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中无妻 第七章 状元郎热闹游街
爷的心情很好?居然一路笑容不断,不对,小姐变成那模样……不是应该心疼?难道是气过头,发疯了?
石铆忧心忡忡呐,最近爷是不太对劲。
席隽的心情当然好,早猜到岳君华会对母亲的嫁妆动手,没想到她动得这么彻底,那些个昂贵的首饰头面全都不见了,古董字画换上贋品,连汝窑的杯壶瓶碗通通不翼而飞。
想起父亲那张精彩万分的脸,他忍不住嘴角上扬。
只是,为什么?
乐安长公主只有岳君华这个女儿,不至于亏待她,何况当年陪嫁的十里红妆,多少人交口称颂,多少人眼红父亲的好运道。
一个鳏夫能娶到年轻貌美的明珠县主,已是邀天之幸,新娘竟还带那么丰厚的嫁妆进府,羡煞人呐。
乐安长公主不至于需要女儿接济,而父亲不会亏待妻女。所以呢,钱去了哪里?倘若从钱上头去查,会查出什么结果?他很期待。
“吁……”席隽出声,马停。
他跳下马背,进入街边的干果铺子,不多久拎着一包东西出来,紧接着又走到隔壁的点心铺子,一样没花太久时间,又拎一包。
爷是大客户啊,瞧瞧,掌柜的鞠躬哈腰,一路把他送到大门口。
石铆心道:“看来柳姑娘是真爱吃零嘴,下回有需要时,就买些讨好她吧。”
什么叫做“有需要”?啊就是爷心气不顺、想揍他的时候呀。
掀开车帘把零食放进马车,涓涓乍然见他,畏缩地垂下头,身子微颤。
他叹道:“涓涓,我是你大哥,对不起没早点来接你,让你受苦了。”
她没有应声,只是蜷缩得更紧,席隽提醒自己别心急,尽力让口气更温和。“相信哥哥,以后再没人能欺负你。”
但她还是没有反应,只是抱着自己前后摇摆,席隽只能苦笑摇头,放下车帘重新上马。
兰芷院里多了四个下人,婧舒本想挑两个擅厨的,但想到涓涓要来,便又挑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她还不晓得涓涓的情况如何,但就算是个正常孩子也需要陪伴,因此她特地选两个伶俐、口才好的,她给四人起了新名字,春风、夏雨、秋霜、冬雪。
为迎接涓涓,她让秧秧和瑛哥儿到自己屋里上课。
讲解过课程后,让他们自己练字,而她到灶房里做一炉子蛋糕。
可惜没有窑,否则烤出来的蛋糕会比蒸的更香更好,更接近母亲册子上写的味道,但即便如此已是香气四溢,两个在屋子里写大字的男孩,一边写着一边得控制口水不往外流。
秋霜、冬雪正在备菜,炭炉里的姜母鸭已经炖上,春风、夏雨也没闲着,她们正把空屋给打扫出来。
石铆是第一个回到兰芷院的,背上有几个包袱,两手抱着一个大箱笼,他一面走一面喊,“柳姑娘,主子回来了,涓涓姑娘的东西要摆在哪里?”
听见声音,婧舒迎出门,她让春风、夏雨把东西送进屋里归置。“席公子呢?”
“小姐不肯下车,爷还在哄着。”
“我过去看看。”她先取两块蛋糕进屋,对秧秧和瑛哥儿说:“你们吃一点,先垫垫肚子,别再去拿,待会儿我还要做好吃的,如果蛋糕吃撑了,没肚子吃菜可别怨我。”秧秧拍胸脯保证。“婧舒姊姊,我一定不去拿。”
进了府,婧舒不让喊先生,秧秧便乐得喊姊姊。
“瑛哥儿?”她轻喊一声,等着他回答。
他蹶起下巴,傲娇道:“哼,又没多好吃,我干么吃撑?”
那副表情真让人想要狠狠蹂蹒一把,这么想着就做了,她上前揉乱他的头发,抓抓他的小圆脸,然后弯下腰,在他脸上啾一下,才心满意足出门去。
瑛哥儿头发乱了、脸被掐红了,但是他的眼睛亮了,嘴角拉出一个大勾勾。
他长得像他爹,好看到天理不容,害得秧秧看痴了,不懂天底下怎会有这么好看的孩子?倏地担心了,如果瑛哥儿被坏人看到,会不会被抓去小倌馆卖?
不行,他是哥哥,得好好练武保护瑛哥儿。
发现秧秧紧盯着自己,他又傲娇了,用力抬高下巴。“那是我的姊姊,不是你的。”
秧秧点头。“嗯,我是你哥哥,不跟你抢姊姊。”
蛤?瑛哥儿半晌才弄懂,笑出一排小白牙,他有哥哥、姊姊了,要是再多来几个弟弟妹妹,不知有多好。
马车停在前院,席隽无可奈何地靠在车厢旁边,无计可施了。
不管他说什么,车里的女孩都不应声,他讲到口干舌燥无话可说,涓涓还是一动不动,不晓得是女人心海底针,还是涓涓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看见婧舒捧着蛋糕过来,他指指车子、耸耸肩,是真的没法子。
婧舒一笑,将一盘蛋糕递给他后,自己上了马车,她坐在涓涓前方,却不贸然靠近。
五岁多的孩子却瘦小得很,手臂上刮不出三两肉,连秧秧都长得比她健康些,她垂着头、看不清楚眼睛,但看得出她五官细致,是个干净清秀的小丫头。
“你好,我是婧舒姊姊。”
小女孩没反应。
“我家在三户村,有点远,我家很穷,爹娘养不起我了,我只好到外面挣银子谋生,所以我来啦,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这里是恭王府,好大的一间宅子。
“刚来的时候,我被满园的花花草草闪瞎了眼,我想呐,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地方?我打定主意要把整个园子给逛遍,才不枉来此一遭。”
她不确定涓涓听不听得懂,但至少让她先熟悉自己的声音总没错,就在这时候,她发现涓涓偷偷瞄蛋糕一眼。
她继续说:“我来这里,主要是照顾小世子和他的伴读,小世子长得可漂冗了,眼睛圆滚滚的,皮肤白得像雪,每次看见他,我就想狠狠揉上一把,你说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小人儿,不知道他爹娘是怎么生的?”
席隽皱眉,嘴里的蛋糕顿时索然无味。她喜欢瑛哥儿,因为他长得好?那么她是不是也会因为呈勳的长相喜欢上他?第一次,他嫌弃起自己的容貌。
一面说着,她把蛋糕悄悄地往涓涓跟前推去,香气四溢的蛋糕让涓涓又多看上几眼,却始终没伸手。
“伴读的名字叫做秧秧,脾气可好、可会照顾人了,他比你大,已经七岁,以后你住进来,他也会照顾你。知道小世子为什么肯让我进王府吗?因为第一次见面,我就给他做糖葫芦,他可爱吃的呢。我会做很多好吃的,你看,这叫蛋糕,又香又软,你帮我试试看味道好不好?”
终于,她下垂的眼睛抬起来,清澈透亮的眼珠子轻轻一转灵动极了,完全不像个痴儿。
婧舒把盘子托高,掐一小块放在涓涓唇边,在她的殷切中,涓涓张嘴将蛋糕含进嘴里,咬几口、吞下,又张嘴,婧舒再喂一口。
一面喂一面说,她极有耐心。“认得站在马车外的人吗?他叫席隽,很仁慈很善良、很宽厚很大方,是个再好不过的人。”
再好不过的人?婧舒的评语,让厌恶自己容貌的他爱上自己的品性。他可以更好、又好、再再好,他愿意永远都对她好。
“席隽是你亲哥哥,你娘过世之后他流落在外,很可怜的,好不容易辗转回到京城,一回来就立刻探查你的事,知道你病了,心疼得紧,他想方设法把你带到身边,想要治好你的病,他整颗心都扑在你身上了,你不理会他,我刚刚看见他很伤心。”
她一面说一面投喂,要不了多久蛋糕吃光了。
席隽不喜欢甜食,他知道这时候如果把剩下的小半块送进去,肯定能赢得妹妹的欢心,但是……他悄悄挪开两步,挪到涓涓看不到的地方,张口把蛋糕嗑了。
“你该对他好一点,如果你能说话,就告诉他——哥哥,我没怪你,他应该心情会好一些吧。”
见涓涓又张嘴,她笑道:“别吃太多,马上要吃饭了,今天中午我打算做鱼香茄子,这道菜可有趣了,里头没有鱼却有鱼味儿,你想不想试试?我还要做松鼠鱼,把鱼弄得像松鼠,你没见过的对吧?告诉你哦,味道棒极了,有这道菜,我能多吃一碗饭呢。”
听着她的话,涓涓慢慢把嘴巴合起来。
所以她能理解自己的话?如果是的话那就太好。
伸手抱抱涓涓,婧舒刻意停留三息,发现她没推开自己,笑容扩大。“那道松鼠鱼可费功夫啦,我得赶紧去做,要不然会误了饭点,对不起,我不能陪你在这里待着,我去先……”婧舒顿了顿,朝她伸手。“要不然,你跟我一起下车,我带你去看我做松鼠鱼和鱼香茄子?”
涓涓垂下眼睫,视线却偷偷瞄上她的掌心,很久,久到她几乎要放弃时,她终于把小手叠上。
婧舒乐了,握住她小小的手说:“好涓涓,我们一起下车吧。”
涓涓愿意下车?婧舒未免太有能耐。席隽连忙转过来扶婧舒下车,紧接着朝涓涓伸出双臂。
她犹豫片刻,望向婧舒。
“给哥哥抱不好吗?你不知道你哥哥会飞呢,让他抱着很舒服的,试试吧。”
席隽扬起笑眉,因为她说“让他抱着很舒服”,所以她喜欢被他抱?所以她喜欢睡在他怀里?所以……再带她上屋顶吧。
涓涓看看席隽、再看看婧舒,最后张开手让席隽抱进怀中后,又朝婧舒伸手。
她一笑,牵起小女娃,三个人一起往里走。
陌生的幸福感翻涌而上,席隽的快意掩也掩不住。“你再次成功了。”
“什么?”她没听懂。
“秧秧、瑛哥儿喜欢你,现在涓涓也喜欢你。”
她听明白了,他接续昨晚的对话——她想当被喜欢的人。“我会更努力的。”
“不必努力,我也喜欢你。”
在“以及我”之后,他再度表态,然后她再度愣住。
幸好这会儿她不在屋顶上,摔不了,但傻眼是肯定的。
他喜欢她的傻,所以笑得很开心。并且席隽很确定,吓到、发傻、装愣……不管她有什么反应,相类似的话他会一说再说,直到她熟悉、认同、接受,直到她也喜欢上他。
低头、心狂跳,脑袋乱烘烘的,她不知道如何应对他。
才多久的事情呐,是他说:没要你嫁给我。
是他说:我只想将你从张家这件事拉出来。
是他说:我不会趁人之危。
既然如此,这种会教人误解的话怎地一说再说?她不解他在想什么,只是绯红从耳垂处渐渐漫上。
桌上满满地摆上七、八道菜,石铆领着春风四人在厨房另开一桌。
三个孩子、三个大人……是哦,没看错,是三个——江呈勳闻香而来。
他本打算找席隽出门吃饭,没想到这里的饭菜比外头的更香,傻子才跑出去。
在江呈勳面前,瑛哥儿乖得不像样,连话都不会讲了。
上回训过王爷,婧舒懊悔不已,这会儿再傻也不会傻得拿自己去撞刀,即使明白席隽在,自己有捅破天的权力。
她只能求助地望向席隽,他点头微微一笑,应下。
为完成任务,席隽频频对江呈勳使眼色,可江呈勳是个傻的,又忙着吃,哪里会理会他的暗示。
一气之下,他重踩江呈勳一脚,夹一块肉放进秧秧碗里,头甩向江呈勳。
终于懂了,江呈勳夹一块肉往秧秧碗里……席隽气到咬牙切齿、瞠大双目,这下子他终于弄懂了,筷子转个弯,把肉放进儿子碗里。
瑛哥儿受宠若惊,抬眼望向父亲。
这、这是要他解释?吃饭就吃饭有啥好解释?但席隽的目光很吃人,他只好咳两声,说道:“多吃点肉,才有力气读书。”
“好。”瑛哥儿大声应下,笑得眉弯眼弯。
这个笑和自恋的江呈勳像到一个淋漓尽致,突然间他觉得,这个儿子好像挺不错。
话题到这里断掉,婧舒目光投向席隽。
席隽又踢江呈勳一脚,他只好勉强挤出新话题。“你有没有好好跟着柳姑娘学字?”
爹爹在关心他?被重视的感觉,让他有喷泪的冲动。“有,我会默三字经和千字文,我还会写十几个字。”
呵呵,才十几个字?不屑笑容尚未流出,就在一个凌厉目光的投注下急流勇退,他硬是把“不屑”修改成“慈蔼”。“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功课要每天做,不可有一天懈怠,听说你想学武功?”
“对,我想和隽叔叔一样厉害。”
“隽哥哥。”席隽突然插话。
“蛤?”江呈勳转头看他,一头雾水。
同样表情也出现在其他人脸上,但一心一意和红烧排骨奋战的涓涓除外。果然是亲的,只有亲妹妹才不会拆亲哥哥的台。
“以后喊我隽哥哥。”席隽解释。
“不行啦,这样阿隽矮我一辈。”
“我不介意。”
“我介意,我没那么老,你只能是隽叔叔,不能当隽哥哥。”
“也行,那就喊婧姨、舒姨,不能喊婧舒姊姊。”
这会儿众人终于明白他在想什么。他的要求,字面听不出半分暧昧,但经过深思后便能品出一百分暧昧,浓浓的暧昧炸红婧舒的脸,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这样一招接一招,教人无法招架。
她已经够窘迫了,江呈勳还发出一声长长的“哦……”然后再搞出一副恍然大悟,这……还让人活不活了。
“可是这样的话,那不得喊涓涓阿姨?”瑛哥儿望向席隽求解答。
非常好,错综复杂的关系,席隽终于被为难到了,尤其为难他的是自家儿子,青出于蓝啊,这个儿子没有白养。
从来都是云淡风轻、再大事儿也不放在眼底的席隽答不出话,江呈勳竟然有股非凡的成就感,他骄傲、他明目张胆,朝儿子比出大拇指。
看着那根“矗立”在眼前的拇指,瑛哥儿发呆,他、他被爹爹称赞了?下一刻,眉眼飞扬,欢乐愉悦透露在脸上,他深信所有的幸运都是婧舒姊姊带来的。
深吸气,他发誓以后一定要对姊姊更好。
乐见席隽语塞,江呈勳催促,“说啊,你说要孩子们怎么喊你?”
席隽后悔抛出这个话题,淡淡横过一眼问:“你很闲吗?那个军资北运的事儿想得怎样了?”
二皇子接到新皇差,要将军资运往北方边关,这并非难事,关键在于皇帝的要求。
往年总有人在里头动手脚,十成军资运到北方,往往只剩六成不到,过去大家揣着明白装胡涂,然今年镇北将军着恼,决定不忍了,把事情捅到皇帝跟前。
知道此事后,龙颜震怒,将此事交给二皇子。
这对二皇子来说既是考验历练,更是自证能力的大好机会,然而军需軽重量大,就算他有两百双眼睛也盯不了,所以该怎么做?
看着席隽亮晶晶的目光,江呈勳脑仁儿一阵阵疼痛,他就是不爱伤脑筋啊,但阿隽说今不如昔,缩头乌龟的日子不能再继续下去。
他虽痛恨这个位置带来的不自由,却也不希望恭王府毁在自己手中,只能尽力想、拼命想。
可有没有听过天生平庸?他就是这种人啊。
“吃饭吃饭,哪那么多话,还让不让人吃饭了。”他举起筷子又往儿子碗里夹一堆菜。
一群准进士在殿前排排站,薛晏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席隽,对他,自己心里多少有些膈应。
殿试后他三次上恭王府找师妹,却三度被驳,门房口气虽温和态度却坚定,笃定师妹不在府里。
他不死心,守在王府门外,没守到师妹却守到出外采买的下人,确定师妹就在里头,从没离开。
他咬牙把兜里的银角子全倒出来,求对方进去跟师妹通报一声,没想对方喜孜孜收下银子,但进去一趟后垂头丧气出门,把钱退给他。
他不收回钱,但再三问明情况,担心师妹在里头过得不好,对方让他安心,满府上下都很尊敬师妹,她有隽爷护着,人人都拿她当半个主子看待。
这话够清楚了,席隽没事干么护着师妹,若不是上心,谁会义无反顾拿钱出来摆平常氏?大意了啊,还以为两人见不到几次面,没有什么交情,而他的举动只是仗义行善……
他非常喜欢小师妹,但谁能不喜欢?
一个聪敏好学、独立不畏艰困的女子,有这样的人相伴一生,绝对是件幸福的事。
那天常氏诋毁自己的话,他每句都听得分外清明,他有强烈的冲动想要上前说一句“莫欺少年穷”,他想要争取恩师支持,求他玉成两人好事,但什么事都还没来得及做,他就被银子给彻底打趴。
这些日子,他比任何时候都勤奋苦读,他不断鼓励自己,一旦身怀功名,立刻找席隽谈判,毕竟他只是闲散王爷的幕僚,岂能与有官身的进士相较量?他给得起婧舒诰命,席隽给得起吗?如果他有一点点的骨气,定会知难而退,成全师妹与自己,但是现在他竟和自己同样站在金鉴殿,等待进士选拔。
心,顿时凉透……
在暗中观察席隽的除薛晏之外还有二皇子梁铮,他会注意到席隽是因为江呈勳。他摇身一变,变得让人认不得,尤其是他前几天呈上的法子。
无所事事?怎么会?天底下有几个人能想得到这招?克扣军需不是一年两年的事,那些文官连蚊子脚都想刮下一层油,何况那么庞大的利益摆在眼前,怎会不心动?
便是父皇知道此事,大发一顿脾气后,也只能感叹“水至清则无鱼”,而边关战将便是满月复怨慰又能够如何,也只能鼓吹大军勤战,掠夺敌军财富充作军资。
不管是谁沾到这差事,再清廉的人都会冠上贪官名号。
他没想到父皇会把这件事交给自己,他自然想把事情办好,想要赢得边关战将的赞誉与拥戴,问题是谈何容易?
但江呈勳竟让他把载运军需一事交给商人,一站紧接着一站,各州选出数名商人,轮番接力。
试问,哪个商人胆敢贪墨军需?便是真的出意外,丢失部分军资,商人倾家荡产也会将缺漏的部分补齐,自己只要在两方商人交接中安排人见证其清点,就能将东西完完整整送到边关。
江呈勳道:“届时殿下发话,但凡参与运送物资者皆可得忠义牌匾一块,这样一来,说不定二十万石粮草,到了边关还会多出几石呢。”
多好的方法啊,都说官商勾结,大谋其利,他就来个官商齐心,护我家国朝廷。
截然不同的江呈勳,谁敢随意任用?何况皇太后与父皇的关系……谁晓得父皇会不会多疑?他自然得里里外外探听清楚才行。这一探听,探出席隽这号人物,所以江呈勳是璞玉藏华、假纨裤真俊秀,还是有人背后替他操刀?
然不过短短几天,他又探得新消息,席隽竟是席定国失踪多年的嫡长子。
这下子不管席隽是不是背后操刀之人,他都得结交上了,席定国可是父皇看重的股肱大臣啊,比起丞相,父皇更听得进席定国说话。
瞧,没参加乡试会试,能破格参加殿试的,千百年来也只有席隽了?
依照惯例,考官会挑出十五份卷子,让父皇定夺一甲状元、榜眼、探花,及二甲传胪以及后面的九名。
昨天父皇让三个儿子都进入御书房,命他们每人挑选四份卷子。
大皇兄和三皇弟心里都有一、两个属意人选,唯独他没有,并非这群进士当中没有值得他结交之人,而是父皇生性猜忌,会命他们参与此事,必定是听到些许风声。
他们除自己人之外又多挑出两名,不约而同地都挑了席隽。
他也选了席隽,这倒不是出自私心,实在是那篇卷子写得太精彩,父皇迟迟无法解决的吏治困扰,他轻松几笔点出病征所在,并且提出解决方案。
梁铮心想,倘若父皇决定采纳席隽所言,接下来朝堂肯定有一番热闹。
果然没料错,父皇点了席隽当状元,而大皇兄、三皇弟点的人,除他之外全都落选,于是梁铮看席隽的目光越发温柔了。
太监一嗓子大喊,满殿臣官弯膝下跪……
“夕霞居”临窗的厢房是席隽早早就定下的,出门前他叮哗婧舒今儿个不必上课,带着三个小家伙上“夕霞居”吃一顿。
她不明白他的安排,却直觉点头。
她不是那种别人怎么说、她怎么做的人,通常她得清楚来龙去脉、细思过才会决定该怎么办,但不知不觉间席隽的每项安排,她都毫不犹豫照做。
为什么?是因为每次做过之后回头想,便是自己也做不出更好的安排?
或许吧,反正有他在,她习惯不动脑筋。
她当然清楚,依赖不是一种好习惯,但是安心的感觉还是让她选择听他的。
一进“夕霞居”,听到有人正和掌柜争闹,这才晓得今日有进士游街,临街厢房都被订光,有人想仗势要到一间房,搞得掌柜满头包。
进士游街啊?难怪他这样安排,是为了让她见见师兄对吧?他想让自己看到师兄意气风发模样,他知道师兄是父亲的骄傲,想让她代替父亲骄傲一回,对吧?
师兄曾说殿试之后要来寻她,也许是太忙,来不了了吧。就说席隽是个细心、周到之人,却没想到他会周到至此,连这点小事都记牢,和这样的人相处,怎能不如沐春风?
进厢房,点心茶水先送上,小二说:“姑娘、小公子、小小姐先用茶点,待会儿进士游街结束后再上饭食可否?”
这话问得体贴,时辰还不到,就算上餐食也没肚子可装。“好的。”
小二下去,她剥开栗子喂食涓涓,秧秧和瑛哥儿也学她,剥栗子喂涓涓。
她不是最小的,瑛哥儿还比她小两个月呢,但她身形瘦小,又不太会说话,两人便以哥哥自居,处处照顾起她。
数日相处下来,涓涓也不再排斥他们,虽谈不上能玩在一块儿,但对两个男孩的嘘寒问暖她照单全收。
她还是不说话,还是总低着头,但婧舒发现过几回,当她给秧秧、瑛哥儿讲课时,她会从一堆玩具里面抬起头侧耳倾听,在她教两人写字时,涓涓会伸出食指在桌上画着。
大夫说不上她的病因,但不管如何,她都把涓涓这些行为视为进步。
她曾把这情况告诉席隽,他想了想回答,“或许可以把这情况当作涓涓将自己关起来了,给她足够的关爱,就会让她愿意打开门走出来。”
婧舒喜欢这个比喻,因此从不拿涓涓当病童,上课时也给她布置书册笔墨,说书时也会注意她有没有听进去,当然还是有差别待遇的,只有涓涓桌边能放点心玩具,并且不强求她专心。
意外的是,不管秧秧还是瑛哥儿对她的特殊对待都没有嫉妒或异议,还经常拉着涓涓说:“如果你听不懂,哥哥教你好不好?”
他们的问话自然得不到涓涓回应,然值得注意的是,她也没因为他们的靠近而把自己缩进角落里。
厢房的门突然被打开,江呈勳满头大汗跑进来,一进门就说:“中了、中了!”
中了?是师兄吗?可恭王不识得师兄啊?
她还没来得及提问,刚挤完红榜的江呈勳端起瑛哥儿的茶,就口咕噜咕噜仰头喝下。
瑛哥儿看着爹爹用自己的杯子,笑出两道弯月眉,爹爹与他越来越亲密了呢。瑛哥儿把剥好的栗子递到江呈勳嘴边,他没注意,还当自己在红袖招呢,张口就含住,咬开……栗子又软又糯,好吃!
“再来一颗。”他直觉道。
瑛哥儿更乐了,连忙再剥。
没心没肺的江呈勳对大家道:“阿隽考上状元了,待会儿他会领着榜眼探花和二、三甲进士出宫游街,等他过来的时候,我们要冲他挥手,懂不?”
“什么?”婧舒一愣,席隽没说过要考试啊?所以今天这场是为他而不是师兄?
见她一脸的不知所以然,江呈勳满腔得意与激动,就说呗,兄弟比女人重要,看!参加殿试这事儿,阿隽只告诉自己。
前两日阿隽说这事时,他惊得半天发不出声音,呐呐问:“你什么时候考的秀才举子?”
阿隽回答,“若从府院试一路考来,我不一定能考上。”
这是啥鬼话,前头简单关卡上不了,后面的殿试倒是十拿九稳?
阿隽解释,“乡试、会试着重于四书五经,那些学问有些忘了,想考得重拾书本,太费力。殿试考的是朝堂政论、民生大计,这方面我倒是可以说上话。”
他听不懂啊,明明觉得没有道理,可阿隽就是有股说不出的魅力,他开口,他便信了。
临考前,阿隽说:“拿个一甲进士应该没问题。”
这话说得多……欠揍啊,一甲欸!就状元、榜眼、探花三个,多难的事儿啊,被他说得像切豆腐似的,毫不费力?
没想到真考上了,这样的阿隽谁能不崇拜、不赞叹?往后阿隽说东、他绝不往西,阿隽说往南、他绝不往北,他决定、他发誓,日后要以阿隽马首是瞻,他的人生全都交给阿隽!
吃过几颗栗子,喝掉半壶茶水,他从怀里掏出香囊荷包帕子,在桌上堆出一座小山。
“待会儿柳姑娘就拿这些尽量往他身上砸,瑛哥儿、秧秧,你们也拿,拿多一点嘿,这是拼人气的时候,阿隽长得不好,就怕那些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不晓得往他身上丢帕子,咱们得给阿隽争面子呐。”
这是什么话,有人这样说好友的吗?何况席隽长得又不差。
她正想反驳时,一阵鞭炮声响起,江呈勳道:“来了来了,每个人都拿。”
像分饭似的,他往每个人手里塞,三个孩子都拿了,涓涓被秧秧和瑛哥儿一左一右拉到窗口,见婧舒迟迟没动作,江呈勳道:“柳姑娘,你得快一点,状元走在队伍最前面,马上就到了,当人家媳妇儿得好好表示。”
他搞不懂女人家的东西,只从里头挑出一个最贵的,递到她跟前。
媳妇儿?她……是吗?那天明明就……可惜没时间让她多想,在江呈勳的催促下,她接过荷包,来到窗口处。
往下一看,远远地,看见百余人的进士队伍缓缓前行……心跳一阵强过一阵,她是激动的,不仅仅因为夹道欢迎百姓的鼓噪声,更因为马背上的那个男人……
还那么远呢,可他们的目光对上了、胶着了……
他在笑,轻淡得像阵风似的笑容,却重重打上她的胸口,心怦然一动,无缘由的心悸勾动着情愫,他们之间明明陌生却又熟悉。
满地的爆竹花絮被马蹄踩过,人群不断响起欢呼声。
秧秧和瑛哥儿激动极了,连江呈勳也像孩子似的在窗口处又叫又跳。
“隽叔!”
“隽哥哥!”
“阿隽!”
狂热的叫喊声不断发出,鞭炮声、百姓呼叫声,声声震耳欲聋,但偏偏他就是听见了,头一侧、望向窗口那几颗大大小小的头颅,看着他们的笑、他们的得意与骄傲,他也笑开了。
说过的,他的笑容有无比魔力,常让人深陷其中而不自知,因此婧舒陷进去了,她看着瑛哥儿、秧秧、江呈勳把帕子香囊猛往他身上砸,看着他的笑龉盛绽,这时一个轻轻拉扯,她低下头,对上涓涓的视线。
涓涓说:“丢给哥哥!”
顺着她的话,婧舒丢了,然后他的手一扬,接起,再然后他笑得越发张扬,而她……陷入更深。
他再看不见其他人,而婧舒……满街的百姓进士都入不了她的眼。
薛晏考上二甲二十七名,没有马匹可坐,他走在队伍中间,情绪微沉。
从太监嘴里念出“状元,席隽”那刻,他的视线就很难离开。
看席隽坐上白马,看他意气风发,看他与婧舒对上眼……突然间觉得“谈判”两个字既可笑又讽刺,凭什么啊?他的自信凭借了什么?
薛晏不知道是什么让他们在短短的时日当中从陌生人变成朋友甚至是知交?只是心头难受的紧,喜欢那么多年的小师妹,将要与他失却缘分?
说实话,能够得到这个名次已是意外之喜,今日原本是他人生中最辉煌光荣的一天,他该骄傲、该意气风发,但他半点都开心不起来。
站在大街旁的还有席定国,亲眼看儿子从跟前走过,他满心满月复的骄傲呀。
他在心里说着:玉娘,看见了吗?那是我们的儿子,他没有承接祖荫,凭着自己的本事考上状元。不光是状元,还是被皇帝大力赞扬的状元!
昨儿个刚定下状元时,皇帝就宣他入宫,皇帝二话不说,掌心往他肩膀落定,欢快道:“老席,你养了个好儿子。”
这话让他既得意又心酸,得意的是,念不通四书五经的老子竟生出一个文状元,心酸的是,儿子哪是他养成这般的?想当年阿隽成天舞枪弄棍,一拿到书就直打呼噜,非要说功劳……他那位高人师父才该居功。
席定国垂眉。“禀圣上,是阿隽娘在天庇佑。”
忠勇侯府那点儿事,皇帝心里多少有谱,认真说来还是皇家亏欠了席家。“那孩子不愿归家?”
席定国点头。“他非要让凶手伏法。”
皇帝也叹,身为孝顺儿子,是该有这分骨气,否则如何安慰亡母在天之灵?“要不要朕同席隽说,他能点上状元,与你这个爹有密不可分的关系,让他承你的情?”
席定国吓坏了,直摆手道:“千万别,那孩子心高气傲,要是听到这话,许是更要与我生分,本就父子不亲……我担心他脾气上来,刚派官就直接辞官,微臣……难呐。”
这句“父子不亲”让皇帝乐了,他和儿子们也不亲啊,彼此忖度猜忌,还不如民间百姓的家庭,知道心月复大臣有同样困境,让皇帝心情大好。
“行!不提,半句都不提,但朕可不管席隽和你亲不亲,这孩子我是打定主意要重用的。”
瞧,不光是状元,皇上还要重用呢。他喜孜孜想着,往后旁人提到忠勇侯府,再不能说“满宅子目不识丁的武夫”了吧。
什么叫雀跃?什么叫乐不可支,这会儿他全都尝到了。
他不会做这种事的,但他做了!他拉身旁百姓,指着席隽说:“那是我儿子。”
百姓闻言,纷纷朝他拱手道喜。
这一道喜,他的骄傲又添上五成,他扯下荷包、高高举起,指指身后酒楼道:“今儿个忠勇侯府请大伙儿喝酒。”
什么?忠勇侯府?那位老爷是忠勇侯?对哦,瞧瞧他的身板,一看就是个武功高强的。
今科状元竟然是忠勇侯府公子?听说忠勇侯出身不高,是个没念过多少书的武夫,当年凭着救皇帝一命得到爵位,可如今……人家养出一个状元呢,太能耐了吧!
于是大家纷纷拍手大喊,“恭喜侯爷、贺喜侯爷。”
恭贺声不断响起,席定国笑得见牙不见眼。
荣光呐,后继有人呐,他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除封爵那天就是今日了,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就在席定国接受百姓恭贺之际,李忠奔回侯府,一进门就往夫人屋里去,不多久,屋里传出一阵碎瓷声。
岳君华气到说不出话,胸口起伏不定,双手扶着桌子、满面狰狞,那个杂种竟然考上状元?
凭什么!在外头流落多年,他有什么资格成为状元。
是侯爷?对!肯定是侯爷的安排、皇帝的恩赏,要不然就凭席隽,想都别想,他能认得几个字啊!
这算什么?父子情深?甫回京就奉上这么大一份礼物?
那她呢,算什么?跟在席定国身边多年,陪睡陪吃、陪他生孩子,不过为了那么一点点钱,竟然就把中馈交给管事?
这是明目张胆地扬她巴掌啊,害得她日子过得捉襟见肘,连身新衣都舍不得裁,他还有没有把她这个侯爷夫人放在眼底?
前日回长公主府,看着生病的母亲,她本想哭穷的,却哭不出声音。
那头父亲正搂着小妾、兴高采烈耍着,母亲屋里却冷冷清清,连伺候的丫头都漫不经心。
盛怒之下她想进宫告状,娘却劝道:“别多事,华儿还是安分些吧,那纸赐婚圣旨,已经用掉皇上的最后情分。”
母亲的话让她深感危机,过去认定以县主之身嫁给忠勇侯这个鳏夫是赔了,她以为有母亲作依靠,有那道赐婚圣旨,就算忠勇侯发现什么,也只能乖乖受着。
可如今他是皇帝的股肱大臣,而母亲却不再被重视,她再没有底气了吗?
她处境已经够惨,谁知席隽还成了状元,这让她情何以堪!
她急、她气,满腔怒火憋不住,她在屋子转来转去,像只无头苍蝇似的,闷极了,她喘不过气,不断深吸气、深吐气,却越是吸吐越焦躁。
不行,这个家她待不了,她要出门……
“来人!”
半个时辰后岳君华离开侯府,不久挑着担子的货郎跟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