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喜冤家 第十章
「真……真的?」湛眸閃過異樣的輝芒,「你老姊真的這麼說?」
「當然是真的,我這麼老實的人會說假話嗎?我告訴你……」
「你啊,如果你算老實的話,天下人都是啞巴了。」清脆的嗓音驀地揚起,伴隨著一個翩然如蝶的美麗倩影,「喬書,猜我帶什麼來給你?」玉手提著保溫壺,獻寶似地揚起,「雞湯!這可是花了我好幾個小時炖的啊,保證營養好吃。」雞湯!
燕喬書可完全感受不到她的興奮,嘴角劃開半無奈的弧度。
江亦駒仿佛明了他的痛苦,朝他眨了眨眼,接著,爆出一陣毫不客氣的狂笑。「蠢駒!你笑什麼?」江若悠喚著從小給弟弟取的綽號,瞪向他,清亮的眼眸在落及他兩條腿時驀地圓睜,「你干什麼啊?哪有人把腿擱在病人床上的?你到底懂不懂得尊重病人啊?快滾!」玉腿一掃,踢落兩條不知好歹的長腿。「嘖,借放一下有什麼關系嘛!」江亦駒喃喃,但在姊姊怒目相視下也只能乖乖听命,索性站起懶洋洋的身子,「算了,我也差不多該走了,這兒就讓給你坐吧,老姊。」
「這麼快?不喝點雞湯再走?」
雞湯?別開玩笑了!
「不喝了,我跟GF約好了一起看電影。」他慌亂道,急急忙忙退開,「我過兩天再來看你啊,燕大哥。走羅,拜拜。」
俊挺的身子如旋風,一下卷得無影無蹤。
江若悠目送弟弟離去,好一會兒,才回過身子。
「你干什麼?」在看清病床上的男人的動作時她語調不禁高揚,跟著迅速翩然一旋,搶過他手中的東西,「這個水果不是給你吃的!醫生說你現在只能喝流質的東西,忘了嗎?」
「可是我喜歡吃水梨啊。」燕喬書可憐兮兮地眨眨眼。
「現在不行。」毫不同情。
「我口渴啊。」
「那就喝雞湯。」
「不要。」
「什麼?」
「不是,我是說……雞湯可能很燙,所以……」
「放心吧,我會吹涼了再喂你的。」她柔柔一笑,在病床旁的椅子坐下,一面打開保溫壺。
迎面送來一陣好聞的清香。
燕喬書不自覺地嗅了嗅,誠心誠意希望雞湯嘗起來的味道有它聞起來一半好喝。
她遵守諾言,旨了一湯匙後便低俯著臉龐輕輕吹著,鬢邊的發絲因這樣的動作微微散落,微微搖晃著,招惹著他一顆心也跟著微微晃動。
他怔怔看著,重新醒神後雞湯已送到唇畔了。
「來,喝一口。」
他點頭,乖乖就著湯匙喝了一口。
「怎麼樣?好喝吧?」
他微微一笑,「比在維也納那次好喝。」
「那當然羅,」她得意地說,「肯定是愈來愈進步嘛。」
他不語,定定凝望她。
「怎麼啦?」她被他看得有些心慌意亂。
他搖搖頭,「進步很多,若悠」語音沙啞,「現在吃你做的東西我應該可以不必擔心會拉肚子了。」
「什麼拉肚子?」黛眉一凝,顯然不欣賞這樣的贊美,「原來你這麼瞧不起我做的食物!」
他沒說話,悶聲地笑,卻以又一回低頭喝了一口她送過來的湯代表自己的心意。
她心一牽,一張嘴卻不饒人,「快喝,罰你全部乖乖喝完。」
「是,大姊,沒問題」
☆☆☆
待燕喬書總算解決完了一壺雞湯後,他再也忍不住盤旋心中許久的疑問,望著正忙碌地收拾一切的江若悠,他驀地沖口而出,「亦駒說的是真的嗎?」她動作一凝,仿佛遲疑了一會兒,才轉過笑意盈盈的清秀容顏,「什麼真的假的?」
「他剛才不是說嗎?說你……呃,」他頓了頓,實在感覺難以啟齒,「如果我死了,你也……不想活了」
「我是這麼說過啊。」相對於他的猶豫不決,她倒是乾脆地承認。
他莫名喜悅,「真的?」
「當然。」她瞪他,「燕喬書,這點義氣本人還是有的。」
「義……義氣?」
跟義氣有什麼關系?
「當然啦,我們倆交情這麼好,你又是為了救我才差點丟了一條命,如果你死了,我好意思獨活嗎?」她一副慷慨激昂的模樣,「當然是二話不說,陪你共赴黃泉!」
他一怔,方才充斥胸膛的喜悅此刻已轉成濃烈失望。
雖然她的確親口承認曾經說過的話,但這些……並不是他想听的,他想听的是……
一念及此,燕喬書驀地迷惘。
他究竟想听些什麼呢?
「不過話說回來,喬書,你不是一向最不屑電視電影里那種愚蠢的英雄主義嗎?怎麼會明知自己敵不過這麼多人,還要傻傻來救我?」她搖頭,仿佛不解,「要不是台灣國際刑警及時出現,你說不定真被他們亂槍打死。」
他微微苦笑,心底一陣說不出的酸澀,「你不是說過嗎?英雄難過美人關嘛。男主角本來就應該不顧一切去救女主角……」
她截斷他的話,「可是這是現實,不是電影。」
「我知道。」他的苦笑更深了。
而她深深睇他,水眸逐漸漫開朦朧薄霧。
薄霧掩住了她眸底的情感,教他怎麼也辨認不清。
半晌,她忽地掩落墨瞼,繼續收拾的動作,「我先去洗一洗保溫壺,等會兒再進來。」一面說,她一面起身。
燕喬書趕在她拉開門扉前喊住她,「等一下,若悠。」
「……什麼事?」她沒有回頭。
「那天……在飛機上,」他猶疑著,幾次要自己停止追問,卻又忍不住想厘清一切的沖動,終於,他深吸口氣,「你是不是吻了我的臉頰?」
「你在作夢吧!」她只這麼淡淡落下一句,轉開門把迅速離去。
留下他怔然望著那扇掩去她倩影的白色門扉。
☆☆☆
她背靠門,微微憔悴的容顏揚起,羽睫一眨,墜下兩顆晶瑩淚珠。
哭什麼呢?喬書已經醒來了,沒事了,還有什麼好哭的?
江若悠拚命地在心底對自己說道,可淚水卻不听話,依舊熱熱燙燙地滾上她眼眸。
她甩甩頭,索性讓它們流得更痛快。
為什麼不能哭呢?她差點失去他了啊,若不是老天垂憐,她也許永遠再也見不著喬書,永遠看不到他微笑時,頰畔兩個若隱若現的酒窩。
為什麼不能哭?在她絕望地以為自己將永遠失去他時,他忽然奇跡性地蘇醒了,一展開眼瞼,便對她綻開一個微弱卻絕對可愛的笑容——一個教她差點當場崩潰痛哭的笑容……
她是喜極而泣啊,不行嗎?就算以後每一回她想起這件事都無法克制地哭上一回,她也毫不羞愧。
江若悠想,深吸一口氣,一面伸展衣袖抹去脆弱的眼淚,一面邁開堅定的步履。
是的,她毫不羞愧自己因此而哭泣,唯一必須克制的是,她絕不能在他面前掉淚。
不能在喬書面前哭,他會心軟的……他是那麼溫柔的一個男人,肯定受不了她的淚水。
如果在他面前哭,他會心疼她、安慰她,在不知所措之際只能將她緊緊擁入懷里,讓自己的胸膛緊緊貼著她濕潤的頰……
她不能讓他那麼做——她很明白,如果再一次被他抱入懷里,她便會忍不住對他傾訴感情的沖動。
那會嚇壞他的!
她的表白肯定會嚇壞他的。
她可以想像到他茫然而驚慌的表情——一個他從來只當她是好朋友的女人居然開口說愛他!
他能說什麼?微笑著說自己很榮幸嗎?
不,他只會尷尬,不知如何是好,在百般思量後,終於半堅決半猶豫地一拍胸脯,決定發揮好友的義氣娶她……
她不能讓他那麼做!
他理想的嬌妻典型與她差了十萬八千里遠,應當是又溫柔又體貼又細心又甜蜜——絕不是她這種莽莽撞撞的女人。
她配不上他,勉強他發揮騎士精神只會讓兩人事後都嚴重後悔。
所以她必須好好隱藏,絕不能讓他有機會發現自己的情感。
在他面前,她只能笑,不能哭。
只能笑,像從前每一次送別一樣,笑著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朦朧視界——☆☆☆
「你明天要回維也納了吧?」她問,水紅的唇微微揚起,蕩開迷人的淺笑。他回去她很開心嗎?
燕喬書望她,心情像打翻了調味瓶,五味雜陳。他咬著牙,半晌,才自唇間一字一句迸落嗓音,「嗯。我老媽打了好幾次電話來催,罵我受了傷也不讓她知道。還有我姊,好像跟我姊夫鬧離婚,前陣子也回因斯布魯克去了——」他頓了頓,「這兩個女人天天急著要我回去,非確定我沒事才放心。」
「你是該回去讓她們看看。」江若悠點點頭,「她們這幾天肯定擔心死了。」「是啊。」
「我明天就不到機場送你了,不好意思,我還得上班。」
「沒關系,我又不是不認識到機場的路。」他半開玩笑。
她卻沒有回應。
氣氛忽地沉寂,兩個人不再說話,仿佛各自陷入沉思,好一會兒,江若悠總算首先打破僵凝的空氣。
「對了,那個警政署長不是要頒給你什麼獎章嗎?」她半開玩笑,可不知怎地,微笑看來有些勉強,「他不是一直贊許你幫助台灣緝毒有功,還說台灣十分需要你這樣優秀的緝毒人才。」
「獎章有什麼用?不如給錢實際。」他撇撇嘴,「這回為了扮演富家少爺,我可是耗盡本人那一點點微薄的資產了。」
她沒說話,凝歸他許久,「听署長說你父親臨終前就是在追查安非他命流入校園的案件?」
「……嗯。」他沉聲應道,神情忽地黯然。
「他告訴我你父親當時因為心力交瘁,所以才忽然心髒病發……」
「他會心髒病發是因為我!」他忽地截斷她的話,語氣激動而自責,望向她的湛眸幽微著痛苦的沉暗。
江若悠嚇了一跳,「為什麼?」
「想想看,一個個性嚴肅剛強、充滿正義感的老人,在發現自己的兒子也吸過安非他命會怎樣?」
「你——」她不敢實信,「吸毒?」
「……只吸過一次,是那些一塊在社區打球的朋友要我試試的。我就吸了那麼一回,」他垂下眼瞼,語音低微喑啞,「可就這一回,注定我一生後悔——」「喬書——」她輕喚著,在听出他的嗓音梗在喉頭時,心髒重重一怞。
她知道他哭了,雖然他低垂著臉,不敢讓她看見他的表情,可她知道他眼眸現在是紅的。
他只是拚命強忍著,不願在她面前示弱。
傻喬書!他們是這麼多年的好朋友,他又何必怕在她面前流露脆弱的一面呢?當年他父親逝世時他又為什麼不肯讓她分擔這些痛苦呢?為什麼要一個人藏在心底這麼深、這麼久?
這個笨男人,簡直笨透了!
她幽幽嘆息,伸手將他低垂的頭攬向自己柔軟的胸前。
她可以感覺到他身子突如其來的僵硬,可她不管,只伸出玉手溫柔地撫著他的頭發,「我現在總算明白你為什麼不惜一切也要逮到杜雲豐,斷了這條毒品走私路線,是為了你爸爸吧?喬書,因為你想補償他,想完成他的遺願,對不對?」他不語,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讓自己靠在她胸前,一動也不動。
一陣濕意染上她胸前衣襟,她忽地閑眸,深深呼吸,輕撫著他的動作更輕柔幾分。
「若悠……」
「別說話,」她溫柔地說,嗓音微微沙啞,「我都明白。」
她明白了,終於明白了。
她只恨自己明白得太晚,沒能及早為他分擔這一直被他埋藏在內心最深處的痛苦。
靜寂的氣氛圍裹著兩人,半晌,一個略帶猶豫的嗓音終於悄然揚起,「若悠?」「嗯?」
「我回維也納以後,你……會怎樣?」
他回維也納之後?
江若悠心髒一擰,緊緊怞疼。
「什麼怎樣?」她極力以輕松的語氣掩飾突如其來的心傷,「當然是繼續當我的無聊分析師啦。」
他抬起頭來,」對朗朗湛眸專注地凝定她,「你……不想交個男朋友嗎?」「男朋友?」她心一跳,「怎麼?你這麼怕我嫁不出去啊?」
「哈,我的確是有點擔心。」半開玩笑的回答後,他忽地一頓,陷入沉吟,半晌,雙唇終於堅定地開啟,「嫁給我吧,若悠。」
「你說什麼?」她忍不住震驚。
「我說請你嫁給我。」他嗓音沉穩。
天!她沒听錯,他真的開口向她求婚。
江若悠瞪著眼前神情縝靜的男人,心緒由開始的震驚、不敢置信,逐漸轉成濃濃的憤怒以及淡淡的哀傷。
他是什麼意思?要她嫁給他?他真以為她江若悠沒人要嗎?他真以為她需要他發揮騎士精神來解救她這個聖誕節過季禮品嗎?
他……竟敢開口向她求婚!他怎麼能?
她不需要他的同情!
刺痛攀上江若悠的眼眸,她眨眨眼,強迫自己逼落最冷冽的嗓音,「燕喬書,你是什麼意思?你真以為我沒人要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若悠,我……」
「記得我們在華納威秀那一次嗎?那個從香港來的帥哥分析師James打電話給我約我吃飯,」菱唇故意綻開甜甜微笑,「我們今晚要去PUB.」
「香港帥哥?」自記憶庫里翻出那天在華納威秀膽敢糾纏江若悠的男人影像後,燕喬書不覺面色一沉,「你要跟他去PUB?」黑眸緊盯著她。
「是,所以你不用為我擔心,我江若悠還不至於沒人要。」
「你以為我向你求婚是因為怕你沒人要?」他狠狠瞪她。
「難道不是嗎?」她回瞪他,「我告訴你,你的擔心是不必要的,我有人追,而且如果我願意施展魅力,說不定今晚還能騙到一個火熱的Onenightstand……」
「什麼?你竟打算跟一個才第一次約會的男人上床?」
「不行嗎?」
「當然不行!」黑眸倏地燃起灼烈火苗,他猿臂一展,用力攫住她的肩膀,「我警告你,我絕對不許你……」
「你沒資格許不許我做什麼,我告訴你我做定了,你管不著!」
☆☆☆
他管不著!他憑什麼……限制她應該或不應該做什麼,他又憑什麼決定她需要他發揮那該死的騎士精神,為了兩人多年來的交情不惜委屈自己娶她?他憑什麼?她不需要這樣自以為是的同情,她不需要……
「你……該死的以為我需要你的施恩嗎?」江若悠喃喃,瞪著酒杯里黃澄色的液體,「我……呃,不需要你到我那麼好,你可以去娶一個溫柔賢慧的妻子,盡管去啊……」口中雖這麼說,可心髒不知怎地卻重重一怞,「你不必……不必在意我——」
「怎麼了?Debbie,」坐在她身旁的男人關懷地問道,右手托起她的下頷,溫柔地凝視她酒霧迷蒙的眼眸,「你在自言自語什麼?」
「沒……沒什麼,」她揮了揮手,試圖掙月兌男人的掌握,「James,我好像……醉了——」
「你喝太多了,Debbie.」
「我們……我們回去吧。」
「就這麼回去啦?」James揚聲,似乎有些驚訝。
「那……不然你還想怎樣?」
「再陪我多坐一陣子嘛,Debbie,」他托住她的手臂,「PUB才正開始熱鬧呢。」
「不要!」江若悠甩開他,掙扎地站起身,「我要……我要走了——」說著,她轉過身,搖搖晃晃地就要舉步離去。
James連忙跟上,雙手扣住她的縴腰穩住她的身子。
「放開我啦!」
「不,這樣太危險了,Debbie,你喝醉了……」
「我沒事,我……自己可以走——」
「不行,Debbie,」James仍然堅持扶著她,「我不放開。」
「放開!」
「不行。」
「為什麼不行?」她狠狠瞪他。
他無奈地嘆一口氣,「我說過不能讓你單獨一個人……」
「放開她!」
突如其來的怒吼忽地插入兩人的爭論中,清醒的男人與半醉的女人同時一凜,將目光調向聲音來源。
是燕喬書,挺拔的身軀擋在兩人面前,濃眉緊蹙,一向泛著笑意的唇角此刻亦緊緊抿著,渾身上下透出一股陰沉嚴凜的氣勢。
這樣迫人的氣勢教一對男女乍然啞口無言,只能愣愣望著他。
「跟我走!」趁兩人還未回神前,燕喬書伸出手,一把拉過江若悠搖搖欲墜的身子。
「我……我不要!」終於捉回迷茫神智的江若悠拚命掙扎著,口齒不清地嚷著,「我跟……我跟James還要繼續狂歡……現在……現在還早……」
「早什麼?」燕喬書在她耳畔吼道,「都過了十一點了!」
她忍不住微微退縮,可語氣卻依舊倔強,「十一點才是台北夜生活的剛開始呢。」
「你!」燕喬書氣絕,更加用力地扯住她,一路將她拖往PUB門外,「跟我回去!」
「我不!你放開我啦。」她扭動著,「你們這些男人是怎麼回事?明知人家不願意,還硬要強迫人家……」
她喃喃抱怨著,無論如何就是不肯隨燕喬書乖乖離去,兩人索性當街拉扯起來。
這時候,James也追上來了,一副準備英雄救美的模樣,「喂喂,你這家伙究竟是誰?為什麼總是出現來搞破壞?上回也是你硬拉Debbie走……」話語未落,兩束凌厲的眸光便射向他,他身子一顫,「我……我沒說錯啊,上回真的是你……」
燕喬書冷冷瞪他,「你說完了嗎?」
「說……說完了。」
「說完了快滾!我還有話私下跟我的「未婚妻」說。」
末了特別強調的名詞震驚了James,回望他的神情一臉痴呆,「Debbie是你的未婚妻?」
「不是!」
「是!」
兩個聲音同時揚起,迥異的回應教James一雙眼來回左右地看,不知如何是好。
最後,他決定自己還是別招惹眼前這個顯然正在氣頭上的俊偉男人,先溜為妙。
「喂,James,」江若悠不敢置信地瞪著那個正以最快的速度消失的背影,「你怎麼就這麼走了?不是說還要繼續玩嗎?」
「玩什麼!」冷厲的嗓音銳利地劃過江若悠耳畔,跟著一只大手轉過她痴痴望著James背影的臉龐,「跟我回去。」
他憑什麼這麼命令她?江若悠瞪他,他以為她是什麼?一條隨人召喚的狗?「我說了我不回去!」她銳喊,嗓音瀕臨歇斯底里。
「你不回去還想怎樣?難道真想在街上隨便找個男人玩一夜?」
「不行嗎?」
「當然不行!」
「有什麼不可以?反正我已經不是處女了,不在乎再多幾次美妙的經驗……」「江、若、悠!」
「我要玩,就算我跟全世界的男人上床你都管不著,你只不過是我的「朋友」而已。」
天!他真該給這莫名其妙的女人一耳光!
狂怒的浪潮驀地席卷燕喬書心海,「江若悠!你給我清醒一點!」他怒吼,一面用力搖晃著她的肩膀。
「我不要清醒,不要你管我!」她怒瞪他。
「我怎麼能不管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不是!」江若悠一陣驚跳,「好朋友」三個字像某種銳鑽,毫不容情地刺痛她的心,「我只是個粗魯、笨手笨腳、神經大條、一點都不溫柔體貼的女人,別說為人妻,我連當人朋友都做不好!我不需要你這個好朋友,更不需要你自以為是向我求婚,我不要不要不要!你听清楚了嗎?我不要!」她尖聲喊,一面用力跺腳,「我不想嫁給一個不愛我的男人,更不想委屈自己把朋友當老公,你听懂了嗎?听懂了嗎?」她質問他,一句比一句激動,一聲比一聲高亢,到後來,已是被淚水佔據一雙眼眸,只能透過朦朧的迷霧凝望他。
他的臉龐,在她迷蒙的視界中像是忽然一黯,就連一對湛眸也斂去平素所有光彩。
「你真的認為嫁給我是委屈?」他低聲問,語氣平穩,听來卻仿佛空落。她驀地咬牙,「對。」
「……我明白了。」他一頓,片刻,嘴角忽地揚起半自嘲的弧度,眸光一轉,落定不知名的遠方——☆☆☆
他就這麼走了。
又一次,她只能留在台灣,看著他往遙遠的維也納飛去,盼著也許兩年、三年之後他們倆會有機會再見。
而那個機會很可能就是他的婚禮。
「我會邀請你來參加我的婚禮的。」分手時,喬書這樣告訴她。
他的婚禮……
她想,止不住酸澀的淚水奔流。
他的婚禮……難道她真的注定只能看著他春風得意地挽著美麗的新娘,在他的婚禮上表演相聲娛樂嘉賓嗎?
她不要……可,她又能怎樣?行事莽撞的她永遠也當不成一個男人的好妻子,她只會拖累自己最愛的人而已。
她只會讓她最愛的人為她受傷,根本無法好好照料他的生活。
哦,她真的笨死了……
「嘿,老姊,你還在家里做什麼?」
蘊滿責備的嗓音尖銳地刺向江若悠耳膜,她不覺捂住耳朵,額頭跟著一陣疼痛。
揚起頭,眼瞳映入的竟是她那個應該早回新竹上班的弟弟,「你怎麼會在這兒?今天不用上班嗎?」
「那你又為什麼不上班?」江亦駒瞪她。
「我……頭痛。」她隨便編個理由,「請假。」
「你既然請假,為什麼不乾脆去送機?你不知道燕大哥今天早上的飛機走嗎?」「我……知道。」她點頭,語氣空靈且茫然,「我沒法去送他……」
「為什麼沒法?是不想還是不敢?」
「不敢?」她顰眉,不明白為什麼弟弟要用這樣的口氣和她說話。
「因為你舍不得他走,所以不敢去送機,害怕自己到時候會忍不住哭著要他留下來。」
江亦駒口氣冷淡,卻正中江若悠的心事,她身子一顫,幾乎站立不穩,她扶住沙發椅背,悄然勻定過於急促的呼吸。
接著揚起頭,送給弟弟一抹蒼白的微笑,「你胡說八道什麼?」
見她明明大受震撼卻又假裝鎮定的神情,江亦駒只覺得自己被打敗了,他無奈地大翻白眼,「我真受不了你們這兩個遲鈍無比的家伙了!明明都愛著對方、在意著對方,卻又假裝毫不在乎,一個瀟灑地走人,一個找藉口不去送機,真是——」他驀地一頓,雙手一攤,伴隨著一陣深深嘆息,「真不曉得你們這對冤家玩的是怎樣一場愛情游戲!」
「別……別胡說,亦駒,我跟喬書之間沒什麼……」
「沒什麼?沒什麼他會為了救你不惜丟掉自己一條命?沒什麼你會說如果他不醒來你便要跟他一起走?兩個人的性命都可以這樣交給對方了,你還告訴我你們之間沒什麼?真的沒什麼嗎?」
一連串的質問擲向江若悠,逼得她幾乎透不過氣,「我們……我們是好朋友嘛,過命的交情……」
「是啊,你們是好朋友,過命的交情!」江亦駒截斷她微弱的辯稱,諷刺又無奈地說︰「因為做了十幾年的好朋友,所以沒膽量也沒眼楮認清彼此的真感情了。姊,」一雙有力的手放上江若悠縴細的肩,跟著一對幽深的眸子緊緊鎖住她的臉龐,「燕大哥是不是跟你求婚了?」
她再度一晃,「他……只是一時胡涂,我沒答應——」
「為什麼不答應?你要折磨燕大哥到什麼地步才甘心?」
「我沒折磨他!」她對著弟弟怒喊,感覺一顆心不斷揪緊,「我只是不希望他因為同情我而向我求婚,我江若悠沒那麼可憐……」
「什麼?」江亦駒瞪她,眼神滿是不可置信,「你以為他是因為同情你才向你求婚?」
「就是這樣。」
「天,」他一翻白眼,忍不住大搖其頭,「像我這麼聰明的男人怎麼會有你這種笨姊姊?老爸、老媽的基因出了什麼問題?」亂七八糟地感嘆一陣後,他深深吸氣,「姊,你難道到現在還看不出燕大哥對你的感情嗎?」
「什麼感情?」
「好吧,就算你認為一個男人肯為了救你不惜犧牲性命是因為義氣,就算你認為他跟你求婚是怕你嫁不出去,那他要我幫他監視你有沒有交男朋友又怎麼說?」「什……什麼?」她一震,心韻凌亂,揚起朦朧的眼眸,不敢置信地瞪向江亦駒,「喬書要你……監視我什麼?」
「他說,要是這兩年你在台灣交了男朋友,無論如何要我通知他一聲,他一定馬上飛回來親自檢視。」
「檢視?」
「他要親自評估,看那個男人是不是真有資格娶你。」
「他干嘛那樣做?」
「因為愛你啊,笨蛋!要不是因為舍不得把你隨隨便便拱手讓人,他干嘛要來評估人家合不合格?」
她听著,心韻莫名失速,「他……愛我?」
「他告訴我,如果那個男人夠好,他會忍痛退出;要是不合格,他說什麼也不會輕易讓你嫁給那家伙。」
「他真……喬書他真的這麼說?」江若悠嗓音發顫。
「千真萬確。」
「那他……干嘛自己不對我說?」
「因為他認為你不愛他,他後悔自己向你求婚,弄得現在連好朋友也可能做不成。」江亦駒解釋,停頓數秒,忽地嘆了一口氣,「姊,你不曉得燕大哥昨晚在電話里的語氣听起來多落寞,他說做不成你的情人,至少希望自己還是你的朋友,他很後悔一時沖動破壞了你們倆這麼多年來的默契。」
「他真的……真的這麼說?」
「真的。」
「他真的愛我?真的舍不得我?」
「真的。」
天!
江若悠心髒狂奔,幾乎跳出胸口!她得伸手撫住胸口,才能令自己記起呼吸的頻率。
她深深呼吸,呼氣、吸氣、呼氣、吸氣……
喬書是愛她的——喬書是愛著她的!
他向她求婚,不是因為同情,不是因為可憐,不是為了發揮那可惡的騎士精神,而是因為他愛她!
他愛她,可她居然跟他說嫁給他是委屈……天!她一定傷透他的心了!
想著,江若悠忽然焦急起來,「怎麼辦?我傷了喬書,他現在一定很難過——」她上下搖晃著弟弟的手,「我該怎麼辦?亦駒,怎麼辦?」
喬書愛她,他舍不得她,他不想把她讓給別的男人,可她卻重重地傷了他……
「姊,冷靜一點,你這樣乾著急也沒用……」江亦駒勸著她,忽地一頓,「你的手機響了!」
「我的手機?」她定了定神,伸展右手拿起擱在客廳桌上的手機,「是喬書,他傳短訊給我……」
「他說什麼?」
「他已經到機場了。」她應道,神思有片刻茫然。
他已經到機場了,很快就會搭上飛機,遠遠地離開台灣……
「那你還不快去?」江亦駒催促著。
她一愣,「我去?」
「天!難道你不應該去跟燕大哥解釋清楚?你舍得就這麼讓他走了?」
「不,我不要,」她喃喃應道,「喬書不能就這麼走了……」
☆☆☆
他不能就這麼走了,她還沒告訴他她也愛他,她會等著他回來娶她——不,就算他不回來也沒關系,她可以到維也納,她可以為了他飛到維也納。
她要追上他,要告訴他她愛他,她該死的早就不曉得愛上他多久了,卻一直不肯對自己承認。
她要告訴他,每一回他離開台灣,對她而言都是新一段相思的開始,而這一回,她不要再承受這樣的相思折磨了。
她要告訴他!
「天,亦駒,我想告訴喬書的話太多太多了,可我怕我開不了口,萬一我說不出口怎麼辦?」
「怕開不了口的話,就寫信吧。」對姊姊的慌亂,江亦駒只是微笑以對。是啊,寫信!說不出口的話,她可以用寫的啊。
遵照弟弟的好提議,江若悠打開皮包,取出自從買下以後一直晾在皮包底層的PDA.取出光筆,她開始專注地寫起告白信來。
☆☆☆
燕喬書不明白自己在期待什麼。
也許是一個身材窈窕的消佳人,清秀的容顏嵌著一對燦亮美麗的大眼眸,周圍還浮著一圈淡淡的黑影……
一念及此,雙唇不覺微微一勾,揚起迷人的弧度。
不知怎地,她的黑眼圈總令他聯想起懶洋洋的熊貓,可愛極了!
她老是抱怨自己天生的黑眼圈,他卻覺得有的時候它們反而更增添她幾分嫵媚。
說他奇怪吧,他就是喜歡她的眼楮,尤其在她摘下眼鏡以後——他衷心希望,她是為了他摘下的。
不可能的。
他神色一沉,嘴角的微笑泛上淡淡無奈。
對她而言,他不過是一個朋友而已,他又怎能奢望她為己悅者容呢?
她根本不愛他,可他卻愛慘了她……
「先生,你的護照。」低沉的嗓音拉回燕喬書迷蒙不定的思緒,他定了定神,這才發現海關的護照查驗已經輪到自己了。
他遞出護照,怔然地等著海關人員檢查護照、核對護照上的照片和本人的相似度,然後俐落地蓋上出境章。
待檢驗完畢後,他接過護照,擱入西裝內袋,邁開步履……
「喬書!喬書——」
清朗的女聲忽地在他身後揚起,他悚然回身,一個淡薄的影像映入眼瞳,他眨眨眼瞼,當朦朧的倩影真正清晰時緊緊屏住了呼吸。
是若悠。
真的是她!怎麼可能是她?
沒錯,他是期盼她的出現,是暗暗希望昨晚表明絕不來的她能突如其來地出現。
為了心頭隱微的渴望,他幾乎在機場大廳磨蹭了整整一小時,直到最後一刻才入關。
可當飛機起飛的時間愈來愈迫近,一股愈來愈濃烈的失望也跟著壓上心頭。他想她不會來了。
可她卻出現了,在他已經出境的時候……
「喬書!」娉婷的身影在一列列等著檢驗護照的旅客之間顯得格外懾人心魂,她仿佛以為他還沒看到她,拚命朝他揮著雙手,「我在這兒,我有話告訴你——」她有話告訴他!是什麼呢?
燕喬書身子一顫,再也忍不住瞬間沖擊胸膛的滿滿激動,他驀地轉身,踏開步履就要往回走。
「喂,先生,你已經出境了,不能再回去。」一個身材高大的機場保安人員擋住他。
「我知道。」他語氣焦急,「可是我有要緊事,麻煩你通融一下好嗎?」「不行,這是規矩,如果每個旅客都像你這樣的話,我們還怎麼維持秩序?」「拜托你……」
「不行!」
其他保安人員以及等著出境的旅客都注意到這一幕了,所有人都瞪大眼楮瞧著燕喬書,仿佛懷疑他神智是否清醒。
他不在乎,一手排開保安人員的身子,對著同樣被擋在海關護照查驗處外的江若悠高聲喊道︰「若悠——我也有話要告訴你——」
「什——麼?」
「我——愛——你,你听到了嗎?你愛不愛我都沒關系,可我還是要告訴你,我——愛——你!」他用盡全身力氣喊道,清澈明朗的告白瞬間啃在整座大廳內。
所有人听了,唇角都不禁揚起淺淺弧度,包括江若悠。
但她更想哭,她伸展衣袖,抹去忽然泄落一頰的淚水,雙手在嘴唇旁圈成圓筒狀,「到那邊去,喬書,到那邊去!」
那邊?
燕喬書有片刻怔然,在見到她倩影翩然朝另一個方向逸去後忽地領悟。
他回身,往左轉,走向通往登機門的長廊,不一會兒,他便看到玻璃的另一邊江若悠的身影。
他以最快的速度跑向那扇阻絕兩人的玻璃。她站在玻璃的另一頭,雙手抵著玻璃拚命喘氣,額前凌亂地垂落濕透的發繒,鼻尖冒著細碎的汗珠,看得出費了一番力氣才趕到這里。
他心跳加速,呼吸凌亂。
「若悠,若悠,」他敲著玻璃,「你听見我剛才說的話了嗎?」
「听見了。」隔著玻璃傳來的語音微微朦朧。
「那——」他呼吸梗在喉頭,「你不是也有話要跟我說嗎?」
「你……真的愛我?」黛眉憂愁地顰著,「愛我這麼一個粗魯又神經大條的女人?」
燕喬書聞言,深深吸氣,他認真地望著她,望著玻璃對面、又煩惱又不敢置信的她。
「是的,我愛你,我就愛你的粗魯跟神經大條,更愛你在不經意當中流露的溫柔與體貼。」他說,貼向玻璃的俊秀臉頰躍動著兩個好看的酒窩,「我愛你,若悠,愛你。」
她不語,氤氳的明眸凝蹄他,半晌,瑰麗的唇角悄然一揚,漾開動人心魂的微笑。
燕喬書看呆了,「若悠,你……肯答應我的求婚嗎?」
她依然不說話,玉手一個反轉,托起小巧的PDA緊貼玻璃。
他不解她的動作,「什麼?」
「你的也拿出來。」她微笑解釋,「我的答案存在里頭。」
「存在里頭?」他先是一愣,在弄清她的用意後心跳更加狂野,連忙探手伸入西裝口袋取出與她同時購買的PalmV,對準她的。
在四束意味深長的眸光緊緊纏繞中,兩人說不出口的愛語悄然透過紅外線,直接送入了對方的掌心。
傳輸完畢後,他對她深情一笑,她亦回應一抹淺笑盈盈。
數秒後,兩人同時轉身,各自往不同的方向離去——懷抱著對方甜蜜而溫暖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