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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情郎 第十一章

「大力錘」在泉州城很有名,他去之前已先了解過這兄弟倆的情況,得知他們是多年前逃難而來的難民,有個小弟流落在合歡島,被他妹妹芙蘭收容。

他憂慮地想,不知合歡島的失陷,是否與這孔家兄弟有關?

稍晚,當他離開「大力錘」時,雖沒得到想要的答案,但也並非空手而歸。

他見到了孔家兄弟,從孔老二的沉默寡言中看出他的陰冷,從孔老三的能言善道里察覺到他的狡詐滑頭。

盡管他們一口咬定昨夜是在清理船底,後來因霧太大才放棄。可他一個字都不相信。

郭逸海坐在桌前,注視著手中那個今天從死者身上取來的東西。

那是一把形狀怪異的刀鞘,輕彈刀鞘,一柄鋒利的小刀躍然而出,他的拇指劃過刀面上的圖案,那是倭寇的保護神——八幡大菩薩。

這把刀表明了死者的身份,倭寇刀劍不離身,尤其是這種代表身份的刀更是珍貴,因此那名死者必是倭人無疑。

現在,他最想弄清的,是邵五的真實身份。

他真的只是藍莊家僕嗎?

想到藍廷儒看到尸體時悲憤痛苦的神情,他的疑慮更深。盡管藍廷儒試圖表現出平淡,但那隱藏在眼底的情緒,瞞不過他的眼楮。

那絕對不是單純的主人對僕人的感情。

由此,他聯想到這兩天在泉州城所打听到的事。

人們談論最多的就是飛鷹和那位樂善好施的莊主。但對「飛鷹」的議論既有贊賞和崇拜,也有恐懼和詆毀,唯獨對藍莊主,幾乎都是贊美。

他沉思著,想起那聲高亢的鷗鳴,那顯然不是自然的鳥鳴,而是人為模仿的聲音,有著某種目的——召喚或傳訊。

他知道每次飛鷹行動時,都有鷗鳴聲出現。由此可知,昨夜在大嶼礁發生的事情,不僅與孔氏兄弟有關,也與飛鷹有關。

如此來看,邵五可能不是藍莊家僕,而是飛鷹的手下?

這個念頭在他腦子里猛然一閃,他忽然有了個更大膽的推測︰飛鷹一定與藍莊有關系,或許,飛鷹與藍廷儒本來就是同一人?惟有如此,作為僕人的邵五才會為主子外出,為主子而死!

以藍廷儒的地位和財富來看,他有足夠的能力和條件組織民間的力量,承擔起官兵無能擔負的守衛責任。

這解釋了為何每當倭寇或海盜來犯時,「飛鷹」總能及時采取抵抗行動,因為藍廷儒擁有大批擁戴者,自然有豐富的消息來源。

這也解釋了為何邵五那樣一個沒有行動自由的家僕,能在夜間私自外出與倭寇搏殺,因為他得到了他主人的許可。同樣的,這也解釋了為何自他上任以來,始終無法查獲「飛鷹」的下落,因為他有嚴密的保護層和眾多的支持者,想想看,誰會出賣自己的崇拜者?誰會想到富裕儒雅的鄉紳,會是那來無影、去無蹤的飛鷹?

當然,這同樣解釋了為何崔婉兒會竭力替「飛鷹」辯護,以及藍莊僕人為何會去找她,因為她認識「飛鷹」——藍莊主,並崇拜他。

她果真欺騙了他,果真有事瞞著他!

對此,他感到怒不可遏。可是想起昨夜她含淚對他說的話,他開始相信她並不是真的想隱瞞他,一定是被「飛鷹」所迫,她不得不如此。

如果是這樣,他會原諒她,忠于朋友的人不該受到指責。

疑團解開,他帶著自信的微笑,往城東藍莊走去。

他要去見那位勇敢的斗士,感謝他過去的努力,並禮貌地警告他︰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任何人——不管是誰,不管動機如何。

都不能違犯朝廷律法蠻干!

為了節省時問,他選擇走捷徑,那是一條崎嶇難行的山道。

不過片刻,他已經穿過陡峭的岩石和茂密的樹林,來到城郊的大峽谷。這條峽谷很深,兩面危岩聳壁,層層疊疊,是道天然屏障,峽谷外即是藍莊。

斜陽籠罩著峽谷,歸家的老牛和放牧的孩子在谷中奔跑。

晃眼間,他看到一個騎著馬的白衣女子,從山谷中跑過。

他本能地在山巒間奔跑,追趕那道白影,因為那景象令他想起兩年前的深夜,一個縱馬追逐他的白色身影。

很快地,他看到了奔馳在前方的駿馬,也看到了馬背上的白衣女子,盡管他們隔著一段距離,但他一點都不懷疑那是崔婉兒。

她在這里騎馬?

帶著一絲不確定,他加速奔跑,可她卻忽然失去了蹤影。

看著起伏的山丘,他懷疑她是不是發現了他,因而故意躲著他,否則為何一轉眼就不見了?

如果他有多一點時間,他會停下來尋找她。可現在他沒有時間,只能把疑問壓在心底,等遲一點再去找她。

才進藍莊,他就被屋前的一群人吸引了目光,並將他的好心情一掃而空。

他首先看到的是她,一身白色衣裙,雙頰紅潤的崔婉兒。

他沒有推測錯,她真的認識藍莊主!

因為他的突然出現,大家停止了交談,所有目光都投向他。

他銳利的目光越過婉兒蒼白的臉,轉向站在她身邊的藍廷儒,兩人目光短暫交會後,他再轉向其他男人,不由皺起眉頭。

他很難相信像婉兒那樣的官宦千金,怎會與這些漁民農夫來往?而且從他們聚在一起的樣子看來,似乎相處得很不錯。

他討厭自己對婉兒強烈的佔有欲,也說服過自己不必嫉妒,可是當看到藍廷儒的手保護性地放在婉兒手上時,他氣得幾乎要對那個男人出手。

難道,她與藍廷儒有不尋常的關系?

他帶著誰都看得出來的妒意走近,銳利的目光直刺他假想的「情敵」。

藍廷儒並沒有回避他的目光,帶著笑臉大聲道︰「郭將軍來了,有事嗎?」

他沒有回答,銳利的目光轉向婉兒。「你為何在這里?」

「我為何不能在這里?」與他的急躁相比,她顯得平靜,但並未正面回答他的問題。

她沒有想到他會突然出現,剛看到他時,她和其他人一樣驚慌。可是想到昨夜兩人最後似乎有了某種默契,她不再擔心他會誤會自己,而是擔心他的到來,會干擾她今夜的行動,因此她用堅定韻眼神告訴他,請他不要干預。

他們凝視著對方,他不是沒看出她的請求,但他不能接受。

「天晚了,你還不回家嗎?」他終于開口,眼楮因挫折和怒氣而閃閃發亮。

婉兒看出他正努力克制自己的脾氣,不由為此感到高興,輕聲說︰「我很快就回去。」

他的目光又在她臉上多停留了一會兒,然後變得不再那麼嚴厲,接著將視線轉向藍廷儒。

「藍莊主,可否借一步說話?」郭逸海要求。

「當然,郭將軍請里邊坐。」藍廷儒指著大廳的方向,再對婉兒說︰「姑娘稍待,我去去就來。」

婉兒笑道︰「藍大哥無須顧慮,我會等你。」

然而,在她轉向郭逸海時,卻發現對方眼眸里的平和已被破壞,正燃燒著她領教過數次的熊熊烈火。

她立刻想到是自己的那聲「藍大哥」惹的禍,他必定又把她與藍廷儒的關系想歪了。

老天,這個男人真是個大醋壇子,她暗自苦笑。

她轉身想走開,卻听到郭逸海懶洋洋的聲音。「既然你與藍莊主如此親近,那麼我希望你也進來听听。」

她猛地抬起頭,看到他黑瞳一閃。某種感覺掠過心頭,她感到不安,知道他仍舊不信任她,並視她為不安分的女人,這讓她不久前剛恢復的好心情,變得陰郁。

這難道就是她深愛的男人?

她的眼楮一陣刺癰,可是她絕不會讓他知道,他的言行有多傷人︰

她朝著那雙晦暗的眸子粲然一笑︰「謝謝郭將軍,我與藍大哥是好朋友,能得將軍信任,真是不勝榮幸,可是也得看藍大哥是否願意。」

「來吧,我需要你的意見。」藍廷儒挑釁地說。他看出郭逸海分明對婉兒情有獨鐘,卻被妒意弄昏了頭,因此想替婉兒給他點教訓。

郭逸海果真怒氣高漲。

藍大哥!好朋友!

她對其他男人如此親昵的稱謂,令他難以忍受,再看到藍廷儒公然表現出對她的佔有欲,他更加憤怒了。

「那就進來吧,既然你們如此難舍難分!」他惡聲惡氣地說著,跨進屋去。

婉兒嘴角不悅地抿起,很想開口怒斥他的荒謬,但被藍廷儒按住手肘。

她從後者的目光中得到提示︰忍耐。

想想今夜的事和外頭等待著她的人,她不再出聲。

「藍莊主,本將有事請教。」

看出她與藍廷儒彼此信任,令他非常嫉妒,但他決心先把那磨人的感情放開,徹底挖出「飛鷹」的秘密。

他相信,如果他出其不意,便可以從婉兒臉上看出真偽,畢竟,他了解她。這也正是他邀她進來的原因。

他說話時神情狀似漫不經心,可是熟悉他的婉兒和善于察苦觀色的藍廷儒,都知道實際上絕非如此,他非常認真。

然而,當他直接宣稱藍莊主就是「飛鷹」時,他們倆先是大吃一驚,隨後婉兒大笑起來。

她的笑聲和藍廷儒的反應,讓郭逸海很不高興,冷然道︰「有什麼好笑的?」

「當然好笑了,你怎會有這樣荒謬的想法?」婉兒腦海里勾勒出藍廷儒蒙頭蓋臉,手持弓箭的樣子,無法止住笑聲。

不過她真的很佩服他,上任才三天,就能尋到「飛鷹」的蹤跡,雖不正確,卻已接近真相。

在他之前,從來沒有人把「飛鷹」與藍莊聯想在一起。可是,他對藍廷儒的指控實在太出人意料!

「你瘋了!」郭逸海被她的笑聲惹惱了,目不轉楮地瞪著她笑出淚水的眼楮。

他在找她朋友的麻煩,她卻在笑,而且是真正的笑,不帶惡意的笑。

他想生氣,卻發現她的笑聲讓他呼出了久窒于胸口的濁氣,他的眸光無法自已地緊盯在她笑意盈然的唇上。

「你才瘋了呢!」她笑意盎然地頂撞他。

「呃,不……」看到他緊盯著婉兒的目光陰晴不定,藍廷儒擔憂地解釋道︰「郭將軍有所不知,藍某雖為男子,可既不會騎馬,也不懂船帆,即便有心,也無力做那些保家衛國的俠義之事,將軍一定是听到了謬傳。」

郭逸海的雙眼終于從婉兒臉上轉向他,見藍廷儒神態尷尬,目光坦蕩,不像在說謊,便說︰「不是謬傳,我對你的指控是有理由的。」

「什麼理由?」婉兒不笑了,腦子里飛快搜尋著自己在行動中,是否留下了任何對藍大哥不利的證據,可是並沒有。

幸好郭逸海沒有讓她焦慮太久,他把自己由今早發現的兩具尸體引發的懷疑,及由此得出的推論,一一說了出來。

听完他的分析,藍廷儒張大了雙眼,婉兒無言以對,因為他確實抓到了重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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