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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唐朝等嫁人 第六章 師姊找上門

夜幕低垂,外頭一片漆黑,桌上的飯菜都涼了,但還是不見葉謹身影。

「難不成被窯場的事給絆住了?」葉綿進屋內添了件衣服,開口對顧悔說道︰「我去盧大叔家問問。」盧家幾個男丁也都在窯場干活。

外頭冷,顧悔並不想她出門尋人,但明白她的擔憂,只能抿著唇,沒有攔她。

沒一會兒功夫,葉綿回來了,不過臉色不太好。

顧悔輕挑了下眉,還沒開口便听她說道︰「盧大叔說今日阿謹旬休,根本沒去窯場,這小子八成上山打獵去了,肯定一無所獲,所以才會到這個時辰還不回來。」

葉綿的語氣有著濃濃的無奈,自從傷了腿,這小子心中便憋著一股氣,每每上山若沒補捉到獵物就不想下山,存心跟自己過不去。

葉綿進屋又多添了件棉衣,不顧皺眉的顧悔,逕自說道︰「我去找找,你放心,我不走遠,就在山腳下轉轉。」

顧悔壓根不相信她,當初她就是因為上山尋人,才會陰錯陽差的救了他。

他的眼神一冷,伸出手,阻止她的去路。「你待在家里,我去找。」

「可是——」

他堅定的逼她坐下,飛快的轉身離開,待葉綿回過神趕到門前,早就不見他的身影,這下子縱使再心焦,她也只能等在家中。

葉綿顧不得寒冷,來來回回的在院子里走動,不時抬頭看著天色,夜越來越深,她等得也越焦急,直到亥時才听到門口有動靜,她連忙上前拉開門。

顧悔一眼便看出葉綿該是在院子里等了不少時候,摺著葉謹的他眉頭深皺,冷冷的吐了句,「進去。」

葉綿掛心被捎著的葉謹,不敢添亂,連忙退了一步,率先進屋。

顧悔將葉謹放在堂屋的長凳上,葉謹忍不住嘶了一聲,但一出聲,發覺這聲痛呼不夠男子漢,立刻漲紅臉,咬緊牙關。

「這是怎麼了?」葉綿焦急的看著葉謹。

「沒事。」葉謹挺直腰桿子,抹了下額頭的冷汗,逞強的開口,「不過是扭了腳,揉揉便好。」

葉綿一听扭傷了腳,連忙轉身去拿藥酒,嘴上不忘問道︰「怎麼扭傷的?」

葉謹壓根不想提起,畢竟這事兒說來丟人。

這些日子沒听到狼嚎,他還以為山上安全了,便往深山走去,原本想打點獵物轉賣,誰知道運氣不好撞進狼的棲地,被幾頭成狼給逼得爬上了樹,正擔心自己無法順利月兌險,顧悔如同天神般從天而降出手相救。

他得救後難掩興奮的爬下樹,結果樂極生悲,一時不察踩空跌了下來,雖說顧悔出手扶住他,讓他免于頭破血流的命運,但還是扭傷了腳。

看著葉綿擔憂的神情,葉謹不自在地揉了揉耳朵,「你先別擔心我,這次多虧恩人相救,只是恩人受了傷,我得先去找黃叔來給他瞧瞧。」

葉綿听到顧悔受傷,心下一驚,這才注意到他肩頭染血。

顧悔本人倒是不以為意,他肩上本來就有傷,雖然早已經結痂,但傷口太深,所以還需要點日子才會痊癒,這次因為救葉謹與幾頭成狼對峙,動手的時候扯了傷口,又裂了一小口子,加上播著葉謹走了段山路,血才會滲透衣物,看起來駭人。

葉綿忙不迭的上前,伸手就解開他的膜帶,心急地想看他的傷。

顧悔動也不動的任由她擺布,這行為落在葉謹的眼里卻是驚世駭俗,氣急敗壞的斥道︰「葉綿,你給我住手!」

葉綿被他一斥,手里的動作一頓。

顧悔淡淡掃了葉謹一眼。

葉謹對上他不悅的目光,以為他是覺得被葉綿冒犯,忙不迭的賠罪,「恩人切勿見怪,我姊只是一時情急,並非有意冒犯。」

顧悔抿著唇,他確實見怪,但怪的可不是葉綿。

他收回瞪視,垂眼看著葉綿,「只是之前的傷口裂了一小口子,無礙,止血便好。」

葉綿聞言,松了口氣,雖說不看一眼終究不能放心,但在葉謹的注視之下,她只能松手讓開。

葉謹伸出手將葉綿給拉到自己身旁,還不忘刨了她一眼,「縱使那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也不能失了分寸。」

葉綿聞言,心下覺得好氣又好笑。

葉謹對上顧悔冷冰冰的眼神,有生以來第一次埋怨起自己的姊姊,這可是他的救命恩人,怎麼就得罪了人家呢?

「恩人,失禮了,你血流得不少,得立刻止血,我——」他的聲音因為顧悔扯下衣物露出肩膀而隱去。

葉綿立刻甩開了葉謹的手,轉身拿來止血的藥粉。

顧悔接過手,似乎不知痛的直接撒在傷口之上,待血止住,葉綿已經備好干淨的布條讓他包紮。

兩人之間明明沒有一句交談,但卻默契十足,透露著熟稔,葉謹隱約覺得事有蹊蹺,他抓著藥酒的手緊了緊,心中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覺,相較之下,葉綿似乎更擔心恩人……

「這藥是黃叔那里拿回來的。」葉綿分心地看了發呆的葉謹一眼,「你別只是看著,快點敷著。」

葉謹回過神,看著已經幫顧悔包紮好的葉綿,將手上的藥酒擺在一旁,「不過是扭傷罷了,晚點兒我再擦。」

葉謹皮實,不喜歡藥味,不單不愛喝藥,就連敷藥都不願,若由著他,他八成不會把扭傷當一回事。

弄好顧悔的傷後,葉綿伸手去拿藥瓶,「我替你擦。」

「不用了。」葉謹想也不想的拒絕,「我自個兒來。」

葉綿才不理他,只不過她才將藥瓶打開,坐在一旁的顧悔卻已站起身,上前接過她手中小巧的藥瓶。

兩姊弟眼底同時閃過驚訝,抬頭看他。

顧悔看著眼前兩張有幾分神似的臉,勉為其難的決定憑著這一丁點的相似,對葉謹暫且容忍些。

他伸手將葉綿輕推開,取代她的位置,面無表情地抬起葉謹的腳替他擦藥油。

葉謹受寵若驚地看著顧悔動作,連忙說道︰「恩人,這可使不得,我自個兒來,不然讓我姊姊來也成,怎麼可以——嘶!」

顧悔原本輕柔的動作在葉謹提到葉綿的時候手勁突然加重幾分,他停下動作,陰沉沉地看他。

葉謹對上他的目光,不自在的解釋,「其實不疼,只是一時沒忍住……」

他不想在恩人面前丟人,認為他不是個漢子。

顧悔收回視線,繼續給他上藥,葉謹剛扭了腳,不能太過揉搓,所以很快就完事。

「多謝恩人。」葉謹此刻覺得顧悔真是個面冷心熱的大好人,救他不說,還不嫌棄的替他上藥。

他壓根不知顧悔不過是不想葉綿動手,在顧悔心中,縱使兩人是親姊弟,但他就是不願見葉綿對別人好。

在擦藥的功夫,葉綿已經手腳麻利的熱好飯菜,葉謹確實肚子餓,連忙招呼著顧悔一道用飯。

顧悔也沒有拒絕,直到用畢,夜更深沉,葉謹遲疑的開口,「看恩人眼生,並非桃花村人士,小弟唐突,不知恩人這肩上的舊傷為何而來?」

葉謹對顧悔是感恩,但終究是陌生人,家中若只有他一人也就罷了,但畢竟還有葉綿一個姑娘家,所以得先探問一番。

顧悔垂下眼,淡淡的開了口,「我無父無母,自北方來此尋親,可惜尋親未果,至今未有固定落腳之處,身上的傷是尋親途中遇上流民所致。」

葉謹聞言皺起了眉頭,他的腿便是被流民所傷才廢了,如今听顧悔這麼說,除了救命恩情之外更有絲同病相憐之感,「流民可憐,但也有不少可惡之人。恩人受委屈了,這天色已晚,恩人若無去處,不如就暫住此處。」

葉謹一時激動才月兌口而出,但話一說完便驚覺不妥,他下意識看向葉綿,擔心她會拒絕。

葉綿與他對視了一眼,她自然不會拒絕,反而求之不得。她沒答腔是因為驚訝平時顧悔一聲不吭,唬起人卻挺有一套,听她提過葉謹的腿傷來由,知道怎麼樣能勾起葉謹的惻隱之心,主動開口留人。

「他既是你恩人,自然能留下。」

葉謹聞言松了口氣,期待地等著顧悔回應。

顧悔面無表情,腦子卻瞬間閃過無數念頭。

葉家不大,並無客房,他若當著葉謹的面點頭留下,這代表從今夜起他沒法再抱著葉綿,而是要跟葉謹睡一屋了。

他在不知不覺中習慣了葉綿的陪伴,如今即將失去的感覺令他莫名煩躁,更覺得葉謹異常礙眼。

葉綿看顧悔不說話,不由心焦,好不容易將身分過了明路,成為葉謹的救命恩人,他不快點頭還在等什麼?

「阿謹的主意甚好,恩人不嫌棄就住下吧!」背著葉謹,葉綿不停的跟顧悔使眼色。顧悔心中不快,但在葉綿的催促之下,最終只能勉為其難的點頭。

葉綿見狀一時激動,正要開口,葉謹卻快了一步,擋在她的面前,「葉綿,家里應該還有床新被子,你先去拿過來給我,我好給恩人鋪床。」

葉綿瞬間回過神,這才想起顧悔身分過了明路後,自然不能再與她同床共枕,她暗暗地瞧了顧悔一眼,總算明白他的不悅緣于何處。

「葉綿。」葉謹見葉綿不動,反而看著顧悔,再也忍不住微彎腰,壓低聲音在她耳際說道︰「別再看了,丟人現眼。」

葉綿似笑非笑的瞟了葉謹一眼,她不認為有何丟人,但在他的目光下仍是進屋翻出條新被子。

她抱著被子正要出房門,葉謹卻跛著腳擋住她的路。

「你腳傷了,不多歇著,走過來做什麼?」

「這被子給我便好。」葉謹伸手要抱過她手中的被子,「回房去歇著,恩人我自會照料。」

「你腳還傷著,我來吧。」葉綿沒理會他,逕自進了葉謹的房里,只是房里卻沒有顧悔的身影,「人呢?」

「我拿了衣物讓恩人去換洗。」葉謹瞪著她,「葉綿,我告訴你,那是我恩人,你別不知分寸。」

葉綿收回尋找顧悔的目光,一臉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我如何不知分寸了?」

「你還有臉問?」葉謹壓低自己的聲音說道︰「我恩人確實長得好,你也恨嫁,但你是個姑娘家,好歹矜持點。」

在葉謹眼中看來,葉綿盯著顧悔的那副樣子,只差沒有投懷送抱了。

見葉綿要開口,他壓根不給機會,「你不用否認,咱們一母同胞,你騙不了我,你曾幾何時對個男人如此熱絡?你擺明看上了我的恩人。」

看葉謹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葉綿忍不住慧黠一笑,大大方方的承認,「我沒想騙你,我老實告訴你,我確實看上了你恩人,不如你給我牽牽線,讓我心想事成?」

葉謹氣急敗壞的瞪大眼,「你還真是不知害臊,他是我救命恩人不假,但來歷深淺全然不知,你怎麼就一眼認定?」

「他不是說了嗎?」葉綿起了逗弄心思,無辜的眨了眨眼,「他無父無母,尋親未果,這不挺好,他無處可去,待他與我成親後落腳桃花村,我就去跟村長劃下咱們家旁邊的地,到時咱們姊弟比鄰而居,想想不挺美嗎?」

葉謹聞言不由想像了下葉綿話中的畫面,忍不住點了點頭,但又像是想起什麼,連忙搖頭,「瞧你這張嘴,我差點被你給繞進去,八字都沒一撇,你就一口一個的成親、建屋。」

「難道你覺得你恩人不好?」

「他出手相救,對我有大恩,我自然不能說他一聲不好。」葉謹無奈的一嘆,「我看以他的身手和力氣,養家糊口應當不成問題,只是你總得等我去探探人家的口風,別一門心思栽進去。」

在他心目中,葉綿雖然極好,但緣分一事本就難說,他不樂見葉綿一頭熱,最後遭拒而傷心。

「我明白。」葉綿知道葉謹的顧忌擔憂,于是放柔了自己的語調,「我雖中意他,但若他不喜歡我,我也不會糾纏不放。」

「你有這個想法便成,不過……」葉謹忍不住提醒一句,「你再喜歡也得矜持些,不然我怕我恩人瞧不上你,你瞧,他看你的眼神冷得似冰。」

顧悔看來確實冷,但針對的明明就不是她。葉綿同情地看著葉謹,果然無知是種福。葉謹沒留心葉綿的眼神,听到聲響,連忙出聲趕人,「你快回你房間去,姑娘家家的別上趕著討好,讓我恩人心生不喜。」

葉綿無法,只能默默的轉身回房。

葉謹抱著被子鋪床時,腦子里有無數的念頭閃動,葉綿的身子不好,雖說有他這個手足在的一日,他不會讓她受半點委屈,但他終究還是盼著她能尋到一份依靠。

若顧悔來歷清白,也能看上葉綿,確實算是皆大歡喜,只是想起顧悔冰冰冷冷的樣子,他不由苦惱地皺起眉頭,看來顧悔是沒看上他姊姊。

他絞盡腦汁的想著該如何在顧悔面前突顯自己姊姊的好,又不會顯得太刻意,將人給嚇跑。

可憐他這廂愁緒如麻,另一側的顧悔換了衣物後,卻是帶著幾分委屈進了葉綿的房里。葉綿心知他的委屈自何而來,好生一頓輕哄才把人給勸進葉謹房里。

顧悔失了軟玉溫香,對葉謹越發冷淡,葉謹感受到了,只覺得自己姊姊跟恩人八成是成不了……

顧悔以葉謹救命恩人的身分住進葉家,但為免桃花村人多嘴雜,葉謹沒跟葉綿商量就告知村民顧悔是外祖父家的遠房親戚,算是他們兄妹的遠房表哥。

村民沒太多質疑,只覺得葉家姊弟本就長得好,顧悔長得也俊,一家子都相貌堂堂,就算有幾個碎嘴的,但見葉綿姊弟表現得坦坦蕩蕩,也不敢多說閑話。

開春後天氣回暖,葉家迎來了村子里給人牽線保媒的鐘嬸,而且說媒的對象不是葉綿或是葉謹,而是顧悔。

葉綿因長得好,之前也有人上門說親,只是多是外村之人,打听後知道她身子不好,大多都不了了之,連帶葉謹因有她這個拖累說親也不易,如今顧悔倒成了香薛薛。

听了鐘嫡的來意後,葉綿哭笑不得,好聲好氣的婉拒後便送走鐘嬸,一個轉頭就對上黑著一張臉在院子角落喂馬的顧悔。

這匹馬是顧悔前幾日帶著葉謹去買回來的,兩人騎馬回村時還造成不小的騷動,畢竟盛產馬匹的邊疆地帶近年戰火不斷,馬匹供給軍隊或達官顯要都猶顯不足,尋常人家若想得匹馬,只能花上大筆銀錢,所以有馬的人家不多,在桃花村,葉家還是頭一份。

似乎也是從買馬回來的那日起,顧悔這個葉家的遠房親戚在桃花村人眼中就成了俊俏又有家底的好兒郎。

對此葉綿本人沒放在心上,畢竟這樣好的兒郎,沒人喜歡也說不過去,顧悔對此卻是滿心厭煩。

他買馬是為了葉謹,畢竟葉謹的腿傷始終是葉綿心病,葉綿嘴上不說,但一門心思都牽掛著葉謹的將來,他不喜她掛心葉謹,每每想起葉謹便暗自嘆息,于是知曉葉綿請托雲來酒樓的陶當家找門路,替葉謹找個火頭軍的活計已有眉目之後,他便決定讓葉謹練馬術,學騎射。

葉謹將來進了軍營,雖說是伙夫,但難保有天騎射能派上用場,至于派上用場後會如何,就看葉謹自個兒的造化了。

顧悔未曾開口多言,但當葉綿看到馬匹後,便明白他的用心良苦,當時就紅了眼眶。

在救回顧悔時,她知道他身上有銀子,而這匹馬所費不貲,肯定將他身上的銀兩花得七七八八,她原想將這筆銀子補上,但又想依他的性子,不會樂見她如此生分,便歇了心思,反而在照料他上頭更加用心。

她的熱絡受葉謹白眼不少,心中依然認為顧悔常拿冷臉對他,皆是因為葉綿不矜持常往他的身邊湊之故,葉綿也沒理會。

接下來的日子,顧悔開始在村外教導葉謹,平時無事葉謹也會在家中的小院里練箭,他若表現得好,偶爾得一個顧悔贊賞的眼神就足以樂個半天。

日天還未亮,葉謹如同以往早早跟著顧悔出門練騎射,葉綿對兩人在外頭如何訓練未曾多問,但當他們進家門必然備好豐盛又熱騰騰的飯菜。

明明睡得比以前少,但是葉謹臉上已經恢復腿還未受傷前的精神,如今的他視顧悔如兄如父,若不是窯場的活計不能說丟就丟,他巴不得成天待在顧悔身旁。

「別惱,我都拒了。」葉綿軟著聲音,拉著顧悔的手輕輕晃了晃,「你這麼好,被人惦記也是人之常情,而且若說生氣該是我才是,別人都惦記著你,沒把我當回事兒。」

「我不喜歡那些人。」

「我知道。」葉綿對他一笑,「你喜歡我。」

顧悔臉微紅,沒有反駁。

看他的模樣,葉綿一樂,「今日我得去鎮上一趟,你可要隨我前去?」

葉綿今日要去回春堂拿藥,顧悔雖想陪同,但顧念自己的身分,不好現身于大庭廣眾下,終究只能搖頭拒絕。

葉綿見狀也不意外,在臘月時她也曾邀他與她和葉謹去采買年貨,但顧悔卻堅持拒絕,當時她便看出顧悔對人群有所顧忌,她雖好奇,但顧悔不言明她也沒追問。

「你在家也好,我去去就回,等我回來給你帶只燒鵝。」

顧悔點頭送她出家門,遠遠就見方才上門要提親的鐘嬸還在不遠處拉著盧大娘說話。

今日鐘嬌是被村子里的邱家請托,上葉家探探顧悔的口風。

邱大伯是個能耐人,在窯場是個老師父,手藝跟葉綿死去的爹不相上下,在村子里過得富貴又體面,他有兩個女兒,大姑娘與葉綿年紀相當,已經跟村長家的長子訂親,二姑娘小了葉綿一歲,還待字閨中。

邱家日子過得好,邱嬸子也傲氣,原本沒看上顧悔這麼一個外來者,但顧悔買了匹馬回村後,她琢磨了一番,認為對方長得俊又有家底,便動了心思。

身為媒婆的鐘嬸知道桃花村里動了與顧悔攀親心思的不只有邱家,只不過看到幾家被拒了後,怕失了面子都不好主動提親。

但邱嬸子以為只要他們開口,必定十拿九穩,誰知今日鐘嬸才上門,還沒說幾句就踫了個軟釘子,顧悔連聲招呼都不打,葉綿也是明白拒了。

鐘嬸沒有因為親事沒說成而不快,畢竟這姻緣本就講究緣分,所以跟盧大娘踫上,她的嘴巴緊,也沒有多提邱家,也因為她這性子,十里八村都愛找她牽線保媒,就算親事不成她也不會多說閑話將事情外傳,保全兩家人的顏面。

天陰沉沉的彷佛要下雨,顧悔未雨綢繆的要葉綿帶上一把油紙傘。

葉綿接過手,突然踮起腳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

顧悔耳根微紅,一臉驚訝。「你——」

「你心中盼著的,現在讓人見著,以後不會有人上門來提親了。」

雖然隔著距離,但是兩位嫡子肯定看得到她的舉動,雖說只要稍微親密地拉個手,兩位嬸子也能清楚兩人的關系,但她就是想要跟他多親近,看他害羞的樣子。

看著她開心的神色,顧悔伸出手輕揉了下她的頭,「早去早回。」

「嗯!」她輕應了聲,拿著油紙傘緩緩走向村頭。

顧悔的目光看向盧家,遠遠的與鐘嫡的目光對上。

鐘嬸心中一突,如今她還有何不明白,日後別說是顧悔,就連葉綿的親事她都不用管了,這兩人已經看對了眼。

鐘嬸收回視線,與盧大娘相視了一眼,她們倆都算是看著葉綿長大,知道小姑娘的不易,想著葉綿和顧悔兩家既是遠親,知其深淺,若兩人能成倒也是美事。

鐘嬸不動聲色的點了下頭,打算等會兒就上邱家回消息。

過了晌午,天空更陰了,顧悔擔憂之事果然發生,午後便下起了雨,這雨還不小,雖說葉綿有帶傘出門,但他終究不放心,撐著傘站在門口等候。

看著雨中寧靜的小村落,他不由心思飄遠。

在他動手殺了阿塞圖時,他便知東突厥的人不會放過自己,當時他早將生死置之度外,只是最後被葉綿救回桃花村,他不再孑然一身,桃花村遠離熱鬧喧囂,村民樸實善良,不失為一個隱居之所。

他抬頭看著越下越急的雨絲,想著此生因為過去種種,未來注定只能過躲躲藏藏的日子,無法帶著葉綿堂堂正正的生活。

「你倒是找了個好地方。」

出現在身後的聲音令顧悔微僵,轉過身就看到不知何時出現在葉家小院里的小姑娘。他清楚早晚會被尋到,只是貪圖眼前平靜,始終未曾離開,如今見到來人,倒有種「終于來了」之感。

他將大門掩上,目光冰冷地看著眼前嬌小的身影。

小丫頭看來是個八、九歲的孩子,笑容可掬,令人心生好感,但顧悔卻知她比自己還要年長,但他不清楚她真實的年歲,因為在他被趙可立收容時,她已被養在趙可立跟前多年,而且始終是這副孩童相貌。

當年趙可立曾在手中養了近三十個孩子,只是大多都沒能在艱難的訓練環境下熬過去,而熬過去的也稱不上幸運,因為他們沒了將來,只是失去自我的殺人工具。

數年來,一次一次的游走生死之間,當年那一批孩子活下來的寥寥無幾,顧悔能活是因為他夠狠,身手了得,但面前這人能活,欺騙性十足的外貌幫了大忙。

他知道她擅毒,在一次次有驚無險的任務中,她總能全身而退。

顧悔自小連個名字都無,是顧寬華死後他被帶到趙可立面前,趙可立問他姓名,他才月兌口說了顧悔這個名字。

至于眼前的姑娘則有個好听的名字叫黃鶯,她還有一個姊姊叫黃晴,黃晴當年被趙可立收養時已經懂事,記得姊妹倆的名字。

黃晴是個很美的姑娘,善解人意很得趙可立看重,是他們這群人眼中的大師姊。她總跟在趙可立身旁,在趙可立打罵孩子時冷眼旁觀,偏又會在他們撐不下去時塞給他們一小塊窩窩頭。

他也曾經從黃晴手中得過吃食,但在他年歲漸長後便與她劃清界線,因為他明白心軟會是最致命的一擊,想活下去就要足夠心狠,而黃晴的心軟注定她活不久。

事後果然如他所料,黃晴在一場任務中對自己要下手之人不忍將人放走,因為任務未成,被同門以背叛為名取了性命。

而動手取他性命的人,是黃鶯。

在你爭我奪的歲月之中,為得重用也為生存,手足相殘在他們心中不值一提,只是偶爾夜深人靜,顧悔也曾想起對他發出善心的黃晴,難免覺得可惜。

這次趙可立派出黃鶯尋他,他並未感到意外,畢竟能得趙可立信任看重的人不多,而熟知他的黃鶯是其中一個。

黃鶯擅毒,若想取他性命該趁他不備,若正面對上,她壓根沒有勝算……顧悔目光幽幽,透過她,他似乎看到了那個心軟的黃晴。

黃鶯俏皮地在院子里晃著,絲毫不在意從天而降的雨絲,她站定在馬欄前,側著頭輕哼了哼,「還真是越混越不成樣子,這匹馬遠遠不及你的凌雲。」

凌雲是匹汗血寶馬,顧悔在一次立功後,趙可立特地尋來賞賜給他,此舉還引起幾個同門的欣羨,但在他殺了阿塞圖負傷而逃後,凌雲如今應該已不在世上。

看顧悔神色不變,黃鶯嘖了一聲,「真是心狠,虧得凌雲跟了你多年,你竟一點都不掛念。」

黃鶯此生佩服的人不多,顧悔便是其中之一。

她不是沒干過動手取同門性命的事,就連姊姊也是死在自己手中,但這次她並未對尋人一事上心,反而一路帶著游山玩水的興致,過了段悠閑時間,甚至在八相山上發現顧悔的血跡時,她還幫他善後。

阿塞圖的死打亂趙可立的盤算,如今東突厥正亂,老頭子氣急敗壞,暫且分不出心神來查。

在黃鶯眼中,顧悔依然是那個無情無義的狠心小子,但卻做了件大快人心之事,只可惜他終究還是要被尋到。

她把玩著手中的匕首,眼帶埋怨地盯著拿著傘站在雨中的顧悔,氣他愚昧的停留一處,讓她想要視而不見都無法。

明明是滿手血腥的殺手,竟然還盼著安定,一身儒衫雖然讓他帶上一股斯文俊秀的文人氣息,但衣裝終究掩不去他一身厲氣。

「念在你我師姊弟一場的分上,你乖乖就範,讓師姊取了你項上人頭回去覆命,免你受凌遲之苦。」

顧悔沒有出聲,淡然的拿著傘,突然一閃身,眨眼間就逼到黃鶯跟前。

黃鶯微驚了下,險險閃過他揮過來的拳頭,「顧悔,你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顧悔不發一言,一手拿著傘,另一只手打在她身上,不留情面地尋找薄弱之處。

黃鶯吃痛,在雨中踉蹌了下,原以為顧悔出手定會取她性命,誰知他竟然像逗貓逗狗似的弄得她狼狽不堪,不禁心中一惱。

「顧悔,你欺人太甚!」她咒罵了一聲。

顧悔沒有理會,直接踢了她一腳,黃鶯差點跌倒,氣得她直跺腳,握上匕首反擊。

輕松閃過她刺過來的匕首,顧悔一掌打在她肩上,這次她終是沒站穩,跌在了泥地上。

「混蛋。」黃鶯氣極,手腳並用爬起來,「竟然欺負個孩子,你要不要臉?」

顧悔面無表情,回答是又踢了她一腳,讓她整個人撲在泥地里。

不過幾個招式,顧悔就把她打成了泥人,反觀他依然衣衫飄飄,連滴水都沒沾到,黃鶯覺得自尊心超疼,「顧悔,你找死!」

顧悔低頭看著她,伸出手想將她捉起來丟出桃花村,但還未踫到人,大門處傳來的聲響令他微楞。

縱使只有一瞬間的分神,也足以令黃鶯尋得機會,她眼底閃過一絲光亮,手上的匕首狠狠地刺向他。

葉綿在大雨滂沱中踏進家門,看到這一幕,來不及細想就將手上的傘和藥包朝著黃鶯丟過去。

黃鶯靈活地閃過她丟來的藥包,眼角余光卻見一抹光亮閃動,她心下微驚,頭立刻一側,只覺得右耳一痛,下意識抬手撫去,掌心竟是一抹鮮紅。

她氣憤難當,被顧悔打也就算了,竟然連個莫名其妙的丫頭都對她動手,還讓她見了血,簡直不能原諒!

她的手腕一個使勁,手中的匕首毫不留情地轉向葉綿。

顧悔見狀,手上的油傘一收,用力擊向黃鶯的手,黃鶯手一麻,匕首掉落在地。

顧悔冷著臉,一個旋踢踢向黃鶯,這一腳他因動怒而用了力,黃鶯悶哼一聲,只覺得五髒六腑都要移位,整個人飛趴在泥地上,徹底成了個小泥人。

葉綿對此變故也是微驚,但顧不上其他,只是上前拉住顧悔,「怎麼回事?」

顧悔在葉綿擔憂的目光中感到不安,他伸手拾起丟到一旁的傘,撐在她頭上,「你淋濕了,快進屋去。」

葉綿沒理會他的話,只是心急地打量著他,「可有受傷?」

「你眼瞎了不成,他這麼大一個兒,能受什麼傷?」黃鶯申吟著從地上爬起來,「我是個孩子,你們倆竟狼心狗肺的對個孩子動手。」

葉綿聞言眉頭一皺,將顧悔拉到身後,護在他面前,低頭看著氣憤的黃鶯。「罵起來人中氣十足,看來你也沒什麼大礙,居然趁人不備搞偷襲,這教訓還算輕的。」

顧悔深知黃鶯的底細,擔心她會對葉綿出手,想將葉綿拉開,但是葉綿卻推開了他的手,堅持擋在他前頭。

葉綿絲毫未因眼前是個小女娃就心軟,畢竟黃鶯刺向顧悔的那一刀她看得分明,勁道根本不像個孩子,況且以顧悔的身手,敢對他出手之人縱使真是個孩子,她都不會小覷。

「混帳東西,我玩刀時你還在吃女乃。」黃鶯一抹臉上的雨水,因為撫過耳上的傷口忍不住嘶了一聲,更是氣惱,「論輩分、年歲,顧悔還得叫我一聲師姊,你算什麼東西?」

師姊?葉綿困惑地抬頭看向顧悔,縱使他極力隱藏,但她依然在他的眼中看見了些許的慌亂。

師出同門,年歲比顧悔還長,外表卻是個孩子……葉綿的心不由一緊,想起顧悔身上的無數傷痕,到底是什麼樣的師門會將好好的人養成這副模樣?

她的目光忍不住落在黃鶯身上,心頭莫名升起一股同情。

當初顧悔重傷,她便知道他有麻煩在身,但以她的性子,縱使他不是她夢中之人,她也做不到見死不救。

這段日子過得順遂,她也不再作夢,甚至興起了縱使夢中之事最終成真,她成了棺槨中人也無妨的想法,至少她遇上了他,兩人好歹能在桃花村平安順遂地過上一段舒心的日子,如今看來是她太天真。

「縱使你是顧悔的師姊又如何?」葉綿微揚起下巴,「你登門傷人,便是不對。」

「你是什麼東西,憑什麼指責我?」黃鶯氣急敗壞地揉著被踢痛的肚子,從地上爬起來,「你壓根不知道你一心護著的是什麼狼心狗肺的東西。」

顧悔沉著臉,他的所做所為確實稱得上一句狼心狠肺,只是他從未認為自己是個好人,或許該說他活得根本不像個人,直到遇上葉綿,他才真真切切的覺得自己能夠像個常人般被人對待,被人關愛。

今日再見黃鶯,他原不想取她性命,只想讓她知難而退,但如今他心中卻起了殺意,自欺欺人的認為只要她死了,葉綿一輩子都不會知曉他的過去。

葉綿察覺他看向黃鶯的眼神瞬間變得犀利,握著他的手不由一緊,「阿悔,不論之前你做過什麼,在我心中——你只是顧悔,一個我喜歡的人。」

簡單的幾句話落入顧悔耳里,瞬間舒緩了他的焦躁,整顆心都被激動歡喜填得滿滿。

他不顧黃鶯在一旁,伸手將葉綿給抱入懷中,若能選擇,他不願成為低下的奴隸,更不願為生存而滿手血腥,她與他本是不同的兩個世界,之間依然存在太多變數,但憑她的全然信任與關懷,他亦會用盡全力護她一世。

黃鶯看著兩人濃情密意,不由出聲嘲弄,「喜歡?小丫頭,你說得輕巧,你以為我說他狼心狗肺是說笑不成?我告訴你,當年你們青溪鎮孟窯的管事鐘——」

顧悔松開葉綿,飛快地擲出一顆石子。

黃鶯看顧悔出手,連忙一閃,險險避過那顆石頭,氣得直跳腳,「顧悔,有種別縮在小丫頭的後頭,你給我——」

她突覺一陣暈眩,露出驚疑不定的神情,抬手輕捂著自己流血的右耳,一臉難以置信的看著葉綿,「你的刀上有毒?」

「我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怎麼可能會懂使毒這種陰險的功夫。」葉綿一臉的無辜,「我不過是踫巧懂些療傷止痛的麻藥,順手抹到刀片上用來防身,方才一時心急順手朝你丟過去,你可別見怪。」

黃鶯擅毒,向來只有她暗算他人,未曾想過有朝一日會栽在一個看似無害的小姑娘手中。「暗器傷人,算什麼正人君子。」

顧悔神情一冷,容不得旁人指責葉綿,「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你擅用毒,向來才是慣用陰招之人。」

「混帳東西,我連說她一句都不成!顧悔啊,你還真是變了。」

顧悔對她的話充耳不聞,只是牽起葉綿的手,護著她越過黃鶯走進屋里。

站在屋檐底下,葉綿柔聲的說道︰「叫小娃子也進來吧。」

顧悔的表情變得有些微妙,悶聲說道︰「黃鶯。」

「黃鶯?」葉綿先是一楞,接著恍然大悟,「這是她的名字?名字倒是好听,就跟她外表看來一樣無害。」

當然,無害的肯定只有外表,畢竟被顧悔狠狠踢了一腳還能站起身的人可不多。

「讓她進來吧,若是著涼就不好了。」

葉綿越說,顧悔臉上的神情越發不好,瞪了黃鶯一眼。

黃鶯倔強的揚起下巴,縱使頭暈目眩也堅持不挪動分毫。顧悔抿著唇,獨自撐傘走到黃鶯面前。

黃鶯搖晃的退了一步,一臉戒備。

顧悔臉上難掩嫌棄的伸出手,像拎小雞似的捉起她。

黃鶯雙腳離地,瘋狂地掙扎咒罵,但顧悔絲毫不受影響,走回堂屋,隨手就將她往地上一丟。

「顧悔,你是個混帳,殺人狂魔——」

「閉嘴。」顧悔腳一抬,將堂屋的長凳踢向黃鶯。

黃鶯機警地滾了一圈,長凳砸在她身旁,斷了根椅腳。

她還沒來得及喳呼,葉綿先開了口,「阿悔,別亂踢東西,東西壞了,要花銀子的。」

顧悔身子一僵,狠狠瞪了黃鶯一眼,退了一步,面向葉綿時像是作錯事的孩子般低下了頭。

葉綿抬起手模了模他的臉,她不願相信黃鶯的話,但顧悔阻止黃鶯開口的動作太過急切,讓她不能自欺欺人,他過去應當真是殺人無數。

她試圖回想之前的夢,覺得他的人生不該是如此,她雖不在意他的過去,但卻好奇他的遭遇,偏偏顧悔不願提及。

「縱是殺人狂魔,手染鮮血又如何?這世上本就有太多的莫可奈何。」

她輕飄飄的幾句話砸中兩人的心扉,顧悔難掩驚訝,再看葉綿臉上果然無一絲遲疑懼怕的神色。

黃鶯楞了楞,嘲弄地揚了下唇角,「好一句莫可奈何,罷了!今日我奉命取他性命,失敗是我技不如人,要殺要剛隨意,只是今日除去我,來日也會有旁人,顧悔犯下大罪,終究難逃一死,小姑娘,你若執迷不悟,等在你前頭的也跟他一樣是條死路。」

顧悔臉色一沉,听出黃鶯的未竟之言——除了她之外,趙可立還派了旁人來尋他。

滅人滿門對葉綿來說或許不過是戲本里輕描淡寫的四個字,但卻真真實實存在他們的生命之中。

他是個惡人,也從不以為惡而心虛,遇上葉綿之後,安穩的日子讓他興起成為好人的念頭,只是黃鶯的話卻提醒了他,無法擺月兌過去的他終究無法為善。

今日是黃鶯心善,但來日若換了其他人,在他的師門之中,可沒有所謂不可濫殺無辜這個理。

他輕推了下葉綿,不想她受涼,讓她進房去換一身衣物。

葉綿遲疑的看著他。

他明白她心中的擔憂,只道︰「我不會取她性命。」

葉綿聞言輕嘆,她不是對黃鶯心軟,而是想要阻止顧悔做令自己後悔的事,她依言回房去換了身衣物,待她一身干爽的回來,就看到黃驚與顧悔兩人誰也不服誰的對峙。

黃鶯為了保持清醒,緊咬著的下唇都出了血,葉綿看到她這樣,眉頭不由一皺,這人對自己也太狠。

她輕拉了下顧悔,顧悔面向她時,眼中瞬間浮現一絲暖意,「我去給你熬姜湯。」

「先別忙,你也淋了一身濕,先去換身衣服。」

顧悔搖頭,不放心黃鶯與她獨處。

「阿悔。」葉綿上前,手輕搭在他的胸膛上,「你不信我?」

他當然信她,只是他的過去太血腥,他不願攤在葉綿眼前,他無法忍受她眼中的喜歡被恐懼取代。

因為離得近,黃鶯將顧悔遲疑畏懼的神情盡收眼底,沒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然可以看到狠絕的顧悔流露出害怕的一面。

「快去!」葉綿催促,「我不想你染上風寒。」

顧悔心中遲疑依舊,但為了不讓葉綿不快也沒有反駁,只是擔心黃鶯會動手,將人拉起來用力的晃動了幾下,從她身上掉了些許藥物,他冷著臉收拾好,再拿出草繩結結實實地將她五花大綁。

葉綿心知黃鶯年紀不小,但單看外觀就是個孩子,所以顧悔綁人的畫面倒像是在欺負弱小似的,看得她眼角直抽。

顧悔確定黃鶯無法靠近葉綿,這才放心的去換衣物。

看著葉綿慢條斯理的倒了碗水,黃鶯不由撇嘴,「你這丫頭倒是比我想像中有能耐,能讓顧悔那小子看中。」

「並非我有能耐,只不過恰巧阿悔喜歡我罷了。」葉綿倒好水端到黃駕面前,「我不想傷人,但你若不願打消傷害顧悔的念頭,我只能先發制人。」

黃鶯像是听到天大笑話似的哼了哼,「怎麼?憑你也想要我的命?小丫頭,你殺過人嗎?」

葉綿老實的搖頭,活了兩輩子,她手上都沒沾過人命。

「凡事都有第一次,若被逼到退無可退……我再怎麼不情願也得做。」她蹲子,與她的視線平行,「如果你答應我不傷害顧悔的話,我可以放你走。」

「傻子。」黃鶯嘲弄的嗤道︰「對天發誓你也信?我隨意承諾之後再反悔,轉頭殺了顧悔,你又能耐我何?」

「我確實拿你無法,只是顧悔說你擅用毒,若你真想取他性命,一開始使暗招就成,為何還要與他正面交鋒,讓自己落下乘?你嘴上不饒他,但心里並非真想取他性命。」

黃鶯滯了下,因被葉綿看穿心思而覺得惱怒。

被趙可立收養的孩子能活下來實屬不易,眼睜睜看著與她一同長大的兄弟姊妹一個個死去,其中也包括了自己的姊姊。

她被趙可立用毒養成孩童相貌,年年都得從趙可立手中拿解藥才得以存活,若她不听話,等著她的就是一條死路,是姊姊用命保全了她,讓她因此得到趙可立的信任。

姊姊心心念念的是她能好好活下來,她听話了,但她就只是活著,根本不覺得好。

這幾年,趙可立門下的人來來去去,與她一同長成的人已經所剩無幾,顧悔雖然心冷,在他眼中她的存在無足輕重,但內心深處她卻將他視為親人,若是顧悔也死了,她身邊就真的沒有半個人了。

葉綿看她抿嘴不語的倔強模樣,彷佛見到初識時的顧悔,心頭不由一軟,將水送到了她的嘴邊,「其實不想傷人的並不止你一人。以顧悔的身手,若他真要取你性命,你早已氣絕,既然彼此都想放過彼此,為何不各退一步?」

黃鶯遲疑了一會兒,終究張開嘴,喝下她喂的水,看著葉綿近在咫尺的秀氣五官,此刻透露著與她年紀不相符的悠然嫻靜。

原本硬憋著一口氣不讓自己暈過去,如今喝了水後,黃鶯卻閉上了眼,沒有防備的直接躺在地上,喃喃說道︰「小丫頭,你太天真了,你壓根不知道我師父是什麼人,而顧悔又是什麼人。」

「我確實不知道。」葉綿將碗給放到一旁,輕聲開口,「不如你來告訴我?」

黃鶯微楞,緩緩睜開眼,葉綿眼底的期盼落在她眼里,突然之間,她竟有些羨慕顧悔,有了會將他放在心上的人。

「顧悔不想他的過去污了你的耳朵。」

「我知道,但我想了解他,不論是他的現在或是過去。」

黃鶯細細品著她的話,最後忍著暈眩低喃道︰「顧悔被師父帶到身邊時約六歲,師父教他識字、教他功夫也教他殺人,他身手俐落加上骨骼奇異,受傷總比旁人恢復得快,師父驚為天人之下更加器重,他立下功勞無數,師父將他派到主子身邊,卻沒料到他竟在眾目睽睽下砍殺主子,師父知情後大怒,下令取他性命。」

「我承認我確實不想殺他,但在他下手殺了主子那一刻起,師父與他便是不死不休,我現身只是想給他提個醒,他的行蹤已經曝露。」黃鶯看著葉綿,「師父除我以外,還派了另一隊人馬,以他們的手段,尋到此處只是早晚的問題,若他還想活命就該盡速離去,過上隱姓埋名四處躲藏的日子,興許還能保他一生安然。小丫頭,我不懂你的情情愛愛,我只懂你若堅持著你對他的喜愛,終究會受他拖累。」

葉綿在救顧悔回來的那一日,便不擔心被他拖累,只是在黃鶯的口中得知顧悔過往後,對他越發心疼。

奴隸低賤,可以任意買賣,如同牲口,在偏遠地帶甚至比牲口還不如,以顧悔的身手,能收他為奴,不論主子或師父肯定都不是尋常人,然而顧悔卻殺了他的主子……

黃鶯以為向她說了這些,葉綿會感到驚恐,但她卻是一臉平靜的沉默一會兒才道︰「他殺了他的主子啊?還真是……殺得好。」

黃鶯听到她的低喃,驚得雙眼微睜。

葉綿淺淺一笑,「你不覺得確實挺好嗎?他的主子已死,阿悔便是自由之身,此生不再是誰的奴僕。」

「你想得天真。」黃鶯搖頭恥笑,「他殺的可是東突厥可汗之子——阿塞圖。」

雖說早有準備顧悔的主子不是普通人,但這身分還是令葉綿驚訝,只是她的驚訝不過一瞬,便月兌口而出,「他明明是漢人,為何在東突厥成長?」

黃鶯有片刻傻眼,「你傻了不成?你該在意的是他殺了可汗之子,而不是他為何到東突厥。」

「我不識可汗之子,為何要在意?」葉綿回得也是理直氣壯,「他到底是如何到了東突厥?」

「我不知道。」黃鶯有些無力,老實回答,「我師父收養的都是孤兒,無父無母,無家可歸,誰知道他怎麼會到東突厥。」

他們的師父是漢人,投靠東突厥受可汗重用,在東突厥創立門派,明面上助可汗加強集權,暗地里替可汗除去異己。

「第一次見顧悔時,我跟我姊姊已被師父收養年余,我們幾個十歲不到的孩子日夜訓練,隨時等著師父一聲令下,替他殺人賣命。」

在趙可立的操控下,就算只是不到十歲的孩子都已手上染血,多年過去,他們自己都記不清手上的人命有多少,顧悔如狼一般狠絕,無數次在死亡之中掙扎著活了下來,是他們之中的佼佼者,無人敢招惹。

趙可立命他到阿塞圖身邊為暗衛,其野心昭然若揭——在王權爭奪之中,他已選擇助阿塞圖登上可汗之位。

只是趙可立盤算得再好,卻沒算到顧悔竟然在宴中粗暴的一刀殺了阿塞圖,別說可汗震怒,連趙可立都下了追殺令,定要取顧悔的項上人頭回東突厥領罪。

葉綿得要吸上好幾口氣,才能緩和自己的情緒,「你師父收養你們,卻要你們替他殺人賣命,簡直太過分了,阿悔既然把阿塞圖殺了,怎麼不順道也把你們師父給殺了呢?」

黃鶯瞪大的眼中寫滿不可思議,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娃兒,未曾沾染過一條人命,卻把殺人說得那麼輕巧。

對上黃鶯的目光,葉綿絲毫不心虛,「如此凶惡之人,難道不該殺嗎?」

黃鶯被問得啞口無言。

「你們的師父為了私心養大你們,讓你們變成他手中的刀,你或顧悔能有今日身手,可以想見自小吃的苦頭不少……」她頓了一下,帶著一絲情緒說道︰「若你師父不在,阿悔就真自由了。」

黃鶯心下覺得荒謬,但卻莫名的被葉綿的話語牽動。

「可是我師父的武功極高。」她聲音隱隱含著一絲自己都沒有察覺的興奮。

「他最厲害的不是功夫,而是算計人心。你說你師父最在乎什麼?」

黃鶯像被她蠱惑似的老實回答,「權勢富貴。」

「那就想辦法斷了他追求權勢富貴之路。」

「我師父身邊高手如雲,就憑顧悔一己之力,連近身都無法。」

「傻子才選單挑。」葉綿對她一笑。「把東突厥滅了,他算計再多終會成空。」

黃鶯看她嘴角的那一抹笑,不禁有些恍神,反抗師父是她從未想過的,更別提東突厥滅亡了。

「你……你瘋了!」

葉綿沒答腔,只是站起身走進灶房,添柴生火,有條不紊的切了一大塊姜,熬起姜湯。

她目光幽幽地看向窗外轉小的雨絲,她將殺人說得輕巧,但心情卻有著無法對旁人言語的沉重。

縱使身在南方,她也耳聞這幾年東突厥遭受雪災,牲畜死絕,連年饑荒,民不聊生,偏偏東突厥可汗不顧蒼生,好大喜功,一心集結兵馬南犯,連帶兩國邊疆百姓流離失所,天怒人怨。

古有明訓,暴政必亡,有這麼一個可汗,國家顛覆是早晚的事,至于助紂為虐之人自然也不會有好下場。

只是她縱使知曉將來,但對她而言終究只是史書上的一頁,她不過是時代洪流中微不足道的一員,她沒妄想去改變,偏偏如今東突厥的存亡卻牽動著顧悔的安危。

她莫名想起了夢中顧悔的神勇,但她在意的是眼前能觸及的他,而非虛幻夢境,先前她一直覺得兵戈之事終究危險,他若志不在此又何必強求?

就算當不成勇將,只要伴她身旁,在桃花村中尋個活計,興許他無須像上輩子那般在戰場上拼殺,而她也不會成為棺槨中的一具屍首。

只是今日黃鶯的出現令她發現,世間事未必能如她所願,或許命運終歸要走在原本的軌跡上,若東突厥一日不亡,他的師父一日不死,顧悔一輩子難以安生。

葉綿的腦中在瞬間轉了無數思緒,直到一只大手握住了她的手,她才回過神,轉頭看向顧悔,對上他擔憂的目光,她輕輕一笑,「我熬了姜湯,等會兒你可要喝上大大的一碗才行。」

見她對他的態度一如既往,顧悔眼中閃動著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的溫柔。

葉綿抬起手,輕模了模他的臉,「黃鶯是被你們口中那位師父故意養成那副模樣嗎?」

顧悔並不願多提過去,但因為葉綿開口,他老實點頭。

「倒是個可憐人。」葉綿感嘆,如今千頭萬緒,她也需要好好梳理,「你看著火,我去給她收拾一下。」

她摟了條干淨的帕子離開灶房,來到黃鶯身旁輕拭她臉上的污泥。

黃鶯已經昏昏沉沉,但葉綿一靠近,她還是強打起精神,葉綿拿她的倔強莫可奈何,伸手解開她的束縛。

黃鶯嘲弄一哼,「你不怕我拿你要脅顧悔?」

葉綿輕笑,「明明無心,何必逞口舌之快?」

黃鶯一楞,咕噥著說︰「你這丫頭,倒是有點意思。」

不放心跟在身後出來的顧悔上前想將葉綿拉開,但葉綿卻快了一步說道︰「你去看著火,我帶她換件衣服,姜湯好了就盛一碗過來。」

顧悔聞言,微微眯起眼,他自小在乎的東西不多,葉綿是他唯一在乎而且絕不願與他人分享的珍寶。

黃鶯明顯察覺來自顧悔目光中的森冷,在他隱含殺意的凝視下拉開與葉綿的距離,但葉綿卻堅持伸出手,將她抱進自己的房里。

黃鶯沒料到這個看似瘦弱的姑娘竟然能將她抱起,她只能無力的任由她擺布。

將人安置好,葉綿拉開房門,就見顧悔端著熬好的姜湯站在門口。

「你喝了嗎?」

顧悔搖頭,「你先喝。」

葉綿接過他手中的碗,「我知道,你別管我,先去喝一碗,別著涼了。」

她端著碗回到房里,看黃鶯已經閉上了眼,伸出手輕拍了拍她的臉,「先喝點姜湯再睡,免得受涼。」

黃鶯強打起精神,讓葉綿扶起她,拿碗就口喝下熱辣的姜湯,全身瞬間暖了起來。

她都忘了上次被人照料是什麼時候,似乎在姊姊死後就沒有了……她不由垂眼看著還冒著熱氣的姜湯。

顧悔向來歡喜被葉綿細心照料,但卻不喜她以同樣的姿態對待旁人,葉謹都不行,更別提黃鶯了,于是他看著黃鶯的目光就帶著森冷。

黃鶯察覺殺意,抬頭看了他一眼,不由嘴角一勾,抬起手,打起精神接過葉綿手中的碗,自己一口喝了。

這種溫暖終究不屬于她,她早已認命。

「真乖。」縱使知道黃鶯年紀不小,但她外貌就是個可愛又秀氣的小姑娘,不張牙舞爪時倒是挺討人喜歡。

顧悔陰沉的開口,「阿謹回來前得暫時給她找個地方。」

葉綿沒有多想,只道︰「讓她暫且留在我房里吧。」

這是顧悔最不樂意的答案,他沉著臉道︰「不妥!」

不等葉綿反應,他已經伸手捉起黃鶯,就往放置冬日柴禾和雜物的小房間走去,然後毫不客氣的將她丟進柴房角落。

重重落地,黃鶯悶哼了一聲,狠狠地瞪著顧悔。

顧悔冷冷地看著她,「別招惹她。」

黃鶯覺得荒謬,「是她自己要照顧我,與我何干?」

顧悔盯著她說︰「不許利用她的心善。」

「顧悔,你這腦子是不是對上那個丫頭就成石頭了?」黃鶯好氣又好笑,「你若不快,大可去制止那個丫頭對我好,我他娘的也不需要。」

「說不需要,不過只是自欺欺人。」顧悔不留情的丟下一句,頭也不回的離開柴房,還不忘落鎖。

黃鶯哼了哼,明明是硬冷的地面,她也沒有嫌棄的躺下。

自小受訓時,她什麼亂七八糟的地方沒待過,這柴房算是不錯了,更別提方才喝的那碗姜湯,如今她渾身暖呼呼的,明明是個陌生環境,卻意外令她覺得心安。

她閉上眼,嘲弄地一勾唇角,不需要別人待自己好這種話,確實是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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