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福嬌婢 第一章 身陷虎口的穿越
左臉有道劃過濃眉,直達左眼下方疤痕的高大男人口噴鮮血,神情驚怒而痛苦地摔在地上,他張開顫抖的兩片唇,血猶如汨汨的河流自他口中涌出,駭人至極。
他奮力地想發出聲音卻無法,鮮血漲滿了他的喉嚨,讓他好似溺水者般難以呼吸。
身形瘦弱,面容憔悴又恐慌的少女全身發抖的站在桌旁,看著那生命正一點一滴消逝的男人,呼吸抽顫了幾下。
「你……死了,就再也不會有人受罪了。」少女喃喃說完,拿起桌上的那只杯盞,顫抖著手,露出似哭似笑的神色,一閉眼飲盡杯中物。
不一會兒,她口鼻淌血,神情痛苦、肢體扭曲地倒在地上,瘦弱的身子抽顫十幾下後便咽了氣。
蘇有余虛弱地躺在床上,她從昏迷中清醒了,卻沒有劫後余生的喜悅,只如驚弓之鳥,一臉惶恐。
「余丫頭,妳得吃點東西才能有力氣下床呀。」院子里負責虎澈吃食的方嬤嬤滿臉憂心地說。
方嬤嬤待她是好的,但這院子里的主人是虎澈,方嬤嬤再如何待她好,也不見得能保住她的小命,因為她對虎澈下毒了!
她本想與他玉石俱焚,同歸于盡的,可怎麼虎澈沒死,她也沒死……喔不對,嚴格來說,她不是真正的蘇有余,只是繼承這個軀殼和記憶的穿越者,真正的蘇有余已經死了。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她好像讓自己陷入一個更麻煩的境地里了。
她不該一時沖動開車去撞申敬文的……她的車是爸爸留下的十八年鋁罐車,如何沖撞申敬文的奧迪A7呢?更好笑的是……就在那最後一刻,她還因為後悔而踩了煞車。
她是為什麼踩了煞車?
因為意識到那是犯罪的行為,還是怕死?
不,都不是……而是在那最後一刻,她腦海中浮現的竟是申敬文模著她的頭,對她說「妳很棒,妳已經很努力了,不要苛責自己」的景象。
如果申敬文消失在這世上,與世界末日來臨何異?
所以她不想要他出事,可是,她踩了煞車,後面的大卡車卻煞不住,追撞上來……她死了,然後就這麼莫名奇妙又荒唐地穿越時空,成為服毒自殺的十七歲少女蘇有余。
而蘇有余死前毒殺的那個名為虎澈的男人,是開雲城霸主虎大軍的長子,是個性情暴戾、心狠手辣的男人。
蘇有余的爹叫蘇蝦,好賭成性,早些年先是賣了妻子,半年前又將蘇有余也抵給了虎澈,活生生地將閨女推進火坑、送進煉獄。
蘇有余不是第一個被送進這院里的姑娘,在她之前還有李淑良、朱秀玉,以及她根本不知道名字的女子……
開雲城地處邊陲,卻是通往西土商道的重要城郭,自古便繁榮富庶。可也因天高皇帝遠,朝廷鞭長莫及,管理不便,因此一直以來都有官員貪墨枉法,與奸商或地方惡勢力勾結的情事。
虎澈之父虎大軍所創的雲虎幫便是這多股惡勢力中的其中一支。
二十幾年前,在邊陲一場戰爭中,虎大軍為保家園及家產物業,領著一幫兄弟投入戰場,助官兵擊退來犯的幾個部族。雖在這場戰役中失去了他親愛的妻子,卻也從此奠定了他雲虎幫在開雲城不可動搖的地位。
戰後,雲虎幫開始發展,與其他幫派競爭,那兩年的開雲城可說是黑暗又血腥。
可虎大軍憑著開雲城守的支持,成功地擊潰了敵對勢力,並收攏願意服從的小幫派,他將開雲城劃分出八個區域,分配資源,進行統合管理。
這二十年間,開雲城中大小幫派雖還是為了利益及地盤而有零星紛爭,但在他強悍的統馭下,表面上大體來說一片和平。
不管朝廷任命誰前來擔任開雲城城守,所有人都知道虎大軍才是開雲城真正的頭兒。
這兩年,虎大軍的身體大不如前,便試著將權力下放給繼室莊氏所出的兩子——虎泓及虎淳。
莊氏本是虎大軍原配管氏的婢女,管氏為護幼子虎澈,在戰亂之時遭敵人殺害,莊氏便扛起照顧小主子的重任。
兩年後,虎大軍娶她為繼室,她的肚子也極爭氣地接連為虎大軍生下兩子,多年後又產下一女。
虎澈是虎大軍深愛的原配所出,也是妻子拚命保下的兒子,再加上他小小年紀也在戰亂中受了傷,臉面留疤,虎大軍對這個長子深感虧欠,因此十分疼愛維護。
但或許是寵過了頭,虎澈慢慢地長成了橫霸跋扈的性子,甚至年紀越是增長,性情越是古怪暴戾,在府里府外都是個惹事生非的能手。
可虎大軍頂多責備幾句,從來不曾嚴懲過他,若是他在外面惹了事,也是他舅舅管珩去善後。
管珩是管氏的胞弟,甚得胞姊及姊夫照顧,在虎家也已經待了十多年,虎大軍分配給虎澈的行當及物業,都是由他經手打理。
管珩是個好人,待人客氣和善,若是見虎澈帶進院里的姑娘受了委屈、遭了罪,他雖無法阻止或改變虎澈的各種惡行,卻總是在私下塞幾錠銀子給受罪的姑娘以做精神及上的補償,原主也收過銀錠,但再多的白銀都弭平不了她心中的恐懼及怨恨……
「余丫頭?」見她發著愣,兩眼茫然失神,方嬤嬤憂心忡忡,「妳多少吃點東西吧!我看著都心疼了……」
蘇有余知道眼前的這個婦人是真心關懷著原主、心疼著原主的。
在原主來到虎府這半年的時間里,方嬤嬤始終像個母親般愛護著她,每當她遭到虎澈無緣無故的打罵時,總是方嬤嬤試著替她說情開月兌,她受傷時,也是方嬤嬤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替她上藥。
她也餓,她也不是不想吃,但她真的很怕,怕虎澈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她相信虎澈已經知道原主下毒的事,依照原主記憶中虎澈的形象,事實上,她對于自己到現在還活著,深深感到不可思議。
三天了,虎澈居然沒殺了她,還讓方嬤嬤給她送來吃食?
他是不是在折磨她?他知道她會因為害怕被下毒而不敢進食,是想活活將她餓死吧?
老天爺在開她玩笑嗎?讓她穿越到這麼苦命的姑娘身上,分明是不想給她安生日子過呀!
「她還不吃?」
此時,房門被推了開門,虎澈低沉的聲音傳來,蘇有余不自覺地打了一下寒顫,驚疑不安地望向男人。
因為有原主的記憶,她對虎澈一點都不陌生,也因此她不自覺地對虎澈存在著畏懼。
虎澈挺拔高大,濃眉大眼,鼻粱高挺,唇瓣厚薄恰好,還有一頭濃密的黑發,像極了古裝劇里的美形男主角。可在他左額有道明顯的刀疤經過眼楮、直到眼下。那是他當年受的傷,能保住眼珠子已是萬幸。
然而有著幾乎完美外表的他,卻是個性情暴戾,不論他高不高興、都會無預警地對人拳腳相向的惡人,他,就像頭美麗的野獸,瘋狂且無情。
記憶中,有一次原主服侍他上床就寢,只是指甲不小心輕刮了他的小腿,他便一腳將瘦弱的原主踹飛,還讓她每晚跪在他床邊,時間長達月余。
從前她爸爸總用「物來順應,過去不留」八個字勉勵她,告訴她人最常犯的錯誤便是為了過去的事悲傷,又為了未至之事擔憂。
世間種種都其來有自,必有其因。事情來了,好的壞的,都面對它;事情走了,不管好的壞的,都放下它。
老天總會給人很多的功課,若現在沒有智慧去完成它、解決它,那麼便先放下它,待機緣一到,慧眼一開,自然能心領神會,迎刃而解。
她一直把爸爸的話奉為圭臬,但爸爸離開她後,她卻有些茫然失措,望向此時正走向自己的虎澈,她在心里問著老天爺︰老天爺,這是禰老人家給我的功課跟試煉嗎?
「大爺……」見虎澈進來,端著一碗飯菜的方嬤嬤退開兩步,低著頭。
虎澈行至床邊,兩只深沉而銳利的眼楮直望著蘇有余,突然地伸出手。
蘇有余見狀,本能地縮起脖子,她以為他要動手打她,可不料,他卻是輕輕地捏起了她的下巴,看著她那張瘦巴巴的臉。
「怎麼?妳想餓死自己不成?」他問。
她的下巴被他捏著,就只能正視著他,雖然害怕,卻又不由得注意到他的容貌,他真好看,可是也真可怕。
老天爺給她的功課就不能換一下嗎?為什麼她都穿越到古代來了,卻還是踫上這種黑幫大爺?
申敬文也是個黑幫少主,只是他出現在她面前時就像是個在大公司上班的菁英,因為他身上沒有半點江湖味,所以她受騙上當了。
「妳這條命是我的,若想死,還得問過我。」他說著,一只手伸向了方嬤嬤。
方嬤嬤微頓,不解地看著他。
「飯菜給我。」他說,「她不吃,我就一口一口喂她。」
此話一出,方嬤嬤跟蘇有余都一驚,他要喂她吃飯?天啊,好可怕!
「大……大爺?」方嬤嬤驚疑不定,戰戰兢兢地問︰「您說的是喂……」
「大夫給她開了藥,有勞妳去給她熬一碗湯藥。」虎澈打斷她的話,直接做了安排,「我會讓她把飯菜吃下的。」
方嬤嬤震驚地瞪大眼楮,不只因為他說要親自喂蘇有余吃飯,也因為他剛才說了「有勞」二字,他什麼時候對下人說過有勞呢?
見她依然杵在一旁,虎澈瞥了她一眼,「還不去?」
「是!」方嬤嬤猛地回神,趕緊地將飯菜交到他手上,然後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
方嬤嬤一走,蘇有余更惶恐了,她不由自主地往床里縮,戒備的看著他。
他氣定神閑地在床邊坐了下來,用調羹翻了一下碗里的飯菜,語氣沉沉地問︰「怕我下毒是嗎?」
蘇有余抿緊了嘴唇,全身緊繃,是啊,她怕死了,才剛活了過來,她一點都不想再一次死去。
「這兒沒別的人,咱們談件事吧!」他睇著她,眼里竟帶著笑。
迎上他的黑眸,蘇有余心頭猛然一跳。
明明是一個那麼可怕的人,可為什麼她竟然覺得此時的他有一種說不上來的魅力?
申敬文也曾經給她這樣的感覺……想到申敬文,她的心不由自主地抽痛著。
他像知音般出現在她的生命里,卻奪去她生命里最重要的東西;他像春陽般暖了她的心,卻又帶來讓人痛徹心扉的凜冬;他得到了她的人、她的心、她的愛,再狠狠地給她重重一擊。
他為她編織一場美夢,都是為了那間位在近四十年住商混合大樓一、二樓的鋼琴酒吧兼住家……那是她爸媽的夢想,也是爸媽養育她的地方,同時也是勝宇國際開發勢在必得的目標物。
他猶如騎士般來到她面前,卻是意圖奪走她一切的惡魔。可她、她愛上了這個惡魔,甚至舍不得讓他消失在這世界上。
想到這,蘇有余眼眶紅了。
「為什麼露出如此悲傷的眼神?」他注視著她,「怕死?」
她噙住有著多種復雜情緒的淚,勇敢地迎上他的目光。
他唇角一勾,「很好,這眼神很好。」
她不解地皺起秀眉。
「這眼神表示妳還想活。」他眼底閃過一抹銳芒,「既然妳不想死,我還要活,我就把話擱在這兒……我不會下毒殺妳,妳也不要再毒殺我,行不行?」
听到他這番話,蘇有余驚愕不已地瞪大眼楮。
虎澈知道她意圖毒殺他,卻不追究?
她還記得那天原主毒殺他時,他眼底那像是要將她千刀萬剮的恨意,可如今他卻說得雲淡風清,甚至有點……事不關己?
怎麼可能?他在玩什麼把戲!
「妳不信?」見她眼底有著質疑,虎澈挑眉一笑,忽地挖了一大口飯菜往自己嘴巴里塞,然後咀嚼了幾口後咽下。
「如果妳不相信,往後妳的吃食飲水,我都可以先試過。」
他毫不猶豫地吃了飯菜便足以證明這飯菜是安全的,可他判若兩人的變化讓蘇有余打從心里感到疑慮難安。
「吃吧!」他濃眉微微一擰,「妳再不吃,我可來硬的了。」
說著,他挖了一口飯菜到她嘴邊。
方嬤嬤做的飯菜可香了,這麼近地嗅聞著,她的五髒廟都在敲鑼打鼓吹嗩吶了呢!
她總不能粒米不進、滴水不沾,這樣就算不被毒死也會餓死,而她不想死……算了,既然他都證明這碗飯菜是安全的了,她還怕什麼?
不過讓他喂是不可能的,蘇有余終于開口說話,「我……我自己吃就可以了。」
「行。」虎澈抓起她的手,將碗交到她手里,「吃,我看著妳吃。」
接過碗,蘇有余有點怯怯地吃了一口飯菜,可嚼著嚼著,只覺得好香啊,饑餓讓她把所有的猶疑拋到腦後,于是,她一口接著一口地吃著,還差點噎著。
虎澈唇角微微一勾,深手模了模她的頭,「乖。」
語罷,他起身走了出去。
她腮幫子里塞著飯菜,兩頰鼓鼓的,兩眼直直地看著正走出去的虎澈。
剛才那是……什麼?從前只會出拳毆打她的惡人虎澈,剛才模了她的頭,還說她乖?
天啊!太可怕了!
「來,把這碗湯藥給喝了。」
方嬤嬤悉心地把湯藥吹涼些,小心翼翼地遞給蘇有余,她接過湯藥,淺淺地啜了兩口,小臉揪得跟十八折的小籠包似的。
「方嬤嬤,好苦……」她吐了吐舌頭。
「良藥苦口。」方嬤嬤輕嘆一聲,用憐惜的眼神看著她,「妳乖乖喝藥,才能快快痊愈。」
蘇有余微頓,靜靜地看著方嬤嬤。
方嬤嬤是伺候虎澈的,那天發生的事,她肯定是知道的。知道她對虎澈下毒,方嬤嬤是如何看她的呢?會覺得她陰狠毒辣呢?還是覺得她情有可原?
「方嬤嬤,那天晚上……我是說後來都發生了什麼事?」她怯怯地問。
方嬤嬤想起那天的事情還心有余悸,「那天一如往常,我給大爺備好膳,由妳去服侍,過了半個時辰未見妳出來,便覺得奇怪,進屋察看,就發現妳跟大爺都倒在地上了,那一幕真是……」說著,她紅了眼眶。
「方嬤嬤……」蘇有余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握住她的手,方嬤嬤待原主如親閨女,看見那一幕時,一定震驚又心痛吧?
「我正要喊人的時候,大爺忽然爬了起來,一臉疑惑地看著我。」方嬤嬤說到這里,眼底透露著困惑及隱隱的不安,「接著,他就撐起身子去探妳鼻息,發現妳還活著,就要我趕緊去通知老爺把大夫請來。」
聞言,蘇有余震驚無比,虎澈都毒發吐血成那樣,還能撐起身子去檢查她的生存跡象?這是什麼鐵打的身體?再者,大夫是虎老爺派人去請的,不可能不知道他們中毒的事情,也就是說……所有人都知道她對虎澈下毒?天啊,如此一來,她要如何活下去?別說可能會被動私刑打死,就算送官,那她也難逃一死。
「老爺他……他知道我對大爺下毒?」她試探地問。
方嬤嬤陡地瞪大眼楮,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什麼?妳對大爺下毒!」
對方的反應讓蘇有余吃驚,原來方嬤嬤什麼都不知道?
「大夫說你們是誤食了相克的東西,這才中了毒。」方嬤嬤說。
「咦?」她有點胡涂了,虎澈明明知道是她下毒的,為何大夫會說他們是誤食相克之物?這只有一種可能,是虎澈要大夫這麼說的。
但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這是在……替她掩飾犯行?
他為什麼要保護她?在他發現她對他下毒時,他明明恨得想把她碎尸萬段,為何卻要大夫對外隱瞞以周全她?她不懂!
「余丫頭,妳說妳對大爺下毒,是……是真的?」方嬤嬤壓低聲音問道。
看方嬤嬤眼里全是關心,蘇有余覺得讓方嬤嬤知道事情的真相也無妨,便小聲回答,「嗯,我實在熬不住了,又不想讓他再害人,這才決定跟他同歸于盡。」
「老天爺……」方嬤嬤听著,震驚又難過,忍不住一把抱住了她,「余丫頭,妳……妳真是太傻了……」
蘇有余眼眶泛紅,哽咽地道︰「是呀,我……我也很後悔。」
是,她確實很後悔,如果時間倒流回那一天,她不會開車去撞申敬文,想跟他玉石俱焚,生命是如此的可貴,不管是她的,還是申敬文的。
在申敬文向她表明自己的身分時,她真的是氣瘋了。
在酒吧被縱火,媽媽留下的那台老鋼琴也燒得面目全非後,原本還願意跟她並肩作戰的幾個屋主迅速地簽字,將房子賣給勝宇國際開發。
憤怒的她前往勝宇國際開發的總部大樓想找他們老董理論,沒想到出面的人竟是讓她墜入愛河的申敬文。
她這才知道他是從美國回來接班的黑道少爺,原來這個開發案是他正式接班的第一件案子,而且非成不可。他接近她,甚至讓她愛上他,都是為了誘騙她簽名賣屋。
她太痛了,痛得想拉著他一起下地獄。
C'est la vie是她的雙親養育她的地方,也是她的根。
爸媽當年排除萬難,相愛相惜,好不容易才在一起並努力逐夢。在她五歲那年,媽媽乳癌過世,永遠地離開了他們父女倆,父親靠著經營這家鋼琴酒吧以及對妻子的承諾,獨力養大她、成就她。
可是隨著時間過去,人口流失及都市型態改變,商業中心轉移,再加上大樓發生了縱火燒死住戶的事件,曾經人來人往的大樓慢慢地沉寂了。
為了讓她全心逐夢,爸爸什麼都瞞著她,不管是負債,還是他被醫生宣判只剩下三個月的生命……
她是個不及格的女兒,她不知道爸爸生病,不知道爸爸有著龐大的債務,每次她回家問起酒吧的營業狀況時,爸爸總說有酒吧沒有新知,但有很多舊雨,要她不必擔心。
她好蠢,對于爸爸的善意謊言,她一無所覺,渾然不知勝宇國際這一年來是如何施加各種壓力以逼迫爸爸賣出房產。
當她在爸爸面前痛哭失聲時,她爸爸用消瘦如雞爪子般的十指捧著她的臉,搖了搖頭。
「樂樂,我的寶貝女兒,別哭,爸爸最喜歡妳的笑容了。」
她抓著爸爸那雙曾經靈活而愉悅地在黑白琴鍵上跳躍的手,泣不成聲地說︰「爸爸,都是我,如果不是我,您不會這麼辛苦,對不起,我什麼都不知道。」
爸爸深深地注視著她,聲音虛弱地安慰著她,「如果不是妳,就不會有後來的我,爸爸會變成這麼棒的爸爸,都是因為妳。」
听完爸爸的這番話,他們父女相擁而泣,而在那十天後,他便永遠地離開了。
爸爸離世後,她領著其他住戶一起對抗財大氣粗的勝宇國際開發,誓言守護雙親留給她的一切,而就在她的處境艱難,身心又遭遇到極大的壓力時,申敬文像是騎士般出現在她面前。
那晚,有幾個小混混到店里鬧事,不只砸了桌椅,還想敲壞媽媽留給她的鋼琴。
為了保護鋼琴,她顧不得那些鋁棒可能敲破她的頭,整個人趴在鋼琴前,就在那千鈞一發之際,申敬文擋在她身前捱了一棍,但接下來,他彷佛一個打十個的葉問般,沒幾分鐘的時間就打得那群小混混東倒西歪,屁滾尿流。
事情結束後,她發現他替她捱的那一棍敲在他頭上,鮮血就沿著他的左額往下流。
她替他做了簡單的包扎後,他還幫她收拾那一片狼藉。
她從沒見過他,卻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那天,她彈了自己為父母創作的曲子〈愛永不渝〉答謝他的相救及相助。
此後,他每晚都來听她彈琴,有時還會在沙發上睡著,直到她打烊。
他們越走越近,最後他成了她的港灣,她的困難只對他說、她的脆弱只讓他看見,他總是靜靜地听著她訴苦,然後模模她的頭,對她說︰「妳已經很棒了,不要苛責自己。」
她從來沒在別人面前掉淚,卻無數次哭倒在他懷里,從來不輕易交出自己的她,將一切給了他——直到她發現他的身分。
申敬文說縱火不是他下的指令,他說他沒欺騙她的感情……她是真的愛上了申敬文,卻無法相信他的說法。
可即便是如此,她還是後悔自己開車要跟他玉石俱焚的舉動,她死了,再也無法守護C'est la vie。
「活著才有希望,活著……」她眼底微微濕潤著,「才能守護一切。」
「沒錯,沒錯。」方嬤嬤噙著淚,情緒有點激動,「所以妳趕緊地把湯藥喝了,知道嗎?」
她點點頭,眉頭皺都不皺一下就將比苦瓜汁還苦的湯藥喝光了。
虎澈雖是個惹事又不成材的兒子,卻也是虎大軍的心頭肉,沒幾日,又將趙玉祺請到虎府給虎澈把脈。
趙玉祺身為大夫,替虎家人看了二十幾年病了,虎家的孩子也都是趙夫人接生的。
虎大軍對趙玉祺一家有救命之恩,當年敵人入城時,虎大軍救下了趙家老小十幾口人的同時,自家正遭到攻擊,管氏便是在當時沒了的。
為此,趙玉祺一直對虎澈有愧,因為他一家老小活了,虎澈卻毀了容顏又失去娘親。
趙玉祺悉心地為虎澈號脈,虎大軍在一旁端坐著,嚴肅的臉上有一絲憂色,旁邊的莊氏則著急地問︰「趙大夫,澈兒無礙了吧?」
莊氏曾是管氏的婢女,虎澈對她來說既是繼子,也是小主子。
失去娘親又受了重傷的虎澈夜哭時,是莊氏哄著他、拍著他,為他擦去眼淚,虎澈雖非她親生,她卻是盡心盡力。
趙玉祺沉吟須臾,抬眼與虎澈互視一眼。
之前虎府派人前來,說是虎澈跟丫鬟命危,要他立刻趕往虎府救治,他十萬火急地趕至虎府,發現兩人吐血和口鼻出血的癥狀是中了劇毒的樣子,可竟無性命之憂,尤其是虎澈,意識清醒,脈象只是失血後的虛弱,實在令人不解。
在他還沒對虎老爺說明虎澈中毒之事前,虎澈便先悄聲要求他對虎老爺扯謊,隱瞞中毒一事,這件事讓他感到意外。
他對虎澈並不陌生,這孩子自幼失去娘親又毀了容,眾人憐他惜他,對他十分縱容溺愛,也因此養成他驕縱專橫的性情。
年紀越大,他的行徑越是蠻橫跋扈,除了他父親跟舅父,他從沒把誰放在眼里,他像是只處在暴怒及發狂狀態中的惡犬,彷佛隨時都能惡狠狠地咬下別人一塊肉。
這幾年,一個又一個的姑娘進了他的院里,最後都是傷痕累累地被送出府去,他都已經記不得管珩送過幾位受傷的小姑娘到他醫館里救治了。
虎澈的眼底總有一團火,好似要燒毀周邊的一切,可中毒那日見到虎澈,他發現虎澈眼底的火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潭深不見底的水。
他雖不知道虎澈為何要他扯謊,但他照辦了。
「虎老爺,夫人……」趙玉祺將手緩緩地收回,說道︰「大爺脈象穩健強勁,只要再服用一陣子補血益氣的丹藥及湯藥,便又生龍活虎了。」
听趙玉祺如是說,虎大軍跟莊氏都松了一口氣。
「話說回來,到底是吃了什麼相克之物才中了毒?」虎大軍問。
「這……在下未知大爺那日吃了什麼,難以判定。」趙玉祺說。
「澈兒的吃食飲水不都是院里的方嬤嬤跟丫鬟有余經手的嗎?叫她們來問過便是了。」莊氏道。
听莊氏這麼一說,虎大軍眉心一擰,「不管她們給澈兒吃了什麼喝了什麼,如此不謹慎,都留不得。」說著,他吩咐莊氏,「妳待會兒就去把她們打發了,再撥兩三個懂事的丫鬟嬤嬤到澈兒院里由他差遣。」
聞言,莊氏面有難色。
虎澈性情乖張暴戾,這些年多少下人進了他院里,可不出三個月,一個個都到她跟前哭天搶地地求她伸出援手……如今說要撥誰到他院里,就怕那些丫鬟婆子寧可一頭撞死,也不肯到他院里干活兒。
「爹,」此時,虎澈開了口,「那日我自海鴻酒樓帶了幾道菜回來下酒,也不知道是哪到菜克了,再說……就連有余都中了毒,差點丟了小命,也是無辜。」
聞言,虎大軍、莊氏跟趙玉祺都微微一愣,三個人都用疑惑不解的眼神看著他。
無辜?在虎澈的眼里,竟有無辜之人?
話說回來,事發至今也有十天時間了,那方嬤嬤跟有余至今還安然無恙地在他院里,已經讓人驚疑。
若是以往,他就算沒狠狠責打她們一頓,也早該將她們給扔出虎府了,可如今……是呀,真怪,真是怪。
「澈兒,你……沒事吧?」莊氏憂心又疑惑地看著他。
「兒子無礙,母親不必擔憂。」說著,他站了起來,客氣地說︰「趙大夫,您既然來了,可否順道再給有余把個脈?」
趙玉祺太過吃驚,講話結巴了下,「可……當然可以。」
虎澈向虎大軍及莊氏行了個禮,「父親,母親,兒子先告退了。」說罷,他手一擺,有禮地說︰「有勞趙大夫了。」
趙玉祺向虎大軍點頭致意,便跟虎澈一起離開了。
看著他們離去的身影,虎大軍跟莊氏都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才愣愣地將視線轉向對方。
「老爺,」莊氏吶吶地道︰「您說……澈兒是不是有點……」
「是。」虎大軍明白她要說什麼,毫無猶豫地給了她肯定的答案。
「他好像有點不對勁。」莊氏狐疑,有點膽怯地說︰「難道是沾上什麼不干淨的東西,中邪了?」
虎大軍濃眉一蹙,嗤笑一記,「少說這些無稽之談。」
「可您也覺著他不太對勁呀!」莊氏顰著柳眉,「若非中邪,老爺可有別的答案?」
「這……」被莊氏這麼一問,虎大軍一時無言以對。
除了那些怪力亂神的理由,能有什麼原因會讓一個人性情大變?以前的虎澈如同一團火會灼傷周圍的人,現在的他,卻是一潭平靜的水,那些暴虐之氣,全都消失不見了。
「瞧,」莊氏嬌嗔著,「老爺也想不出其他的原由吧?」
虎大軍面上有一絲的懊惱,直接岔開話題,「縱然澈兒有點不對勁,可也是好的不對勁。」
「這倒是,這十幾年來從沒見過他情緒如此平靜過。」莊氏點頭贊同,旋即又幽幽嘆口氣,「可是這變化畢竟來得突然,我實在擔心……老爺,我還是拿他幾件衫褲到祖師廟去過過香火,趨吉避凶。」
虎大軍雖然不信神神鬼鬼這套,但想著兒子先前才莫名其妙中了毒,求個心安也好,便也沒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