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味小說網手機版
簡體版
夜間

天下何人不識君(下) 第八章

隨著海州大大小小官員聯名彈劾奏本和百姓萬民泣血手印送上了朝廷,呈到帝王御前,楚宣帝險些怒極一把掀翻了這厚厚奏本血手印和御案!

他們竟敢……他們怎麼敢……

這些大逆不道的混帳居然敢目無君上?敢用此等激烈手段彈劾他派去的特使,究竟是誰給他們的膽子?這是想造反嗎?

同時呈到他案前的還有楚州和明州的奏章和密報,派去楚州的新進官員們,有的被發現開始賄賂富商,有的則是在青樓嫖妓被撞破,失了官身體統,就連鳳林軍也被彈劾騷擾百姓,借剿匪名義實則以賤民人頭充作賊首邀功……

林林總總,混亂骯髒得令他幾乎想親手撕碎了這些奏章密報。

奏章字字血淚和憤怒,直指新進官員們仗著皇恩頤指氣使,插手施粥厚薄,一味要求日日都得厚粥插筷不倒,卻不考慮糧食後繼無力的窘境。

災民本可靠著一日一碗清粥勉強撐上月余,可特使偏要施以厚粥,致使上百座粥棚不到五日便糧米耗盡……

期間無數災民餓死,迫不得已賣兒賣女,甚至有幾度饑火中燒的災民瘋狂沖撞府衙縣衙,並打砸搶奪了許多商舖子。

鳳林軍和衙役們暴力鎮壓過後,又是屍橫遍野雲雲。

看得楚宣帝雙手顫抖,胸口幾欲嘔血而出——

而那借由諜報暗線遞上來的密報里,充斥著新進官員們字跡錯亂的告狀和自辯……

「蠢貨!都是一群爛泥扶不上牆的蠢貨!」楚宣帝目光赤紅如血,咆哮起來。「他們竟敢辜負聖恩,把朕的臉面踩在地上踐踏,來人!立刻把這群罪臣通通都給朕押回京——」

「皇上息怒!皇上三思啊!」周相領著六部尚書紛紛跪下,急急勸諫楚宣帝。「如今事態猶不明,特使們或者是中了那些個老官油子們的計,皇上——」

「便是中計,也是他們蠢鈍如豚!」楚宣帝冷笑,眼神怒火燃燒。

「皇上,特使們此番下三州協助治災,代表的便是——」吏部陳尚書吞了口口水,不敢直指代表著皇上,忙改口,「朝廷,特使們縱然有疏漏不堪之處,便讓他們在當地戴罪立功也就是了,皇上無須為了特使們氣傷了龍體。」

楚宣帝深深吸了一口氣,吏部尚書的話倒提醒了他,特使此刻確實不能回京……否則一國之君,出爾反爾,還讓地方官員們輕易就折了自己的顏面,往後這些地方官員豈不是更要仗著老資格,一再欺他這登基初初三年的新帝?

自古朋黨聚勢,甚至大到威脅到皇權者比比皆是,他不能掉以輕心,也不能再貪功冒進了。

楚宣帝閉上眼,盛怒起伏的胸膛緩緩恢復了鎮定,他也感覺到自己最近這些日子確實太心急了些,都有些流于浮躁了。

小舅舅說過,政事如戰事,當謀定而後動……

他心口一顫,猛然睜開了雙眼,呼吸又有些急促起來。

不!不能再想昔日種種了……況且小舅舅不過是武將,他可是天子,自幼居于東宮在太傅們教習之下,學的可是治國安邦帝王心術。

為帝者,端坐至高無上之巔,他的眼光謀略從來就要比所有臣子更好,看得更遠,想得更深……

他目光冷了下來。「爾等不用再勸了,特使們不只負了朕和朝廷,更罔顧災民百姓們的性命,有功當賞、有過當懲,朕不是那等不明是非之君……不過當地官員們都是積年的民政治事老手了,此番若是早早治災得法,又如何會被這批初出茅廬之輩就打亂了手腳?」

周相愣住了。

幾位尚書各自面面相覷,唯有被楚宣帝親自拔擢提為心月復的新戶部安尚書滿面崇拜歡喜地援聲道——

「聖上英明!如此這般不偏不倚,各打五十大板,既安了災民的心,也正了朝綱,更能顯襯出皇上的高瞻遠矚,洞燭世事……無論是新進官員還是地方官員,都休想在皇上眼皮子底下耍弄什麼小聰明。」

楚宣帝銳利狠戾的目光微微和緩了,嘴角隱約上翹。「安愛卿也不用拍朕的馬屁了,朕只求無愧于心,先帝將這大好江山托付與朕,朕自然會好好治理天下,好讓黎民百姓安居樂業,以身為我大楚子民為傲。」

周相和一干尚書怎會看不出楚宣帝眼中的倨傲自得和躊躇滿志?

他們心中滋味復雜萬分,有見獵心喜、有酸澀惶惶,還有的是已然陷入了自己的盤算。

但此時此刻,對上了楚宣帝熠熠生光的灼熱視線,所有人還是齊齊地跪伏下拜——

「大楚有明君,當再造盛世……」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

前朝氣氛詭譎風雲暗涌,此際的後宮卻也不平順……

魏皇後看著冷冷注視著自己的徐太後,心下抽緊,卻依舊溫婉順從地欠身行禮道︰「參見母後……」

美麗中透著英氣的徐太後雖已不年輕了,眉眼間透著撫不去的滄桑,卻還是鋒利如劍。「皇後不用多禮,哀家如今退居長樂宮,本想著含飴弄孫便好,前朝政事自有皇上作主,後宮這地兒有你這個兒媳掌管,哀家也沒什麼不放心的。」

魏皇後一顆心高高提了起來。

她從不敢小看自己這個婆婆,出身天下第一將門徐家,听說自幼便是和兄弟們一齊在戰場上策謀廝殺長大,少女時期更親自領兵打了幾場勝仗,若非後來嫁入先帝潛龍時的靜王府為王妃,徐家軍眼下的家主,恐怕就是她這個婆婆了。

——不,不對,徐侯已死,徐家軍眼下早已群龍無首。

思及此,魏皇後也不知該釋然還是該警戒,不過她還是垂首恭敬听著。「兒媳若有做得不好的地方,還請母後千萬不吝指導兒媳,切莫氣壞了自己的身子。」

「皇後,」徐太後盯視著她,似笑非笑。「你須得謹記,你是皇上的妻子,你們是要同心同德相守一生的,唯有皇上好,你才能好。」

魏皇後心跳得更快了,隱約惶惶……難道太後娘娘窺知了什麼?

她雖然是名義上的後宮之主,但是只要徐太後想要,隨時都能奪走她的權柄,可魏皇後也不可能因為這樣便乖乖束手就縛。

況且徐太後有一點說錯了,自己雖然是皇上的妻子,但唯有自己的孩子登上龍位,她才能真正的放心。

——就如同眼前的太後娘娘一般。

「母後您說的,兒媳不明白是什麼意思。」魏皇後微笑,故作天真。「難道兒媳不是一心一意為了皇上嗎?」

「你若心中只有皇上,這宮中怎麼還會有魏家的人?難道你不是防著皇上,防著哀家嗎?」徐太後冷笑。

魏皇後不慌不忙。「母後這麼說就冤枉兒媳了,放眼這後宮,眾嬪妃手中何嘗沒有自己娘家的人?兒媳帶著自己的陪嫁進宮,母後不也早早就知道了?可當年母後允許,怎麼今日又不許了呢?母後究竟對兒媳有任何誤解,還請母後坦言告知,兒媳有錯一定改,只盼母後別冤枉了好人。」

徐太後隱隱動怒。「皇後,哀家說得還不夠清楚嗎?你手中的人馬在宮中做了什麼,是否有異心,你心知肚明,哀家今日是想給你留個臉面,別逼哀家——」

「母後,」魏皇後打斷了她的話,眼眶紅了。「您不就是擔心兒媳擁魏家軍自重嗎?」

徐太後臉色難看至極。「難道你沒有嗎?」

魏皇後這傷心半是假半是真,跪了下來,落淚道︰「母後,兒媳是皇上的結發妻,自然是連命都可以交付給皇上的,但後宮中嬪妃若非有寵便是有子,兒媳也怕得很,若哪一日皇上厭棄了兒媳和兩個嫡子,兒媳卻連半分保住孩子的力量都沒有,兒媳豈非愧為人母?」

話是不好听,但魏皇後此話一出,徐太後注視著她的眸中厲色有了一分松動……

徐太後自然看得出皇後口氣中的驚悸和傷心,這樣的惶惶不可終日,自己當年未嘗不是如此?

「皇後快快起身。」徐太後命身旁的嬤嬤扶起魏皇後,口氣溫和了不少。「你是哀家的兒媳,哀家如何不心疼你?心疼兩個寶貝嫡孫?」

魏皇後感動地望著徐太後,淚光瑩然。「母後,是兒媳剛剛不孝,頂撞了您——」

「哀家也知道你這是急了,又怎麼會往心里去呢?」徐太後嘆息。

無論如何,有個喜怒形于色的皇後,總好過鎮日笑語殷殷千依百順,卻在最想不到之時狠狠捅人一刀的好……

就算這個兒媳並沒有她表現出的那般真性情,可至少魏氏肯示弱,是個看清楚大局之人,和聰明人打交道,總好過與那等既蠢且狠的交手。

徐太後嘆了口氣,柔聲安撫道︰「哀家也是做母親的,如何不知道你的心?你放心,皇上與你是結發夫妻,也素來敬重你這個嫡妻,貴妃雖然有寵,可皇上至今不給她一個孩子,就可說明一切……他是不想任何嬪妃動搖了你和孩子的位置。」

魏皇後一臉感動。「母後……」

「徐家軍和魏家軍是大楚的擎天柱,也是皇上能穩坐江山的兩大利器,母後希望你能把心思放在教養嫡子上,前朝那些事兒,不是我們後宮女子能干涉的,只怕會越發添亂。」

「兒媳懂了,多謝母後訓勉。」

婆媳倆又對坐著喝了會兒茶,氣氛愉悅地聊說起二皇子和三皇子這兩位嫡子嫡孫的趣事……半個時辰後,魏皇後恭恭敬敬地告退,離開了長樂宮。

徐太後臉上的慈祥笑容霎時一消,她身後伺候的嬤嬤躬身上前,低聲道︰「娘娘,皇後真的會收手嗎?」

近日魏家安插了許多人進後宮,雖然是決計不敢把觸手伸進長樂宮和楚宣帝的未央宮和御前,但六宮嬪妃里……就連貴妃娘娘宮里三等侍婢和太監中,也進了兩三枚「釘子」,更何況淑妃、德妃、婉貴嬪等人之處了。

「皇後這些人手也沒有瞞著長樂宮。」她白皙的手摩挲著雪瓷茶碗邊緣,面露深沉思索之色,不辨喜怒。

嬤嬤眯起眼。「只怕瞞著長樂宮的人手,皇後也不會擺在明面上。」

「誰能不留幾著後手呢?」徐太後淡淡然道,「皇宮是天下至尊貴也是至危險之地,能輕易信人者,早就是一壞黃土了。也罷,至少皇後護得住自己的兩個孩子,不至于讓皇上和哀家得替她懸著個心。」

「娘娘說的是。」

徐太後沉默了良久,低低問︰「皇上那兒,是不是還鬧得厲害?」

嬤嬤不敢回答,笑容有一絲苦澀。

「你是怕說多了,步了阿蘭的後塵嗎?」

嬤嬤猛地跪了下來,連連磕頭。「娘娘息怒,老奴絕無此意——」

徐太後搖了搖頭,疲憊地擺擺手道︰「起吧,哀家日前讓阿蘭回鄉安養,也是給她一條後路,全了我們多年主僕情誼,她確實不再適合待在哀家身邊了,她的心氣怯了,也忘了誰才是她真正的主子。」

「娘娘您放心,老奴心中只有一個主子,就是您。」

徐太後苦笑。「阿蕊,有時想想,哀家真的老了……老得心腸都軟了,性子也變得糊涂了。可民間有一句老話︰不痴不聾,不做阿翁,哀家如今不由著皇兒又能如何?瑄兒小名為謙,便是他外祖取的,盼他有帝王傲骨,卻也要保持著一分謙和赤子之心,否則剛過易折……」

想起老徐侯,嬤嬤也忍不住老淚縱橫,喃喃道︰「若是老侯爺還在就好了,娘娘您也多了一份倚仗。」

說句大逆不道的,若皇帝把娘娘束之高閣,成為一位沒有話語權的太後娘娘,那麼過得好與不好,心中苦或不苦,娘娘也只有獨自咽下去的份兒。

「倘若大弟或小弟仍在,皇兒是不是今日就不會走到這般偏激倨傲自大的地步?」徐太後眸底悵然酸澀之色更深。

「娘娘……」嬤嬤心疼地握住了她冰冷輕顫的手。

「幾個老臣私下求見哀家,可哀家就算知道了皇兒近來頗為意氣用事,哀家竟也勸不得了。」徐太後面上再也難抑一絲驚惶無助。「有那麼一瞬間,哀家……彷佛以為自己看見了先帝,那樣的執拗猙獰……」

嬤嬤只能將她的手握得更緊更緊。「娘娘,您、您得早做打算。」

「可哀家是個母親。」徐太後低頭看著嬤嬤,竟透著令人觸目驚心的哀求。「——嬤嬤,這世上我也只剩謙兒這個血脈相連的親骨肉了。」

嬤嬤一震,面色跟著沉沉黯淡了下來。

「嬤嬤,我得護好我自己的孩子。」

嬤嬤嘆了口氣。「老奴明白了。」

……那麼,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幾炷香辰光後,嬤嬤服侍著徐太後喝了調養安神的湯藥入睡,摒退了一眾宮娥侍婢,自己坐在檀木踏腳上守著徐太後。

嬤嬤眼淚無聲地落了下來,眼神也慢慢滲出了一縷凌厲。

——大小姐不再是昔日徐家的大小姐,她已然成為這大楚王朝真正的「太後娘娘」。

皇家,終究不是徐家……

直到徐太後睡熟了,老嬤嬤憐惜地再為她掖好雪蠶織就的鳳凰錦被,而後緩慢卻步履穩健地悄然出了寢殿。

嬤嬤習慣性地捧著一缽炒香的豆子谷子到長樂宮雕梁倚欄下,喂那跳躍在檐上檐下小巧胖嘟嘟的雀鳥。

「嬤嬤,您又來喂雀鳥了?」長樂宮站崗的金羽衛看見了嬤嬤熟悉的身影,不禁微微一笑。「嬤嬤喜歡養鳥,何不請太後娘娘讓您到花鳥房選幾只名禽,反倒日日來喂麻雀、伯勞這些個不入流的雜牌鳥?」

嬤嬤也笑了笑,慈藹地邊喂著那些親親熱熱在自己掌心啄食的雜色燕雀,邊對金羽衛道︰「嬤嬤何嘗是養鳥?不過是年紀大了,見不得這些鳥兒隆冬寒日的難以覓食,這才想著喂它們到春暖花開……就當積福了。」

金羽衛們微微動容,「嬤嬤心善,我等佩服,便不說燕雀,就連我們站崗之時,也是多蒙嬤嬤您命小太監們來添炭盆、送姜茶暖身子,嬤嬤恩德,兄弟們都十分感佩的。」

「這有什麼?」嬤嬤親切地道︰「你們在嬤嬤眼里就跟自家小孫子似的,哪家老人兒舍得眼睜睜看著兒孫站崗受寒?便是太後娘娘也不忍,所以這份恩德是太後娘娘允可的,嬤嬤不過是代為行事罷了。」

金羽衛們感動萬分,嚴肅拱手道︰「末將等仰賴太後天恩,嬤嬤照拂,日後定當更加善盡職責,嚴守宮防!」

「好好好,」嬤嬤笑眯了眼,慈愛地道︰「你們都忙去吧,別教嬤嬤耽擱了你們當差。」

「嬤嬤喂完了燕雀也早些回殿里休息,這天太冷了,莫凍著了。」

嬤嬤連連點頭。「嬤嬤省得。」

眼見金羽衛們一身甲冑又鏗鏘有聲地各自站回了崗位上,嬤嬤繼續低頭喂著鳥兒,看著手掌心里的伯勞和雀兒來來去去。

其中夾雜著一只跟麻雀大小相差無幾的黑白羽毛圓滾滾小鳥,嬤嬤輕輕撫模著那只小鳥,尤其是它被蓬松羽毛環成一圈兒的可愛鳥脖子間……

上一章加入書簽下一章
首頁 | 詳情 | 目錄 | 簡體版 | 電腦版
zwxiaoshuo.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