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小嬌娘 第十章 意料外的完美結果
漆黑的蒼穹下,一行輕騎穿過風雪,在北風中漸漸遠去。遠方山巒層疊,如一頭頭巨大的野獸在呼嘯。
楚離歌與雲初夏回到興安城已是夜晚,城內實行宵禁,一隊隊侍衛在街道中巡邏,楚離歌二人光是從城門回到離王府,便已遇到三隊人馬的盤查。
「小皇帝頭一回獨自執政,倒是有模有樣……」雲初夏夸道。
以一個孩子而言,發生這麼大的事還能如此穩著,實在不易。
楚離歌笑了笑,並未接話。楚豫自幼便由他看著長大,有多大能耐他自是知曉,如今看著一如以往的皇城,並未因那些流言而亂,他心中自是驕傲。
雲初夏見他那明明驕傲,面上卻是波瀾不興的模樣,黑白分明的雙眸轉了轉,突地抱住了他,嬌聲道︰「阿離,你說咱倆生出的孩子,可會像小皇帝這般聰慧?」
冷不防听見這話,加上她溫熱的氣息就在耳畔,楚離歌胸口一熱,有些無奈,「阿初……你老這麼調皮,真不怕把我給憋壞了?」
這一個月的朝夕相處,兩人幾乎是同枕而眠、夜半談心,這期間免不了擦出一些令人臉紅心跳的火花,每每都讓楚離歌忍得差點流鼻血,連沖幾次冷水澡才得以冷靜下來。
「早告訴你不要憋了,是你非要忍著,這怎麼能怪我?」雲初夏一臉的無辜。
在她心里,她早當楚離歌是自己的男人,成不成親他都是她的人,既是如此,早「睡」晚「睡」有何差別?
「你……」楚離歌一時語塞。
他知她一向言行大膽,卻不知她竟是一日比一日大膽,這丫頭讓他該如何是好?其實雲初夏也就是嘴上大膽,若楚離歌當真「順她的意」,她恐怕早逃得不見人影了,可惜兩人都看不清這個事實。
雲初夏就愛逗他,每每將他逗得無可奈何,她便覺得開心,這劣根性真該改!兩人回城的時辰太晚,這麼吵吵鬧鬧,很快便睡下了。
翌日天還未亮,楚離歌便已起床洗漱,準備進宮。
若是照楚離歌的安排,並未打算這麼早進宮,但楚豫昨夜一得知他回城後,便讓人送來了口諭,讓他今早入宮。
听著來人的轉述,楚離歌知道楚豫肯定是遇上了解決不了的事,才會急忙讓人來傳,自是不會耽擱。
在他臨行前,雲初夏拉了拉他的衣襪,「能不能帶我去?」
楚離歌挑起眉,看著那白女敕小手。雲初夏往常一听見皇宮便像見了鬼,今日竟是主動要求要跟?
見他一臉古怪,她撇了撇嘴,「皇宮如今也不安全。」
區區一個余為清,究竟是如何從刑部逃月兌?又是如何在皇宮中散播搖言?用膝蓋想也知他那同伙肯定在宮中。
既是如此,她如何放心讓他一人進宮?
楚離歌知她心意,目光柔和,「別擔心,我能照顧好自己。」
他會使毒,這點在兩人表白心意後,他便同她說過,有著這一項保命的秘密,不論是誰都難以要他的命。
「那我呢?我不過是個弱女子,你就不怕那些刺客又來?」雙眼一眨,淚花頓時盈滿那雙明媚的眸子,要落不落的,很是嬌弱。
直接要求不成,那便拐個彎,總之她雲大姑娘今日是跟定了。
在旁充當車夫的朱陸眼角一抽。
弱女子?有哪個弱女子能憑借一己之力,挑去數人的手筋?且眼都不眨一下,短短一刻鐘便像沒事人拍了拍手掌,撫著肚月復吵著要吃飯?
朱陸十分懷疑他的耳朵有毛病,要不怎麼會听見這番荒謬之語。
相對于朱陸的不可置信,楚離歌卻是很當一回事。
因為太在乎,就算她說的話漏洞百出,極不合理,憑她那身功夫,就算一人也能折倒一隊禁軍,但他還是點頭應了。
最後兩人相偕進了宮,一路上雲初夏很是好奇皇宮內的富麗堂皇,畢竟在幾年前,這可是她老雲家的地盤,好不容易有機會能瞧一瞧,她自然不會放過。
兩人一路來到御書房,雲初夏遠遠便看見那椅上坐著一個孩子。
嚴格說來,這還是雲初夏頭一回見到仇人的模樣……呃,西襄帝推翻了雲翔,自然是她的仇人,而楚豫身為西襄帝的孫子、西南帝的兒子,絕對的直系,自然也是仇人。
然而當她看見眼前濃眉大眼、粉粉女敕女敕,像顆包子一般長得可愛又萌翻的小「仇人」時,母愛差點爆棚。
同一時間,楚豫也看見了楚離歌身旁的人,那是一名生得十分美麗的女子,明媚的大眼、挺直的瓊鼻、微揚的菱唇,整個人看起來十分有朝氣,與她身旁沉穩優雅的楚離歌有著相反的氣質。
「皇叔,這位是……」楚豫有些訝異楚離歌竟會帶來一名女子。
這還是他活這麼多……呃,事實上也沒幾個年頭,頭一回見楚離歌臉上露出那般溫柔的神情,不必說,眼前這位定然是他未來的皇嬸了。
他如此想著,誰知他的皇叔下一刻竟是語出驚人。
「這位是前朝的公主雲初夏,也是我未來的離王妃。」
這話一出,不僅楚豫嚇了一跳,就是雲初夏也險些被自己的唾沫給嗆到,瞪著大眼看向他,眼底清清楚楚的寫著——你瘋了?
她的身世什麼時候能這麼大大方方的說出口了?且他介紹的對象還是當今天子!有沒有搞錯?
楚離歌輕輕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不用害怕,接著拉過她,一同對楚豫行了大禮,道︰「臣心儀雲姑娘多時,此生非她不娶,懇請皇上賜婚!」
雲初夏還處于懵然的狀態下,他怎麼拉,她便怎麼做,待她回神,已是傻傻的對著眼前的小屁孩行禮求賜婚。
她本以為下一刻那潛藏在楚豫身邊的繡衣衛便會因他一聲令下,冒出來壓她下大牢,誰知楚豫的反應出乎她意料……
就見眼前的小包子紅了雙眼,哽咽著問︰「皇叔,你還叫我皇上……你信我?」
人人都懷疑他不是父皇的孩子,就連他自己也忍不住這麼懷疑,只有眼前的楚離歌在喚他的時候,眼神始終如以往,一樣的和藹、一樣的信任、一樣的疼惜,就是沒有一絲絲的懷疑。
楚離歌見他那憔悴的小臉,終于對他說了實話,「阿豫,你父皇在你出生時曾說過,你與他有著一模一樣的胎記,就在胸口。」
楚豫一怔,伸手模著自己的右胸口,那里的確有塊巴掌大的胎記。
「是什麼樣的形狀?」他顫聲問。
「燕子。」楚離歌沉聲道︰「像只燕子的模樣。」
听見這話,楚豫整個人突然一松,接下來便是沖到楚離歌面前,哭喊著捶打他,「你為何不早說?為何……你知不知道……」
知不知道他有多害怕?這些日子他獨自上朝,面對著文武百官質疑的目光,他差點轉身就逃……
可皇叔從小的教育讓他做不出這懦夫的行為,所以他成日繃著小臉,裝作若無其事,一日復一日的上朝、批閱奏章。
他不敢見母後,也不敢向任何人訴苦,就這麼死死的撐著,直到昨日……
若是楚離歌再晚一日回來,他肯定會撐不下去,如今從楚離歌口中得知自己的的確確是西南帝的兒子,那大起大落的情緒讓他再也繃不住帝王的模樣,只能像個小孩,撲進最信任的人懷中,恣意的發泄情緒。
雲初夏也有些訝異的看著身旁的男人。她還以為他是相信余為清的話,沒想到竟還有這事……可他為何沒對她說?
雖說楚離歌有事瞞著,讓她有些不高興,可看著自家男人被人又捶又打,她還是得護著。
一手拎起楚豫的衣領,她瞪眼,「打夠沒?你不心疼我很心疼。」
突地被拉離,楚豫這才清醒過來,察覺到自己方才竟做了如此幼稚的行為,小臉倏地一紅,惱羞成怒的對著雲初夏吼,「大膽!你可知朕是誰!」
喲呵!方才還用我自稱,現在卻是改用朕了?看樣子是底氣足了。
可惜雲初夏不吃這套,不僅繼續拎著,甚至笑咪咪的對他說︰「自然知道,你是西楚國的皇帝嘛!你得叫阿離皇叔,而我是阿離的妻子,你自然是我的佷子了。嬪娘教訓佷子,沒半點問題。」
楚豫被她一番話給說懵了,這、這樣不知羞的女子,他還是頭一回遇到,他該治她罪,偏偏在听見她那一聲嬸娘時,心頭忽然升起一抹特殊的感覺,讓他治罪二字怎麼也說不出口,最後只擠出一句話,「朕可還沒答應替你們賜婚!你倒是不害臊,居然自稱是皇叔的妻子,你可知你是前朝余孽,這樣的身分如何配得上朕的皇叔?」
皇叔在他心中可是好比父親的存在,不僅如此,還是這世上最厲害、最出眾的男子,他曾想過未來的皇嬸該是如何的知書達禮,良善賢慧,美貌端莊……就是沒想到會是雲初夏這般、這般潑辣的女子。
雖說她生得也美,且一心護著皇叔,可那模樣實在與他心中的皇嬸差了十萬八千里。
雲初夏一听這小屁孩說話便來氣,卻沒與他爭,而是看向一旁的楚離歌,眼神有些晦暗不明,「你說咱倆配不配?」
求生意識一向極強的楚離歌光憑一句話便听出她語氣中的不悅,立馬道︰「若是你配不上我,那這世上便再無人足以相配……阿初,我不是故意瞞你,只是希望阿豫能借此機會好好看看將來要輔佐他的人,這算是我給他的一個考驗。」
雲初夏理解他這話的意思,大抵是不願意楚豫遇到事便向他求助,雖說他一直以來都扮演著這個角色,但楚豫並非太子,而是已經登基的帝王,以往他還小,眾人可以睜只眼閉只眼,如今他一日日的大了,楚離歌身為他的叔叔、他的親人,卻也是他的臣子,他對楚離歌太過依賴並非好事。
天子是天下之主,身居高處必是孤獨之人,既然如此,便要早早學會孤獨。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楚豫不能一直依靠別人,他必須靠自己坐上那個位置,否則他靠得了楚離歌一時,卻靠不了一世。
楚離歌對楚豫實在是用心良苦。
雲初夏听他這麼說,火氣頓時消了大半,卻還是有些惱,「那你瞞著他不就成了,告訴我,我還能告訴誰去?」
楚離歌露出一抹無辜的笑,拉起她的小手,開口便是認錯,「是我錯了,下次再不會如此,阿初別生我的氣可好?」
「還有下次?再一次,看我怎麼收拾你!」雲初夏咬牙威脅。
這畫面看得楚豫一臉呆,這、這是他精明干練,運籌帷幄,凡事不動如山,足智多謀的皇叔?
難不成今日就是一場夢,他還未睡醒?
不,不對!什麼叫瞞著他便成,卻不能瞞她?他們眼中還有沒有他這個皇帝?
楚豫本就聰明,加上楚離歌的話並不難理解,讓他從中听出了一些端倪,心頭頓時一慌,扯著他問︰「皇叔,你是不是要離開我了?」
楚離歌看著他慌亂的小臉,嘆了口氣,「阿豫,你該知道我不可能一直陪在你身旁,我遲早要回到封地。」
「不許!」楚豫雙眼發紅,「我不要你離開!皇叔留在這不行嗎?為何非要離開?父皇明明讓你陪著我的……」
楚離歌沒有說話,而是靜靜的凝視著他,他不相信自己這些年的教導都白費了,楚豫只是因為這陣子的事感到不安,才會做出如此出格的舉動。
果然,在他的注視下,楚豫漸漸的平靜下來,卻是倔強的撇開頭,不願理他。
楚離歌不會哄小孩,也不知該怎麼做,叔佷二人就這麼僵持著,最後是雲初夏不忍看小包子難受,一把將他攬了過來。
「哭什麼哭?一國之君還這麼愛哭,豈不讓人看笑話去了?你皇叔說要走,又沒說現在就走,好歹得等到這件事了,還有我們大婚過後,這一來一往少說還得一、兩年,你一個孩子,早早就學人杞人憂天,是想提早當老頭?」
楚離歌听見這話,俊眉一揚,朝她看了一眼。是誰一直嚷著要離開這是非之地,還愈快愈好?
雲初夏被看得心虛,忍不住駁道︰「這不是看這孩子可憐嗎?晚個一兩年也差不到哪兒去……」
楚豫總算看出來了,這攬著他的少女就是個面惡心善、嘴硬心軟的主兒,最重要的是,皇叔听她的話!
心思靈巧的他立馬抱住雲初夏,有些瞥扭的說︰「朕給你們賜婚,還給你們主婚,你們的婚禮就由皇室操辦,你放心,朕一定會大大操辦你們的婚禮!」
由皇室操辦,要辦一年還兩年,甚至是好幾年,還不是他說了算?
雲初夏不了解楚豫,楚離歌卻很是清楚他的伎倆,不過他沒出聲。
雲初夏卻是震驚了,看著眼前的小包子,不可置信的說︰「你可知我是誰?」
這話方才楚豫才對她說過,如今她立馬還給他。
「不就是前朝公主嘛!」楚豫冷哼了聲,「皇叔都敢娶了,朕如何就不能賜婚了?」
再說了,未來皇嬸看似潑辣,人卻是不壞,有她護著皇叔,他也安心,就勉為其難接受了。
雲初夏仍在傻眼,「可我們還被通緝……」
會不會她大婚的時候,刑部的人一擁而上,把她給抓了?
楚豫像看傻子一般看著她,「朕可是皇帝,撤了不就得了,這有何難?」
看著小包子一臉鄙夷的眼神,雲初夏覺得這事著實有些不真實。
這會不會太簡單了?
事實證明就是這麼簡單,在楚豫眼中,前朝那些人壓根就翻不什麼浪花,如今的大事,反而是尋找自個兒的生母……
年節將至,天氣益發寒冷,昨夜下起大雪,到了清晨日陽攀升,已是融化得差不多,天空如水洗一般清澈。
出了京城,天空更是高遠湛藍,比城里明亮了許多。
一行人趕著路,照著上頭的地址尋去,沒想到他們要尋之人早不在那兒。
眾人一路查探,最後竟是找到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方。
「小姐?」胡小妮詫異的看著雲初夏以及她身旁的一行人。
來人有大半胡小妮見過,除了雲初夏以及楚離歌外,就是朱陸她也有些印象,唯一沒見過的,便是那與楚離歌、雲初夏站在一塊,明明有著粉妝玉琢的五官,卻是肅著張臉,一副小大人模樣的男孩,以及他身後那一整行帶著肅殺之氣的侍衛。
侍衛約莫百人,一個個身著玄黑馬裝,腰束革帶,腳踏黑皂靴,一柄長刀懸在腰間極是惹眼,看上去干淨利索,渾身上下充斥一種賁張的力量。
然而看在胡小妮眼中,就只有危險兩個字足以形容。
她的身子因這陣子楚離歌讓人送來的補藥,已養得差不多,可以出來與大伙兒一塊曬曬麥子,做做簡單的活兒,只是她沒想到會遇上雲初夏帶一票人來,那模樣就像是……雲初夏見她嚇得臉色發白,深怕把人嚇出好歹,連忙說︰「小妮,你別歪想,我們這是帶皇……咳,帶這小包子來尋親人的。」
听見這話,胡小妮的臉色才稍稍好看了些,拉著雲初夏至一旁,「那孩子是什麼人?還有他身旁那等侍衛……瞧著就不好惹。」
沈家莊沒什麼壯丁,就是有也是毛未長齊不過十來歲的小男孩,南吉接了趟鎳出遠門去了,南琴守著皇城中的小酒館,她早先身子雖不好,可動動嘴還是可以的,沈家莊平素就是她在打理,莊子里的人來歷她都清楚,除了與他們一樣是前朝後人,莊子也收容一些孤苦之人,可這些孤苦之人,要是有能引動這樣大陣仗的親人,又何以淪落到被他們收容救助的地步?
雲初夏不知該如此解釋,也解釋不來,可以胡小妮這性子,若是不與她說清,她還不知道要多擔心,于是便簡單將事情大概說了一遍。
胡小妮听完之後,整個人都呆了,看著楚離歌跟前的小包——咳,是皇帝,險些連話都不會說了,「你、你是說……他、他是——」
「噓!」雲初夏忙讓她噤聲,「此趟前來是秘密,不得張揚。趕緊告訴我,多年前,咱們莊子收留的秦嫂子在哪?」
「在、在後面曬麥子……」胡小妮仍有些暈,腦子還消化不來方才得到的消息。
在得知秦嫂子尊貴的身分後,她著實懵了,尤其是想到那三不五時便上門來求妻子回去的秦公子,這、這算什麼事?
胡小妮有滿肚子的疑問,可雲初夏卻沒空回答她,找到要找之人,雲初夏立馬領著楚離歌與楚豫往後院走去,而隨著楚豫一塊前來的繡衣衛便將整個沈家莊團團圍住,就是只蒼蠅都休想入內。
沈家莊的人因這變故有些惶然,在雲初夏與胡小妮的一一安撫下,這才慢慢安靜下來,卻沒了方才的歡喜與笑聲,而是提著一顆心,安靜無聲的做著手邊的事。
雲初夏知道這些人是害怕了,這麼多的侍衛,就是她再三保證不是來抄沈家莊,他們也不會相信,倒不如早些把事情解決,讓楚豫將人帶走來得簡單。
當眾人來到後院時,只看見一名佝僂著身子的婦人,她的右腳似乎有些不索利,正吃力的鋪曬著攬在懷中的麥子。
「秦嫂子!」雲初夏低聲喚道。
婦人聞言轉身,眾人這才看清她的臉。
那是一張猙獰的臉,左臉有著被祝融燒燙過的痕跡,像是一大塊疙瘩沾黏在上頭,約莫一個嬰孩巴掌大小,讓人乍看之下很是可怖。
「小姐,你來了呀!」秦嫂子有些訝異她帶了這麼多人來,卻沒多問,只是笑著喚。
沈家莊所有人都是這麼喚雲初夏,畢竟她公主的身分是秘密,至少這些後來被收容來的人並不知曉。
看著眼前婦人的面容,楚離歌雙眸閃過一抹了然,而楚豫則是一臉怔然的看著眼前的婦人。
她的臉很是可怖不錯,但另外半邊臉卻是完美無瑕,十分的柔美,最重要的是,那半邊無損的臉,竟是與他的母後一模一樣……
雲初夏朝她點了點頭,這才轉向楚豫,「小包子,人你見到了,現在能說了吧?」
楚豫一早便急召楚離歌進宮,卻不說何事,只說昨夜余太後讓人喚他過去,與他說了些事情,為了確認這事,他得親眼去瞧瞧,于是就給了楚離歌一處地址。
誰知楚離歌不答應,身為天子,如何能說離宮就離宮,這會兒文武百官正等著上朝呢!
只說楚豫有何事要確認,他親自代他跑一趟便是。
楚豫早知楚離歌不會應,立馬轉向雲初夏,睜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凝視著她。
雲初夏最見不得他那模樣了,只好跟著勸說楚離歌。
楚離歌拿這一大一小沒轍,只能應了。
如今見到人了,他還不說?
楚豫看著眼前的婦人,想著昨夜所聞之事,啞著聲輕述,「昨夜,我母……不!該稱她為姨母。姨母身旁的江嬤嬤來見我,她告訴我一件往事……」
這些日子,余悅蓉被流言折磨得不成人樣,那些流言在外人耳中僅僅是流言,畢竟沒得到證實,傷害不了她什麼,偏偏她心里清楚,這件事是真的。
她本就自責,這些年來精神狀況時好時壞,如今因為流言的事,她的精神狀況益發不好,可以說是每況愈下,到了後來竟開始瘋言瘋語,有時是端莊優雅的余太後,下一刻卻又成了嬌憨天真的少女,一見到人便喊著「姊姊,是我對不住你」……
待她清醒後,得知自己竟做出這樣的事,立馬發狠將被她誤認的人拉下去杖斃,長因此死了好幾名宮娥,一時間人心惶惶。
江嬤嬤見再這麼下去定會出事,不得已,只能趁著余悅蓉服下安神藥熟睡之際求見楚豫,並將事情的經過全數告訴了他。
楚豫早已從楚離歌口中得知此事,但那畢竟只是猜測,如今從江嬤嬤口中听聞,卻是完全不同了。
江嬤嬤在將一切坦白後,便知自己活不了了。她當年曾育有一子,誰知不到滿月便因高熱而亡,丈夫因為此事棄她而去,她才會到余家當女乃娘。
當時她與另一個乳母方嬤嬤一塊哺育余紫蓉與余悅蓉姊妹二人,最後她被派到余悅蓉身旁,成了她的貼身嬤嬤,而另一個方嬤嬤則成了余紫蓉的管事嬤嬤。
可以說余家兩姊妹都是她看著長大,她看著她們自幼相好,姊妹和氣,好得像是一個人似的,誰知竟會落到這樣的下場。
她孑然一生,這輩子除了余悅蓉之外,再沒有其余親人,當初她沒能阻止余悅蓉犯下錯事,如今又豈能看她一錯再錯?
江嬤嬤告訴楚豫,當年余紫蓉產子後,余悅蓉深怕她會與自己搶孩子,于是派人毒殺余紫蓉,是她讓人換了藥,並安排假死的余紫蓉出宮,就是余為清也是她讓人救下的,宮中的傳言更是她放出去的。
江嬤嬤一一將事情道出,最後只說︰「老奴賤命一條,但小姐只是病了,早在她放火的那一刻她便病了,可她自己卻不知道。當年小姐病發,壓根兒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這才會做出毒殺親姊之事。她沒辦法原諒自己,老奴也不敢告訴她實話,小姐的病反反覆覆,若是再一次……老奴不敢保證能再次救下大小姐……」
江嬤嬤斷斷繼繼將這幾年的事全數告訴楚豫,她知道這事一出,余家便完了,她不求能活命,只求楚豫放余悅蓉一條生命,她只是一時犯了錯事,卻因這滔天大禍,讓她連彌補的機會都沒有,這才會生生將自己給逼瘋。
最後她將余紫蓉所在之處告訴他,等著他確認之後來取她這一條命。
楚豫說完一切,眼前的婦人再看男孩的眼神已是不一樣,不可置信、驚喜、害怕、自卑……種種情緒盈滿那一雙溢著水光的眸子,她張著口,想喊又不敢喊。
那模樣看得雲初夏胸口一疼,忍不住說︰「秦嫂子來到沈家莊時,身子很是不好……」
她老說自己窮,可不是說假的,因為沈家莊收容之人,大多身上帶有病痛,養起來可不容易。
余紫蓉是昏倒在沈家莊門外的,那時的她剛產下孩子,氣血虛弱,不知怎地倒在地上,身旁也沒有孩子。
秦嫂子自稱是寡婦,孩子生下便沒了,至于為何會流落街頭,卻是怎麼都不肯說。
沈家莊多的是可憐之人,人人都有故事,她不願說,自然也沒人逼問,她這一留便留到如今。
這期間,有名姓秦的男子找來,求著她與他走,可秦嫂子不肯,那男子也不敢強求,卻是隔三差五便來一趟,這麼多年來從未間斷。
楚豫听著生母這段日子的遭遇,眼淚早已落個不停,又見她遲遲不敢說話,再也忍不住朝她大喊,「為什麼不來找我?」
他那時還小就罷了,可如今的他早已知事,她若是早些日子來找他,又如何會過上這樣的日子?
秦嫂子,不,該說是余紫蓉,被他這一喊,淚水再忍不住潰堤,「我、我不能……我這模樣怎麼能……」
她一個殘缺之人,如何能去找他?她的兒子是當今天子,若是讓人知曉他有個殘缺的母親,會如何對他指指點點?還有余家……
縱使父母再不堪也是生她養她的家人,若是她出面,豈不是坐實了他們的罪?除了躲,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上哪去,余家回不去,皇宮也不是她的家,她不願接受江嬤嬤的安排,于是逃了出來,若不是遇見了雲初夏他們,她恐怕早已魂歸西天了。
當時的她只覺得天大地大,卻沒有一處她能容身之處,又如何會想到去找他?
「所以你就這麼委屈自己?」楚豫心痛難當。
與其說他在怪罪她,不如說是心疼,母子天性,雖說余紫蓉在生下他之後便不曾陪伴在他身旁一日,可看著她那慈愛的雙眸以及里頭對他深深的虧欠,他一眼便能看出她當初是如何的不舍與悲痛,再想到她悲慘的一生,他如何怪罪得了?
余紫蓉默默流淚,什麼話也不說。
楚豫看著眼前只是一逕的哭,卻始終不敢朝他踏出一步的婦人,抿著唇,邁開步子主動朝她走去。
看著那精致的小人兒一步一步走近,余紫蓉卻是慌了,想後退,後頭卻是高牆,讓她無處可退。
就在這時,楚豫已來到她跟前,顫著聲低喚,「母後,與我回宮可好?」
一聲母後讓余紫蓉淚如雨下,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將眼前的男孩擁入懷中,「豫兒!我的豫兒呀——」
那撕心裂肺的哭聲讓雲初夏也不禁落下淚,最後被楚離歌給拉出後院,將空間留給那對剛剛相認的母子。
「傻瓜,哭什麼?」看著哭得如同一只小花貓的少女,楚離歌失笑。
雲初夏吸了吸鼻子,哽咽的說︰「我這是感動你懂不懂……」
她以前不是這樣的,雖稱不上鐵石心腸,卻也不是感情豐沛之人,這都得怪身旁的男子,要不是他將她給慣得無憂無慮,她如何有那閑功夫多愁善感?
楚離歌聞言,笑得直搖頭,正要說話時,卻听見外頭傳來胡小妮的驚叫。
「不要打了——」
兩人對視一眼,連忙朝門外奔去。
雲初夏曾想過胡俊回來時,自己該如何向他解釋,卻沒想到是這種刀刃相見、最是糟糕的場面。
兩人見外頭打成一團,卻都沒出聲喝止,原因很簡單,楚豫的繡衣衛可不會听任何人的命令,且繡衣衛幾乎都是以一敵十的好手,胡俊單單只有一人,如何打得過?
當兩人來到沈家莊大門時,胡俊已被繡衣衛給制住了。
「有種殺了我!」胡俊殺紅了眼,手臂還汩汩的流著血。
一旁的沈雁菱目露哀傷、神情絕望,怎麼也沒想到夫妻二人不過離開數月,沈家莊便遭此大難。
雲初夏見狀,哪還顧得了讓楚豫母子溫情,一個轉身便將人給拎出來了,「趕緊叫你的人把胡叔給放了!」
楚豫正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突然被拎過來,還有些搞不清楚狀況,直到看見繡衣衛手中的血人。
雖搞不清那血人是誰,可見未來皇嬪一臉著急,便知是她極為重要之人,于是也顧不得臉面了,忙喚,「把人放了!」
楚豫一聲令下,繡衣衛立馬俐落收刀,再次守著自己的崗位,彷佛方才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本以為等待自己的將會是一死,沒想到竟會是這樣的結果,胡俊頓時有些懵,看著朝自己飛奔而來的雲初夏。
「公……小姐,是屬下無用。」胡俊看著雲初夏,一雙虎目倏地紅了。
他護了雲初夏多年,怎麼也想不透自己不過才離開幾個月,沈家莊怎麼就讓人給發現了?不僅如此,來的人還是繡衣衛,沈家莊遭逢大難,雲初夏如何能夠逃得了?
他辜負了太子,也辜負了先帝,沒能保住雲家最後一根獨苗。
雲初夏知道如今不是解釋的時候,胡俊身上的血流個不停,再這麼下去,他不死也難,可沈家莊又沒大夫,這該怎麼辦?
「阿初,先讓人把胡叔搬進屋里,我略懂一些岐黃之術,僅是止血應是沒有大礙。」楚離歌溫聲道。
雲初夏早慌了,听他這麼說,只能連連點頭,還未來得及喚人,楚豫已讓幾個繡衣衛將胡俊給扛進了屋內。
這情況讓胡俊很是懵然,就是在一旁哭得不成人樣的沈雁菱也是一臉錯愕,呆呆的跟著眾人進了屋,對眼前的景象感到很是不可思議。
直到被楚離歌包扎完,胡俊仍是呆愣,「小姐,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對眼前的情況感到很被動。
雲初夏凝了眼胡俊與沈雁菱,小嘴張了張,似乎在想著該如何開口,那嬌美的小臉只差沒皺成包子。
倒是楚離歌二話不說上前握住她的手,朝眼前二人拱手行禮,道︰「胡叔、菱姨,小佷楚離歌,心儀阿初已久,懇請胡叔將阿初許配予我。」
聞言,胡俊又是一傻。事情都還未搞清楚呢,怎麼就提起親了?
沈雁菱見自家丈夫傻在那兒,只能清了清嗓子,想著該如何開口探探眼前這衣著不凡,一瞧便知身分高貴的男子。
一旁的雲初夏卻像是下定了決心,突地站了出來,一臉慷慨就義的說道︰「胡叔、菱姨,我身旁這位正是當朝的攝政王,楚離歌!」
反正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更何況外頭都這情況了,不如早點將事情給挑明了。
「呃?」夫妻二人頓時瞪大了眼,看向她身旁那偉岸的男子。
楚離歌朝二人一笑,「小佷不才,正是西楚國的攝政王。」
雲初夏深怕震撼不夠似的,又道︰「方才被我拎來的那個小男孩,正是當今天子。」
「啊?」這下不只雙眼瞪大,就連嘴都闔不上了。
「還有秦嫂子……」她吞了吞唾沬,干脆一口氣全說出口,「那是當今太後,也就是皇上的生母。」
這事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足足讓雲初夏說足了兩刻鐘才將事情給交代完畢,包括她與楚離歌的相識,以及這陣子皇城里沸沸揚揚的傳言,最後便是楚豫尋母的事了。
听完這一切,胡俊與沈雁菱早已傻到說不出話了。
他們萬萬沒想到小小的沈家莊竟是「臥虎藏龍」,雲初夏就不必說了,前朝的獨苗,公主一枚,引來一個攝政王也就罷了,殊不知莊子里還隱藏一名太後,竟是連皇帝都給招惹來了……
這震撼來得太突然,令甫回來的兩人腦袋有些發脹,不知該如何消化眼前這令人不可置信的一切。
胡俊听完沒有半點反應,只是睜著一雙眼直愣愣的看著楚離歌,楚離歌也不閃不躲,就這麼坦然的回視著他,那氣氛說多詭異就有多詭異。
雲初夏沉不住氣,上前一步阻斷兩人的視線,正要開口,卻被沈雁菱給拖走了。
「男人之間的事,你別插手!」
「菱姨,你快放手!我若是不在,會出事的……」她想掙扎,卻又怕傷到沈雁菱,只能不停的喊著。
沈雁菱等同她的母親,她對誰動手也不敢對她,可自家男人不會武,就是會使毒,也斷不會對她視為父親的胡俊動手。可胡俊就不一樣了,他一直想除去楚離歌,如今兩人共處一室,豈不是最好的機會?就是胡俊受了傷,要取楚離歌的性命也是易如反掌,她如何不著急?
直到把她拉離房間,沈雁菱才慢悠悠的說︰「出不了事的。」
雲初夏怎麼可能相信,胡俊之前一提到攝政王,那可是恨不得立馬提刀宰了,眼下人就在跟前,他怎麼會放過這大好機會?
沈雁菱見她這般心急火燎的模樣,忍不住挑起眉,「你就這麼喜歡那人?」
這還是她頭一回見這妮子對男人上心,她本以為這輩子都得留著她呢!
「菱姨……」雲初夏目露懇求,雖沒回答,擔心卻全寫在了臉上。
沈雁菱嘆了口氣,「女大不中留呀……放心,你胡叔不會再想著復國了。」
「呃?」這下輪到雲初夏瞪眼了。
不等她開口問,沈雁菱已緩緩將夫妻二人這幾個月發生的事娓娓道來。
皇城到郳州路程可不短,兩人只有三十銀兩的盤纏,一路吃喝用度、路費馬費,很快便用盡了。為了填肚子,胡俊不得已,只好到山上采采野果、野菜,打打獵來解決吃食,一方面四處打听,看能不能找到什麼線索,可惜夫妻二人待了幾個月還是一無所獲。
就在他們心灰意冷打算放棄時,沈雁菱一個踩空,竟不小心落入一處山崖。
胡俊當下嚇得臉色發青,腦中全是這些年來兩人生死相依的畫面,正當他傷心欲絕,打算跳下去與愛妻共赴黃泉時,卻听見沈雁菱低呼,說她落下的地方竟有個山洞……
原來她命大,並沒有落崖,而是被藤蔓勾住,落到了崖旁的一處山洞。
胡俊一听妻子沒死,大喜過望,忙找來繩索下去救人。
待胡俊下去之後,這才發現那山洞竟就是他倆遍尋不著的寶庫!
「這麼說寶藏找著了?」雲初夏很是吃驚。
她一開始只是希望胡俊不要一心想尋死,這才會想轉移他們的注意,怎麼也沒想到他們竟真找著了。
沈雁菱露出一抹苦笑,「算是找著了,也算沒找著……」
那偌大的山洞中的確留有大量的金銀財寶,但卻不足以多到能夠復國的地步,除此之外,還有一封雲建帝的親筆信。
那封信十分的簡潔,大意便是,雲家後人若被逼到要尋至此處的地步,代表雲翔氣數已盡。此處的財寶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正好足夠讓後人生存,至于復國,那就別再想了,好死不如賴活,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順應天命即可。
短短一句話,讓胡俊傻在原地,與妻子兩兩相望,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兩人看著那些金銀,僅帶了一部分便趕緊回程,一方面是心系胡小妮的身子,一方面則是茫然。
沒錯,就是茫然。
胡俊這一生,可以說有大半輩子為了復國而忙活,可先祖都這麼說了,他還復什麼國?
既不復國,那他又該何去何從?
抱持著這想法,他一路不發一語,就這麼悶頭趕路,想將消息帶回來,讓雲初夏定奪,沒想到他話還未說出口呢,雲初夏便已做了決定。
「都還沒嫁,你的心就向著外人了,你說你胡叔可還需要問?」沈雁菱露出這十多年來最是放松且欣喜的笑容。
她只是個尋常的小婦人,若是可能,誰願意過著躲躲藏藏、打打殺殺的日子?如今這可以說是最完美的結果了,她自然開心。
雲初夏听完,眨了眨眼,有些不可置信。
她日夜擔憂之事,竟是如此簡單就解決了?她都覺得這事不真實得像是在作夢……
一直到楚離歌出了房門,握著她的手在田野間散步,她都還未回神。
楚離歌見她一臉傻樣,忍不住捏了捏她的粉頰,「該回神了,我的姑娘。」
雲初夏看著在眼前放大的俊顏,這才恍惚的眨了眨眼,問他,「胡叔同你說了什麼?」
她還是有些不敢相信。
「問我何時迎你過門。」他笑彎了眸。
「還有呢?」她問。
「還告訴我一些事,例如千萬不能讓你進灶房……」那一雙比天上星子更加燦爛的俊眸,承載著無限的笑意。
胡俊當然不只與他說這些,還再三與他確認,是不是真會一輩子對她好,會不會辜負她,會不會嫌棄她……總之,他問了一個父親該問的事,就是沒提過兩國之間的恩怨。
楚離歌知道,雲初夏擔心的事,是徹底不存在了。
听著他細數著自己幼時的漠事,雲初夏小臉通紅,一顆心卻真正的放了下來,驀地投入他的懷抱。
這一撞,卻是將楚離歌給撞倒在滿是銀霜的麥田之中。
「阿離!阿離、阿離、阿離……」
因為太開心,她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能一直叫他的名字。
楚離歌看著撲在身上的小女人,俊眸柔得能滴出水似的,一手攬著她的腰,一手輕撫過她細軟的發,嘶啞的在她耳邊又問了一次,「阿初,你可願嫁我?」
雲初夏趴臥在他胸膛之外,听著那如鼓聲一般急促的聲響,嘴角揚起一抹幸福的笑,大聲的說——
「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