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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何人不識君(下) 第十八章

深夜,玉腰後頭隱密的宅院中,徐融卿深邃黑眸傷痛地看著上京城中傳來的密報。

和其並列在一旁的是十日前白腿小隼送來的消息,那張卷起來的小小羊皮箋上,蒼老穩健的墨跡彷佛伴隨著淚痕,只有簡短的五個字……

——太後不可信。

能讓嬤嬤如此痛心疾首寫下這句話,可見得……長姊確實已經不再是過去的長姊了。

徐融卿目光黯然沉痛更劇,看著密報中提到嬤嬤半路上遇暴雨襲擊、馬車失控翻落谷底……那些回去報信的金羽衛,也在不久後,不是酒後墜馬跌斷了頸子就是暴病身亡,無一不被滅了口。

手段陰狠毒辣,是楚宣帝的手筆。

他胸口怒焰騰騰燃燒而起,幾乎克制不住握拳狠狠擊碎那張紅木桌案,以一舒滿腔狂憤悲慟!

可更多的是深深的苦澀……

若他能早些和嬤嬤相認,對她多些信任,甚至把老人家接到身邊來,也就不會讓她遭遇毒手了。

但是他不能賭那個萬分之一泄漏的可能,他如今肩上背負著的不只是自己的性命,還有所有徐家軍兄弟……以及阿暖的。

——他不後悔。

一個柔軟的小身子自背後輕輕環住了他的腰,宋暖臉蛋靠在他寬厚精實的背脊上,低聲安慰道︰「長生哥,嬤嬤的事……不是你的錯。」

「我知道。」他心頭一暖,大手包握住了她的手,沙啞溫和道︰「我沒事,你別擔心。」

她心疼地靜靜偎在他背上好一會兒,小聲問︰「我給你做了黃魚小餛飩,可好吃了,你想吃點兒嗎?」

徐融卿回過身,將她擁入懷中,溫柔地凝視著她。「好。」

「等事情都塵埃落定了以後,咱們把嬤嬤也送回你家祠堂內,讓人好好為她守著,年年點長明燈。」她仰望著他,真誠道,「嬤嬤在天有靈,知道你一切都好,她老人家肯定也很欣慰的。」

「嗯。」他眼眶隱隱發熱,嗓音越發低啞,流露出一絲脆弱。「……阿暖,你往後也都要好好兒的。」

宋暖踮高腳尖,輕輕在他嘴角落下一吻,無限柔情繾綣撫慰。「好,我們都好好兒的,一起長命百歲、白頭偕老。」

他將她小巧的腰肢摟得更緊、更緊了。

☆☆☆

楚宣帝手下有皇城司軍數千人,本就是用來監視百官和上京城動靜,乃帝王耳目,所以當坊間流言傳得沸反盈天之時,第一時間就通報到了御前。

皇城司也在此時開始四處緝拿造謠和散播之人,可是捉到的都是些人雲亦雲的無知老百姓,而那些茶館先生每當皇城司闖入的當兒,說的都是些鄉野趣談段子……

盡管如此,皇城司也一樣出手毫不留情地拿下了五六百人扔進府衙牢獄,還輪番拷打了不少看著最為可疑者,可是他們個個都嚇破膽了,被打得渾身鮮血淋灕喊冤連天,可就是說不出究竟源頭是打哪兒听來的。

雖說律法中有一條為法不責眾,但皇城司深受皇帝倚重,手掌大權,又怎會把這些最底層的賤庶螻蟻性命看在眼里?

所以一波波的緝拿清掃之下,反而造成這陣子京城內人心惶惶,尤其被皇城司捉進去重刑伺候之下,有的死于鞭刑,有的死于號枷……

只是他們手段越殘暴嚴苛可怕,上京城內外氛圍就越恐怖驚懼,暗地里關于楚宣帝鴆殺大楚戰神的傳言就更加甚囂塵上,猶如暴雨決堤下四處肆意泛濫奔流的洪水,禁無可禁。

何況徐家軍自徐侯「傷病不治身亡」後,屢屢遭到楚宣帝的諸多打壓,去年好幾遭菜市口砍頭和千里流放的犯人里,就有五成以上是徐家的兵將人馬……

如此一來,真相猙獰呼之欲出。

且周相和陳尚書、魏老將軍及各地諸侯藩王的勢力,也因近年來備受楚宣帝箝制貶抑,致使人人自危。

眾人無不生怕再被動隱忍下去,待楚宣帝將所有軍政大權收攏在手,那麼朝臣百官和諸侯藩王的生與死,就只能落在皇帝指掌之間。

所以各路勢力人馬,也趕著趁著這一次風起,借機推波助瀾、興風作浪!

于是,楚宣帝專制無道、偏听偏信,一意孤行,無半點仁德寬厚之心的風聲評語,四下流竄擴散開。

更有滿腔熱血不要命的儒生在書院或茶樓會所等,開始大肆抨擊,細數新帝登基以來,有多少忠臣良將被迫致仕或遭罷官,甚至抄家流放——

皇上如此作風,又豈是明君所為?

——又比如大楚各地缺糧嚴重,朝廷卻不管不顧,連開春秧苗短缺也不見戶部有所動作,南方富庶州縣魚米之鄉或者不覺,可北方和西南方州縣越發困苦艱難,百姓間開始有賣兒賣女,只求能勉強有一口飯吃,不至于一家老小全餓死。

值此艱難時刻,他們高居帝闕深處的天子,又做了什麼?

上京城人心逐漸動蕩了起來,百姓不滿越演越烈……

楚宣帝被搞得焦頭爛額,聞言龍顏大怒,把六部尚書又罵了個狗血淋頭,還把皇城司這些時日查出的,文武百官衙門或後院那些個骯髒不堪的事兒全都攤開在眾人面前——

比如某某將軍吃空餉,某某侍郎夫人打死了幾房小妾,某某御史收受賄賂等等……

其中有周相一黨的門生,也有吏部陳尚書的人馬,更不乏魏家軍麾下的武官……林林總總,幾乎涵蓋了大楚朝上大部分有話語權的重量級官員們,通通都有把柄捏在楚宣帝手上。

「別仗著自己官身資歷老,就能對朕這個年輕帝王指手畫腳。」楚宣帝俊秀臉龐神情陰鷙,傲然地道。

「皇上,皇上容稟,下官們萬萬不……」百官聞言大驚,慌忙想澄清辯白。

「諸卿是來輔佐朕,而不是給朕當太上皇的,莫以為朕是那種少不更事可任百官架空的幼帝……你們一個個是想造反嗎?」

此話一出不啻誅心,文武百官嚇得心驚肉顫,紛紛跪下重重磕首請罪連稱不敢。

身為宰輔的周相素來氣度雍容儒雅,此番跪伏在地,也不免顯露出三分窘迫狼狽。

楚宣帝目光如箭,落在他身上,忽然不辨喜怒地一笑。「周相,良妃近日有孕,乃天大喜事一樁,朕原本十分欣慰……」

他老臉一陣火辣辣難堪至極,不過多年仕途浮沉,早已練就氣定神閑的功夫,面上恰到好處地透著一抹慚愧之色,顫聲道︰「請皇上息怒……都是老臣監督不力之過,老臣甘心領罪。」

「周相是三朝老臣了,又是良妃之父,朕便是看在良妃和皇嗣的份上,也不會多苛責與你,」他盯著周相,似笑非笑。「周相,可別再令朕失望才好。」

「老臣遵命……」周相戰戰兢兢。

楚宣帝銳利眼神隨即轉向吏部陳尚書,眉宇微挑。「陳尚書,朕此番發落你的親信官員,你可有要申辯或為之求情的?」

「臣不敢,皇上聖明,臣心服口服。」吏部陳尚書看著冷汗涔涔。

楚宣帝眸光如電,環顧丹陛之下跪伏在地的文武百官,一字一句,威嚴朗聲道︰「還望諸位愛卿牢記,既然食君之祿,就該忠君之事,擔君之憂!」

朝臣們一顫,忙齊聲喊道︰「臣等,恭領聖諭。」

楚宣帝自然知道底下這群百官依舊各自心懷鬼胎,可他兵權在手,也不怕那些冒出頭來的牛鬼蛇神和跳梁小丑……

只恨小舅舅的虎符始終下落不明,就連徐家祠堂也未能查出個痕跡,若是他能拿到徐家虎符,就能調動徐家所有暗伏的奇兵。

若是小舅舅凱旋回京後能識趣點,自動把徐家虎符呈交御前,他也就不須忌憚明面上駐紮各地的這些強悍之師,生恐他們不願為己所用,而必須忍痛一點一滴將其鏟除了。

……可惜了江陵城那三千徐家騎兵。

此時此刻,楚宣帝不免暗自後悔自己當時年輕氣盛,下手得太快了。

若能留到今朝,這三千徐家騎兵便能急召回京,固若金湯地牢牢護住了內皇城。

……在徐家軍面前,魏家軍算什麼?

他心里不是滋味,可事到如今追悔莫及也無用,還是先著手料理眼前這叫人頭痛的一團亂麻吧!

楚宣帝重振精神,開始頒布一道道聖旨下去,責成各地州縣速速查明,若有隱匿不報者,或尸位素餐者,皆拔官抄沒充軍或發配為奴。

此外缺糧一事,他便將之全部交代給了自己的心月復新任戶部安尚書——

「朕不管你用什麼法子,務必籌到足夠的糧食和種苗發送下去!」

安尚書有苦難言,硬著頭皮稟道︰「臣遵旨……只是,國庫因著前些時日海州等三州水患,才撥了大批賑災銀下去,連補還海商們墊付的銀子猶不足一半,若是先以購量和苗種為重,恐怕就得先挪用春末給邊疆軍隊的軍餉了。」

大楚疆域遼闊,不說各州縣民生庶務,光是全國上下近八十萬軍隊的嚼吃用度,豢養兵馬、打造汰換盔甲武器等等,每年就得耗費上千萬兩白銀。

那還是太平時期屯兵備戰時的開支,若有戰事爆發,那就更加遠遠不止于此了。

兵部吳尚書听到事關軍餉,這是跟他們兵部搶錢來了,不由一急,上前稟道︰「皇上萬萬不可听信戶部尚書片面之詞,軍隊餉銀何等重要,一個弄不好,引起軍中譁變,誰又能擔得起?」

戶部安尚書忍不住反唇相譏。「我大楚軍隊若不能共體時艱,在承平之時略退讓一步,先讓老百姓有苗可種有糧可食,如此輕易就要譁變……那說明兵部尚書恐有失職之處。」

「你!」兵部尚書勃然大怒。

「夠了!」楚宣帝面色難看,煩躁郁悶地冷冷哼了聲。「過去幾年風調雨順,國庫歲收喜人,怎麼前任劉尚書都能把稅賦歲收料理得明明白白,到你手中就已是無米下灶了?」

戶部安尚書心肝一抖,結結巴巴道︰「回皇上,不是臣瀆職,確實、確實過去這幾個月來國庫空虛——」

楚宣帝越听越是煩亂,大袖一揮。「滾下去把這些帳好好理一理……周相,你為百官之首,戶部之事也有你一部分督察不力的責任,朕便給你們半個月的時間籌款籌糧,否則,就休怪朕不顧念諸臣工的顏面了……」

周相已經恢復了一貫的深沉世故,恭敬無比地領命。「老臣遵旨。」

就在此時,大殿外八百里加急傳令兵氣喘吁吁跪倒在殿門口,淒厲喊道——

「稟皇上,邊關告急!夏人集結三十萬大軍叩關,十日內攻下銀州,已近逼延安府——」

剎那間滿殿震驚譁然,楚宣帝猛地起身,俊秀臉龐駭然難抑,月兌口而出︰「不可能!」

銀州、洪州和顏州緊鄰夏國,素來有鋼鐵長城之稱,尤其銀州有徐家軍和魏家軍聯手守得邊境猶如銅牆鐵壁,況且夏人早在數十年前就被徐家軍打得退回了西涼州,始終不敢進犯大楚半步……

正因如此,他去年才將銀、洪、顏州十分之二的軍力暗中調回了上京城,混入各軍隊中,成為他握在手中箝制各方勢力的王牌之一。

可即便是這樣,三州戰力也還有不下二十萬,都是精銳之師,以一敵三當不成問題,夏人縱使擅長馬上功夫,可武器粗糙,哪及得上大楚的精刀利箭?

朝上百官驚恐萬狀議論紛紛,武官們摩拳擦掌,爭相請戰,文官則是鬧哄哄地進言著,該以談判手段為先,或者可以開放榷場互市,和夏人進行貨物財帛買賣,滿足了夏人的胃口,許是能消弭不必要的大戰……

武官們罵文官沒卵蛋,虎狼都逼到眼前了還想與虎謀皮,作什麼春秋大夢呢!

文官們則斥喝武官有勇無謀,只懂得動干戈,須知兵者,不祥也雲雲。

楚宣帝只听得朝上亂哄哄你一言我一句七嘴八舌吵個不停,他頭嗡嗡嗡劇痛得厲害,最後雷霆震怒,命所有人通通退到殿外跪去!

而後,他面色蒼白咬牙切齒地把周相、陳尚書和兵部尚書通通叫到了御書房,君臣沉默了近一盞茶辰光後,楚宣帝瘖啞開口——

「依愛卿們看,夏人突發來襲,銀州陷落……是否事有蹊蹺?」

周相神情凝重至極,欲言又止,後來還是低低嘆了一口氣。「老臣……不敢妄言。」

陳尚書遲疑著,吞吞吐吐道︰「銀州陷落……不知魏刺史等人下落安危,唉,希望能得救才好。」

楚宣帝心下一個咯 ,半晌後深吸了口氣。「來人,把那傳令兵帶進來,朕要仔細問個清楚。」

「卑職領命!」尤指揮使肅然恭謹地躬身,親自去外殿將那個疲累得快虛月兌的傳令兵領至御書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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