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黏皮糖 第六章
因為朱臻亞渾身濕透了，顏愛欣只好拜托老板讓他待在廚房。
她一向不是個願意給人制造麻煩的人，所以這個請求對她而言就像是向別人提出了多麼過分的要求一般，令她緊張不已。
老板本來不同意，不過當他看到朱臻亞露出了可憐兮兮的神情，听到他語氣誠懇的懇求之後－－顏愛欣在旁邊咋舌，這讓她更加肯定朱臻亞最大的專長就是裝可愛和賣乖－－老板是多麼要求員工守分寸的一個人啊！現在不止點頭答應他可以留在廚房，還主動拿了件干的衣服給他，連其他在場的同事也立刻被朱臻亞乖寶寶的模樣給收買。
當顏愛欣在前面給用完餐的客人收拾好餐桌之後，再回到廚房，朱臻亞已經換上干淨的衣服，坐在員工餐桌旁喝著大廚特地做給他的熱姜湯，幾個在廚房工作的學徒甚至已經和他有說有笑了。
她在這個地方工作快一年了，和同事們頂多就是點個頭，打個招呼而已，她不得不承認朱臻亞在這方面真的很讓她佩服。
「愛欣，妳晚餐還沒吃，肚子餓不餓？」朱臻亞一見她回到廚房，立刻說道︰「賀大叔要做海鮮燴飯給我吃，我請他幫妳弄一份，好嗎？」
賀大叔就是大廚，在店里說一句話可比老板還有分量，他們每個人都恭恭敬敬的喊一聲「賀師傅」，尤其大廚不大說話，甚至從來不笑，大家一直不太敢主動和大廚說話，這家伙才進廚房沒多久，竟然就親密的喊人家大叔了。
「我還在上班。」其實店里的服務生有時沒吃晚飯就來上班，也會請同事幫忙照看一下，然後躲在員工休息室里吃個飯團或面包，可是顏愛欣一向和同事都沒什麼交情，而且以她不願給人制造困擾的個性，自然是寧願餓著肚子工作了。
大廚只是看了她一眼，一只手已經把炒鍋里的食材多加了一份。
「吃飽了才有精神工作。」大廚頭也沒回的道。
顏愛欣耳根子熱了起來，這是因為覺得自己給人添了麻煩，卻能夠得到斥責以外的回應，這是她過去想也不敢想的。
這個社會的冷漠，在當年的她心里造成的陰影，真的太大、太深了。
「謝謝賀師傅。」她訥訥的道。
「不是吧！」和顏愛欣一起收盤子的小玲喊道︰「愛欣，妳還沒吃喔？那我剛剛問妳要不要吃我買的草莓面包時，妳怎麼不要啊？」
「我……」顏愛欣的臉更熱了，小聲的說，「我想說妳只買了一個，自己吃都不夠了。」
朱臻亞看著她，眼神里寫滿心疼與愛意。
愛欣果然很可愛啊！他微笑著想。
「三八啊！跟我計較這個……」小玲粗魯的拍了拍顏愛欣，「那妳先吃飯吧！外面的工作有我在。」
「謝謝。」原來這個講話大聲，老是躲在休息室吃零食的同事，其實是這麼友善，顏愛欣今天忽然發現自己過去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身邊的人。
小玲揮了揮手，示意顏愛欣別和她客氣，就離開廚房工作去了。
「適時的對外求援，沒那麼困難對吧？」朱臻亞笑著說。
顏愛欣沉默的，帶著淡淡微笑的點點頭。
香噴噴的燴飯上桌，朱臻亞一邊不停的贊美大廚的手藝，一邊吃得心滿意足，那些好听的話由他嘴里說出來，就是令人听得渾身舒坦，一點也不像在拍馬屁或恭維，反而教人深信他是句句肺腑、字字誠懇。
接著顏愛欣看到她在這邊工作以來最讓她驚訝的畫面－－大廚竟然露出一個微笑來了！這同樣讓正巧在廚房工作的其他同事瞪大了眼，嘴巴再也合不起來。
「愛欣，這尾蝦子看起來很好吃，」朱臻亞用湯匙舀起一口飯，上頭躺著一只剝了殼、肉質肥美的蝦子，「來，這給妳吃。」他邊說著，邊把湯匙湊到她的嘴邊。
「不要啦！」顏愛欣紅著臉，小聲的道。
「來嘛！嘴巴張開。」朱臻亞像四周的人都死光了似的，完全不在意的哄著她。
顏愛欣既尷尬又蓋赧的看了看周圍的同事，除了距離較遠，仍在忙著自己工作的人以外，已經有幾個廚房學徒刻意佯裝不知道他們兩人的舉動，但耳朵卻拉得尖尖的，眼楮也不時帶著揶揄的笑意飄過來。
知道朱臻亞不達目的不肯罷休，再僵持下去只會讓她更想找地洞鑽進去，于是她很快的吃下他喂過來的那口飯，臉也紅到不能再紅了。
「好不好吃？」朱臻亞笑問，覺得特別開心。
顏愛欣胡亂的點點頭，頭低到不能再低，狀似專注的吃著她面前的燴飯。
拜托別再來了，否則她真的很想捂著臉逃跑啦！
下班時雨已停，朱臻亞如願護送顏愛欣回家，他很主動的牽著她的手走向公車站，彷佛這是件再自然不過的事。
顏愛欣低著頭，不知該不該收回自己的手。
「喂！」同居這幾天以來，她一直都用「喂」或連名帶姓的喊他，而且通常只有生氣時才會叫他的全名，眼下這景況，讓她都不知如何開口，卻仍是得硬著頭皮道。
朱臻亞停下腳步，「怎麼了？」
顏愛欣有些不知所措，雖然他的態度仍是那麼溫和，讓人感覺不到壓力。
「我可還沒答應要當你女朋友。」牽手牽得那麼自動。她支吾著，臉都紅了，仍是努力擺出嚴肅且滿不在乎的神情。
「我知道。」朱臻亞只是淡淡的笑著、淡淡的開口，「總要先讓妳喜歡我，再當我女朋友，對不對？」他沒打算放開她的手，甚至握得更牢了。
「所以我現在就要努力讓妳喜歡我，當我的女朋友。」他說。
顏愛欣別扭得不知如何開口回應。
她還是無法相信會有人喜歡上這樣的她，可是如果又問他為什麼喜歡自己，那朱臻亞肯定又會說出一大堆讓她听了都覺得慚愧的理由。
「走吧，再不走，就趕不上公車了，」他又露出了一貫的笑臉，「雖然我不介意像這樣一直跟妳牽著手走回家，不過我想妳應該很累了，搭公車比較舒服。」
朱臻亞放慢腳步配合她的步伐。
顏愛欣不禁抬起頭看著他的側臉，在街燈的映照下，顯得格外的立體而分明。
很久很久以前的她，總期待著有一天身邊會有一個呵護自己的白馬王子，可是如今白馬王子出現了，為什麼她卻變得退縮而猶豫不決？
沒有人會喜歡像妳這樣的女孩。
高二那年，學長嘲諷的話語猶在耳側。
學長說的沒有錯，她不會打扮，因為沒有多的時間與金錢讓她打扮；不懂玩樂，因為她要將全部的力氣為家人打算，可是她也是女孩子，會夢想，會有心儀的人。
換作是別人，也會選擇美麗、風趣，會在假日和朋友逛街，到球場上為心儀的男孩子加油打氣的女孩子，而不會選擇她。
如果她能更早遇到朱臻亞該多好？她對愛情的憧憬仍然會是美好而有希望的。
「愛欣！」朱臻亞的聲音打斷了顏愛欣陷入回憶的泥淖，而愁雲慘霧的心緒。
顏愛欣有些茫然的抬起頭，看向他一臉燦爛的微笑。
朱臻亞的笑容可以感染周遭的人，一如現在，不知名的情愫與悸動像旭日，射穿了那片蓋在她心頭的黑霧。
「什麼？」她沒察覺自己的臉又紅如蜜桃，看得朱臻亞心跳加速。
「妳可以叫我小亞或臻亞。」他說，頰上有些紅暈。
顏愛欣眨了眨眼，相當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她忍住笑，萬一以後她在家里喊小亞，一人一貓同時跑過來，那怎麼辦？
意料之外的，她和朱臻亞之間的藩籬變得薄弱了，她仍有些羞怯的輕輕念著他的名字。
「臻亞……」
早晨，顏愛欣竟然破天荒的比平常多睡了半個小時。
晚了半小時，也就是說她沒有多的時間優閑的吃早餐了，雖然將早餐帶到公司吃也沒有什麼不可以，但想到經理棺材似的冷臉，肚子再餓都覺得沒什麼胃口。
她慌慌張張的跑下樓，卻發現平常無論如何，總是比她早起的朱臻亞也不在樓下。
他一早出門了嗎？顏愛欣心想，可是當她來到門口，才發現朱臻亞的鞋子根本沒穿出去。
她在玄關處愣了幾秒。
一樓的窗戶也沒開過，臻亞一早起來的第一件工作，就是打開窗戶讓早晨的陽光和空氣填滿一夜沉寂的室內。
到他房間看看，應該花不了多少時間吧！她想，于是又匆匆忙忙的沖上樓。
她在朱臻亞房門前敲了兩下，卻遲遲沒有動靜。
房間里隱隱傳來朱小亞喵喵的叫聲。
「臻亞？」她喚了聲。
朱小亞听到顏愛欣的聲音，跑到門邊，爪子抓著門板，發出刺耳的聲響，顏愛欣只得連忙把門打開。
「喵嗚！」一開門，朱小亞就黏到顏愛欣腿邊撒嬌，顏愛欣一把抱起牠。
她看向床上躺著的朱臻亞，心里覺得不對勁。
「臻亞？」走到床邊，見朱臻亞臉上有些潮紅，她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額頭，溫度燙得嚇人。
朱臻亞這才睜開眼。
「愛欣，早安。」他竟然睡到沒听見愛欣敲門，真糟糕。
「你發燒了。」顏愛欣皺起眉頭，一定是昨天淋雨又吹風的關系。
「有嗎？」朱臻亞模了模自己的額頭，笑了笑，「難怪我覺得頭有點重。」
「我打電話找醫生來。」她說，「你阿姨家的電話簿里有家庭醫生的電話。」
朱臻亞抓住她的手。
「不用了，我睡一下就會好了。」小阿姨電話簿里記的那組號碼，可是他母親的眼線之一，他相信小阿姨不會供出他住在這里，但那支電話的主人就未必了。
「妳上班快遲到了。」朱臻亞說，雖然萬般不舍她的離開。
現在坐在他床畔的愛欣，好溫柔喔！可以的話他真希望她就這麼陪著他，可是他知道工作對愛欣的重要性，更不願做出任性的要求。
顏愛欣遲疑了一下。
這節骨眼她怎麼放心去上班啊？雖然請假要被扣薪水，但是她沒辦法放他一個人在家。
「你躺下，我去拿冰枕。」她說，然後抱著朱小亞走出朱臻亞房間。
想到他病懨懨的模樣，小太陽失去活力了，顏愛欣的心竟然悶痛了起來。
「小亞！」她捧著朱小亞與自己平視，「咱們去熬粥給臻亞吃，好不好？」
朱臻亞忽然覺得，如果一直病下去，該有多好！長這麼大第一次覺得生病是一件幸福的事。
顏愛欣扶起朱臻亞背靠著床頭，端起托盤上的咸稀飯－－標準的咸稀飯，還加了肉松和海苔醬－－雖然不需要什麼手藝就能完成，至少也比臻亞的甜稀飯好多了。
「吃點東西才有體力。」她說，看向朱臻亞，但把碗端給他的手卻舉在半空中，額上冒出了雨滴冷汗和三條黑線……
這家伙，竟然露出那種既期待又害怕受傷害的眼神看著她。
做什麼露出這種眼神？
「你可以自己吃吧？」顏愛欣道。
朱臻亞整個人黯淡了下來，活像是受傷的小狗狗。「我盡力試試看。」
說得好像她要他做的是一件非常艱難的任務似的。
朱臻亞看向她，因為生病而水汪汪的眼楮眨了兩下。
「把碗給我吧！萬一不小心打翻了，被單我會自己洗。」他語氣是有氣無力的，末了還特地補充了兩句，「雖然我是病人，可是自己的事還是要自己做。」接著，他幾不可察的嘆了一口氣。
顏愛欣嘴角有些抖動，拚命告訴自己，臻亞是病人，應該不至于還有力氣裝可憐。
嘆了一口氣，她舀了一口稀飯，細細的吹涼。
朱臻亞眼里閃著笑意，在顏愛欣抬起頭將湯匙湊到他嘴邊時，又快速轉換成無辜的眼神，心滿意足的含住她喂過來的稀飯。
「好燙！」朱臻亞忽然喊著，一手摀著嘴。
顏愛欣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
她明明有吹涼了啊！
「吐出來。」她緊張的說，把碗湊了過去。
朱臻亞卻搖了搖頭，繼續用手揚著嘴里的食物。
心急的顏愛欣想也沒想的湊過去，在他嘴邊吹著氣。
朱臻亞眼里笑著，很快的吞進那口幾乎不用咀嚼的稀飯，嘴唇貼近顏愛欣因為吹氣而圓嘟的小嘴，很快的偷到了一個蜻蜓點水般的吻。
顏愛欣愣在當場，回過神來，臉紅成一片。
「朱臻亞！」她嗔怒的瞪著他笑得好不開心的臉。
朱臻亞這廂小太陽又露出了光芒，若無其事的捧著臉頰裝可愛。
「愛欣做的稀飯好好吃喔！吃了一口就充滿活力。」真好吃，只要是她喂的都是山珍海味。
顏愛欣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是嗎？你有活力了，那就自己吃。」
小太陽大概和日光燈一樣，裝了電源開關，刷的一下，整個人又黯了下來，顏愛欣差點傻眼。
「稀飯消化得真快，才一口而已，我的能量又消耗光了。」他有氣無力的說完，又虛弱不已的往後一躺，神情變成重病患者般的委靡。
顏愛欣忍不住笑，雖然嘴唇仍緊閉著，但雙頰卻飛上了玫瑰般的顏色。
「好了啦！別鬧了。」真拿他沒辦法。她這回舀了一口之後，吹得特別仔細。
朱臻亞滿足的享受顏愛欣的照顧。
現在他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要他生病久一點他也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