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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臣窩里出鳳凰 第四章 喬裝易容出府去

手指輕敲桌面,連九弦的視線定在「紅衣女子」、「汗血寶馬」等字匯上。

有這特征的人不多,區指可數,但他宅子里就有一個。

汗血寶馬,滿京城上下不超過五匹……他是真的把人給寵得無法無天了。

「姚水,請卓小姐過來。」

「是。」姚水應聲的同時斜飛的劍眉拉高,那位卓小姐讓人一言難盡啊。

但凡衛王府里的人,不管男女老幼、僕人侍衛加姨娘,就沒有人看見她不繞道的,一個人能活到人憎狗厭,也著實不簡單。

☆☆☆

巴掌搧過去,陳姨娘哭倒在地上,白皙小臉上五根鮮紅指印張揚,紅色的新衣裳沾上泥巴,心疼得她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

「知道錯哪兒了?」

「我不該穿紅色衣裳。」她本就喜歡紅色,從小穿到大的,雖身為姨娘不能穿大紅嫁衫,但是粉紅橘紅是不要緊的。

可王爺沒說話,卓妡卻定下規矩,認定紅是她的專用色,誰都不能僭越。

「不長記性的蠢貨。劉姨娘的事兒沒記著?需要一頓板子幫幫你?」

前幾日劉姨娘院子里的大紅芍藥開花,她簪朵紅花在鬢邊就挨了打,這件事她當然知道,可自己身上這顏色,淡到連紅都快稱不上了呀。

「我錯了,只想今日王爺生辰,穿喜慶點,王爺看見或許心情會好些。」

陳姨娘以為拉扯上王爺就能大事化小,沒想到是火上添油,引得她的火氣蹭蹭往上冒,腿一伸就踹上陳姨娘胸口。

她可是學過武功的,陳姨娘素來身子弱,哪禁得起這一腳,噗地一聲,硬生生噴出一口鮮血。

「就是有你們這些狐媚妖女作祟,才會攪得王府不安寧,就該一個個賣到青樓里才對。」卓妡雙目噴火,不明白那群官員是哪根筋不對,是家里女兒太多,以至于爭先恐後往衛王府塞人。

賣到青樓?她好歹是七品官的女兒啊,陳姨娘委屈極了,捂起臉啜泣不已。

看她那副受盡委屈、楚楚可憐的模樣,卓妡更上火,恨不得再踹個幾腳。

幸好姚水及時出現,看一眼嚶嚶哭泣、嘴角殘留鮮血的陳姨娘,眉頭擰得更緊。

當年天子御駕親征,帶領二皇子和自家主子出戰,期間住在護國將軍卓肅家中。卓小姐看見主子後就黏上了,當年卓妡七歲,長得圓嘟嘟的很可愛,主子沒有妹妹,自然多疼惜幾分。

後來戰火點燃,一場原該大勝的戰役竟讓大連王朝死傷無數,護國將軍一族數十口只剩下卓妡和卓離存活下來,戰後小皇帝登基,感念卓肅為國捐軀,封年僅十二歲的卓離敬平侯。

卓妡本該住在敬平侯府,但她與兄長感情不睦,返京後哭哭鬧鬧吵著非要和主子在一起。

確實,當年主子身受重傷,有她在旁伺候照料,嬌言憨語、說說笑笑,低抑的氣氛好了不少,但長大後卻性子轉變,變得越發驕縱跋扈,尤其是後院開始出現各路女子後,情況越發嚴重。

成天到晚就見她整治這個、修理那個,沒個消停。

「卓小姐,主子要見您。」

「弦哥哥終于有空見我啦,哼,我就不信他真能為劉姨娘對我發脾氣。」她刻意拉高嗓門,讓陳姨娘听清楚。

陳姨娘听見了,這府里的女人,的確沒有人的地位比她高,垂下頭,听著腳步聲漸漸遠離,沒人理會後哭聲抑止,沒有觀眾的眼淚顯得多余。

恨恨地看著她的背影,陳姨娘咬牙切齒,攥緊拳頭。

甩著鞭子,卓妡志得意滿地走在姚水身前,腳步輕快、雙眼發光,這幾天在府里閑得都快長毛了,她要求求弦哥哥陪她去大街上逛逛,听說彩雲閣又染出了一款新布料。

一進屋,連九弦的目光掃得她心髒突突跳著。

當了幾年朝廷的主,他的氣勢一天比一天高漲,王者威嚴盡顯,讓人有些害怕。

她心底明白,弦哥哥站得越高就離自己越遠,她多盼望自己仍是當年那個時刻佔據他心底的小妹妹。

為證明自己在他心中仍然重要,她刻意惹事,刻意驕恣,刻意變壞,試著成為他的困擾。每回看他又氣又無奈,卻得跳出來替她收拾爛攤子時,她才能安心,因為那恰恰證明弦哥哥依舊在乎自己。

但他的眼光讓她害怕,是鬧得太過了?那些娘兒們聯手告狀?可弦哥哥又不喜歡她們,從不涉足後院,她們的不滿重要嗎?

「妡兒,我跟你提的那幾門親事,你覺得怎樣?」

「不怎樣,一個個都是拐瓜劣棗,我瞧不上眼。」

「拐瓜劣棗?鄭國公的兒子今年春考上一甲進士,進了翰林院。」

「他又矮又丑,我看不上。」

哪里矮?還比她高半個頭呢。「戶部吳侍郎的獨生子,個頭高、樣貌斯文,已經在戶部歷練,能力好、為人圓融,日後成就必定不輸其父。」

「他有個從小一起長大的通房丫頭。」

「我與吳侍郎談談,把那丫頭送出去。」

「壞人姻緣的事我可不做,會下地獄的。」

「所以呢?你打算讓我養你一輩子?」

听到這里,她眯眼跳到他身旁,蹲在地上、靠著他放在椅背上的手臂。「也不是不可以,反正我吃不多,弦哥哥肯定養得起。」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一直留在衛王府會耽誤你的親事,我讓人送你回敬平侯府吧。」

他有錯,不該把她給寵得無法無天,以至于在京城里連個可以說得上話的知心朋友都沒有。

「不,卓離討厭我,成天給我擺臉色,我要留在衛王府,哪兒都不去。」

「你在這里,名不正言不順。」

「要名正言順也不難,弦哥哥娶我啊。」

「太後下旨賜婚了。」

「蘇未秧還能出嫁?」卓妡訝問。

她不是故意的,本只是想嚇唬蘇未秧,哪知平時不靈的箭術突然靈驗,竟然射穿她的肩胛,遠遠地她看見蘇未秧倒下,腦袋撞在石頭上,鮮血噴得到處都是,她嚇壞了,趕緊匆匆逃走。

之後好幾天她連番惡夢,夢見蘇未秧向自己索命,但日子一天天過去,蘇家沒發喪,她才松口氣。

但她親眼看見蘇未秧流那麼多血,就算不死也會殘廢,這樣的她還能出嫁?

連九弦垂眸,僅存的一絲僥幸消失。真的是她?是他的錯,把一個天真的女孩養得冷酷殘暴,他無意捧殺,卻捧殺了她。

緩慢吐氣,他口氣里充滿失望。「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對蘇未秧動手?」

一愣,她連忙自辯。「我又不認識蘇未秧,幾時對她動手了?」

「京郊外、五林坡,有人看見你了。」他詐她。

居然被看見?好衰啊!垂眉氣喪,雙肩垮下……「我是不小心的。」

「不小心朝人後背射箭?」

「我只是想嚇嚇她,警告她不能嫁給弦哥哥,哪知道會剛好射到?她倒楣,我也倒楣,她不好過,我也不好受。」

「所以還是她的錯?」

眼神瞬間凌厲,連九弦想起埋著頭還嘴硬說自己勇敢的蘇未秧。

不該她的事,她全數認下;不須負的責任,她沒想過推托,她說只要當一天蘇未秧,她就沒有資格逃跑。

這麼倒楣的她不說倒楣,暗中射她一箭的卓妡反倒委屈了?

她怕的,怕弦哥哥的眼光,她知道自己有錯,卻固執的不肯認錯。「對,她不嫁就萬事大吉。」

「很好,我竟然把你養得……」不說了,連九弦放棄。

「弦哥哥想清楚,蘇未秧娶不得的,她喜歡的是卓離,她配不上你。」

蘇未秧心儀卓離?是,他知道,不是外人以訛傳訛,是她親口對他講述——在辰王妃壽宴,在刻意的偶遇里。

她說自己對卓離的深愛,說已然交付真心,求他請太後收回懿旨。

他當場反駁了,還記得那張無助的臉龐盛滿怨氣,怒問︰「堂堂衛王要什麼女人沒有,為何不成人之美?」

她氣到全身戰栗,他知道她害怕,更知道她用多大的力氣逼迫自己勇敢。

看著她憋住淚水,咬緊下唇,打死不低頭,忍不住問︰「值得嗎?」

她回答︰「不知道,但我要為自己賭一把。」

兩人沉默相對,許久後她問︰「王爺為什麼要娶我?」

他說︰「因為你是蘇繼北的女兒。」

因為他要將計就計,因為他要麻痹對方,因為他需要時間結束這一切。

她苦笑,久久不發一語,然後再沒說話,轉身離去。

上武安侯府時他想著,倘若再見面,她會怎麼面對自己?沒想到她因為卓妡而失憶,老天的安排令人哭笑不得。

「卓離是你的兄長,你不該連名帶姓喊他。」他沉聲回答。

「我們彼此討厭,喊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弦哥哥推了蘇家親事,娶我好嗎?」從見到弦哥哥第一眼起,她就想嫁給他呀!

娘說她是庶女,想嫁給三皇子只能為妾,她才不在乎,在爹眼里,娘這個侍妾比嫡妻更重要。

「不,我要娶她。」

「非娶不可嗎?」

「對,非娶不可。」

「既然如此,好吧,我退而求其次,甘心為妾。」

「我拿你當妹妹,兄妹情誼不會輕易改變。」

「我姓卓不姓連。」

「妡兒,我答應過要護你一輩子,承諾我會辦到,但多余的想法我沒有、你也別有,蘇未秧的事就當過去了,你不能欺負她,再發生一次事情,你就搬回侯府,到時我們連兄妹都做不成。」

她一听急得直跳腳。「她有那麼了不起嗎?還沒嫁進門就要離間我們?想都別想!先來後到,進門後想平安過日子,她得先給我拜碼頭。」

「拜碼頭?你把自己當成女土匪嗎?」頭暈,他真把卓妡給養壞了。

「對,我就是女土匪,弦哥哥就是我的,打死我都不回侯府,你對三哥的承諾要做到底。」她又叫又跳,氣得腸子都快蹦出來,她恨死蘇未秧了!

連九弦頭痛不已,對她的耐心降低。「回屋去,從現在起禁足一個月。」

「我不——」

「你以為我在跟你商量?」啪地一聲,他往桌邊拍去,一塊桌角被他扳下來,冷眼射去,止住她的胡鬧。

她咬緊下唇,眼淚大顆小顆往下掉,卻不敢再吵,低下頭委屈回屋。

☆☆☆

「小姐,侯爺來看您。」桃心輕拍她的肩膀。

昏睡中的她猛地張大眼楮,彈坐起身。「今天蘇繼——父親不上朝?」

「今天休沐。」

「快給我打水。」

「是。」

用最快的速度梳洗化妝,蘇未秧將眼線往上延伸,嘴角微勾,唇珠處染上一點嫣紅,她給自己畫出一張喜氣洋洋、喜上眉梢、喜不自勝的妝容,鏡子里的她看起來快樂得不得了,沒有知曉秘密的憂郁恐懼。

看一眼亂七八糟的床鋪,沒時間整理了,一咬牙往外跑,但左腳剛踏出門,又忍不住折回來,將九只小鴨打亂後調整方向、重新排整齊,再用力吸幾口氣,才走進外間里。

蘇繼北坐在那里端茶細品,目光落在院中,不知道在想什麼事情。他長得高大威猛,雖是武官卻帶著文人的儒雅氣息,他有兩道斜飛劍眉以及剛正鼻梁,是個好看大叔。

蘇未秧在心底默念幾聲「父親」,才抬腳走進小廳。「父親怎麼來了?」

「听李嬤嬤說,衛王送你回來時你喝醉了。是不開心嗎?衛王對你說了什麼嗎?」

這是試探?擔心她被策反,還是怕她臨時不肯上花轎?

她挑眉道︰「衛王能對我說什麼?風花雪月嗎?怎麼可能。」輕吐氣,臉上掛起一絲哀怨,她蹶嘴撒嬌。「父親,女兒可以不嫁他嗎?」

蘇繼北提起心,眼底的緊張掩飾不去,深怕舊事再度重演。「為啥不嫁?京城多少名門淑媛搶著當衛王妃,若非太後恩典,侯府可攀不上這門高親。」

「我怕王爺,他讓我有說不出的恐懼,听說王府後院的女人族繁不及備載,數目多到驚人。」

為這個啊!蘇繼北呵呵低笑,寵愛地看著她,拍拍她的手背。「若沒有那點威嚴,衛王怎能鎮得住朝堂上那群老狐狸,至于王府後院,別擔心,爹爹心里有數,爹讓桃心、桃香幫你,何況你有爹爹和太後撐腰,誰都越不過。」

蘇未秧垂頭喪氣,無論如何他都要推自己入火坑?還真是個慈愛的好父親。

心底暗嘲,她把頭靠在「父親」手臂上裝可憐。「有位詹小姐好像很喜歡王爺,那天女兒差點被她推進池塘。」

蘇繼北嘆息,難怪會害怕猶豫,詹家子孫真是一個比一個上不了台面,他就怕他們給九楨拖後腿。

也許都得了惡疾才是好事,他只是舍不得憶柳傷心。「不怕,此事太後已經知道,罰了她禁足,在你成親之前,她都沒辦法出來找麻煩。」

話說到這里,再不明白蘇繼北有多堅定她就是個傻子了。點點頭,她表現得可憐兮兮,既然他吃太後那套,她也能用同一套謀點好處吧。

「女兒明白,事到臨頭哪有說不嫁就不嫁的道理,君無戲言,太後懿旨也非等閑,只是心中沒底,不安得很。」

「你就是為此事煩心,才喝得酩酊大醉?」

「嗯。」

「女人未必得事事依賴丈夫,你只要立起來,把分內工作做好,衛王就得給予尊重,侍妾不過是個玩意兒,未秧無須上心。出嫁時爹爹會給你一大筆嫁妝,有銀子就有底氣,等你順利生下兒子,也就能在王府立足了。」

「女兒听爹的。」

「未秧真乖,難怪太後對你贊不絕口。」

「我也好喜歡太後娘娘呢,她美麗、親切又溫柔,沒有半點上位者的倨傲,太後還賞了女兒親手做的糕點,真好吃,本想和爹爹一起品嘗,誰知被詹小姐弄進池塘。」她低頭悶聲道。

一起品嘗?蘇繼北臉上浮起幾分詭異。「難得未秧有此孝心,太後真沒夸錯人。禮部已經把聘禮送來,滿滿當當的兩屋子,有空你過去看看,光太後賞賜的就有兩大箱。」

她笑彎眉毛,眼楮光芒一跳一跳的像夜空星辰。「太後娘娘是個大好人,以後我得多進宮請安。」

「未秧能這麼想就太好了,衛王雖喚娘娘母後,可畢竟不是太後所出,母子間多少有些隔閡,身為妻子,未秧該常進宮,幫衛王盡孝。」

「女兒會的。父親,再過不久我就要出嫁了,女兒也想對母親盡孝,可李嬤嬤說大婚在即,怕我過了病氣,不肯讓我去見娘親,可我想娘了……」

「李嬤嬤沒說錯,她是為你好。」

「我知道,可女兒就要出嫁,若連一面都見不上,終究不安心,父親就成全女兒的孝心吧。」她巴巴地看著父親,像只無辜無害的小兔子,手拽著蘇繼北衣袖輕輕搖晃。看著她嬌憨的小女兒姿態,蘇繼北莞爾,他在場還能發生什麼?「行,講得好像父親不近人情似的,我陪你過去看看。」

「多謝父親,未秧就知道父親對我最好。」

「你啊……」他愛憐地模模她的頭發,臉上滿是寵溺笑容。「真拿你沒辦法,天下當爹的都會被小棉襖拿捏得死死的吧。」

如果是真的小棉襖,他舍得送出去當棋子?蘇未秧笑得更加歡暢,本就勾勒得上揚的眼尾拉得更高,好像真被他的話感動得滿心喜悅。

不像院子更像監牢,院子里空落落的,沒有花草只有兩棵大樹,樹冠很大,擋住大部分陽光,一進門就感到陰涼。

父女倆一進院子,四、五個骨架粗壯的婦人上前請安,她們的下盤很穩,身形筆直,臉上沒有僕婦的唯唯諾諾、卑微低下,反倒有股傲氣。

她們不像僕婦,更像江湖俠女。

蘇繼北解釋,「你母親精神狀況極差,經常哭鬧還會傷人、傷害自己。」

「母親病得很重嗎?要不我去求太後,請來最好的太醫?」

「你母親的病一直是太醫照看的,太醫說不能心急,必須慢慢調養。」

蘇未秧點點頭,跟在蘇繼北身後往里頭走。

推開屋門,里頭安靜得讓人感到惶恐,彷佛這里不是寢屋,而是祠堂或寺院,屋子里很干淨,聞不到半點藥味,只是門窗緊閉,無法流通的空氣讓人感到沉重而壓抑。

兩個丫頭看見侯爺,連忙上前行禮。

蘇繼北與婢女對視一眼,刻意問︰「夫人情況如何?」

「夫人睡得多,但一醒來就說胡話、亂打人,翠微還被夫人抓傷了。」

「不管怎樣都要精心伺候不許敷衍。等夫人病況好轉,爺自有重賞。」

「是,奴婢遵命。」蘇繼北又吩咐幾句後,領著蘇未秧走到床邊。

方之恩躺在床上,她沒睡,眼楮張著,手指在棉被上畫圈圈,沒人知道她在想什麼,听見聲響她側過頭,視線與蘇未秧接觸那刻立刻掙扎著爬起來。

女兒被抓回來了?她非嫁衛王不可?怎麼辦?她還能幫女兒做什麼?她驚慌失措,卻在對上蘇繼北的警告目光同時噤若寒蟬。

「母親,女兒來看您了。」

蘇未秧將母親扶起,她細細望著母親的眉眼鼻唇,這是張不在記憶里的面容,對于陌生的事,她習慣下意識保持距離,但骨子里的親近讓蘇未秧相信,她就是母親,不會錯的。

方之恩沒說話,輕撫女兒臉龐,這臉……不太像蘇未秧,似乎眼楮更大、鼻子更挺、嘴唇更小,整個人看起來更漂亮,她身上不見陰郁哀愁,相反地眉眼間綻露陽光,整個人爽朗而自信。

她已經和卓離做好約定?

若是這樣就太好了,自己辛苦一輩子,含著說不出口的委屈痛苦,她熬著活著,不盼旁的,只盼女兒得一知心良人,遠遠離開這座牢籠。

「都好嗎?」瞥一眼蘇繼北,她小心翼翼問,柔柔的聲音里藏著恐懼。

「我很好,一切都好。」蘇未秧毫不猶豫回答。

「那娘就放心了。」

「娘盡快養好身子,等身子痊癒了可要幫著女兒帶外孫。」

外孫?她下意識看一眼女兒的肚子,蘇繼北同意她嫁給卓離了?可能嗎?她心懷疑問卻回答︰「好,娘幫你帶外孫。」

母女倆的對話讓蘇繼北緊繃的雙肩微松,他笑著上前,兩手各搭在妻女肩膀上,溫柔的口吻像個百分百的好丈夫。「就說了,你們母女都別胡思亂想,一個把身子養好,一個好好備嫁,未來日子只會越過越好。」

丈夫溫熱的掌心卻讓方之恩嚇得全身發抖,手心冰冷,垂下眉睫,她硬逼自己回答︰「是的,侯爺,妾身不該多想。」

「你能明白就好。」

「娘,出嫁後女兒有空就和相公回來看您,您要好好照顧自己,別讓女兒擔心。」蘇未秧圈住母親的脖子抱緊。

「娘懂,娘都懂,一切都會好的。」方之恩回抱女兒,然松手那刻,視線無意識落在她右耳垂上,那里……怎麼會?瞳孔迅速收縮,她全身變得僵硬。

蘇繼北發現方之恩的異樣,心中一凜,忙道︰「行啦,女兒出嫁後會常回娘家,你們母女有的是機會見面。」

「爹說得對。」她抱起母親,飛快在她耳邊說︰「等我回來救您。」

不等方之恩反應,蘇未秧放開母親,與蘇繼北一起離開。

方之恩看著蘇未秧的背影,全身不斷發抖,越抖越凶,她一把扯過棉被將自己從頭到腳埋進去,極力壓抑哭泣,因為……知道……

☆☆☆

桃香埋首看書,頭也不抬,專心程度堪比將入闡場的學子。

因為蘇未秧說︰「好好琢磨,里頭寫的全是王爺的喜好和忌諱。」

蘇未秧沒說謊,對于用盡全力積極往上爬的女強人,突如其來得到一本秘笈攻略,怎能不使盡全力?

為了讓女兒盡快籠絡住連九弦,蘇繼北給了冊子,里面詳錄七百零八條規則,看起來非常瑣碎,但若是能一一落實,必得衛王歡心。

規則怎麼來的?不難猜,王府後院有一堆女人,里頭太後的眼線就佔了三分之一。

在李嬤嬤的隔絕策略下,薇蕊院的僕婢在早晨完成清掃工作之後就會乖乖待在外頭,換言之,蘇未秧能經常見到的僕婢只有桃心和桃香。

桃心已經收編,桃香也給了最大程度利用或敷衍,接下來……

拿出粉底先上一層薄粉,蘇未秧對著鏡子回想桃香容貌,找出淡褐色眉筆拉長眼角眉尾,加深鼻影拉出高度,在雙頰勾勒出陰影,把自己的嬰兒肥給減成巴掌臉,挑出玫瑰色口脂,慢慢將嘴形描成櫻桃小口。

她動作飛快卻細致,鏡中的自己一點一點變成桃香,換上桃心縫制的棉布衫後,蘇未秧拉開房門。

等在外頭的桃心看見主子時嚇得懷疑自己的視力,她用力揉幾下,指指桃香屋子的方向再指指蘇未秧,驚得說不出話。

「行了,抓緊時辰,我有好多事要辦。」蘇未秧道。

這聲音確實是主子。桃心松口氣,心底贊嘆主子的化妝術,她點點頭與主子並肩,朝侯府大門方向走。

薇蕊院守門的婆子懶散慣了,加上小姐經常讓桃心、桃香出門買東西,便也沒人多看,直接收下籠絡的十文錢就放人離開,但大門守衛可沒那麼好過關。

「桃心姑娘又要出門?最近會不會太常進出?」

她干巴巴笑兩聲。「小姐馬上要出閣了,心里慌著呢,這不,日日盤點嫁妝,想盡快把缺的通通補上。」

「王府是什麼地方,能缺小姐用的?」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初來乍到,不知王府下人會不會看人下菜碟,在小姐還沒立足之前怕是不好使喚人。王大哥就讓我們快點出去吧,早去早回,小姐還等著我們伺候呢。」

王虎是家生子,老油條一個,見到誰都要揩點油,並且他對貌美如花的桃香確實有那麼點兒意思,因此每回見面都想多聊上幾句,但今天桃香明顯不對勁,總是低著頭,他好奇地繞著蘇未秧轉圈,嚇得她後背直冒冷汗。

王虎問︰「桃香姑娘不舒服嗎?怎地這麼安靜?」

桃心連忙塞出半兩銀子,低聲說︰「王大哥快別說了,您不見一路走來我都沒敢跟她講話?正在氣頭上呢,小姐剛叨念了她,還說她辦差再這麼漫不經心就不讓她陪嫁。」

不陪嫁?那可就太好,到時他讓老娘去跟李嬤嬤求求情,把人討回去做媳婦,若是能娶到這麼俊俏的姑娘他可美死啦。

一只毛毛手搭在「桃香」肩膀,王虎湊到她身邊,口氣曖昧。「桃香姑娘別氣,說不定留在侯府里才會前程似錦。」

蘇未秧見狀立刻借機發作,怒瞪王虎一眼,啪地一聲拍掉他的手,大步往外疾走。

讓美女一瞪,王虎心花朵朵開,恨不得跟著追出去。

桃心連忙將他拉開,莫可奈何嘆道︰「王大哥何必逗她,你把她給惹火,我得花多少力氣才能哄得回來,這一路上我肯定要看她擺臭臉。」

「桃心姑娘別生氣,要不……」他把半兩銀子還回去。「你請桃香姑娘吃點好的,就說是我請的。」

「王大哥真好,我一定告訴桃香姊姊。」丟下話,桃心快步追上前。

王虎模模下巴,跟著兩道窈窕身影走出去,他呆立門邊,一雙眼楮貪婪地看著,漸漸痴狂,這兩個丫頭,一個賽一個美吶!

他笑得口水直往外冒,直到看不見人了才轉身往回走,卻沒想在跨過門檻時,後膝處突然一軟,人沒站穩竟被門檻絆倒,碩大的身軀往前一撲,臉先著地,他撲騰著爬起來,發現滿臉都是血,嘴巴也淨是血腥味兒,用力一吐,兩顆牙齒連同鮮血都給吐出。

他罵罵咧咧地只覺得晦氣,連聲詛咒。

殊不知一道黑影從王府院牆飛出去,不屑撂話,「等著吧,還有更晦氣的。」

☆☆☆

衛王府離武安侯府只有兩條巷子,不遠,走快點一刻鐘左右就能到,因此佔了輕功便宜的姚水比蘇未秧更早來到連九弦跟前,把方才的事一一稟報。

「真有那麼像?」

「屬下乍然一看也懵了,桃香明明待在屋里,怎地又出現一個桃香,是蘇小姐出聲我才認出人。」講到這里姚水興奮極了,這是第一次看到比易容術更厲害的易容法。

「你說那冊子……」

「蘇小姐解釋得很清楚,說里頭有七百零八條原則,如果能將每個原則都掌握好,桃香定能討王爺歡心,成為王爺最喜歡的姨娘,當中就有王爺喝藥,沒蜜餞就會鬧脾氣。」

「這麼清楚?不簡單啊,不能小覷女人的洞察力。」

「主子,要不要讓巫管事把後院清理干淨?」

薛金提過相同的建議,主子卻說清理一批再來一批,與其打草驚蛇,不如繼續裝傻。

但是眼下蘇小姐馬上要進王府,會不會被人找到可乘之機?

「不需要,就讓她們測試測試蘇未秧有幾分本事。」

她可是要輝精竭慮、嘔心瀝血、處心積慮的幫他建立人脈,主掌中饋,管理後院,養育子女的人呢。

「是。」

「那個王虎,把他踫蘇小姐的那只毛手給斷了。」

姚水抿唇低笑,就說吧,他的晦氣還在後頭。都說知主莫若僕,他可是清楚他家王爺有多護短。

「是。」他應得又大又響亮。

☆☆☆

衛王府的門面看起來金碧輝煌,但里頭樸素得很,遠遠比不上武安侯府的大氣精致,沒有亭台樓閣、花花草草,連幾棵樹都看不到,一幢幢的冷硬建築物到處矗立,來往的全是穿著軍服的侍衛,生活在這種地方會感覺溫暖嗎?恐怕不行。

不過這是辦公與接見外客的前院,後院也許是另一番景致,就算後院也沒有花草樓台,但住在里頭的鶯鶯燕燕那麼多,春意不就來啦。

蘇未秧佩服自己,都這時候了還有心情調侃連九弦。

桃心被留在門房處,只有蘇未秧跟在小廝身後往里走。

繞過影壁,她遇見老熟人薛金。

「蘇小姐請。」薛金上前,小廝退下。

她又跟在他身後,接連走過兩處院落,繞進兩道長廊才來到連九弦書房前。

衛王在忙,桌案前堆滿奏摺。

近來連九楨迷上斗軸蝴兒,此事若被太後知曉,肯定會被罵得狗血淋頭。

連九楨張著可憐巴巴的眼楮望著連九弦,看得寵弟魔人不得不妥協。

他嘆氣道︰「皇上畢竟年輕,輕狂少年哪有不想玩的,想當年十四歲的我,成天到晚跟那些兵痞子在場子里玩摔跤,笑笑鬧鬧,好不歡樂。

「我確實心疼皇上,也想幫皇上分憂,只不過代皇上處理朝政,要是被太後娘娘或承恩侯知道,又要認定我想竊國奪權了。」

見縫插針、挑撥離間,這門功夫連九弦練得爐火純青。

「哼,我倒是想求求三哥竊國奪權,若不是我盯得夠緊,三哥怕是早就丟下我,一個人跑到某個倚角昔晁去采菊東籬下了。」

連九楨不喊衛王、愛卿,不喜三哥在跟前自稱微臣。在他心里,連九弦就是疼他愛他寵他哄他的好兄長,他懷念小時候三哥把自己扛在肩膀到處跑的日子,他更希望三哥能像過去那樣喊他小弟。

連九弦對連九楨確實疼惜,尤其在父兄皆亡後,他只剩下這個骨肉至親,直到發現連九楨的身世,為保全他,他開始順著小弟的天性好生教養,把他養出溫良恭儉、善良體貼的好性子。

這樣的脾氣不適合當皇帝,只適合依賴兄長、當個閑王。

離題了,重點是他給了皇帝玩蛐蛐兒的自由,而皇帝賜給他一壇貢酒,當然,酒壇里塞滿奏摺。

當中最重要的摺子是吏部呈上來的,事關官員升遷,連九弦特地挑出來,劃掉幾個再補上幾個,像是無意卻是要將某股快發展出來的勢力給掐滅。

「找我有事?」他終于從奏摺里抬起頭,正視蘇未秧。

蘇未秧微微一笑,他非常勤政,如果雙腿完好無缺,定會成為杰出的聖賢明君。走上前,她遞出荷包,黑色的,上面繡著兩只昂首蟋蟀。

「第一次上門,不好意思空手,但太大的東西顯眼,不好隨身攜帶,這個希望王爺喜歡。」

「這個圖案……」

「父親給了一本書,上頭紀錄王爺各項喜惡,這是第三百四十二條,王爺經常戴在身上的荷包就是這個款式。」

「你看了。」

「瀏覽過。」她實話實說。

既然看過,自會曉得後院那些女人做過一堆相同的,但他全丟了。

所以就這麼不想討他歡心?這豈不是與詹憶柳、蘇繼北的意願背道而馳?這樣和他們對著干好嗎?

「找本王有事?」

她從懷里拿出另一個荷包,里面放著兩個瓷瓶。「這是香露,父親給的,據說在身上連擦十天身體會自帶香氣,而那股香味會令男人著迷。這是藥丸,太後給的,溫水化開後加入水酒湯汁里能助王爺誕下子嗣。

「那天在密道里听見父親與太後並不想讓王爺活著,既然如此何必讓王爺留下子嗣,豈非多此一舉?我猜測香露藥丸的用途肯定與他們說的大相徑庭。」

他細細撫模瓶身,笑問︰「你這是要投誠?」

「不,我想與王爺合作。」

「所謂合作,需要兩方都能帶給對方利益。你能給本王什麼好處?」

她斟酌道︰「我認為七百零八條規則並非一天一夜之功,定是分工合作、日積月累、眾志成城之下方得完成,王府後院復雜,也許我能提供助力。」

助力?她太高看自己,如果他願意,那些復雜早就變得單純。

見他笑而不語,她知道這個籌碼不具吸引力,于是又道︰「王爺多行仁政,但百官百姓贊美的是皇帝,我有辦法扭轉風向,讓百姓視王爺為偉人。」

他得多韜光養晦才能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今天這局面是花多少心血才形成的,她居然想扭轉風向,這是嫌棄他活得太自在?

依舊但笑不語?不對,這次的笑容中她隱約嗅到一絲嘲弄。

他在笑她蠢?在等她說出更蠢的話?他想看看她的蠢可以達到什麼至高無上、無人能媲美的境界?

自尊心受創,她不想說了,但為成功合作,必須繼續讓自己當笑話,一路蠢下去。「王爺與父親有仇卻願意娶我妻,目的是迷惑對手對吧,這點我有把握幫到王爺。」

說完心一橫,她等待被諷笑。

沒想到他竟然沒有?

是沒有,因為他的心……揪了,眼看她臉紅得快滲血,眼看她咬緊牙關、對自己鄙視厭棄,怨恨自己沒有足夠實力談合作,他舍不得。

「想要本王幫你做什麼?」

「把母親救出去。」

所以那天見面方之恩說了什麼?不可能,蘇繼北在場,他不會給出機會。所以她是看到了什麼?「你覺得你母親有危險?為什麼?」

「她有話想對我說,卻不敢講,我不知道她是被父親控制還是被藥物控制?他們都說母親精神有問題,但她眼神清澈口齒清晰,一點都不像有問題,父親刻意讓我認為母親是個瘋子,我擔心他下一步想讓母親病逝。」

「我不這麼認為。」

「為什麼?」

「倘若你母親去世,會有多少人爭先恐後想爭取侯爺夫人的位置?他只想要詹憶柳,其他女人對他而言都是麻煩,在這情況下留著你母親,比起讓另一個女人進府更省事。所以這時候把你母親救出來,難保深情款款的侯爺不會派出無數精銳、千山萬水把夫人找回來。與其如此不如讓夫人留在侯府,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

「如果他持續對母親用藥呢?」

「我派人混進去照料夫人,待事成,我保證你母親能平安月兌身。」

「好,只要王爺能保證母親平安。」

「所以可以合作了?」

還要合作?她提供的幫助于他不是笑話嗎?「當然可以。」

「明日辰時帶著你裝脂粉的木盒過來。」

「我出一趟侯府沒有那麼容易。」

「到時自有人去接你。」

「好,我等王爺。」

直到離開衛王府,蘇未秧才想起來,不對,連九弦怎知道她有一個化妝盒?

半晌後,蘇未秧垂頭嘆氣,他連清寧宮都能監視,小小的薇蕊院又算什麼?

因此當她听見王虎折斷手臂後也不覺得訝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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