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妝私房菜 第五章 打響名號
蘇大靖帶著于清芷到喜來飯館——既然是要跟她學廚藝,自然也要讓她看看合不合眼緣,學習者對女子有沒有禮貌。
喜來飯館佔據半座山頭,共有二十個大廳,每個大廳可放四張大桌,共四十位客人。鼎盛時期從早忙到晚,除了八個大廚,另有二十來個二廚。
自從蘇大文掌家後刻薄下人,除了大廚都被別家飯館聘走外,二廚也去了幾個,現在廚房就只剩下九個掌勺人。
雖然做了大廚的事情,但沒有私房菜是成不了大廚的。只有身懷私房菜的人,才能成為大廚。像從前大廚老石只會一道水煮牛肉,但做得香酸辣,就靠著這麼一道菜也能月領八兩,畢竟老石的水煮牛一天可是要煮上二三十鍋的。
二廚們會的都是入門菜色跟普通菜色,你會別人也會,沒什麼了不起。
下午的未初到申正因為不是用餐時間,所以廚房只有洗菜的丫鬟在忙活,九個當大廚用的二廚都在閑聊。見到蘇大靖領著人過來,眾人皆是意外。
廚房雖然出菜,但可是骯髒油膩之地,更別提十幾個爐子一起開火,就算下雪天也十分悶熱。以前蘇大爺從來不進入廚房的,要是有什麼話想交代,是把他們叫去帳房前。
這蘇二爺倒是奇特,自他接掌後,第一天來打招呼已經夠讓他們詫異,沒想到今天又來了!
幾人紛紛站起來行禮,幾聲不整齊的「見過二爺」,喊得零零落落。
蘇大靖微微一笑,「這是蘇家的表妹,姓于。表妹,這幾位是我們現在主要的掌勺人,孫師傅,沈師傅,丁師傅,辛師傅,史師傅,大林師傅,小林師傅,蔣師傅,包師傅。這九位師傅對我們蘇家有情有義,這陣子也多虧他們沒走,喜來飯館才得以營運下來,我接掌喜來飯館時也是知道廚房還有人,這才不心慌。」
幾個廚子都有點錯愕,他們沒想到才見過一面,蘇二爺就把他們的姓氏跟人連在一起了,听說蘇二爺很會讀書,是個聰明人,現在看來不假。
再者,「師傅」這兩個字听起來實在舒服,以前蘇大爺跟四個管事都是「老孫」,「老沈」這樣叫,自己擔任了大廚的工作,稱呼也沒尊重一些。眼見蘇二爺對他們客氣,那是人人心里舒坦,臉上也多了些許微笑。
于清芷臉帶笑意,「見過幾位師傅,幾位師傅辛苦了。」
幾個二三十歲的人見一個花樣大姑娘跟自己打招呼,雖然已經有年紀了,但還是有點不好意思。
于是又是一陣不整齊的「于小姐好」,「見過于小姐」。
蘇大靖知道要拉攏人,得拉攏心,于是接掌以來對待廚子跟丫鬟小廝都是客客氣氣,效果也很明顯,眾人干活從漫不經心到慢慢上心。
他當然也可以像一些飯館掌櫃那樣言語上折辱廚子,把廚子當下人看,但他不覺得那樣能得到廚子的尊重。
他要的是雙贏,不是雙輸。
蘇大靖清清嗓子,「是這樣的,我有件事情想跟幾位師傅商量。」
眾人面面相覷,「商量」耶,他們不過幾個在廚房干活的人,向來高高在上的蘇家能有什麼事情要跟自己商量?
但疑惑的同時也有點高興,九人總覺得這蘇二爺看重了他們不少,不再把他們當成粗人看待。
「喜來飯館這幾年的情況,不用我說,大家也明白。現在有個機會起死回生,我找到一個人會做異域菜色,她也願意教授我們喜來飯館的師傅們。可是大家也知道菜色是一個飯館賴以生存的密技,是不能外流的,所以幾位師傅如果有意願學這異域新菜色,得跟我們蘇家簽死契。將來累了,老了,可以不干,但不能跑去別家飯館掌勺,也不能把本事傳給人,違者要賠我們一千兩。」
大林師傅跟丁師傅同時驚呼,「一千兩?那不賠到死?」
孫師傅腦子卻轉得快,「只要不背叛蘇家,那就不用賠了。」
蘇大靖贊許一笑,「是這道理。當然,我也不會虧待大家,現在大家的例銀是三兩,只要簽了約,學了新菜色,那就給予大廚的例銀,八兩。」
幾個師傅不約而同露出喜悅的神情,還沒成親的想著存一兩年就能娶媳婦,已經有孩子的想著這可以讓孩子上學堂,學讀書寫字,不由得臉上笑開花。
于清芷就在旁邊看著,心想這大靖表哥拿捏人心可真行,先給一個鞭子,再給一口糖,糖含在嘴里,鞭子就不痛了。
想想也著實難為他,從小到大沒自己換過衣服,沒自己洗過頭,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堂堂蘇舉子,現在要進廚房跟這些廚子博感情。
于清芷過去四年在湘州遇到不少貴人,跟她們來往之後,心態也調適得不錯,知道了職業無貴賤,雖然不認為廚子低人一等,但她知道胡氏若曉得了,肯定會心疼孫子。蘇大靖應該是進出賀太子太師府中跟文人談書論籍的人,而不是在悶熱的廚房跟廚子交心的人。
想想又覺得在這狹窄油膩的廚房中坦然自得的蘇大靖,真的很難得。
多少大爺家逢巨變後開始自暴自棄,葉起豐就是,他跟他們也是同僚,後來葉老爺經商途中遇到土匪身亡,他原該中斷學業扛起葉家,葉起豐卻選擇收拾細軟帶著心愛的姨娘逃了。
不是人人都能扛起家業,不是人人都有肩膀。
于清芷一直不知道自己以前喜歡蘇大靖什麼,這幾天好像有點明白了,蘇大靖是個有擔當的人。
在這紙醉金迷的京城,「擔當」是多麼難得。
她一個多月前再入蘇家,當時看蘇大靖意氣風發,還不明白自己過往為何心動,現在看蘇大靖腳踏實地,突然有些懂。
富貴人家出生的寶貝兒,一輩子沒吃過苦,現在一下要面對半倒的家業,只會反對的管事,還得為了維護大哥名聲瞞住家人,這些都太不容易了。但蘇大靖沒有自暴自棄,他選擇挺直腰桿,逆流向上。
蘇大靖跟她說了,廚子每人學兩道至三道菜,各有各的本事,這樣要是將來外頭有賣一樣的菜色,馬上知道是誰搞的鬼,要抓人賠償也容易。當然這道理他也會跟廚子們講,反正不要出事是最好,若真惹了麻煩,蘇家也不會平白挨打。
于清芷很尊敬這樣的蘇大靖,才二十歲能做到這樣真了不起。
蘇大靖道︰「只要簽了死契,學好菜色就能月領八兩。還有,喜來飯館從這個月開始,領薪會給予花紅,飯館淨利的十分之一給小廝丫鬟,十分之一給各位師傅。雖然現在還不多,但只要把本事學起來,我們自然能回歸昔日榮景!」
「以前生意好的時候,一個月就有兩三千兩進項,要算起來花紅都能比例銀多,我是真心誠意的邀請,也希望師傅們能跟我一起度過這個難關。」
九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相信有這好事,不但能有新菜色傍身,還能有花紅領,但堂堂蘇二爺總不可能騙他們。
丁師傅反應最快,「好,俺簽!」
沈師傅卻是想得比較多,「俺學了新菜色,菜色算蘇家的,還是俺的?」
蘇大靖回答得也直接,「蘇家教出的菜色,自然算蘇家的。尤其幾道都是海外異域菜色,京城可沒人會,這是喜來飯館立足的依靠。各位師傅將來累了,要讓兒女奉養,盡可退休,但這菜色可不能教人,要是流出去了,就千兩賠償——這千兩賠償說來嚇人,但只要各位師傅不跳槽,不傳人,再嚇人的合約也與各位無礙。」
大林師傅點點頭,「俺覺得有道理,只要別對不起蘇家,哪怕賠償是一萬兩都不用怕,老沈你莫不是想偷教你那三個兒子吧?」
沈師傅被戳破心事,粗黑的臉一下漲紅,「我就問問!」
「老沈你可別糊涂。」史師傅勸道,「別忘了小潘偷師了老戚的小籠包後出去自立門戶,被老戚上門戳破,小潘被鄰里唾棄,連搬兩次家都沒用,只能搬出京城,那人生地不熟的秦州落腳。
「這下小籠包做得再好吃有什麼用?我們東瑞國向來注重誠信,死契簽了,那就一輩子是蘇家人,好好做事,我相信二爺跟大爺不同,他不會虧待俺們的。」
蔣師傅連連點頭,「是啊,蘇二爺肯到廚房跟我們說話,蘇大爺跟幾位管事可是從來不進廚房的,光憑這點,俺就覺得蘇二爺可以信任!」蔣師傅說完,又朝向蘇大靖,「蘇二爺,這死契,俺簽。」
蘇大靖與于清芷互看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喜悅神色——簽死契乃是大事,還以為師傅們要跟家人商量,或者考慮幾天,沒想到有人願意當場就簽。
那天丁師傅,大林師傅,蔣師傅都是當場簽了,其他人要再跟家人商量,畢竟死契一簽,一輩子就綁在蘇家,可謂事關重大。
蘇大靖動作也快,馬上安排了三人進蘇家學習。丁師傅學習的是巧達海鮮濃湯,西班牙海鮮炖飯。
大林師傅學的是東坡肉,各式果醬。
蔣師傅學的是香煎鴨胸,普羅旺斯炖菜。
過了幾天,幾位師傅陸陸續續同意,沈師傅同意的時候,蘇大靖卻是不準——他有傳給兒子的心思,那就萬萬不能用。為了避免沈師傅同在喜來飯館的廚房里偷學別人技藝,還把他辭退了,有禍根就不能有婦人之仁。
蘇大靖貼出公告,喜來飯館修整半個月,半個月後重新開張。
伍管事,米管事又是一陣「二爺萬萬不行」,「二爺這樣不可以」,蘇大靖干脆把兩人也辭退,提升劉管事與封管事,兩人都管前場,以後廚房由他蘇大靖直接管理。
劉管事與封管事大喜,他們兩人被伍管事跟米管事打壓十幾年,奈何有妻小要養,也不敢隨意說不做。眼見兩老蛀蟲整日指指點點,實在討厭又無奈,現在老蛀蟲被蘇二爺辭退,心里實在是說不出的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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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簽死契後幾位大廚日日到蘇家學習,一剛開始當然看不起于清芷。一個深閨大小姐,又年輕,會點菜色已經不錯,哪還能教他們做菜呢!
直到于清芷演示一番,他們也嘗到異域菜色的滋味,那才肅然起敬——廚房一向是靠本事說話的地方,只要有傍身菜,哪怕只有二十歲都能當師傅。
八個師傅學菜色的時候,喜來飯館不開張,蘇大靖自然也在蘇家廚房幫忙打下手,洗菜,切菜,生火——雖然為了保障每個人有獨門絕活,師傅是輪流來,不是一次來,但如果放著于清芷一個人教學,自己未免也太不負責任。
蘇舉子第一次下廚,各種手忙腳亂,也體會到了廚房的辛苦。火真大,真熱,煙裊得人眼淚鼻涕直流,這還是只開兩個爐子,喜來飯館的廚房從前可是十幾爐齊開。
于清芷雙手油膩切著豬肉,豬油,細細的胳膊不斷打拋,面對師傅繁復的提問,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蘇大靖很是感激,這二十道菜本該是于清芷的嫁妝——她拿這本事開客棧,肯定賺得盆滿缽滿,但她卻二話不說的站出來幫助蘇家,而且不斷說「這本來就是娘的嫁妝換來的,現在這樣也只是回歸出處而已」,他怎麼會不懂她是在安慰他。
但他覺得很受用——他們可是一家人。
于清芷的母親是他的親姑姑,他們是表兄妹,一起從八歲生活到十六歲,不管未來如何,這點永遠不會改變。
烤爐前,孫師傅正在問天婦羅的面衣還能裹哪些東西炸,于清芷早準備好了,只要練習得當,什麼蔬菜都能裹來炸,要是師傅想服務得好一點,還能讓客人點蔬菜。喜來飯館接待的都是高檔客人,只要吃得高興,給廚房的賞銀不會少。
蘇大靖看著于清芷一臉專注的教學,她一個大小姐這樣放分,一大早起來照顧胡氏,照顧蘇太太,然後要教師傅煮異域菜色。中午再去陪胡氏吃飯,下午繼續教師傅菜色,晚上則要親自下廚給胡氏,蘇老爺跟蘇太太。
她把這個家顧得很好,蘇大靖這幾日才能放下心——接掌一間飯館,不只是看帳本,改變人事,也要跟商界有所往來。譬如說跟肉商,菜商,果商,也得跟一些官員應酬,這樣他們在選席面時,才會想到他們喜來飯館。
蘇大靖這幾日寫商業信函自我介紹時,內心都很平靜,他想,是因為家里有于清芷在的關系。
☆☆☆
喜來飯館重新開張前,蘇大靖在家里請了一桌,都是生意上有往來的人,另外還有一個比較特別的是霍宥中。
既是昔日同僚,現在兩家也做著生意,看到蘇大靖邀請,霍宥中二話不說就過來。
在蘇家廚房的是大林師傅,史師傅,蔣師傅等八人,這半個月從于清芷那邊學到的菜色,今日算是個考試,各位貴客驚喜了,那才能正式掛牌成為傍身招牌菜。要是這些個商人都覺得不好吃,那也說服不了其他的客人。
想到這里,八個大廚齊齊打起精神,爐火開得旺,手中不斷翻炒。
龐會長,田員外,紀先生,柴員外,柯老板都是看著昔日與蘇老爺的情誼,不然以他們在城南的地位,什麼好東西沒吃過,萬不會這樣舟車勞頓來蘇家。
霍宥中倒是真的看在蘇大靖面子。他繼承家業約五年,城中的辛香料幾乎掌握在霍家手中。
盡管在場都是有見識的人,但當披薩,西班牙海鮮頓飯,堅果面包等菜色一一端上,眾人不由得驚奇起來。
龐會長最愛豬肉,吃了東坡肉後,十分驚喜,「蘇二爺,這東坡肉可真好吃!不死咸,肉香四溢,比起聞香樓的東坡肉不知道好吃了多少!」
紀先生當然知道龐會長口刁,此刻聞言也被勾起興趣,夾了一筷子,入口又香又彈,有一股說不出的味道很熟悉,但又無法辨認,奇怪之下又夾了一筷子,想想還是只得了一個結論,「上品!」
霍宥中吃著堅果面包,「這饅頭倒是特別,原來核桃還能加在饅頭中,這是加了黑糖對吧?沾這個荔枝味道的東西真不錯。」
蘇大靖喜色難掩,這幾位除了生意上有往來,也都是城南有名的美食家,只要他們說好吃,那代表菜品沒問題!而且得到龐會長一句夸贊那可不容易,沒想到東坡肉中加一點蜂蜜,就能有這等效果!
幾人都是生意人,當然不會問秘方,品評就是了。
柯老板跟柴員外後來還把腰帶松開,龐會長直接說想打包東坡肉,他晚上還要吃。蘇大靖連忙吩咐下去,不一會,一鍋新的東坡肉就交到了龐會長的小廝手中。
二十道菜,吃得賓主盡歡。幾個美食家是開了眼界,蘇大靖是吃了定心丸。
最後,丫鬟送上仙芽,表示已經上完所有菜色。柯老板,田員外,紀先生都先走了。
紀先生打包了荔枝果醬,隻果果醬,跟十個堅果面包。田員外打包了地中海披薩。
至于柯老板他不吃熱過的食物,承諾等喜來飯館重新開張,一定帶自己的朋友去捧場。
蘇大靖連忙道謝,要知道柯老板交友甚廣,他一請一定是四張大桌全滿,除了給喜來飯館帶生意,也是免費的宣傳,柯老板都說好的,那肯定不差。
柴員外比較慢走,他跟蘇老爺是多年老友,對于蘇大文的各種行為也不太認同,但畢竟那是蘇家事情,不好插手。前陣子听說蘇大文嚴重中風,由蘇大靖接掌蘇家,也替蘇老爺擔心了一陣子,此刻見蘇舉子要重振喜來飯館昔日風光,十分欣慰,「你爹這幾日身體可有好些了?飲食可照舊?」
蘇老爺這幾年常常偏頭疼,再也沒管蘇家事情,專心養身體。蘇大文倒下後,蘇老爺大受打擊,不但夜不成眠,白天還會恍惚。要不是于清芷三餐精心烹調,變換不同菜色,恐怕連飯都不吃了。
蘇大靖拱手,「爹已經在慢慢恢復,這陣子我也盡量讓他靜養,不讓他操煩家中事物,多謝柴世伯關心。」
柴員外語重心長,「大文做事欠缺考慮,我以前也勸過他不可用那樣激烈的方式,短時間內可以看到效果,但長時間卻是不行的。偏生他耳朵硬,我也不好再多過問。現在你想著要振作那挺好的,要是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盡量來找我。」
蘇大靖心下感激,「多謝柴世伯!」
柴員外又拍拍蘇大靖的肩膀,這才離去。
最後龐會長,他是京城客棧飯館商人會的總會長,只吃好東西,他今日對東坡肉還有煎鵝肝非常滿意。
龐會長原本對喜來飯館重新開張沒太大興致,只是給個面子過來吃飯,沒想到二十道菜色竟有十五道合他的意,是這幾年來吃過最愉快的一頓!就連在青和郡王府上的宴席,都沒有今天來得讓他驚喜。
龐會長喜歡吃好吃的東西,想到以後多了一個去處,心情也是不錯的。他知道蘇家最近的狀況,于是開口道︰「蘇二爺這陣子也辛苦了,今日我心中第一名是東坡肉,第二名是煎鵝肝,第三名是花生醬漢堡,我跟蘇老爺雖然交情不深,但也認識了二十幾年。你放心,後天我要去永祺縣子家里作客,我派車來接你,一起去,也好讓京城的政商名流知道蘇家已經重振。」
蘇大靖大喜過望,「多謝龐會長!」
「你可以帶幾道菜過來,客人一共五十人,分量自己拿捏一下,寧可吃剩,也不能有人吃不到。」龐會長頓了頓又說︰「我也知道你以前是讀書人,現在要放段做吃的確實委屈了,不過人總得向前看,蘇二爺想開些。」
蘇大靖正色說︰「多謝龐會長好言相與,我只慶幸有貴人相助,並不委屈。後日去永祺縣子家,多謝龐會長提攜,我一定不會給您丟人。」
龐會長見他確實伶俐,笑意更由衷,「那我就等著你大展身手了。」
說完這些,又鼓勵了一番,龐會長這才離開。
花廳就只剩下蘇大靖跟霍宥中,兩個從四五歲就認識的玩伴當然不比那些外人,霍宥中自然會幫喜來飯館做宣傳,但他也想跟蘇大靖敘敘舊,正想開口,卻听得屏風後面傳來一個女子清亮的聲音。
「霍宥中。」
霍宥中一滯,這聲音好耳熟,好像于清芷。但她已經回了湘州幾年,說不定都已經成親生娃了,萬萬不可能再出現在京城。
就見翠鳥花屏後走出一人,姿色天然,般般入畫,不是昔日青春時光都在暗戀的于清芷又是誰?
霍宥中心中一喜——他喜歡于清芷多年,當初霍家長輩以為自己喜歡的是蘇家小姐,同意提親,他高興了好久,做什麼都特別積極,直到要叫上媒婆說親,霍家這才曉得單傳子嗣喜歡的竟是寄居在蘇家的表小姐,霍家登時就不肯了,霍太太還以死要脅,他要娶于清芷,她就在大喜之日自盡。
霍宥中無法,只好不提此事。
這幾年他收了幾個通房,膝下有六子三女,霍家以後有人拿香,他也對祖先有了交代,但他就是不想有人當霍女乃女乃,這是他給年少的自己留下的位置,沒人能取代于清芷成為他心中的白月光。
他十五歲離開學堂後,沒再見過于清芷,但心里一直有她,只是他覺得自己既然不能娶她,那就不要招惹她。連于清芷回湘州,他都是後來才听說,也後悔沒能去送別,此後他跟于清芷之間只剩下那半截檀香墨——有一次上學墨條沒帶,于清芷把自己的借給了他,他拿著就不還了。那半截檀香墨一直放在他的盒子中,舍不得用,每當想起于清芷,便會拿出來睹物思人。
霍宥中沒想過會再見到于清芷,心下十分欣喜,「清芷,什麼時候回京城的?」
「一個多月了。」
「怎麼不找大家聚一聚,這些年我們年年見上一兩次,祁蓉蓉總說起你!」
于清芷道︰「我原本也想著見見大家,可後來大表哥就中風,家里很多事情,我總不能只顧著自己敘舊。舅舅跟舅母照顧了我這麼多年,外婆又對我十分憐惜,我想替蘇家盡一分力。」
霍宥中見于清芷一臉清朗,不像以前說幾句話就害羞,可是這樣從容的她更好看。注意到她還梳著少女發式,又問︰「你回湘州,沒有成親啊?」
「我這趟來京城是為了探親,等回到湘州就準備成親了。成親後萬萬不可能遠行,因此我來讓外婆,舅舅,舅母看看,我很好。」
霍宥中見到于清芷的少女發式,內心帶著希望,此刻听她說起回湘州預備成親,又一陣失落,還是忍不住問︰「定下名分沒?」
「還沒呢,定下就遠行,這樣也太不像話,對夫家不好交代。我就是盤算著探完親後才請媒人,這樣才不會落人口實。」
霍宥中又開心起來——因為他遲遲不婚,娘這幾年已經不再那樣要求了,幾次跟他提起娶正妻之事,說這樣院子才有人打理,一個男人的院子總要有人管起來,如果現在提起要娶于清芷,娘應該會同意。
一旁蘇大靖頓時覺得自己失策。他知道霍宥中喜歡于清芷,知道霍女乃女乃的位置還空著,知道于清芷還沒訂親,但基于不知道什麼原因,他就是不想把這三者連在一起,他甚至連于清芷回到京城,都刻意不跟霍宥中說。
只是沒想到于清芷會在屏風後面,大抵是想知道這些來往的生意人會怎麼評價自己的菜,所以在一個可以藏身的地方听著,偏偏霍宥中又留到最後走……
其實平心而論,如果于清芷嫁給霍宥中,不失為一門好親事,可是蘇大靖就是不想。此刻見兩人相談甚歡,他覺得悶悶的,但又不知道是什麼心態,就是一種說不上來的不舒服,他一點都不想讓霍宥中知道于清芷現居京城。
霍宥中喜色難掩,「朝然寺的紅蟬花已經開了,我記得你愛那里的素豆,找一日我們上山拜佛,順便賞花?」
于清芷笑說︰「過一陣子吧,等外婆跟舅舅,舅母心情恢復些。蘇家遭逢巨變,我總不能在這種時候還顧著賞花。」
「出去散散心也不算什麼大錯,對吧,大靖?」
蘇大靖不知道應該怎麼說,他才不想于清芷跟霍宥中去賞什麼紅蟬花!但這一個多月來,于清芷日日料理長輩的三餐,又要親自喂食胡氏,應該很累。別說只是去佛寺散心,就算在那邊住上一兩晚也不為過,可是他不想于清芷跟霍宥中出去。
話說回來,霍宥中干麼一直不娶,霍家有幾個表妹都很想嫁給他,不然從那幾個通房提姨娘也是可以啊,空懸著妻子的位置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蘇大靖不想兩人出去,但又不想表現自己不通情理,腦中靈光一閃,「現在紅蟬花還沒開全,過陣子全開了才好看。到時候我們約上崔聞生,祁蓉蓉一起。清芷,你不是很想看看祁蓉蓉跟崔聞生的孩子,不如我們先去崔家看娃,然後一起上朝然寺?」
于清芷被說得心動,賞花還好,但她是真的想念祁蓉蓉。自己以前膽小怯懦,又是班上唯二的女娃,要是沒有祁蓉蓉這個膽大包天的護著她,她一定連學堂都不想去了。
想到這樣無法無天的祁蓉蓉也生了兩個孩子,內心不由得對婚姻也有了那麼一點向往。
別的不說,生女圭女圭還是期待的,庶妹于清瑤也生有一子一女,妹夫其貌不揚又偷吃丫鬟,慶幸孩子長得像于清瑤。
于清芷想到能見祁蓉蓉,自是十分開心,「好!」
蘇大靖覺得自己勝利了。嘿,霍宥中,清芷接受了我的提議,沒接受你的!
想想內心一陣得意,卻又不知道這種得意從何而來。
他這是怎麼了,干麼這樣在意清芷?但……就是很在意啊!
想想一定是因為清芷給了自己很多鼓勵的關系吧,他提出的花紅制度,獎賞制度,沒人贊賞,只有清芷說好。
明日喜來飯館重新開張,短時間內看不到花紅制度的成效,勢必會有人說嘴。不過他不怕,過兩三個月,一定能看出花紅是怎麼影響廚房師傅跟那些上菜丫鬟小廝,只要人人齊心,那就什麼都不用怕!
于清芷是一直鼓勵他的人,蘇大靖覺得很溫暖。他想維護大哥的名聲,就不能跟家人說喜來飯館的困境,這一切他只能自己吞下,于清芷的溫柔像一道光,照著他風雨交加的前路。
「小姐,」漱石過來問道,「時間到了,小姐要親自送蓮藕牛一旁湯去老太太那邊,還是奴婢們拿過去?」
「我親自去,不看著外婆吃下東西,我始終不安。」于清芷又轉頭跟霍宥中說道︰「我要去忙啦,過幾日上佛寺賞花,再跟你敘舊。」
霍宥中戀戀不舍,「不過一碗湯而已,交給漱石送過去就是了。」
「外婆現在像小孩子似的,沒人盯著就不吃。若不是當年外婆接我來京城,我也不可能學習讀書寫字,現在能照顧她老人家,是我的福氣。大靖表哥,我先去了。」
于清芷說完,匆匆轉往內廊。
霍宥中看著她的身影,直到不見為止——好像在作夢,他終于又看到于清芷了,而且她還沒成婚。
霍宥中喃喃的說︰「大靖,我想娶清芷。」
蘇大靖也知道以霍家,于家的背景來說,是于清芷高嫁了。霍宥中膝下的六子三女也不算什麼,京城多的是正妻過門前就先開枝散葉的人家。遠的不說,蘇大文自個兒的孩子就是庶生嫡前,可嫡庶有別,庶子就算虛長幾歲,那也不可能跟嫡子比。
而且蘇家在,于清芷就有娘家,萬萬不可能讓霍家欺負去。
這是一門不錯的親事。
相當不錯。
蘇大靖卻開口說︰「你都已經有幾個孩子了,讓清芷當現成的娘,未免也太委屈了。」
霍宥中回答,「庶子女而已,不算什麼。」
「你那幾個通房斗了幾年,會容許一個主母突然出現?搞不好會聯合起來為難清芷,不行!清芷得嫁個好人家。」
霍宥中卻是回答得簡單,「我會先把她們打發去鄉下,見不到面就不會覺得礙眼。我對清芷的心意,你又不是不知道。」
蘇大靖想,就是知道了才要極力阻止啊!「總之我不贊成。」
「你該不會也喜歡清芷吧?」
「我?」蘇大靖提高聲音,反應激烈,「才不!」
「你不喜歡?你敢發誓?」
「我不喜歡,我也不發誓。你想追求清芷可以,我才不在乎。」
霍宥中放心了,「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