,等著他回答。

他蹶起下巴,傲嬌道︰「哼,又沒多好吃,我干麼吃撐?」

那副表情真讓人想要狠狠蹂蹣一把,這麼想著就做了,她上前揉亂他的頭發,抓抓他的小圓臉,然後彎下腰,在他臉上啾一下,才心滿意足出門去。

瑛哥兒頭發亂了、臉被掐紅了,但是他的眼楮亮了,嘴角拉出一個大勾勾。

他長得像他爹,好看到天理不容,害得秧秧看痴了,不懂天底下怎會有這麼好看的孩子?倏地擔心了,如果瑛哥兒被壞人看到,會不會被抓去小倌館賣?

不行,他是哥哥,得好好練武保護瑛哥兒。

發現秧秧緊盯著自己,他又傲嬌了,用力抬高下巴。「那是我的姊姊,不是你的。」

秧秧點頭。「嗯,我是你哥哥,不跟你搶姊姊。」

蛤?瑛哥兒半晌才弄懂,笑出一排小白牙,他有哥哥、姊姊了,要是再多來幾個弟弟妹妹,不知有多好。

馬車停在前院,席雋無可奈何地靠在車廂旁邊,無計可施了。

不管他說什麼,車里的女孩都不應聲,他講到口干舌燥無話可說,涓涓還是一動不動,不曉得是女人心海底針,還是涓涓根本听不懂他在說什麼?看見婧舒捧著蛋糕過來,他指指車子、聳聳肩,是真的沒法子。

婧舒一笑,將一盤蛋糕遞給他後,自己上了馬車,她坐在涓涓前方,卻不貿然靠近。

五歲多的孩子卻瘦小得很,手臂上刮不出三兩肉,連秧秧都長得比她健康些,她垂著頭、看不清楚眼楮,但看得出她五官細致,是個干淨清秀的小丫頭。

「你好,我是婧舒姊姊。」

小女孩沒反應。

「我家在三戶村,有點遠,我家很窮,爹娘養不起我了,我只好到外面掙銀子謀生,所以我來啦,你知道這里是哪里嗎?這里是恭王府,好大的一間宅子。

「剛來的時候,我被滿園的花花草草閃瞎了眼,我想吶,怎麼會有這麼漂亮的地方?我打定主意要把整個園子給逛遍,才不枉來此一遭。」

她不確定涓涓听不听得懂,但至少讓她先熟悉自己的聲音總沒錯,就在這時候,她發現涓涓偷偷瞄蛋糕一眼。

她繼續說︰「我來這里,主要是照顧小世子和他的伴讀,小世子長得可漂冗了,眼楮圓滾滾的,皮膚白得像雪,每次看見他,我就想狠狠揉上一把,你說啊,怎麼會有這麼好看的小人兒,不知道他爹娘是怎麼生的?」

席雋皺眉,嘴里的蛋糕頓時索然無味。她喜歡瑛哥兒,因為他長得好?那麼她是不是也會因為呈勳的長相喜歡上他?第一次,他嫌棄起自己的容貌。

一面說著,她把蛋糕悄悄地往涓涓跟前推去,香氣四溢的蛋糕讓涓涓又多看上幾眼,卻始終沒伸手。

「伴讀的名字叫做秧秧,脾氣可好、可會照顧人了,他比你大,已經七歲,以後你住進來,他也會照顧你。知道小世子為什麼肯讓我進王府嗎?因為第一次見面,我就給他做糖葫蘆,他可愛吃的呢。我會做很多好吃的,你看,這叫蛋糕,又香又軟,你幫我試試看味道好不好?」

終于,她下垂的眼楮抬起來,清澈透亮的眼珠子輕輕一轉靈動極了,完全不像個痴兒。

婧舒把盤子托高,掐一小塊放在涓涓唇邊,在她的殷切中,涓涓張嘴將蛋糕含進嘴里,咬幾口、吞下,又張嘴,婧舒再喂一口。

一面喂一面說,她極有耐心。「認得站在馬車外的人嗎?他叫席雋,很仁慈很善良、很寬厚很大方,是個再好不過的人。」

再好不過的人?婧舒的評語,讓厭惡自己容貌的他愛上自己的品性。他可以更好、又好、再再好,他願意永遠都對她好。

「席雋是你親哥哥,你娘過世之後他流落在外,很可憐的,好不容易輾轉回到京城,一回來就立刻探查你的事,知道你病了,心疼得緊,他想方設法把你帶到身邊,想要治好你的病,他整顆心都撲在你身上了,你不理會他,我剛剛看見他很傷心。」

她一面說一面投喂,要不了多久蛋糕吃光了。

席雋不喜歡甜食,他知道這時候如果把剩下的小半塊送進去,肯定能贏得妹妹的歡心,但是……他悄悄挪開兩步,挪到涓涓看不到的地方,張口把蛋糕嗑了。

「你該對他好一點,如果你能說話,就告訴他——哥哥,我沒怪你,他應該心情會好一些吧。」

見涓涓又張嘴,她笑道︰「別吃太多,馬上要吃飯了,今天中午我打算做魚香茄子,這道菜可有趣了,里頭沒有魚卻有魚味兒,你想不想試試?我還要做松鼠魚,把魚弄得像松鼠,你沒見過的對吧?告訴你哦,味道棒極了,有這道菜,我能多吃一碗飯呢。」

听著她的話,涓涓慢慢把嘴巴合起來。

所以她能理解自己的話?如果是的話那就太好。

伸手抱抱涓涓,婧舒刻意停留三息,發現她沒推開自己,笑容擴大。「那道松鼠魚可費功夫啦,我得趕緊去做,要不然會誤了飯點,對不起,我不能陪你在這里待著,我去先……」婧舒頓了頓,朝她伸手。「要不然,你跟我一起下車,我帶你去看我做松鼠魚和魚香茄子?」

涓涓垂下眼睫,視線卻偷偷瞄上她的掌心,很久,久到她幾乎要放棄時,她終于把小手疊上。

婧舒樂了,握住她小小的手說︰「好涓涓,我們一起下車吧。」

涓涓願意下車?婧舒未免太有能耐。席雋連忙轉過來扶婧舒下車,緊接著朝涓涓伸出雙臂。

她猶豫片刻,望向婧舒。

「給哥哥抱不好嗎?你不知道你哥哥會飛呢,讓他抱著很舒服的,試試吧。」

席雋揚起笑眉,因為她說「讓他抱著很舒服」,所以她喜歡被他抱?所以她喜歡睡在他懷里?所以……再帶她上屋頂吧。

涓涓看看席雋、再看看婧舒,最後張開手讓席雋抱進懷中後,又朝婧舒伸手。

她一笑,牽起小女娃,三個人一起往里走。

陌生的幸福感翻涌而上,席雋的快意掩也掩不住。「你再次成功了。」

「什麼?」她沒听懂。

「秧秧、瑛哥兒喜歡你,現在涓涓也喜歡你。」

她听明白了,他接續昨晚的對話——她想當被喜歡的人。「我會更努力的。」

「不必努力,我也喜歡你。」

在「以及我」之後,他再度表態,然後她再度愣住。

幸好這會兒她不在屋頂上,摔不了,但傻眼是肯定的。

他喜歡她的傻,所以笑得很開心。並且席雋很確定,嚇到、發傻、裝愣……不管她有什麼反應,相類似的話他會一說再說,直到她熟悉、認同、接受,直到她也喜歡上他。

低頭、心狂跳,腦袋亂烘烘的,她不知道如何應對他。

才多久的事情吶,是他說︰沒要你嫁給我。

是他說︰我只想將你從張家這件事拉出來。

是他說︰我不會趁人之危。

既然如此,這種會教人誤解的話怎地一說再說?她不解他在想什麼,只是緋紅從耳垂處漸漸漫上。

桌上滿滿地擺上七、八道菜,石鉚領著春風四人在廚房另開一桌。

三個孩子、三個大人……是哦,沒看錯,是三個——江呈勳聞香而來。

他本打算找席雋出門吃飯,沒想到這里的飯菜比外頭的更香,傻子才跑出去。

在江呈勳面前,瑛哥兒乖得不像樣,連話都不會講了。

上回訓過王爺,婧舒懊悔不已,這會兒再傻也不會傻得拿自己去撞刀,即使明白席雋在,自己有捅破天的權力。

她只能求助地望向席雋,他點頭微微一笑,應下。

為完成任務,席雋頻頻對江呈勳使眼色,可江呈勳是個傻的,又忙著吃,哪里會理會他的暗示。

一氣之下,他重踩江呈勳一腳,夾一塊肉放進秧秧碗里,頭甩向江呈勳。

終于懂了,江呈勳夾一塊肉往秧秧碗里……席雋氣到咬牙切齒、瞠大雙目,這下子他終于弄懂了,筷子轉個彎,把肉放進兒子碗里。

瑛哥兒受寵若驚,抬眼望向父親。

這、這是要他解釋?吃飯就吃飯有啥好解釋?但席雋的目光很吃人,他只好咳兩聲,說道︰「多吃點肉,才有力氣讀書。」

「好。」瑛哥兒大聲應下,笑得眉彎眼彎。

這個笑和自戀的江呈勳像到一個淋灕盡致,突然間他覺得,這個兒子好像挺不錯。

話題到這里斷掉,婧舒目光投向席雋。

席雋又踢江呈勳一腳,他只好勉強擠出新話題。「你有沒有好好跟著柳姑娘學字?」

爹爹在關心他?被重視的感覺,讓他有噴淚的沖動。「有,我會默三字經和千字文,我還會寫十幾個字。」

呵呵,才十幾個字?不屑笑容尚未流出,就在一個凌厲目光的投注下急流勇退,他硬是把「不屑」修改成「慈藹」。「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功課要每天做,不可有一天懈怠,听說你想學武功?」

「對,我想和雋叔叔一樣厲害。」

「雋哥哥。」席雋突然插話。

「蛤?」江呈勳轉頭看他,一頭霧水。

同樣表情也出現在其他人臉上,但一心一意和紅燒排骨奮戰的涓涓除外。果然是親的,只有親妹妹才不會拆親哥哥的台。

「以後喊我雋哥哥。」席雋解釋。

「不行啦,這樣阿雋矮我一輩。」

「我不介意。」

「我介意,我沒那麼老,你只能是雋叔叔,不能當雋哥哥。」

「也行,那就喊婧姨、舒姨,不能喊婧舒姊姊。」

這會兒眾人終于明白他在想什麼。他的要求,字面听不出半分曖昧,但經過深思後便能品出一百分曖昧,濃濃的曖昧炸紅婧舒的臉,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他這樣一招接一招,教人無法招架。

她已經夠窘迫了,江呈勳還發出一聲長長的「哦……」然後再搞出一副恍然大悟,這……還讓人活不活了。

「可是這樣的話,那不得喊涓涓阿姨?」瑛哥兒望向席雋求解答。

非常好,錯綜復雜的關系,席雋終于被為難到了,尤其為難他的是自家兒子,青出于藍啊,這個兒子沒有白養。

從來都是雲淡風輕、再大事兒也不放在眼底的席雋答不出話,江呈勳竟然有股非凡的成就感,他驕傲、他明目張膽,朝兒子比出大拇指。

看著那根「矗立」在眼前的拇指,瑛哥兒發呆,他、他被爹爹稱贊了?下一刻,眉眼飛揚,歡樂愉悅透露在臉上,他深信所有的幸運都是婧舒姊姊帶來的。

深吸氣,他發誓以後一定要對姊姊更好。

樂見席雋語塞,江呈勳催促,「說啊,你說要孩子們怎麼喊你?」

席雋後悔拋出這個話題,淡淡橫過一眼問︰「你很閑嗎?那個軍資北運的事兒想得怎樣了?」

二皇子接到新皇差,要將軍資運往北方邊關,這並非難事,關鍵在于皇帝的要求。

往年總有人在里頭動手腳,十成軍資運到北方,往往只剩六成不到,過去大家揣著明白裝胡涂,然今年鎮北將軍著惱,決定不忍了,把事情捅到皇帝跟前。

知道此事後,龍顏震怒,將此事交給二皇子。

這對二皇子來說既是考驗歷練,更是自證能力的大好機會,然而軍需重量大,就算他有兩百雙眼楮也盯不了,所以該怎麼做?

看著席雋亮晶晶的目光,江呈勳腦仁兒一陣陣疼痛,他就是不愛傷腦筋啊,但阿雋說今不如昔,縮頭烏龜的日子不能再繼續下去。

他雖痛恨這個位置帶來的不自由,卻也不希望恭王府毀在自己手中,只能盡力想、拼命想。

可有沒有听過天生平庸?他就是這種人啊。

「吃飯吃飯,哪那麼多話,還讓不讓人吃飯了。」他舉起筷子又往兒子碗里夾一堆菜。

一群準進士在殿前排排站,薛晏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席雋,對他,自己心里多少有些膈應。

殿試後他三次上恭王府找師妹,卻三度被駁,門房口氣雖溫和態度卻堅定,篤定師妹不在府里。

他不死心,守在王府門外,沒守到師妹卻守到出外采買的下人,確定師妹就在里頭,從沒離開。

他咬牙把兜里的銀角子全倒出來,求對方進去跟師妹通報一聲,沒想對方喜孜孜收下銀子,但進去一趟後垂頭喪氣出門,把錢退給他。

他不收回錢,但再三問明情況,擔心師妹在里頭過得不好,對方讓他安心,滿府上下都很尊敬師妹,她有雋爺護著,人人都拿她當半個主子看待。

這話夠清楚了,席雋沒事干麼護著師妹,若不是上心,誰會義無反顧拿錢出來擺平常氏?大意了啊,還以為兩人見不到幾次面,沒有什麼交情,而他的舉動只是仗義行善……

他非常喜歡小師妹,但誰能不喜歡?

一個聰敏好學、獨立不畏艱困的女子,有這樣的人相伴一生,絕對是件幸福的事。

那天常氏詆毀自己的話,他每句都听得分外清明,他有強烈的沖動想要上前說一句「莫欺少年窮」,他想要爭取恩師支持,求他玉成兩人好事,但什麼事都還沒來得及做,他就被銀子給徹底打趴。

這些日子,他比任何時候都勤奮苦讀,他不斷鼓勵自己,一旦身懷功名,立刻找席雋談判,畢竟他只是閑散王爺的幕僚,豈能與有官身的進士相較量?他給得起婧舒誥命,席雋給得起嗎?如果他有一點點的骨氣,定會知難而退,成全師妹與自己,但是現在他竟和自己同樣站在金鑒殿,等待進士選拔。

心,頓時涼透……

在暗中觀察席雋的除薛晏之外還有二皇子梁錚,他會注意到席雋是因為江呈勳。他搖身一變,變得讓人認不得,尤其是他前幾天呈上的法子。

無所事事?怎麼會?天底下有幾個人能想得到這招?克扣軍需不是一年兩年的事,那些文官連蚊子腳都想刮下一層油,何況那麼龐大的利益擺在眼前,怎會不心動?

便是父皇知道此事,大發一頓脾氣後,也只能感嘆「水至清則無魚」,而邊關戰將便是滿月復怨慰又能夠如何,也只能鼓吹大軍勤戰,掠奪敵軍財富充作軍資。

不管是誰沾到這差事,再清廉的人都會冠上貪官名號。

他沒想到父皇會把這件事交給自己,他自然想把事情辦好,想要贏得邊關戰將的贊譽與擁戴,問題是談何容易?

但江呈勳竟讓他把載運軍需一事交給商人,一站緊接著一站,各州選出數名商人,輪番接力。

試問,哪個商人膽敢貪墨軍需?便是真的出意外,丟失部分軍資,商人傾家蕩產也會將缺漏的部分補齊,自己只要在兩方商人交接中安排人見證其清點,就能將東西完完整整送到邊關。

江呈勳道︰「屆時殿下發話,但凡參與運送物資者皆可得忠義牌匾一塊,這樣一來,說不定二十萬石糧草,到了邊關還會多出幾石呢。」

多好的方法啊,都說官商勾結,大謀其利,他就來個官商齊心,護我家國朝廷。

截然不同的江呈勳,誰敢隨意任用?何況皇太後與父皇的關系……誰曉得父皇會不會多疑?他自然得里里外外探听清楚才行。這一探听,探出席雋這號人物,所以江呈勳是璞玉藏華、假紈褲真俊秀,還是有人背後替他操刀?

然不過短短幾天,他又探得新消息,席雋竟是席定國失蹤多年的嫡長子。

這下子不管席雋是不是背後操刀之人,他都得結交上了,席定國可是父皇看重的股肱大臣啊,比起丞相,父皇更听得進席定國說話。

瞧,沒參加鄉試會試,能破格參加殿試的,千百年來也只有席雋了?

依照慣例,考官會挑出十五份卷子,讓父皇定奪一甲狀元、榜眼、探花,及二甲傳臚以及後面的九名。

昨天父皇讓三個兒子都進入御書房,命他們每人挑選四份卷子。

大皇兄和三皇弟心里都有一、兩個屬意人選,唯獨他沒有,並非這群進士當中沒有值得他結交之人,而是父皇生性猜忌,會命他們參與此事,必定是听到些許風聲。

他們除自己人之外又多挑出兩名,不約而同地都挑了席雋。

他也選了席雋,這倒不是出自私心,實在是那篇卷子寫得太精彩,父皇遲遲無法解決的吏治困擾,他輕松幾筆點出病征所在,並且提出解決方案。

梁錚心想,倘若父皇決定采納席雋所言,接下來朝堂肯定有一番熱鬧。

果然沒料錯,父皇點了席雋當狀元,而大皇兄、三皇弟點的人,除他之外全都落選,于是梁錚看席雋的目光越發溫柔了。

太監一嗓子大喊,滿殿臣官彎膝下跪……

「夕霞居」臨窗的廂房是席雋早早就定下的,出門前他叮嘩婧舒今兒個不必上課,帶著三個小家伙上「夕霞居」吃一頓。

她不明白他的安排,卻直覺點頭。

她不是那種別人怎麼說、她怎麼做的人,通常她得清楚來龍去脈、細思過才會決定該怎麼辦,但不知不覺間席雋的每項安排,她都毫不猶豫照做。

為什麼?是因為每次做過之後回頭想,便是自己也做不出更好的安排?

或許吧,反正有他在,她習慣不動腦筋。

她當然清楚,依賴不是一種好習慣,但是安心的感覺還是讓她選擇听他的。

一進「夕霞居」,听到有人正和掌櫃爭鬧,這才曉得今日有進士游街,臨街廂房都被訂光,有人想仗勢要到一間房,搞得掌櫃滿頭包。

進士游街啊?難怪他這樣安排,是為了讓她見見師兄對吧?他想讓自己看到師兄意氣風發模樣,他知道師兄是父親的驕傲,想讓她代替父親驕傲一回,對吧?

師兄曾說殿試之後要來尋她,也許是太忙,來不了了吧。就說席雋是個細心、周到之人,卻沒想到他會周到至此,連這點小事都記牢,和這樣的人相處,怎能不如沐春風?

進廂房,點心茶水先送上,小二說︰「姑娘、小公子、小小姐先用茶點,待會兒進士游街結束後再上飯食可否?」

這話問得體貼,時辰還不到,就算上餐食也沒肚子可裝。「好的。」

小二下去,她剝開栗子喂食涓涓,秧秧和瑛哥兒也學她,剝栗子喂涓涓。

她不是最小的,瑛哥兒還比她小兩個月呢,但她身形瘦小,又不太會說話,兩人便以哥哥自居,處處照顧起她。

數日相處下來,涓涓也不再排斥他們,雖談不上能玩在一塊兒,但對兩個男孩的噓寒問暖她照單全收。

她還是不說話,還是總低著頭,但婧舒發現過幾回,當她給秧秧、瑛哥兒講課時,她會從一堆玩具里面抬起頭側耳傾听,在她教兩人寫字時,涓涓會伸出食指在桌上畫著。

大夫說不上她的病因,但不管如何,她都把涓涓這些行為視為進步。

她曾把這情況告訴席雋,他想了想回答,「或許可以把這情況當作涓涓將自己關起來了,給她足夠的關愛,就會讓她願意打開門走出來。」

婧舒喜歡這個比喻,因此從不拿涓涓當病童,上課時也給她布置書冊筆墨,說書時也會注意她有沒有听進去,當然還是有差別待遇的,只有涓涓桌邊能放點心玩具,並且不強求她專心。

意外的是,不管秧秧還是瑛哥兒對她的特殊對待都沒有嫉妒或異議,還經常拉著涓涓說︰「如果你听不懂,哥哥教你好不好?」

他們的問話自然得不到涓涓回應,然值得注意的是,她也沒因為他們的靠近而把自己縮進角落里。

廂房的門突然被打開,江呈勳滿頭大汗跑進來,一進門就說︰「中了、中了!」

中了?是師兄嗎?可恭王不識得師兄啊?

她還沒來得及提問,剛擠完紅榜的江呈勳端起瑛哥兒的茶,就口咕嚕咕嚕仰頭喝下。

瑛哥兒看著爹爹用自己的杯子,笑出兩道彎月眉,爹爹與他越來越親密了呢。瑛哥兒把剝好的栗子遞到江呈勳嘴邊,他沒注意,還當自己在紅袖招呢,張口就含住,咬開……栗子又軟又糯,好吃!

「再來一顆。」他直覺道。

瑛哥兒更樂了,連忙再剝。

沒心沒肺的江呈勳對大家道︰「阿雋考上狀元了,待會兒他會領著榜眼探花和二、三甲進士出宮游街,等他過來的時候,我們要沖他揮手,懂不?」

「什麼?」婧舒一愣,席雋沒說過要考試啊?所以今天這場是為他而不是師兄?

見她一臉的不知所以然,江呈勳滿腔得意與激動,就說唄,兄弟比女人重要,看!參加殿試這事兒,阿雋只告訴自己。

前兩日阿雋說這事時,他驚得半天發不出聲音,吶吶問︰「你什麼時候考的秀才舉子?」

阿雋回答,「若從府院試一路考來,我不一定能考上。」

這是啥鬼話,前頭簡單關卡上不了,後面的殿試倒是十拿九穩?

阿雋解釋,「鄉試、會試著重于四書五經,那些學問有些忘了,想考得重拾書本,太費力。殿試考的是朝堂政論、民生大計,這方面我倒是可以說上話。」

他听不懂啊,明明覺得沒有道理,可阿雋就是有股說不出的魅力,他開口,他便信了。

臨考前,阿雋說︰「拿個一甲進士應該沒問題。」

這話說得多……欠揍啊,一甲欸!就狀元、榜眼、探花三個,多難的事兒啊,被他說得像切豆腐似的,毫不費力?

沒想到真考上了,這樣的阿雋誰能不崇拜、不贊嘆?往後阿雋說東、他絕不往西,阿雋說往南、他絕不往北,他決定、他發誓,日後要以阿雋馬首是瞻,他的人生全都交給阿雋!

吃過幾顆栗子,喝掉半壺茶水,他從懷里掏出香囊荷包帕子,在桌上堆出一座小山。

「待會兒柳姑娘就拿這些盡量往他身上砸,瑛哥兒、秧秧,你們也拿,拿多一點嘿,這是拼人氣的時候,阿雋長得不好,就怕那些頭發長見識短的女人,不曉得往他身上丟帕子,咱們得給阿雋爭面子吶。」

這是什麼話,有人這樣說好友的嗎?何況席雋長得又不差。

她正想反駁時,一陣鞭炮聲響起,江呈勳道︰「來了來了,每個人都拿。」

像分飯似的,他往每個人手里塞,三個孩子都拿了,涓涓被秧秧和瑛哥兒一左一右拉到窗口,見婧舒遲遲沒動作,江呈勳道︰「柳姑娘,你得快一點,狀元走在隊伍最前面,馬上就到了,當人家媳婦兒得好好表示。」

他搞不懂女人家的東西,只從里頭挑出一個最貴的,遞到她跟前。

媳婦兒?她……是嗎?那天明明就……可惜沒時間讓她多想,在江呈勳的催促下,她接過荷包,來到窗口處。

往下一看,遠遠地,看見百余人的進士隊伍緩緩前行……心跳一陣強過一陣,她是激動的,不僅僅因為夾道歡迎百姓的鼓噪聲,更因為馬背上的那個男人……

還那麼遠呢,可他們的目光對上了、膠著了……

他在笑,輕淡得像陣風似的笑容,卻重重打上她的胸口,心怦然一動,無緣由的心悸勾動著情愫,他們之間明明陌生卻又熟悉。

滿地的爆竹花絮被馬蹄踩過,人群不斷響起歡呼聲。

秧秧和瑛哥兒激動極了,連江呈勳也像孩子似的在窗口處又叫又跳。

「雋叔!」

「雋哥哥!」

「阿雋!」

狂熱的叫喊聲不斷發出,鞭炮聲、百姓呼叫聲,聲聲震耳欲聾,但偏偏他就是听見了,頭一側、望向窗口那幾顆大大小小的頭顱,看著他們的笑、他們的得意與驕傲,他也笑開了。

說過的,他的笑容有無比魔力,常讓人深陷其中而不自知,因此婧舒陷進去了,她看著瑛哥兒、秧秧、江呈勳把帕子香囊猛往他身上砸,看著他的笑齬盛綻,這時一個輕輕拉扯,她低下頭,對上涓涓的視線。

涓涓說︰「丟給哥哥!」

順著她的話,婧舒丟了,然後他的手一揚,接起,再然後他笑得越發張揚,而她……陷入更深。

他再看不見其他人,而婧舒……滿街的百姓進士都入不了她的眼。

薛晏考上二甲二十七名,沒有馬匹可坐,他走在隊伍中間,情緒微沉。

從太監嘴里念出「狀元,席雋」那刻,他的視線就很難離開。

看席雋坐上白馬,看他意氣風發,看他與婧舒對上眼……突然間覺得「談判」兩個字既可笑又諷刺,憑什麼啊?他的自信憑借了什麼?

薛晏不知道是什麼讓他們在短短的時日當中從陌生人變成朋友甚至是知交?只是心頭難受的緊,喜歡那麼多年的小師妹,將要與他失卻緣分?

說實話,能夠得到這個名次已是意外之喜,今日原本是他人生中最輝煌光榮的一天,他該驕傲、該意氣風發,但他半點都開心不起來。

站在大街旁的還有席定國,親眼看兒子從跟前走過,他滿心滿月復的驕傲呀。

他在心里說著︰玉娘,看見了嗎?那是我們的兒子,他沒有承接祖蔭,憑著自己的本事考上狀元。不光是狀元,還是被皇帝大力贊揚的狀元!

昨兒個剛定下狀元時,皇帝就宣他入宮,皇帝二話不說,掌心往他肩膀落定,歡快道︰「老席,你養了個好兒子。」

這話讓他既得意又心酸,得意的是,念不通四書五經的老子竟生出一個文狀元,心酸的是,兒子哪是他養成這般的?想當年阿雋成天舞槍弄棍,一拿到書就直打呼嚕,非要說功勞……他那位高人師父才該居功。

席定國垂眉。「稟聖上,是阿雋娘在天庇佑。」

忠勇侯府那點兒事,皇帝心里多少有譜,認真說來還是皇家虧欠了席家。「那孩子不願歸家?」

席定國點頭。「他非要讓凶手伏法。」

皇帝也嘆,身為孝順兒子,是該有這分骨氣,否則如何安慰亡母在天之靈?「要不要朕同席雋說,他能點上狀元,與你這個爹有密不可分的關系,讓他承你的情?」

席定國嚇壞了,直擺手道︰「千萬別,那孩子心高氣傲,要是听到這話,許是更要與我生分,本就父子不親……我擔心他脾氣上來,剛派官就直接辭官,微臣……難吶。」

這句「父子不親」讓皇帝樂了,他和兒子們也不親啊,彼此忖度猜忌,還不如民間百姓的家庭,知道心月復大臣有同樣困境,讓皇帝心情大好。

「行!不提,半句都不提,但朕可不管席雋和你親不親,這孩子我是打定主意要重用的。」

瞧,不光是狀元,皇上還要重用呢。他喜孜孜想著,往後旁人提到忠勇侯府,再不能說「滿宅子目不識丁的武夫」了吧。

什麼叫雀躍?什麼叫樂不可支,這會兒他全都嘗到了。

他不會做這種事的,但他做了!他拉身旁百姓,指著席雋說︰「那是我兒子。」

百姓聞言,紛紛朝他拱手道喜。

這一道喜,他的驕傲又添上五成,他扯下荷包、高高舉起,指指身後酒樓道︰「今兒個忠勇侯府請大伙兒喝酒。」

什麼?忠勇侯府?那位老爺是忠勇侯?對哦,瞧瞧他的身板,一看就是個武功高強的。

今科狀元竟然是忠勇侯府公子?听說忠勇侯出身不高,是個沒念過多少書的武夫,當年憑著救皇帝一命得到爵位,可如今……人家養出一個狀元呢,太能耐了吧!

于是大家紛紛拍手大喊,「恭喜侯爺、賀喜侯爺。」

恭賀聲不斷響起,席定國笑得見牙不見眼。

榮光吶,後繼有人吶,他這輩子最開心的日子,除封爵那天就是今日了,有子如此,夫復何求……

就在席定國接受百姓恭賀之際,李忠奔回侯府,一進門就往夫人屋里去,不多久,屋里傳出一陣碎瓷聲。

岳君華氣到說不出話,胸口起伏不定,雙手扶著桌子、滿面猙獰,那個雜種竟然考上狀元?

憑什麼!在外頭流落多年,他有什麼資格成為狀元。

是侯爺?對!肯定是侯爺的安排、皇帝的恩賞,要不然就憑席雋,想都別想,他能認得幾個字啊!

這算什麼?父子情深?甫回京就奉上這麼大一份禮物?

那她呢,算什麼?跟在席定國身邊多年,陪睡陪吃、陪他生孩子,不過為了那麼一點點錢,竟然就把中饋交給管事?

這是明目張膽地揚她巴掌啊,害得她日子過得捉襟見肘,連身新衣都舍不得裁,他還有沒有把她這個侯爺夫人放在眼底?

前日回長公主府,看著生病的母親,她本想哭窮的,卻哭不出聲音。

那頭父親正摟著小妾、興高采烈耍著,母親屋里卻冷冷清清,連伺候的丫頭都漫不經心。

盛怒之下她想進宮告狀,娘卻勸道︰「別多事,華兒還是安分些吧,那紙賜婚聖旨,已經用掉皇上的最後情分。」

母親的話讓她深感危機,過去認定以縣主之身嫁給忠勇侯這個鰥夫是賠了,她以為有母親作依靠,有那道賜婚聖旨,就算忠勇侯發現什麼,也只能乖乖受著。

可如今他是皇帝的股肱大臣,而母親卻不再被重視,她再沒有底氣了嗎?

她處境已經夠慘,誰知席雋還成了狀元,這讓她情何以堪!

她急、她氣,滿腔怒火憋不住,她在屋子轉來轉去,像只無頭蒼蠅似的,悶極了,她喘不過氣,不斷深吸氣、深吐氣,卻越是吸吐越焦躁。

不行,這個家她待不了,她要出門……

「來人!」

半個時辰後岳君華離開侯府,不久挑著擔子的貨郎跟隨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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