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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遙和離婦 第三章 故地重游

受寵的岑貴妃看中袁家的輕紗,那袁朝陽的得力助手李修當然不去北夷了,去北夷不過多談一點錢,岑貴妃的路子要是穩了,袁家二十幾間鋪子就等著日進斗金。

京城人最愛跟風——什麼?岑貴妃用袁家布莊的東西?好,我也要!

到時候就算再不想賺銀子,也是免不了要發財的。

袁朝陽命李修住在染莊,挑最好的染布工人出來,一染一曬都要親自盯著,她則是在九號鋪子的後頭帳房,照樣主持大局。她有兩間商鋪,十四間租鋪,忙得很,李修是李大總管的兒子,全家都在袁家做事,最忠心不過,交給李修盯場,她很放心。

夏日太陽大,曬布最好了,一天就可以做到一染一曬,只要老天不下雨,九天就能完成內務府的要求。

一日,袁朝陽正在鋪子後頭跟袁大豐談事情。

東瑞皇帝勵精圖治,國泰民安,百姓日子越來越好過,袁大豐想著多買一座南方桑田來出產絲綢,姊弟倆正看著介紹。

袁大豐心細,「我看梅花府外的這座還行,產量高,當地民風純樸,工人也勤勞,又在河道附近,到時候運送也方便。」

袁朝陽提醒,「最好找五十年內沒有旱災澇災的地方。」

「我看看。」袁大豐翻著辦事先生送來的卷宗,「梅花府五十年內是沒有,上回大澇是八十八年前,賣家姓顏,家里撐不下去了,顏老太太賣嫁妝,應該可以。」

袁朝陽點頭,「不是官戶就好。」

跟官戶買東西麻煩,城北金家老爺就跟國舅買了鋪子,結果後來那國舅錢都花完了,又打官司說那鋪子沒要賣,是租,就算白紙黑字明明白白,國舅還是各種耍賴,官府不想惹來皇後關切,各種維護,金家怕惹麻煩,只好認了,把鋪子還回去,白白損失兩千兩,誰讓人家是皇後的長兄。

落魄家族賣嫁妝那是最好的,都淪落到要賣嫁妝了,肯定都好商量。袁大豐把梅花府的卷子一抽,「那我過幾日下江南看看。」

「可記得算好回來的時間,不要錯過弟妹生日。」

听到姊姊關心自己的媳婦,袁大豐黝黑的方臉露出大大的笑容,都說大姑回家似鬼,他姊姊卻對弟妹好得很,他們袁家一家和樂。

姊弟倆正說著話,外頭傳來敲格扇的聲音,大丫頭美景道︰「大小姐,有貴客上門。」

袁朝陽對袁大豐露出「你懂的」的無奈笑容,不知道是哪個八九品門戶的夫人少夫人來了,不是普通人,于是不要普通賣布娘子接待,都是她親自介紹。

袁大豐也起身,「我下午還要去商會,走了。」

「天氣熱,注意打傘,你都要黑成炭了。」

袁大豐咧嘴一笑,先走出帳房,直接朝後門去了。做生意是這樣的,不管掌櫃還是賣布娘子,都是後門進出,前門是給客人進出的地方。

袁朝陽拍拍裙子,理理衣服,這就跨出帳房,一邊問美景,「是哪門戶的貴女貴婦?」

美景一臉尷尬。

袁朝陽就奇了,她跟良辰與美景這對姊妹主僕多年,兩人都是跟著她長大,跟著她出嫁,又跟著她和離,然後現在跟著她一起到布莊做生意,她在袁家不過一個房間,一個耳房,不用人留在家給她掌院子,良辰美景都是天天跟著她出門的,現在卻這反應。

袁朝陽覺得好笑,「你家小姐和離後百毒不侵,說吧。」

美景陪著小心,「是安平郡王。」

安平郡王沒有皇家血脈,他的祖父是武將,當年西征立下很大的汗馬功勞,因此被封為異姓王爺,襲爵三代,是她一起長大的伴讀伙伴之一,跟蕭圖南同年,兩人最是要好,蕭圖南有幾個庶弟,但他不怎麼跟庶弟來往,反而常常出入安平王府。

不同于蕭圖南二十歲才被立為世子,安平郡王的母親是個孺人,十分受寵,他三歲就被立為世子,六歲入宮時已經是郡王身分。

他跟袁朝陽也是十幾年的舊識了,不過後來因為一些原因,沒再聯絡。

袁朝陽馬上懂了,這的確是尷尬,安平郡王絕對不是不小心到這里的,大大的「袁家九號布莊」,他會不知道這是她的地方?知道了還來,那就是故意的,畢竟她袁朝陽從一品門戶和離,當初在城中也引起不小的騷動。

雖是幾年不見,安平郡王八卦的性子倒是沒變。

袁朝陽出得大堂,就見四五個賣布娘子都在跟客人推銷,其中一人帶著幾個隨從,背著手,看起來就是沒有要買的樣子。

「民女見過安平郡王。」

安平郡王轉身,手上折扇一抬,「免禮。」

「不知道郡王今日想買哪些布,我們九號布莊雖然不大,但東西都是上品,拿來送人最恰當不過。」

安平郡工雖然是武將之後,卻隨了他的孺人母親,長得十分矮小,還不到袁朝陽的額頭高,就見他一笑,「朝陽跟我見外了。」

「官民有別,民女不敢造次。」

「也沒什麼,經過城南,想到你搬到這里,來看看你。」

「多謝郡王有心,不過男女有別,就不請郡王到後面喝茶。」

「不妨不妨。」安平郡王心情挺好的樣子,「我記得你還有幾個弟弟,怎麼鋪子是你在管?」

「這鋪子是民女的爹給的,是爹對女兒的疼愛,可不是弟弟沒用,弟弟有肩膀,有擔當,已經能扛起一家重責。」

「知道知道,沒有說你弟弟不好的意思,你這樣出門做生意,丈夫能同意嗎?」

袁朝陽心想,可惡,如果是以前在東宮,她早一個拳頭過去,但現在她已經是個大人,知道很多道理,譬如說,就算從小認識,但他們現在都長大了,安平郡王一身錦袍,繡面精致的鞋子上縫了大明珠,腰間是一塊翠綠翡翠,這代表什麼?代表身分,代表差別,他們已經不是沒有猜忌,一起讀書,一起騎射的年紀了。

「民女現在住在袁家。」

安平郡王哦的一聲,「那也挺好,藹元長公主也和離,帶著兩個女兒回宮跟汪太妃作伴,怎麼說還是爹娘疼女兒。」

袁朝陽幾乎想翻白眼了,這八卦安平郡王,難道就是為了打听她有沒有再嫁嗎?她有沒有再嫁,跟他有什麼關系?

安平郡王似乎很滿意的樣子,「我听孫公公說,這次岑貴妃指定了袁家的輕紗?」

「是。」

「還讓羽豐郡王當監督?」

「是。」

「那你跟圖南見過面沒有?」

袁朝陽耐著性子,「見過了。」

「那他——」

「挺好的。」袁朝陽違心之論。

蕭圖南對她的態度很差,用吃到蒼蠅的表情看她很傷人,但這些安平郡主都沒必要知道。

她歷經了不少人情冷暖,有些事情自己清楚就好,不需要嚷嚷得全天下都明白,小孩子才這樣,她不是小孩子了。

「我就來看看你。」安平郡王一拍折扇,「你好就好了。」

袁朝陽忍住打人的沖動,她是賣藝的猴子嗎?有什麼好看。

但隱隱又覺得事情奇怪,蕭圖南再度出現在她生命里,然後跟蕭圖南很好的安平郡王也出現了,安平王府明明在城中靠近皇宮的地方,距離袁家九號布莊要兩個時辰的車程呢,也不怕中暑,堂堂郡王也這麼八卦,不像話。

歷經九個艷陽天,袁家染坊出了一批輕紗,一共四十八色,各色一卷,由李修親自押著,從城郊的染坊到九號鋪子。

不敢從前門進,怕貨色太好那些婆媽搶著要,又說不出理由推托,總不能現在就拿著岑貴妃的名頭招搖,那兩車布是從後門進的。

袁朝陽一卷卷打開,一卷卷看過,顏色夠不夠純正,染得夠不夠均勻,就像豆綠跟豆青乍看一樣但不同,就得分出個深淺,豆青亮上一點點,真的只有一點點。

很多布莊都混著賣了,但他們袁家布莊一向分得清楚,豆青是豆青,豆綠是豆綠,品紅跟石榴也是容易弄混的,姜黃跟細色更是接近。

袁朝陽很滿意,「做得好。」

李修年輕的臉上露出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是小人的本分,多謝大小姐夸獎。」

「我知道你剛從城郊回來很累,不過還要跟我一起押這兩車到內務府。」

「是。」

等東西交了差,那就是蕭圖南跟岑貴妃的事情了,她不用再見到蕭圖南,真的好尷尬,她就算表面上波瀾不興,但內心是很尷尬的。

然而天不從人願,等袁朝陽美滋滋的把兩車輕紗拉到內務府,等著讓蕭圖南點收的時候,內務府的人跟她說一個晴天霹靂——羽豐郡王早她一刻離開,已經打道回府了。

袁朝陽那個暈啊,命令李修跟良辰看緊東西,別被內務府的人找理由順走,也不管自己又餓又累,直接追上去了。

一路上催著馬夫,快一點,快一點。

馬夫說︰「沒辦法快哪,大小姐,這路中間都是人。」

馬車要是撞傷人,馬夫要入罪的。

袁朝陽無奈,只能一下子掀開帳子,看,一下子又捶打大腿,她真的不想跟蕭圖南有交集,她只想今日事,今日畢,晚上好好睡個覺,至于岑貴妃滿不滿意,能不能成為皇品,那交給菩薩決定。

心里急,覺得時間過得慢,都不知道過了多久,馬車終于停下來。

袁朝陽一喜,以為追上了,結果下了車,赫然發現馬車停在秦王府面前。

袁朝陽看向馬夫,一臉凶狠,「老顧!」

老顧無辜,「俺看著秦王府的馬車剛剛進去。」

現在面臨選擇,打道回府?還是深入敵境?

袁朝陽只猶豫了一下就選擇後者,夜長夢多,她都已經追來了,當然要把蕭圖南給追回內務府點收。

袁朝陽也不多話,直接褪下金蠲子給守門,「兩位大哥分著喝點茶,我要見珍之姑娘。」

珍之是蕭圖南最親厚的大丫頭,要說見羽豐郡王肯定見不到,見個下人倒是可以的,畢竟銀子好說話。

那守門的見金蠲子成色十足,去得很快,不到一盞茶時分,袁朝陽就看到珍之打著傘過來了。

珍之看到她很錯愕,但畢竟大戶人家丫頭,還是十分有禮,「見過袁大小姐。」

「珍之,我有急事得找你家世子,不是私事糾纏,是跟他的公務有關,我有一批要進宮的東西,得你們世子蓋章。」

「這個奴婢作不了主,還請袁大小姐稍等,奴婢去問一問。」

袁朝陽松一口氣,沒直接拒絕就好,又褪下一個玉蠲子給珍之,「勞煩你了。」

珍之收下玉蠲子藏入袖子,「袁大小姐回馬車上等吧,不管世子見不見,奴婢都一定會再來告知。」

夏天中午的太陽很大,袁朝陽也沒倔強地要在門口繼續等,珍之她還是信得過的,能當上領班大丫頭,都不是小心眼的人物。

心里急,時間慢,都不知道過了多久,珍之的聲音在馬車簾子外響起,「郡王請袁大小姐進去。」

袁朝陽乍听一喜,然後又是一尷尬,這秦王府她也熟,七歲那年,秦王妃搞了個百花宴,他們一群小孩子全被蕭圖南叫來了。

他們入宮伴讀只在東宮學院,後宮是不能亂闖的,但是在秦王府可以,袁朝陽第一次見到那樣大的池塘,上面有兩層大船,入夜後船側點起燈,夢幻一樣,見識到原來一個宅子里面可以有一整片的竹林,碗口大的牡丹,放得整個園子都是——皇帝寵愛這個小自己二十歲的親弟弟,旁人能說什麼。

他們一群貴子貴女,一年到秦王府玩個三五次,人人都熟門熟路,就連下人們都看得眼熟了。

當然,那是當年。

袁朝陽沒想到那麼多年後,她會為了見蕭圖南,再次入了秦王府。

她送出去的那只玉蠲子成色極好,想必是玉蠲子的功勞,珍之還帶了一把傘給她遮陽,她太需要了,大中午的好熱。

走到花徑,袁朝陽看到了伍大從另一邊走來,伍大是蕭圖南打小伺候的貼身小廝。

伍大看到她出現在秦王府,表情像看到鬼,但畢竟是王府的下人,還是規規矩矩的行禮,「見過袁大小姐,珍之姊姊。」

袁朝陽點點頭。

這時一個小孩子的聲音由遠而近,嘻笑得十分歡快,後面疑似老嬤嬤追著的聲音,新少爺,新少爺的喊,然後一個綁瓣小娃闖入了袁朝陽的視線。

大眼楮,很清秀,曬得黑了,但還是看得出來跟蕭圖南相似的五官。

袁朝陽心想,這是他的孩子吧,只是不知道是嫡子還是庶子。

她想起十三歲那年,又是秦王府的宴會,徐國公夫人笑說︰「智哥兒今年都十五了,我看明年娶妻最好,趕緊給我生個胖女圭女圭,我作夢都想著小娃叫我一聲曾祖母。」

眾人笑了起來。

幾個即將進入適婚年齡的少女都不太好意思。

那天宴會,蕭圖南趁著送客出去,小聲問她,「你喜歡孩子不?」

袁朝陽臉頰發燒,還是輕輕的點了點頭。

「我也喜歡,以後多生幾個。」

袁朝陽嗔道︰「那跟我有什麼關系。」

蕭圖南笑了。

袁朝陽看著眼前的新哥兒,心想,蕭圖南這下也算得償所願,小孩子雖然玩髒了,但看起來活潑可愛,可見是被好好養大的,看樣子他挺好的。

他好,那就好。

袁朝陽希望他們一群東宮伴讀,每個都能好好的……

「這是新少爺。」珍之跟她說︰「是遠志縣子的公子。」

遠志縣子,那是蕭圖南的第四個庶弟。

原來是遠志的孩子……

袁朝陽松了一口氣,又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松了一口氣,內心暗暗驚訝,莫不成多年過去,還是為了蕭圖南起波瀾?

太可怕了蕭圖南,都多年沒來往,只不過前回在內務府見了一面,她的心思就不太受控了。但是又想,兩人認識那樣久,有太多累積的回憶,不受控也不奇怪啊,她不過凡夫俗子而已。

秦王府還是那個秦王府,她熟悉的秦王府。

不多時,到了曲文苑前,曲文苑,蕭圖南十歲起住的地方。

袁朝陽跟著珍之進入,里面都是老熟人,人人看到她都露出詫異的樣子,只能說珍之地位高,她領著沒人敢上來質疑。

大概是天氣熱的關系,格扇跟梅花窗都開著,曲文苑大樹多,風吹樹梢,發出沙沙響聲,倒有幾分涼意。

袁朝陽已經忘了最後一次來曲文苑是什麼時候,而且她怎麼樣都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再返回。

「世子。」珍之在門檻處輕聲報話,「袁大小姐到了。」

袁朝陽就听到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嗓子,「讓她進來。」

珍之欠身,「袁大小姐請進。」

袁朝陽深呼吸幾口,這便跨過門坎,一面又覺得自己挺厲害的,一般女子哪扛得住這種不友善跟尷尬啊,但她是誰,她是袁大小姐,她是袁掌櫃,為了發揚袁家布莊,她什麼也不怕。

進得雕梁畫棟的花廳,就看到蕭圖南在案上寫信,兩個丫頭在旁邊打著大團扇,袁朝陽知道他寫字不喜歡人家打擾,因此只是靜靜的等,等他寫完,在身邊伺候的年輕丫頭趕緊上來,折起信紙上蠟封住,拿著信匆匆出去了。

蕭圖南這才起身,曲文苑采光好,比起深廊內院的內務府,袁朝陽更清楚看到蕭圖南的臉,跟自己一樣二十五歲,成熟了很多,眉眼都是凌厲之色,一副很難靠近的樣子,跟當年那個親切的屁孩天差地別。

袁朝陽一屈膝,「民女見過郡王,輕紗已經染好,共四十八卷,還請郡王走一趟內務府點收。」

「樣本呢?」

袁朝陽張大嘴巴,來得急了,樣本冊子在輕紗車上……

蕭圖南露出一絲諷刺,「怎麼?忘了?」

「是民女疏失。」

「樣本都沒有,就要我再回一趟內務府,本郡王可是有官餃的人,不是沒事做的縣子,還是你在袁家閑飯吃得多了,忘了別人可是要干事的。」

袁朝陽忍耐,先看樣本再看實品,這是做生意的慣例,沒人帶著笨重的實品到處跑,當然也沒人會沒看過樣本就花時間走一趟。

袁朝陽不太想承認,但真的有點不好受,如鯁在喉。

就憑他們青梅竹馬,也不該活得像現在這樣針鋒相對,不過說針鋒相對是抬高自己了,他是堂堂郡王,根本不用跟自己客氣。

蕭圖南笑了,只有笑容,沒有笑意,「袁朝陽,你的出息呢?不是想做一番大事業,就這一點?」

「蕭圖南,你別這樣。」

「我怎麼樣了,話不是你說的嗎?」

袁朝陽緩了緩,壓抑住委屈。是,袁大小姐委屈了,她還以為自己已經什麼都扛得住,但是蕭圖南幾句諷刺就讓她心里難受。

可是啊,她不是那個剛剛進東宮,什麼都不懂的孩子了,她知道大人的世界是需要忍耐的,她能忍,「民女馬上回頭拿。」

「本郡王等你,不過你可別往自己臉上貼金,本郡王是看在岑貴妃的分上。」

「民女明白。」

袁朝陽正想退出,卻听得外面一聲嬌喊,「郡王表哥。」

隨著話語落下,一個十五六歲的嬌俏少女進來,十分貌美,還有一股子被寵出來的傲慢,後面跟著個丫頭,丫頭手上有烏絲盤,盤上一個瓷盅。

少女出現,蕭圖南原本不好看的神色一緩,眉宇之間顯得清朗許多,「太陽這樣大,怎麼過來了?」

少女撒嬌道︰「便是想著太陽大,郡王表哥會熱,所以弄玉親自下廚做了綠豆湯,郡王表哥嘗嘗。」

蕭圖南愛憐,「弄玉親手做的?」

「是啊。」朱弄玉轉身道︰「大家都親眼看見,弄玉在小廚房煮的。」

跟隨著朱弄玉的丫頭連忙點頭,「是的,羽豐郡王,我家小姐一早起來淘綠豆,煮綠豆,又用鍋子隔水鎮涼,小姐都不讓奴婢踫,說要親手才顯得誠心。」

蕭圖南模模朱弄玉的頭發,好心情都寫在臉上,「那本郡王可要嘗嘗弄玉的心意了。」

朱弄玉大喜,連忙伺候了起來。

袁朝陽不知所措得很,這個弄玉就這樣殺進來,而且完全無視她,然後馬上跟蕭圖南進入兩人世界,她現在悄悄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僵在原地,當自己不存在。

原來蕭圖南還會笑啊,她還以為他不笑了呢。

原來……自己還是會在意啊……

這幾年她都過得很好,還以為自己已經放下了,眼見到蕭圖南跟別的女子親熱,內心還是不舒服,然後又覺得自己三八,蕭圖南眉清目朗,家世又富貴,別說正妻了,給他當個姨娘,只要生下兒子一生有保障,身邊沒幾個示好的女孩子才奇怪。

袁朝陽,正常點,別老把自己當一回事。

「郡王表哥,味道怎麼樣?」朱弄玉嬌聲問。

「好喝。」

「那弄玉明天還給表哥煮。」

「別弄這些了,你累壞,我可舍不得。」

「表哥——」

「對了,你上回不是說在家里待著太悶嗎,過幾日七巧節,我帶你上街走走,你記得準備一下。」

朱弄玉大喜,她跟郡王表哥示好很久了,以往表哥總是對她愛理不理,她送什麼來都把她往門外推,今天不知道為什麼對她溫柔有加,難不成表哥真的喜歡綠豆湯?

雖然奇怪,但朱弄玉也沒多想,喜孜孜的回應,「那弄玉就等著七巧節了。」

「打扮得漂亮一點,本郡王去你的院子接你。」

「好。」

「好了,表哥還有公事,你先去休息吧。」蕭圖南吩咐她身邊的大丫頭,「招福,送你家小姐回去,天氣熱,仔細打傘,別讓你家小姐熱到。」

招福第一次听到羽豐郡王吩咐那麼多,她以往只有听過「不需要」,「不用」,「帶你家小姐滾」,現在突然一下子來了吩咐,也有點慌張,連忙回答,「是。」

朱弄玉雖然想留下來陪伴,但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郡王表哥今天對她甚是和善,想必是被她感動了。

表哥約她七巧節出去呢,她一定要把自己打扮得光彩奪目,讓郡王表哥為她神魂顛倒不可。

她今年十五了,應該成親,就算當不了表哥的正妻,當個貴妾也可——一個來投靠的秦王妃遠親,能當世子貴妾已經是很好的出路。

朱弄玉開開心心的走了。

袁朝陽想著自己要不要說個什麼告辭,卻听得蕭圖南問︰「剛剛那是我表妹,你覺得她漂亮嗎?」

袁朝陽一怔,沉吟道︰「肩若削成,腰若約素。」

「她如果听到你用〈洛神賦〉形容她,一定會很高興的。」

「是郡王表妹容姿出色。」

「她年輕,听話,還崇拜我。」蕭圖南似笑非笑,「跟有些人不一樣。」

袁朝陽就覺得自己被刺了一下。

她焉焉的,原有的興奮早被這段時間的無眠折磨殆盡,她剛剛在想,如果岑貴妃沒看上袁家的輕紗就好了,她跟蕭圖南就不會再見,她也不用這樣謹小慎微的擔心自己說錯話,她真沒想過和離後還要看人臉色。

七巧節有什麼好玩的,那是哄孩子的,大人誰還去七巧節,有出息的大人看著帳本數銀子呢,就像她,每年七巧節都是跟著帳本度過,充實又富足……可是越是這樣想,腦海中就更浮現他們以前去七巧節的種種,一起撈金魚,一起吃糖人,蕭圖南給她買過一個檀香梳子,小販說梳過後頭發會有檀香,後來兩人才知道被那小販騙了,檀香梳子是真的檀香梳子,但梳過頭發不會有檀香。

沒想到蕭圖南記憶極好,兩年後他們又遇到那攤販,他居然還記得,上前就跟他討二兩,那攤販本來就在騙人,見有人戳穿當場跑了,連東西都沒收。

袁朝陽笑得不行,又奇怪,「羽豐縣子這樣好的人,那些攤販居然會害怕?」

九歲的蕭圖南說︰「我只對你好。」

「縣子對安平郡王也好啊。」

「那不一樣,安平是我兄弟,你是我……」

「是你姊妹?」袁朝陽覺得這個答案很聰明。

「才不是,我不要姊妹,以後再跟你說。」

「以後,要等到什麼時候?」

「等你十二歲吧,那時候你應該就明白了。」

後來袁朝陽沒再追問,大門戶的貴女,追問不是好習慣。

不過等到她十一歲時,她就明白了。

他們幾乎年年去七巧節,其實就是差不多的東西,可也玩不膩,小金魚永遠可愛,糖人永遠甜蜜……

袁朝陽當時知道自己是特別的,而現在她知道,表妹弄玉一樣特別。

一個成年的世子,公務是很多的,他還會想著要帶表妹去玩,想必表妹在她心中是不一樣的存在……說來,他成家立業了嗎?這幾年在城南居住,也沒特意打听,竟是完全不知道他的消息了。

他娶郡王妃了沒,他幾個孩子了,她通通不知道,但想想也不需要知道,她已經不是他的誰。

之後,袁朝陽匆匆回到內務府拿了樣品冊,然後又跑了一趟秦王府,蕭圖南一色一色翻過,確定樣本上的顏色都沒問題,這才紆尊降貴的跟她回了一趟內務府,簽收下這兩車岑貴妃要的東西。

袁朝陽松了一口氣,至少她完成了階段性的任務,萬一不幸她的輕紗成了皇品,那蕭圖南就是她永遠的上司,她後悔了,她不要發揚袁家,她只想過得逍遙。

那天晚上,她失眠了,又又又失眠了。

一下想著朱弄玉的年輕貌美,一下想著蕭圖南對自己的陰陽怪氣。

她翻了個身,心想,袁朝陽,別想了,早點睡,明早還有其他的事情呢,可是越是這樣告訴自己,眼楮就瞪得越大,腦海中反反覆覆都是珍之送她出來時的話。

表妹姓朱,朱弄玉,今年十五歲,是秦王妃族妹的女兒,在秦王府上已經住了四年,平時對秦王妃這個族姨母很討好,秦王妃很喜歡她,秦王也不是個看重門第的人,曾經說過只要兒子喜歡,郡王側妃也是可以的。

又說太後很擔心這個孫子,都二十五了還沒妻子,這樣不行,太後今年身子不太好,似乎想在自己病倒之前看到孫子有後,因此城中最近官媒行走得十分熱絡,都是在幫羽豐郡王說親事。

其中最合適的有兩家,安平王爺的嫡女游翠煙。游翠煙原本是庶女,為了想爭取這門親事,安平王妃才把她寄到膝下,成了嫡女。游翠煙長得像生母張孺人,端得是美貌無雙,今年十五。

另外還有焦侍中的嫡女,今年十八,三年前因為焦夫人生病,焦小姐許願入寺,出家三年以換母親安康,焦夫人後來果然大好,三年過去,焦家接人下山,太後看中焦小姐的品格,是親自把她列到名單上的。

袁朝陽睜著眼楮想,都是名門貴女,太後給孫子挑的,肯定人品也沒問題,蕭圖南今年二十五,也該成家立業了,世子的責任之一就是有後,世子是不能沒兒子的。

說實話,袁朝陽也不知道珍之為什麼跟她說這些,她也沒打听……好啦,的確是有點想知道,但她真的沒有打听。

算了別想了,輕紗已經交差,就算岑貴妃真的很滿意,要他們再做,那也是明年的事情了,一共四十八卷,足夠做一整個夏天的衣服,入秋後就沒人穿輕紗了。

她跟蕭圖南……

袁朝陽眨眨眼楮,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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