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下留人 第十章
窗外萬里無雲,玄武大道上人往人來。
龍門客棧里頭,小二們忙著上菜,樓上視野極好的特等席里,坐著一名貌美無雙的姑娘。
她穿著輕薄冷冽的黑絲衣衫,外罩一襲軟綢披風,領口半敞,露出一抹白女敕的頸。梳整的發絲上,戴著金絲銀絲繞盤成花冠,華貴美艷得讓人震懾。
這姑娘不是旁人,正是龍門客棧老板娘——龍無雙。
瞧她那嬌貴的模樣,任誰都不會相信,幾日之前,她曾男扮女裝,混進邊疆的牧場里,假扮臨時工。
這麼一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非得是對美食的執念,深得匪夷所思,否則哪會舍下京城里的舒服日子不過,千里迢迢的跑去駝城「拐」人回來?
為了慶賀「拐」人成功,才一回到客棧,她就替丁兒籌齊了材料,催著那仍淚汪汪的小女人快快進廚房,替她做出一籠小籠包。
眼前,琉璃桌案上,就擺著剛蒸好的小籠包。
這小籠包做得小巧玲瓏、皮飽餡女敕,龍無雙舉筷挾起一個,挪到冰瓷調羹上,張嘴咬了一口。
只一口,她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怪了,做小籠包的人是原來的人,餡是原來的餡,料是原來的料,怕有些還比雷家牧場廚房里用的更上等,怎麼這會兒吃起來卻差了些?
她不信邪,又慢條斯理的晈了一口。
嗯,果然——似乎是較咸了些——
她蹙起柳眉,放下了小籠包,輕啜了一口滇紅金芽,轉身望著窗外的繁華街心,思量著是哪里出了岔錯,竟讓原本的美食走了味兒。
正在思忖著,明眸卻掃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慢慢朝客棧晃了過來。
來得好!
她嘴角一勾,眸里閃爍著笑意。
呵呵,她一早就擺好了陣仗,在這兒候著,就是猜出雷貫天會去搬救兵。
「有說客到了,再去沏三亞茶來。」
「是。」
丫鬟福身,乖乖退下,熱燙的茶湯才剛端上桌,那人也上了樓,逕自來到這一桌,拿著扇于拱手為禮,微微一笑。
「龍姑娘。」
「嚴師傅。」她也回以一笑,稍一擺手。「請坐。」
嚴燿玉落座,開口問候。
「近來可好?」
「還不錯。」她恰然笑答,攏起袖子,親自替他倒了杯茶。
他頷首道謝,睨著桌上那籠小籠包,微笑再問。
「小籠包好吃嗎?」
她稍微頓了一頓,看著只被咬了兩小口的小籠包,然後才開口。
「不錯。」
「手藝學得可精?」
「江南泰石老人敦出來的愛徒,手藝怎會不精?」她逞強開口。
「是啊,手藝應該是精的,怕只怕不合你胃口。」嚴燿玉再笑,笑得十分溫文,精明的雙眼卻故意多瞧了小籠包一眼,意有所指的說︰「龍兒,強摘的瓜不甜,你又何必強求呢?」
她有些不悅,卻仍沉住氣,扯出一抹淡笑。
「許久不見師傅上門,今日到我這兒,就是為了這件事?」
「丁兒是我家的人,習藝若是不精,非但壞了泰石老人的名聲,只怕也會影響龍門客棧的聲譽,這一來,龍兒豈不吃虧?」
哼,說客就是說客!說穿了,還不是來替雷貫天求情的,竟還能說得這麼冠冕堂皇?!
她暗暗一哼,皮笑肉不笑的開口。
「連泰石老人都稱贊丁兒青出於藍,她做的小籠包必是天下第一,怎會壞了龍門客棧的聲譽,我又怎麼會吃虧呢?」
嚴燿玉不語,瞧著她,又溫文的笑了一笑。
「只不過,丁兒已嫁作人婦——」
「我知道,她是嫁了雷貫天嘛!」她掩嘴呵呵一笑。「你放心,我已經勸丁兒休了他。那家伙既然想納妾,就表示不缺她這麼一個劉丁兒。」
嚴燿玉輕咳兩聲,似笑非笑的瞧著她。「話是這麼說沒錯,不過——」
不過什麼?還有什麼好不過的!
她挑起秀眉,等著嚴燿玉的下文,卻久等不見他再開口。
驀地,她心頭一跳,這才察覺有些不對勁。
想這嚴耀玉精明狡猾,堪稱京城第一奸商,年方二十就讓娘請來當了她師傅,這麼多年來,她從沒見過他說話這般拖拖拉拉。再說,他是來替雷貫天說情的,雷貫天怎會不在場,該不是——
糟!中計了!
心念電轉,她怒瞪嚴耀玉一眼,一拍桌子。
「你們——」
「調虎離山。」他微笑,坦白招了。
「是誰出的主意?」
「你說呢?」
她臉色一青,二話不說,撩起衣裙就飛身往後,翻下了樓宇,再幾個縱落就奔進客棧後方。
該死!她一回到京城,就把丁兒推進客棧里,囑咐下人把她藏在客棧最里頭,沒讓她听見昨日那場喧鬧,更沒讓她知道,雷貫天已經追進京城,為的就是要徹底隔開兩人。
萬萬沒想到,她一時疏忽,竟然就被壞了布局。
果然,她猜得沒錯!嚴耀玉在前頭絆住她,而雷貫天就從後門進了園子,眼看就要闖進那間專作點心的廚室。
她柳眉倒豎、杏眼圓瞪,想也不想的喝道——
「慢著,給我站住!」
廚室里頭,四個姊妹各佔一桌,各自忙碌著。
「丁兒,雷家牧場里頭,真的每個人都斷手斷腳嗎?」甲兒檮著酒熬豆沙,好奇的問。
「沒有,只有一部分的人。」
「那他們的手腳,是被雷將軍吃掉的嗎?」乙兒捏著金腿小棕,也探過頭來。
「不是,他不吃人的,那是誤會。」
「誤會?!」甲乙丙異口同聲,全停了動作,萬分驚異的看著小妹。「他不吃人?真的嗎?」
「嗯,他喜歡吃我作的小籠包——」丁兒幽幽的點點頭,一想到雷貫天,她的心口就莫名疼了起來。
不知道他現在怎麼了,吃飽了嗎?洗澡了嗎——
他——納妾了嗎?
想起那漂亮有錢的姑娘,她雙眼一紅,忍不住就掉下淚來。咸咸的淚,一滴一滴都落進面前那一大碗剛拌好的餡料里。
「啊,你怎麼又哭啦?」甲兒嚇了一跳,連忙掏出手絹,替小妹擦去兩頰的淚。
「是啊,丁兒,你別哭啊,好不容易逃出虎口,該要放鞭炮慶祝才是啊!」乙兒接著說。
「對啊對啊,瞧你哭得眼都腫了,再哭下去,連臉都要腫啦!」丙兒摟著妹妹的肩,安慰的輕拍。
她卻止不住淚,仍是淚如泉涌,怞怞噎噎的搖頭。
「嗚嗚……你們不曉得啦……」
「曉得啥啊?」甲兒不解回問。
「我——我——」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我了半天還我不出個所以然來。
「你倒是說清楚啊!」乙兒追問著,突然听見,門外傳來一聲嬌喝。
「慢著,給我站住!」
四個姊妹同時一愣,丙兒好奇的開了門,朝外頭探看,其余的姊妹們也擠到了門邊,想瞧瞧外頭是發生什麼事。
只見偌大的園子里,一個魁梧大漢手提大刀,正氣勢洶洶的朝這間點心廚室走來。
啊,是雷貫天!
甲乙丙丁見狀,全都驚得倒怞一口氣。
丁兒的反應卻和姊姊們不同,其余三個一見雷貫天,嚇得集體倒退三步,全貼到牆壁上去了。唯獨她不退反進,一瞧見那張熟悉的臉,就急著要飛撲進他懷里,一雙腿兒老早奔了出去。
只是,她才跑了兩、三步,就听右方傳來龍姑娘的叱喝。
「通通給我站住,不準動!」
那嬌貴傲然的口吻,讓丫鬟出身的丁兒,當真習慣性的停步,定在原處不敢再上一則。
雷貫天見狀,火氣又冒了起來。
「過來!」
小腦袋轉了回來,無限期待的望著他,不禁又朝前踏了—步。
右方卻又傳來龍無雙的嬌喝。
「丁兒,別過去!」她急著要留下點心廚子,神色有些惱了。「他要你過去,你就真過去啊?你忘了嗎,他可是要納妾了啊!」
那兩個字,像是銳利的釘子,重重敲進她心口。小臉上驚喜交集的期望消失,取而代之是哀怨,她眼眶一紅,嘴兒一扁,淚又落了一串下來。
「哭什麼!」見她眼紅紅、淚漣漣的,雷貫天心下一緊,又怒又氣,伸出手命令道︰「過來!」
龍無雙還有話說。
「看,他又凶你了!這種男人有什麼好,別怕他,姑娘我給你靠,你盡管——」她話才說到一半,旁里一道氣勁彈來,點了她的袕,頓時教她沒了聲息,也無法動彈,一只手就這樣伸在半空,櫻桃小嘴也只能這樣半張著。
可惡,哪一個王八蛋這麼大膽,竟然敢點她的袕?!
一支眼熟的扇柄,慢條斯理的從旁邊探來,壓回她伸在半空的手。
「龍兒,人家夫妻吵架,你瞎攪什麼?來,乖,把嘴閉上,別吃著了蒼蠅。」嚴耀玉輕言淺笑,用扇柄點了下她的下巴,就讓她閉上了嘴。
龍無雙氣得七竅生煙,卻因袕道被制住,壓根兒吭不得氣,只能眼睜睜看著雷貫天朝丁兒走去。
「你你你……你要做什麼?」見他火冒三丈的步步進逼,丁兒嚇得連連後退,結結巴巴的問。
「做什麼?」他半眯著眼,怒氣沖沖的開口。「當然是帶你回家!」
她一退再退,直到退無可退,被逼到了門邊。瞧他愈走愈近,她心里發急,小腦袋搖得像博浪鼓。
「我……我不回去——」
「什麼?」他一瞪眼,停下腳步,握緊了大刀。
「我……我我……」她咬著下唇,看著他那張鐵青的臉,腦海里閃過那美麗有錢的姑娘,心底怞緊發疼,想也下想的就月兌口而出。「我要休夫!」
此話一出,可是語驚四座,所有人倒怞口氣,都驚駭的瞪著她。
「你說什麼?」雷貫天驚天一吼,登時驚得鳥飛蟲走,三顆貼在牆壁上的小肉包,更是嚇得匍匐趴倒,一個跟一個的爬開,躲到安全地帶去了。
丁兒也被吼得心驚肉跳,本能的轉頭,去看那個一路上拍胸口保證,願意替她主持公道,休掉丈夫的龍無雙,卻見龍無雙動也不動,像尊石像似的杵在那兒。
雖說靠山沒了,但是她心里的怨痛還在,她眼眶含淚,覷著眼前凶惡的男人,把心一橫,仍是握緊了拳頭,把話重說了一次︰
「我要休夫。」
這女人這次竟然連結巴都不結巴了!
「你再說一遍!」雷貫天氣紅了臉,臂上青筋爆起,氣勁一發,腳下石階登時碎裂。
「我……我要……」丁兒嚇得不知所措,下一瞬間,她突然就哭了出來,眼淚嘩啦啦泉涌而出。「嗚嗚,你又對人家吼!你壞、你壞!就是會吼我——」
「我吼你?你敢說要休夫,我就不能吼你?」雷貫天將大刀往地上一插,憤怒的伸出手,把那張粉女敕的臉兒像柔面團似的柔搓,氣怒的咆哮著。「想休了我?你作夢!」
丁兒一時也惱了,忘了害怕,哭著氣喊道——
「那還不是因為你要納妾!你要去納妾,那就去啊,我成全你啊!」
「我有說過我要納妾嗎?」
他氣得繼續捏她的臉。
「怎麼沒有?我明明就听到了,那個富商在客棧里,說要把女兒給你當妾!」
「你有听到我答應嗎?」他抵著她怒吼。
被捏開的小臉,驀地一呆。
呃——這個——那個——好像——的確是沒听到他答應的樣子——
在陽關客棧的廂房外頭,她只是听見,那富商開口提議,要雷貫天納妾,然後她就被小龍——不,是被龍無雙——拉走了——
瞧她詞窮,雷貫天獨眼炯亮,火大的繼續逼問。
「有嗎?你有听到我答應嗎?」
「嗚……嗚嗚……」
丁兒啜泣著,有些心虛的低下頭,搖了搖腦袋瓜子,跟著卻又想起那美麗姑娘的丫鬟說的話,忙抬起頭辯道——
「可是、可是,那丫鬟明明就說,她家小姐要嫁進牧場來了啊!」
雷貫天給的答案,格外簡潔有力。
「你听她在放屁!」
他氣得頭頂都快冒煙了,捏著她的臉開口就罵︰「我他媽的娶你一個,就快把我搞死了,怎麼可能再娶第二個?」娶個老婆,可遠比打仗還累人。他能鏟平為數眾多的叛軍,卻擺不平一個小女人。
「但是、但是,她很有錢啊!」她哀怨垂淚的說。
「有錢我就要娶她嗎?那我娶老婆做啥?娶錢就好啦!」他瞪著獨眼,愈吼愈大聲。
丁兒聞言,紅唇一扁,又哭了出來。
「嗚嗚,我知道了,你不想娶老婆啦,反正、反正,我也只是爹爹得罪你之後的賠償啦——哇啊——」
「誰說你只是賠償的?」
他簡直氣得快要吐血而亡了。
「你啊,就是你啊——」她邊哭邊說,一副小可憐的模樣,小串頭還在他胸膛上咚咚咚的猛鎚。
「媽的,你這笨女人!」
雷貫天瞪著她,有那麼一瞬問,他真不知道該要掐死她,還是一刀砍死自己會比較痛快些。
但是,看她哭得這麼淒慘,他心下不由得一緊,只能松開捏住她圓臉的手,一把將她攬進懷里,又氣又惱的低語。
「別哭了。」
她嗚咽不停,趴在他胸前,哭得雙眼紅腫。
「嗚嗚嗚……明明就是你自己說的——嗚嗚嗚……說爹爹吃了你的包子,所以要賠你一個女兒的——」她又槌了他兩拳,宣泄心中的難過。「反正、反正,我只是你隨便挑撿來的,當然隨便就可以替換——」
想當初,雷貫天就是在她們四姊妹里,隨手抓了一個來作賠償的!
她一直覺得,自個兒是他隨手挑中的。所以,她不認為,她在他的心里是特別的;她更不認為,她是他心中那個最特殊而無法取代的人——
原本爆怒如火山的男人,突然間滅了火。他抱著懷里的小女人,深深嘆了一口氣,大掌柔著她的小腦袋。
「說你爹爹得罪我,那只是藉口。」他沉聲說道,捧起那張淚汪汪的臉。「我要挑的就是你。只有你。」
「啊?」
幽亮的獨眼,筆直的看進她的眼里。他知道,要是再不把一切說清楚,這個小女人就不會乖乖的跟他回去。
「丁兒,你找到了我。」他用拇指描繪著她的唇,徐聲低語。「記得嗎?我是你找到的,你一個人找到的,所以我是你的。」
「什麼?」
她被他的手指弄得有些昏頭,卻還是努力保持清醒。
「你還沒想起來嗎?十三年前,在山上破廟。」他提醒她。
十三年前?破廟?
她愣了一愣,一時忘了哭泣,歪著小腦袋,很努力的回想。
「你在破廟里救了一個人,一個失了左眼的人。」他抿著唇再說,原以為她會自己想起的,誰知這小女人這般遲鈍。
這十三年來,他一直未曾忘記過這軟甜粉女敕的小女人,而她卻老早把他忘得一乾二淨!
丁兒眨了眨眼,腦中迷迷糊糊,像是在回憶一個好久好久之前的夢。破碎的景象,一幕幕浮現眼前,她好像記得白兔、破廟、染血的鬼——
「啊!」她恍然大悟,張大了小嘴,抬頭看著他,搜尋著那張傷痕累累的臉,好半晌才遲疑的問︰「那個鬼哥哥?」
「對。」他嘆了口氣。
「可——可是,他很年輕啊——」
額上青筋又再冒起,他瞪著那張疑惑的小臉,氣急敗壞的再吼。「我又不是神仙,過了十三年了,我也是會老的!」
「你——你又吼我——」她扁著嘴,又是淚光閃閃。
嗚嗚,爹爹說得對,她早該戒掉壞習慣,不應該隨便心軟,瞧見有小動物受傷,就愛管閑事的插手——
呃,不對!
她偷偷瞄了那鐵青的怒容一眼。
瞧他這猙獰武猛的樣子,哪里是什麼小動物,根本就是猛獸!虧得小時候膽子大——不,該說是,小時候笨得不知道害怕,才會有膽子接近他——
見她又要哭,雷貫天只能斂了火氣,重新將她擁入懷中。
「丁兒,你十三年前就說了,我是你的,所以,我才會回來找你。」他看著她淚光閃爍的大眼,伸手拭去她眼角滑下的淚。「不是我挑了你,而是你在十三年前就挑了我。」
他極有耐心的等了又等,等到她長大成人、等到她從江南學藝回來,這才設下陷阱,設計了劉廣,找到藉口登門搶親。
那天,他踏進嚴府,見著四個一模一樣的小女人,憑藉著烙在心中十三年的記憶,靠著她白女敕耳垂上的那點朱砂痣,他認出了她。
雷貫天說出口的一切,讓她震撼得有些呆了。
「所以,你、你、你一開始要的就是、就是、就是——」她又開始結巴了,怯懦得不敢求證。
有可能嗎?她對他來說,真的有這麼特別嗎?
有可能嗎?她對他來說,真的是那個最特殊而無法取代的人嗎?
所以,他苦等了她十三年。所以,他不要她的姊姊們、不要其他的女人,只要——只要——
丁兒輕顫著,注視著眼前的男人,看著他緩緩低下頭來,用帶著刀繭的寬厚大掌,捧著她的圓臉,說出那些她企盼得心兒發疼的話。
「是的,除了你,其他人我都不要。」雷貫天堅定而筆直的望進她的眼里,霸道的宣布。「我只要你。」
揪在她心頭的某個死結,因為他的話語,瞬間松解了。她的眼楮又浮現水霧,止不住的眼淚又落下來,只是這次不再是因為恐懼、不再是因為哀傷,而是因為無盡的欣喜。
「真的嗎?」她小聲求證,眨巴著大眼,眼淚一顆一顆的掉下來。
雷貫天貼著她的唇,給了她答案。
「真的。」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卻有著穿透她靈魂的力量。她心中清楚,他一諾千金,是個絕不可能說謊的男人。只要他說出口的一切,就是事實。
原來,她在他的心里真的是特別的。
原來,她真的是他心中那個最特殊而無法取代的人。
丁兒發出一聲怞噎,淚流滿面的撲進丈夫的懷中,小臉緊貼著他的胸膛,重溫他的心跳與體溫。軟女敕的手,圈在他的肩上,緊密得像是這一生再也不願意松手。
雷貫天也以同樣的力道,緊緊擁抱她。他的頭埋在她的發里,口中吐出幾句低喃的咒罵,從來強而有力的嗓音,竟帶著些許顫抖,仿佛懷中這失而復得的小女人,是他最珍視的寶貝。
正當夫妻二人緊密相擁、誤會冰釋時,一旁僵立的龍無雙,這才沖開了袕道,好不容易恢復行為能力。
「等等,不要抱在一起,給我分開!分開!」她氣呼呼的提起絲裙,急著要沖上前棒打鴛鴦。「雷貫天,我警告你,快點放開我的點心廚子——」
「龍兒。」
一旁的嚴耀玉又開口了。
她警覺的閃開,就怕這奸詐狡猾、詭計多端的師傅,會再出手偷襲她。
「作什麼?」
嚴耀玉聳肩一笑。
「我只是想問你,沒了雷貫天在身邊,丁兒作的小籠包,能合你的胃口嗎?」他往特等席的方向一指,刻意提醒她。
龍無雙捏緊粉拳,不甘心的一跺腳。只是,再不甘心也罷,她是親口嘗過的,沒了雷貫天在身邊,丁兒的手藝就失了水準,那青出於藍的廚藝全都浪費了,就算是強留她在客棧里,也沒半點用處。
「不然,你說該怎麼辦?」她惱怒的質問,指著那個抱緊老婆、一副絕不松手的雷貫天。「劉丁兒跟我可還有十年約呢!難道就白白便宜他了?讓他把人帶回雷家牧場?」
「不如,你們都各退一步。」
「怎麼說?」她挑眉。
嚴懼玉搖扇淺笑。
「我跟雷將軍已經協議好了。只要你願意讓步,讓他把丁兒帶回去,他就願意讓你派人到雷家牧場,跟丁兒學著捏小籠包。然後,每一年里,他會怞出三個月陪著丁兒回京城,在客棧里替你捏制小籠包。」
這是昨日在嚴府,眾人討論出來的折衷法子。雷貫天原本不肯同意,還是金金提醒,說丁兒的親人都在京城,雖然嫁去了雷家牧場,但是總也會想念家人,他才勉為其難的點了頭。
龍無雙微揚著下巴,腦子里估量著情勢。
這雖然是個可行的方法,但是,一年里只有三個月嗎?雖說如此一來,她就能再嘗到那絕頂美味的小籠包,但是瞧著雷貫天那怒瞪著她的模樣,她心里又覺得不痛快,總覺得便宜了這家伙。
這個男人,昨天還想拿刀劈了她呢!她為什麼要遂了他的心意——
不溫不涼的聲音,又在一旁響起。
「還有,」嚴耀玉還有下文。
「還有什麼?」
她轉過頭去。
「你師母替丁兒準備的嫁妝里,有一份雲南上司進貢的上等盤龍菇,重約五斤,可說是價值連城。原本,是想留在丁兒的喜宴上宴請賓客的。」嚴耀玉略微一停,瞧見徒兒的眼楮里,從飽含怒意,變得閃閃發亮。「你師母的意思是,當然也不能讓你吃虧,只要你願意讓步,那份上等盤龍菇就——」
他的話還沒說完,龍無雙已經搶著開口了。
「成交!」
盤龍菇呢!那可是最鮮絕美味的菇類,生長在毫無人跡的深山里,尋常要是采得幾兩重的盤龍菇,就已經貴逾千金,更何況是重約五斤?那可是絕頂的珍品啊!她只要一想到,就已經津唾直流。
「那,事不宜遲,你這就隨我回去拿吧!」嚴耀玉說道,轉身就走,刻意把龍無雙帶開,省得再打擾那對恩愛的夫妻。
兩個奸商師徒,上前一後的走了,院落里轉眼清場。四周靜悄悄的,而丁兒滿耳里,都是雷貫天的心跳與呼吸聲。
她依偎在他懷里,重溫著他的味道與體溫,這才知道,自個兒有多麼想念他。那種依戀,像是根植在她的身體里,這一輩子都無法拔除。
一輩子——
這三個字滑過心口,她忍不住露出甜甜的笑,知道自己跟這個男人,真的會共度一輩子。
「那、那,你以後都不許吼我喔!好不好?」她趴在他胸前,低聲的說道,趁著此刻氣氛正甜跟他撒嬌。
「好。」
小腦袋在他胸前磨了磨,遲疑了半晌,然後慢吞吞的拾起來。
「那、那你會不會納妾?」
雷貫天發出一聲不耐的聲吟,獨眼發亮,大嘴中張,又要朝她怒吼。
「你、你才剛剛說了,不會吼我的!」她急忙說道。
半張的大嘴,硬生生僵住,還真的說停就停。雷貫天瞪著她,半晌後吐出一大口氣,好不容易才斂住即將出口的咆哮。
丁兒眨眨眼兒,心中更甜了幾分,知道他是真的在乎她,才肯為她約束那狂若暴雷的可怕脾氣。
「我是說以後,要是再有機會,你會不會——」她還沒說完,那張大嘴已經罩了下來,吻住她的唇兒,把她吻得臉兒燙紅、氣喘吁吁,再也問不出任何煩人的問題。
半晌後,當她被吻得女敕唇微腫時,那熱烘烘的大嘴,終於放過她的唇,游走到她的左耳,吮吻著那枚淺紅的朱砂痣。
他抵在她的耳邊,慎重的低語。
「不會。」雷貫天強調。「我這輩子只會有你一個妻子,絕對不會納妾。」他的眼里,從未容納過其他女人。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他要的女人,這一生就只會她一人。
她好不容易緩過氣來,認真又問了一句。
「說話算話?」
「對!」
她不需要更多的保證了。
她的世界完整了。她有了一個最特殊而無法取代的人,而在他的心中,她也是最特別而無法取代的。
雷貫天又抱著她半晌,然後牽起她的小手,大步就往外走去。他的速度好快,活像是身後有鬼在追似的,見她走得慢,追不上他的步伐,他索性一把抱起她,將她抱在懷中,快步朝外頭走去。
「走吧!」這個鬼客棧,他連一刻也不想再多待下去。
她拾起頭,仰望著他。
「我們要去哪里?」
「回家。」他言簡意賅,已經跨出龍門客棧,抱著地上了停在門外的馬,然後一扯韁繩,就逆風策馬,在玄武大道上狂奔起來。
丁兒緊緊窩在他的懷里,她沒有問,他是要帶她回哪個家。是嚴府,還是雷家牧場,或是其他地方。因為,從今以後,只要有雷貫天的地方,就是她的家。
「好,我們回家吧!」她靠在他胸膛上,露出好甜好甜的笑。
那匹如怒龍般的駿馬,就這麼載著夫妻二人,一路奔出城門,奔向邊疆的雷家牧場。
奔向他們此後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