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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爾斯蘭戰記 第二章 魔山

第二章魔山

(一)

王太子亞爾斯蘭再入城一事,事實上並沒有什麼可喜之處。在一個月前,他們離開了培沙華爾城,沿著大陸公路拿下魯西達尼亞軍的兩座城塞,好不容易到達王都葉克巴達那的半路上時——結果一切又重頭開始了。

「一切都白費了,真是惱人哪!」

亞爾斯蘭覺得全身被一種徒勞感所籠罩著,然而,他又不能這樣放棄了。

「培沙華爾城沒有陷落實在太好了,死者也不多,多虧各位的耐心支撐,同時也蒙辛德拉的拉杰特拉國王的協助。總而言之,事情進行得都相當順利。」

亞爾斯蘭舉出了好的一面而說出這一段話之後,大家的精神為之一振,覺得目前所面臨的處境似乎沒有那麼困難了。事實上,特蘭軍盤踞在大陸公路上,如果沒有排除他們,就沒有辦法往王都葉克巴達那再進擊了。

軍師那爾撒斯在入城之後似乎一直陷于沉思當中,在達龍的追問下,未來的宮廷畫家壓低了聲音回答︰

「事實上我是蠻擔心王都葉克巴達那的情況。」

「怎麼說?」

「我覺得魯西達尼亞軍的反應太過遲鈍了。我軍撤退,他們也沒有任何動靜。」

「喂!現在還講這種話?」

達龍苦笑著看著朋友。魯西達尼亞軍之所以眼睜睜看著帕爾斯軍撤退而沒有采取任何行動,不是因為怕帕爾斯軍有什麼計謀嗎?從魯西達尼亞的立場來看,只要他們躲在葉克巴達那城內,他們就不會那麼輕易輸給帕爾斯軍的。讓他們有這種想法,看著帕爾斯軍撤退不正中帕爾斯軍的下懷嗎?達龍是這麼想的,難道事實上並不盡然是如此嗎?魯西達尼亞軍之所以沒有從王都出擊,是因為還有其他重大的理由嗎?

看著達龍的表情,那爾撒斯開口說道︰

「是的,城外的敵人對魯西達尼亞人來說並沒有那麼恐怖。」

「也就是說,你認為王都內部可能發生了什麼異常的事態?」

那爾撒斯點點頭表示默認,接著輕輕地動了一下上半身,只听得身旁發出了一聲鈍重的聲音,一枝箭彈跳在城壁上。原來是城外的特蘭軍射來的遠箭。

「如果這枝箭命中的話,歷史就要改寫了。」

悠悠地說完,那爾撒斯故意對著地上的敵人揮了揮手。他無視于自己這個動作引發了一陣帶著怒氣的特蘭語咒罵聲,把身體靠著城壁,又陷入了思索當中。

魯西達尼亞軍已經征服了一個國家,另一個國家也已經被他們征服一半以上了,在這種情況下一定會出現力不從心的狀況,也一定會有矛盾和破綻產生,發生一兩個內訌也不是不可思議的事。達龍也這麼想過,不過,那爾撒斯所想的卻是更深一層的事。

達龍不敢再多問,他知道不能打擾朋友的思緒。反正,在這幾天之內,那爾撒斯就會導出結論,和眼前的敵人特蘭軍之間做個了結了的吧!這時那爾撒斯提出了另一件事。

「如果特蘭軍被逐退的話,可能會和魯西達尼亞軍聯手。」

「對魯西達尼亞人而言,特蘭人是異教徒,難道他們也有可能聯手?」

「現在我們不也和辛德拉聯手嗎?拉杰特拉王可不相信帕爾斯的神明啊!」

「說的是沒錯。」

「那也無所謂。三、四年前也是這樣,這種半調子的同盟最容易找出間隙加以挑撥了,我們這邊也增加了一個好伙伴。」

他指的是克巴多。克巴多是一個名符其實的豪雄,也是達龍、那爾撒斯、奇斯瓦特的舊識,亞爾斯蘭當然也很歡迎他加入陣營,可是,在進城之後,克巴多只顧著喝酒和睡覺。這個男人一旦四周多了伙伴,緊張的心情也就獲得了紓解,不過,也可能是這個人不想出什麼風頭所以刻意回避吧!

「軍師大人也一直都很辛苦啊!」

「唔,藝術家還是不適合和俗世掛勾哪!真想趕快把這些俗事了結,就可以專心回到繪畫的美麗世界了。」

「繪畫方面又沒什麼表現。」

達龍的聲音很低,所以那爾撒斯並沒有听到。

不斷圍攻的特蘭軍的吶喊聲乘著風從城外流瀉進來。他們雖然攻不下培沙華爾城堅固的城壁,但是仍然不死心地持續猛攻,而到達國境的辛德拉軍為了避免已軍的損失,也只是監視著特蘭軍的陣營而已。這實在是典型的拉杰特後王的算計方式,而信賴他的亞爾斯蘭王子著實讓達龍為他擔心不已。

那爾撒斯仿佛洞悉了達龍的心情似的,對亞爾斯蘭王子做了這樣的評斷︰

「位于上位者就該像殿下這樣,至于悲觀的事情就交給我們來考量了。若不是可以在黑暗中大放光芒的人物,就無法建立一個新的時代了。」

那爾撒斯做了這樣的評論,讓友人放心地點了點頭之後,便想起了一個不在場同伴的事。

「這陣子樂師大人都沒有任何聯絡。他不像是那種會死在半途上的人,可是,究竟在哪里呢?」

另一方面,在培沙華爾城的西北方,重重疊疊的山群一角,一個藝術家孤獨地繼續他未完的旅程。對身為騎馬民族的帕爾斯人,在這麼險峻的山岳騎行實在很不容易,然而,這個藍色瞳孔中洋溢著生龍活虎表情的俊帥男子卻是一個頂尖的巧妙騎手。他在沿著斷崖的小路上、滿布著石塊的山脊上、沒有橋梁的急流中悠游自在地騎著馬,策馬朝著被稱為魔山的迪馬邦特山內部深入,在他的馬鞍上還放著一把豎琴。

他就是自稱為「旅行樂師」的奇夫。

和亞爾斯蘭一伙人分手之後,在與生俱來的冒險心和好奇心驅使以及另一種奇妙的誘惑之下,他決定騎著馬前往迪馬邦特山。對善良的帕爾斯人而言,迪馬邦特山只是一座恐怖和令人厭惡的山罷了。

而奇夫現在大膽地朝著這個禁地前進。當亞爾斯蘭一行人接獲急報全軍調頭返回培沙華爾城的時候,他正朝著危險的路上前進。

那些後世的歷史家們要寫國王亞爾斯蘭傳記的時候,為了記述321年所發生的事情可是花費了不少的心血。總而言之,帕爾斯歷321年6月這個月份同時發生了幾件重大的事件,要將每件事都掌握得透徹並不是容易的事。

而其中有一部分的責任就在奇夫身上。如果這個放蕩不羈的男人沒有興起攀登迪馬邦特山的念頭的話,事件的數量至少可以減少一些。

當然,奇夫並不知道後世人們所遭受的難題。

隨著馬兒的不斷前進,眼前越來越失去了色彩,低垂罩頂的雲層阻擋了陽光,樹木漸減,灰褐色的斷崖和突出的岩場多了起來,鳴叫的鳥聲也由悅耳的聲響一變而為怪異的叫聲,毒煙從岩間噴出,沼澤中蘊藏著瘴氣。帕爾斯的山野原是充滿了生命之美的,然而,一踏進迪馬邦特山區之後,一切美麗的景象都消失了,只有荒涼的壓迫感逼近眼前。

不知道是否也感受到這種壓迫感,奇夫審視四周,厭煩似地聳了聳肩膀。

「真傷腦筋!已經有三天沒有看到女人的臉了,如果一不小心在山中遇見丑女而錯把她當成美女的話,可就對不起祖先了。」

這個男人即使只有自己一個人在場,也還是喋喋不休的。廣義來說,迪馬邦特山區遍及7法爾桑(約35公里),不過,在進入山區之前,奇夫已經在附近的城鎮里買了酒和糧食,也買了用羊皮制的斗蓬來御寒。雖然時值夏天,但是內陸的山岳地帶一到晚上就會驟冷起來。

進入迪馬邦特山區的奇夫在第二天黑夜將來臨的時候,在山路上發現了詭異的事物。他看到了還很新的馬蹄印,而且不只一個,大概有幾十個騎士不知從什麼地方來的,就跑在奇夫的前面。

「真奇怪了,除了我之外,善良的人們應該不會接近迪馬邦特山啊?這麼說來,那些人是山賊嗎?不管是誰,一定不是什麼易與之輩。」

在下了一個粗淺的推測之後,奇夫輕輕地用左手按住了劍柄。他雖然勇敢,但也不至于無謀,所以他當然不想和那些大隊人馬踫上面。小心地又往前進了半法爾桑(約2.5公里)之後,奇夫停下了馬,他決定在樹蔭下過一夜,因為他發現在濃濃的夜色中前方有一堆營火。如果再繼續前進,不管從任何角度來看都是很危險的。

(二)

當早晨的第一道陽光掠過眼瞼的時候,奇夫睜開了雙眼。昨晚他把火熄掉了,為了從內部溫暖身體,他喝了一些葡萄酒,但是,酒的效果到天亮時也消失了,透骨的寒氣直讓他打哆嗦。他在小河邊洗了臉,漱了漱口,又喝了一杯酒,再次溫暖自己的身體。奇夫把砂糖放在手掌上,讓馬恬過之後,感到臉頰上有水滴。他抬起頭,草上開始響起了小小的雨滴聲。

「現在要下雨了嗎?我好像不受這座山的歡迎嘛!總歸一句話,是因為我的心術太正了。」

從不穩定的天候導出結論之後,奇夫把馬鞍放到馬背上。

「听說迪馬邦特山下的雨是蛇王撒哈克的淚水,不過不是後悔的淚水,而是憤怒之淚吧?」

在帕爾斯沒有不知道蛇王撒哈克之名的。這個名字振動著黑暗的翅膀,把戰栗的寒風送進了人們的心房。他正是殺害偉大的聖賢王加姆希德、實施黑暗統治達千年之久的魔王。他的兩肩上長著兩條蛇,而這兩條蛇以人類的腦為餌食以保持著不死的生命。

「不听話的話,晚上蛇王就會來把你抓走哦!」

帕爾斯人自小就在母親這樣的威嚇中長大。即使是一個大男人,在听到蛇王撒哈克的名字時,也會不由得聳起肩。就是奇夫也一樣,一听到「蛇王」,他也會立刻擺好備戰架勢。

打倒撒哈克、建立起目前延續著帕爾斯王國的英雄王凱-霍斯洛,對帕爾斯人而言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英雄。帕爾斯人在孩子生下來之後總會祈禱著︰「希望能有加姆希德的智仁和凱-霍斯洛的義勇」。

凱-霍斯洛在即位之後因為和獨生子產生對立的情景,並不見得很幸福,但是,在他死後卻如帕爾斯的神明般受到人們的崇敬,被視為帕爾斯的最大守護者。

「……被封閉于迪馬邦特山地下深處的蛇王撒哈克在世界的末日將會再度出現于地上,使世界重返黑暗。然而,那個時候,英雄王凱-霍斯洛也會再度降臨,這次將會把蛇王永遠流放到冥界之中……」

這是帕爾斯人民所傳頌著的傳說,可是,關于這一點,奇夫的想法和一般的帕爾斯人不太一樣。

「哼!死者哪會再出現?地上的災厄和不義只有靠活在世上的人的雙手去解決,自己什麼事也不做,就一切事情都推給神明,也難怪趕不跑魯西達尼亞人,奴隸制度也廢止不了。」

就因為這樣,所以奇夫才認同在王太子亞爾斯蘭身上有「掃除地上災厄的力量」,才願意幫助一個沒有功勛、而且有王族身份的人。他的這種心情到現在仍然沒有改變。

可是,他並不是一個具有透視力的魔道士,所以他根本無從得知跑在他前頭的馬隊因為迷了路而回過頭來了,于是,奇夫和銀假面席爾梅斯就在山路的轉角處踫個正著。

席爾梅斯和奇夫兩人誰比較吃驚就不得而知了,不過,可以確定的雙方都沒有重溫舊誼的氣氛就是了。

在遠征辛德拉之前,這兩個人曾經在培沙華爾城上有過非常不友好的接觸,那一次是第二次的見面,很難得的,在隔了半年之後,兩個人竟然有了第三次見面的機會。

兩個人相互睨視了一陣子,不久之後之後奇夫還是先開了口。

「喲喲!銀光閃耀的帥哥,看來你好好的,沒有被培沙華爾城護城河里的魚給吃了嘛!如果連泥土味都沒有了的話,那真是太好了。」

他的毒言毒語撞擊在銀假面的表面反彈了回來,席爾梅斯如聲吟般的聲音打破了凝重的沉默氣氛。

「你這個小丑到這里來干什麼?」

席爾梅斯問完,自己就馬上做了答復。

「是啊!你一定是奉了亞爾斯蘭那小子之命來探查我們行蹤的,莫非你真的要跟我們作對到底?」

「不是同志馬上就判定是敵人,這是不是有些欠缺王者的氣度啊?殿下。」

奇夫說得沒錯,不過,當然奇夫也是有意地要挑起對方的恨意。席爾梅斯立刻就充滿了怒氣,把手搭上長劍的劍柄,強烈的敵意從兩眼位置所開的小縫中放射出來。

奇夫也全身警戒了起來。銀假面的部下們在狹窄的山路上盡可能地左右散開來,以半圓形的陣勢將奇夫包圍起來。旅行樂師斜眼看著他們,帶著嘲諷的語氣喃喃說道︰

「哎呀!情勢似乎跟在培沙華爾城時完全相反了嘛!」

話聲未落,緊接著便是長劍的閃光掃過。

魯西達尼亞的騎士歐拉貝利亞和三個同伴各帶著兩個隨從跟蹤席爾梅斯一行人。合計共十二名的魯西達尼亞人接受王弟吉斯卡爾的命令,前來探查銀假面的行動,然而他們根本無從得知下命令的人在葉克巴達那里正處于「動彈不得」的狀態。

歐拉貝利亞一行人小心地不讓走在前頭的席爾梅斯等人發現到他們在後面跟蹤。一個同伴在馬上向歐拉貝利亞問道︰

「那個帕爾斯人到底在想些什麼?」

「誰知道?反正就是異教徒想的事,一定是心懷不軌。」

偏狹的依亞爾達波特教徒下了這樣的定論之後,騎士歐拉貝利亞激勵著同伴。

「可是,不管怎麼說,我們都有神的加護,不用害怕帕爾斯的邪神或邪教徒。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們身懷王弟殿下的命令。」

歐拉貝利亞先激勵了自己。

「只要完成王弟所交付的任務,我們的將來就是一片光明了。自從成功地征服帕爾斯之後,我們一直都沒有建立功績的機會,其他的騎士們一定很羨慕我們有這個機會。」

一旦開了口,歐拉貝利亞的話就多了,和同伴們在一起可以消除掉不少的不安情緒。每前進一步,四周的景象就顯得越發陰沉,風也增加了冷度和強度,雲霧也穿不透的水氣卷起了旋渦,偶爾還夾雜著幾聲怪鳥的叫聲震撼著他們的耳膜和心靈。毒煙的臭氣有種不快的刺鼻味,馬兒們也不安地放慢了腳步。

「我曾听聖職者說過,這兒的景象就跟他們所描述的地獄一模一樣。」

「住嘴!不要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低聲的會話益發增加四周的詭異氣氛。魯西達尼亞人不像帕爾斯人一樣對迪馬邦特山懷有那種與生俱來的恐懼和厭惡感,盡管如此,他們還是感覺到一股不知所以然的難受氣氛。他們都是騎士,拿劍作戰對他們來說一點都不恐怖,可是,這種詭異的氣氛又是怎麼一回事呢?天空、地面和隱含著惡意的空氣將魯西達尼亞人籠罩住了,他們感覺到頸背一陣陰冷。

「真是奇妙啊!帕爾斯人似乎正在對峙呢!」

站在前頭的歐拉貝利亞對同伴所做的報告當然是指銀假面和奇夫的對峙,他是從深峻的谷間偷窺到的。由于他們位居下風處,奇夫和席爾梅斯都沒有注意到他們的存在,即使聰明如奇夫,也只是專心一意地注意著眼前的銀假面一行人。

「什麼嘛!那不是以多打少嗎?太違反騎士之道了,我們能坐視不管嗎?」

一個叫冬-里加路德的騎士這樣問道。歐拉貝利亞吃了一驚,他激烈地叱責著同伴。

「別說傻話了!那些不信真神的邪教徒彼此互相殘殺不正合我們的意嗎?不管哪一方死亡都是大快人心的事。」

「唔,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異教徒也有異教徒的禮儀吧?」

而在另一方面,帕爾斯人們並不知道有一群多嘴的人們一邊不讓馬兒發出嘶鳴聲,一邊自己卻又喋喋不休地評論著他們,帕爾斯人只是專心地把行動從對峙轉移成戰斗。

「你為什麼跟蹤我們?」

席爾梅斯之所以會有這樣的誤解也是可以理解的,而奇夫這個人又是那種不想刻意去解開誤會的性格。

「這倒要問問銀假面大人自己了,我只不過是一個平凡的樂師而已。」

「哼!嘴硬的家伙,拙劣的畫家再加上差勁的樂師,看來帕爾斯夸稱的藝術精華也要面臨調敝的命運了。」

銀假面發出了微妙的聲音,因為,他的嘲笑都蒙在面具的內部。奇夫覺得自己被拿來與軍師的畫相提並論是一件令他難以忍受的事,可是,他並沒有說出口。席爾梅斯用他拔起的白刃揮斬著山間冰冷的空氣。

「既然是命中注定的話,就在這里做個了結吧!」

「真是傷腦筋啊!如果被殺了,不就活不了了嗎?」

「講什麼話!」

怒號和斬擊同時朝著奇夫撲來,這是一次極猛烈的斬擊,如果真的吃了這一擊,奇夫一定會被一刀從肩膀砍到腰部。然而,奇夫可不是泥土做的人偶,他以令人吃驚的柔軟度避開了這一刀,斬擊落空之後,席爾梅斯的身體微微地失去了重心。

在這間不容發之際,奇夫的劍在半空中飛竄而過。奇夫的進擊也極其銳利,不過,席爾梅斯的反應也非一般人所能比擬,在一瞬間,他的上半身和手腕從微傾的姿態翻轉而起,用劍鍔接住了奇夫的劍,反彈了回去。馬兒步伐凌亂,八個馬蹄在狹窄的山路上交叉著。

「安德拉寇拉斯的小鬼雖然有幾個部下,但是每一個都是逃命的能手,那爾撒斯那家伙也是一樣。」

「這句話可說得不對。」

「什麼?」

「我可比他行多了,軍師大人的修練還不夠呢!」

突然奇夫用力一拉韁繩,他的坐騎高高地舉起了前肢。席爾梅斯雖然讓自己的馬往後退了一步,可是卻仍掩不住嘲諷的眼色。奇夫調轉過馬頭,看來是想趁機逃走,席爾梅斯打算給奇夫背部一刀。

可是,奇夫不愧是一個高手,當馬的前腳落地之後,奇夫往前突進,而且是朝著正面。他猶如一道風似地竄過吃了一驚、正要舉劍揮下的席爾梅斯腋下,然後躍馬奔向山谷間。奇夫巧妙地躁控著馬跑下猶如絹之國屏風般的急斜面,最後的幾步還跳向半空中,濺起了半天高的水球,飛向小河。他刻意以畢恭畢敬的姿態朝著山崖上的人揮揮手,席爾梅斯的部下們雖然架起了弓箭,但是,他們所在的方位和奇夫之間已經形成了死角,根本射不到那個遠揚的樂師。奇夫的笑聲乘著風朝著下游漸行漸遠了。

(三)

英雄王凱-霍斯洛的陵墓位于迪馬邦特山的北邊,據說他把蛇王撒哈克封在南方,睨視著北方的世仇特蘭王國,守護著帕爾斯免受地上的威脅和地下的恐懼。

「死後幾百年了還要這樣辛苦工作,真是麻煩哪!我可不願成為偉人。」

如果是奇夫的話,他一定會有這樣的感嘆吧?不過,凱-斯洛似乎是一個責任感比奇夫要強得多的人,在成為幽靈之後也沒有任何怨言,三百多年來就一直在陵墓中守護著帕爾斯的國土和歷史。而他的子孫中有明君也有暴君,更有具同樣血統的人們為了寶座而互相殘殺、欺騙。帕爾斯也被其他國家侵略過,也曾侵略過別人的國家,其歷史並不全然是在和平和豐饒當中遞傳的。帕爾斯雖然以一個泱泱大國之姿傳承了三百多年,可是本身卻又固執于奴隸制度這種社會的矛盾,而寶座也成了野心家覬覦的目標,英雄王的遺德反而是日漸式微了。而現在,銀假面一行人來到他的陵墓。

「我的祖先,偉大的英雄王凱-霍斯洛啊!請把您的義勇借給身為您的子孫的我吧!」

席爾梅斯跪了下來這樣禱告。

陵墓很寬廣,但是在英雄王被掩埋的地方立有大理石的墓碑,同時還安置著神像。國王每半年就會派遣使者前來舉行祭禮,只是自從亞特羅帕提尼敗戰之後,就不再有人來了,原本就顯得荒涼的山中,此時益添寂寥。

「我希望能繼承您的寶劍、繼承您的國土和王統。我明白形式上這是極為無禮的舉動,因此,當正統的王位恢復的時候,我一定會舉行盛大的祭典,請示您原諒我暫時僭越的行為。」

席爾梅斯行了一個禮之後,站了起來。

騎士們都帶著恐懼的表情。和敵兵作戰時,他們都是英勇無比的,可是,現在他們卻是在挖掘英雄王凱-霍斯洛的陵墓,他們現在的所作所為不就是褻瀆神明的舉行嗎?在挖掘陵墓之前,他們不得不先反復地挖掘自己的心靈。席爾梅斯也了解他們的心理,他並沒有叱責他們。

「我們並不是在破壞陵墓,我們所做的一切完全是為了守護帕爾斯的正統,而寶劍魯克那巴德就是真正王統的證明。只要拿到了寶劍,我就可以讓篡位的安德拉寇拉斯和他的兒子知道王統的正確性。」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屬下听說,寶劍魯克那巴德就是以它的靈力把蛇王撒哈克封在地下的。如果我們拿走了寶劍,而蛇王再度降臨這個世界上的話……」

提出這個意見的是查迪,這個年輕人在父親死後就自任為席爾梅斯的忠臣。

席爾梅斯對查迪會提出這樣的異議感到驚訝,當然心中也是有些不快,可是席爾梅斯仍然忍耐著試著勸服部下。

「封住蛇王撒哈克的是偉大的凱-霍斯洛的英靈,而寶劍魯克那巴德只不過是他的附屬物而已。再說,如果魯克那巴德本身有靈力的話,當蛇王復蘇之日,我也會用寶劍的靈力再度將蛇王加以封印的。總而言之,你們什麼都不用怕,來,如果听懂我的意思,就動手幫忙吧!」

席爾梅斯的說詞是有一番道理,騎士們雖然還是有一些猶豫,但是,他們也很清楚,如果再拖拖拉拉下去,恐怕在地下的蛇王還沒有發怒之前,眼前的銀假面就先爆發開來了。姑且不管是誰先拿起了鋤頭和鐵鍬,總之,騎士們開始照著席爾梅斯的指示挖起土來了。這些人只想早一點把這個令人不愉快的任務結束,他們默默地挖著土。

「我們不是要破壞棺柩,只要取出寶劍魯克那巴德,我們對棺柩是踫都不踫的,而且會再把土都埋好,這些一來絕對不會冒瀆英雄王的遺體。」

席爾梅斯一邊監視著作業,一邊安撫著部下們的心靈。查迪勉強地點了點頭,把視線朝向空中。

「雷雨好像要來了。」

他的聲音隱含著不安。黎明前的霧雨早就停止了,然而,雲層的色彩卻變得又濃又暗,使得席爾梅斯的銀色面具和騎士們的甲冑都失去了光澤。在卷起暗灰色旋渦的雲層間閃現的光芒該是雷神的獠牙吧?

「動作快點!」席爾梅斯的回答很簡短。

不久之後,一個騎士發出了叫聲,其他的同伴也發出了應和的聲音,在被挖起來的土堆深處現出石棺的一部分。騎士們丟下了工具,開始用手拔土,不久,又有人發出聲音,被濕氣濡濕而散落的筒形絹包露了出來。席爾梅斯邁開大步走上前去,包里沉甸的重量傳到席爾梅斯的手中,其長度超過席爾梅斯身高的一半。

「這就是寶劍魯克那巴德……」

席爾梅斯的聲音中有著些許的動搖,仿佛是情緒的感動和興奮從銀假面的內心滲到外表來了。他丟掉了絹布,從黃金劍鞘中拔出劍刃。

看來根本不像是埋在土中三百多年的劍,劍刃的光芒勝過百萬水晶。「由太陽的碎片粹煉而成」實在是一句最佳的形容,越是觀察劍刃,劍刃的光芒越是耀眼。綠動的光波傳到握著劍柄的席爾梅斯的手掌中,他覺得自己全身仿佛充滿了力量,似乎一刀就可以劈斷象牙的自信心在他的體內澎湃。當席爾梅斯重重地吁一口氣再度發出贊嘆聲時,一個嘲諷的聲音打破了他陶醉的情緒。

「哼!原來銀假面大人的目的是盜墓啊!人真是一種容易墮落的動物!」

數十道視線一起轉動,陵墓的入口處立著一道人影,不用說當然是奇夫了。席爾梅斯壓抑住先前的感動,爆發了全身的怒氣。

「該死!你不請自來,難道是想來演奏自己的送葬曲嗎?如果可能的話,我實在不想玷污陵墓,立刻卷起你的尾巴逃吧!」

「是這樣的吧?如果寶劍魯克那巴德要賜給地上的人,那也應該是亞爾斯蘭殿下,他是最適合擁有寶劍的人。」

奇夫充滿自信地說道,但是那並不是他以前就有的信念,而是現在的狀況讓他有這樣的說法,至少他不認為銀假面是魯克那巴德真正的所有人。除此之外,他也有意要氣氣這個沒來由就是不投緣的銀假面。

當然,如果和銀假面作對,就算奇夫想,他也勢必要拼上一命的。奇夫絕對沒有低估銀假面這個劍士,而且,奇夫只有一個人,相對的,銀假面還有一群頑強的部下,所以,目前他得先從他們的劍底下保住性命。

「可是,不管怎麼說,寶劍是不能讓不適合的人拿去的。唔,我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一個人在那邊喃喃唱著什麼拙劣的歌?」

銀假面的手重新握上了寶劍魯克那巴德的劍柄。長大的劍不只是一把鋼鐵的鑄造物,它仿佛就像光塊般呈現在奇夫的眼前。席爾梅斯突然笑了起來。

「你雖是一個無聊的人,不過確實是一個不平凡的劍士,我就封你為正統國王的敵手,讓你有死在魯克那巴德的劍下的榮譽吧!哼哼哼!當然,你要抵抗也無所謂。」

要承認恐懼固然是一件很不愉快的事,但是,奇夫得由得吞了吞口水。魯克那巴德本身確實有它不凡的威力,而這種力量甚至也懾服了奇夫這樣勇敢的人。雖然為寶劍的氣勢所壓倒,奇夫仍然作勢要拔出佩劍。就在這個時候,某處遠地似乎產生了磨擦的征兆,馬兒不安地嘶鳴著,腳邊的小石子開始躍動了起來,地響聲急遽地升高。

「……地震!」

才覺得鳴動搖撼著雙腳時,在那半瞬間,巨大的沖突突襲而來,馬兒彈跳了起來,在鞍上的人體也躍動著。大地聳動,發出了如揮鞭般的聲音,產生龜裂,小石子不停地在地上彈跳,濕濡的泥土也飛迸了起來。

「停!停!」

奇夫拼命地駕馭突然之間瘋狂也似的馬。由于他還沒有拔出劍,所以雙手都可以用,對他而言,這無疑是個運氣。而已經拔出寶劍魯克那巴德的席爾梅斯,一來為避免寶劍掉落地上,二來手也不能開韁繩,以免自己落馬。奇夫快速而巧妙地躁縱著坐騎,逃離了寶劍魯克那巴德長大劍及的所及範圍。魯克那巴德的劍身發出了彩虹般的色彩,照耀著因為恐懼而渾身顫抖的人們的臉。

「英雄王發怒了!」

「蛇王復活了!世界要回歸黑暗了!」

這兩種截然不同的叫聲從騎士們口中喊出來,不管是善是惡,一種超越人類智慧的存在開始在活動確是不容置疑的事。騎士們為迷信的恐懼所驅策,甚至叩頭伏地,乞求英雄王的魂魄饒恕。

「銀假面大哥!你好像打破了蛇王的封印了。」「什麼……?」

席爾梅斯在混亂中听到奇夫的聲音,不禁睨視著對方。

「就是那把魯克那巴德寶劍啊。連三歲的幼兒都知道,那把寶劍就是英雄王凱-霍斯洛為了將蛇王封印于地下才埋在這里的,你自稱為正統的國王,就不應該不知道這件事。」

席爾梅斯睨視著眼前這個不羈的旅行樂師,但是他沒有反駁。大地的龜裂持續擴大,大大小小的石塊從山崖上滾落下來,撞擊聲交替響起,整個世界都籠罩在這種令人不快的聲響中。落雷的聲音爆出劇烈的響聲,斷崖的岩石受到直接的撞擊而裂開了,人頭大的石塊就落在奇夫的身旁,黑雲漸漸往下壓,罩在奇夫的頭上,氣流風起雲涌地卷起,吹起了漫天的砂礫。

「難道銀假面大人果真認為王權比國土還重要嗎?就算蛇王撒哈克復活起來害民滅國,你還是認為自己的寶座最重要,真是一個了不起的國王啊!」

「住口!你這個多嘴的樂師!」

席爾梅斯怒吼著,在一片激蕩之中還試圖駕馭著座騎朝著沒有禮貌的樂師斬擊而來。

(四)

強烈的力量繼續搖晃著地軸,天空被一片黑暗所籠罩著,藍白的雷光偶爾在天際閃現,天地似乎要從上方和下方將人們壓扁似的。

「救命啊!救命……」

一個騎士因為腳被夾在裂開來的岩縫里而發出了悲鳴。有幾匹馬已經逃走了。查迪雖然大聲地叱喝「安靜!安靜!」,可是卻一點效果也沒有。

「殿下,先逃到安全的地方為要!」

查迪這樣大聲叫著,可是,席爾梅斯並沒有听到,他的注意力幾乎已經完全被自己手中的魯克那巴德的威力所惑,一心一意以奇夫來試劍。

馬蹄下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咆哮著。

大地迸裂了,仿佛承受不了魯克那巴德的劍勢似的,幽暗的傷口發出了劇烈的摩擦聲在地上急速裂開,朝著縱向延伸並同時朝著橫向擴散開來。

奇夫毫不猶豫地重踢了一下馬月復。這是個絕妙的手法,只見馬兒跳過了巨大的裂口,然後又落到不斷動搖著的地面上。席爾梅斯也是一個不凡的騎手,他一手拿著寶劍魯克那巴德,躍過了裂口。馬的後腳踢散了裂口的邊緣,席爾梅斯在一瞬間嚇出渾身的冷汗,但是,他也只是微微地搖晃了一體,隨即重帶體勢,仍然朝著奇夫突進。

魯克那巴德斬裂了大氣。直覺到承受寶劍的話,劍就會應聲而斷,奇夫立刻低下了頭,躲過這致命的一擊。當藍白色的閃光掠過奇夫的頭上時,奇夫知道自己做了正確的判斷。

「讓魯克那巴德回歸大地!」

奇夫大吼著,原本應該是一個優雅的藝術家的他也有狂吼的時候。

「不管是不是正統,是不是正當,以你的器量是無法駕馭魯克那巴德的靈力的,你難道還不曉得嗎?或者明明知道卻硬裝不懂?」

「住口!多嘴的家伙!」

另一道怒斥閃過了返吼回過的席爾梅斯的右手。那不是魯克那巴德的閃光,而是他自己原有的劍,他把魯克那巴德收進了鞘,丟給查迪之後拔起了自己的劍。他好象暫時放棄了對魯克那巴德的執著。

這個家伙或許比我強了一些……老實說奇夫是有這種想法,可是,對方手上的劍既然不是魯克那巴德,那就沒有什麼好顧慮的了。刀身激突,飛散的火花仿佛地上的雷光。大地搖晃著,馬體搖晃著,兩個杰出的劍士在鞍上躍動著,交擊了十數個回合。

戰斗突然中斷了,因為就在戰斗的空檔,他們兩人幾乎同時看到了一幕景象,奇夫停止了動作,席爾梅斯也丟下了強敵調轉了馬頭。從主君手中接過寶劍魯克那巴德的查迪在猶豫了一陣子之後,突然把寶劍丟進了地上的裂口中,趕過來的席爾梅斯看到的是沉落到黑暗地底的寶劍的最後光芒。

「查迪!你在干什麼?」

「就如您所看到的,殿下。」

「你明白你自己所做的事到底是什麼意思嗎?你想過嗎!」

席爾梅斯的劍在半空中呼嘯著。查迪的臉被席爾梅斯的劍身重重地擊了一下,血從他的鼻中噴了出來。查迪從馬上跌落下來,他跪在仍然不斷地搖晃地地上,仰視著狂怒的主君。

「請您盡量打我吧!就算被殿下殺了,我也無怨無悔。但是,很遺憾的是這個無禮的樂師所講的話是事實,魯克那巴德是封印蛇王撒哈克不可欠缺的神器,倒不如等殿下恢復正統的王位時,再命神官舉行儀式,光明正大地將寶劍佩帶在身上吧!殿下現在要討伐地上的敵人根本用不著借助寶劍的力量。」

大地每搖動一次,查迪的聲音就跳動一次,不過,當他結束了對主君長篇大論的進言時,四周卻顯得極為安靜。

「好像封印的力量恢復了。」

奇夫放松了肩膀上的力量,鳴動和雷聲確實慢慢歇止了,無可置疑地,寶劍不可思議的力量和大地的力量起了共鳴。席爾梅斯也不知不覺放松了肩膀的力量,銀色面具微妙地震動著,發出經過壓仰的聲音。

「查迪啊!你的父親卡蘭宣誓效忠正統的國王卻死于非命,就看在他的份上,這次饒了你的罪。可是,也就這麼一次,下次如果再違背我的意思,听好,就算是你那去世的父親的遺德也救不了你。」

席爾梅斯勉勉強強地控制了自己的情緒,搖了搖頭,命令殘活下來的部下們騎上馬。

「唔,原以為那個男人只是一個空有著壯碩身體的粗人,看來並非如此嘛,席爾梅斯王子手下也不是沒有人才……」

話還沒有說完,奇夫就揮起了右手上的劍,他的劍發出尖銳的磨擦聲,把敵方揮砍過來的斬擊給擋了回去。就是那個剛剛還跪伏在地上的查迪倏地跳上了馬,朝著奇夫砍了過來。

「啊,你干什麼?真粗暴。」

「還會干什麼?你是一個忤逆銀假面大人的無禮之輩。此事和魯克那巴德無關,我要殺了你!」

查迪的話也沒錯,他們實在也沒有理由因為對于寶劍魯克那巴德的處理方式有相同的意見就非得成為志同道合的朋友。更何況,以查迪的立場來說,盡管他是出于一片忠誠,結果卻招來主君席爾梅斯的憤怒,因此,目前至少他要殺了奇夫好對席爾梅斯有所交代。

「我很明白你的立場。不過,我也有我的立場,所以我不能被你殺了,再說為什麼我非得被一個實力不如我的家伙給殺了呢?」

「羅嗦!」

「再見了,我懶得跟你們打交道。」

奇夫再度逃離了席爾梅斯一伙人充滿怒氣的劍鋒。席爾梅斯的部下有半數以上都被地震的裂口所吞噬了,但是,仍然有一群騎兵追逐著奇夫。這個時候,查迪是精神百倍,而席爾梅斯則是滅了一半的氣勢,已經沒有心情去追殺了。盡管如此,雙方還是演出了長達2法爾桑(約10公里)你跑我追的追逐戰,當他們來到迪馬邦特山的東方時,同時發現了布滿平原的甲冑的行列,光是騎兵就有數萬名,再加上林立的軍旗,眼前的景象著實讓帕爾斯人大吃一驚。

「喂!看來你們好像沒有追我的時間了,趕快回王都去報告給魯西達尼亞軍知道吧!」

不管在哪里,奇夫總是不會忘記這一招,他把自己本身所受的驚嚇用作為威嚇查迪等人的材料。對著奇夫要揮下大劍的查迪一時之間也沒了聲音。

將三角形縱向並列的軍旗上有圖案化的太陽象征,那是「草原的霸者」特蘭的軍旗。這是國王特克特米休所率領的特蘭本軍,正一路向著培沙華爾城前去。而這一天震撼著迪馬邦特山的奇怪的地震,就是使得在培沙華爾城的帕爾斯軍和特蘭軍大吃一驚的那場地震。

丟下了慌張失措的查迪等人,奇夫避開了特蘭軍,開始策馬急馳。

「意外的事件固然是我所歡迎的,但是一下子發生那麼多事就讓人有些措手不及了。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可不知道發生什麼好玩的事呢!」

不管怎麼說,王太子亞爾斯蘭似乎是一個和安穩人生無緣的少年。這個少年甚至遠征到辛德拉,在經過層層的危險和辛勞之後,好不容易才興兵要發動奪回王都的大戰,然而,在這當口,世敵特蘭國竟然揮軍入侵了。

奇夫立即下了判斷,他應該回亞爾斯蘭處一趟。王太子的身邊雖然有達龍、那爾撒斯、奇斯瓦特,最重要的還有法蘭吉絲跟著,把工作交給他們去負責固然不會有任何差錯,可是也得把在魔山發生的事情報告給王太子知道。他想見見法蘭吉絲,而最重要的是,他不想這麼百無聊賴地過日子。

由于一切條件都具備了,奇夫便開始策馬狂奔尋找王太子和他的軍隊。

另一方面,銀假面和他的部下也匆忙調頭轉往西方。

「事情可是真多啊。」

連席爾梅斯也不能不如此感嘆。當他幼年的時候,臉上帶著火傷從火場中逃了出來,為了保住生命和王統,他逃離了祖國,從此以後,席爾梅斯的人生經常是多災多難的。盡管如此,他仍然是好不容易把篡位的安德拉寇拉斯關進了監牢報了仇,現在正向正統的王位接近中,而這些事情的進展都是根基于帕爾斯和魯西達尼亞兩國之間的關系,然而,現在特蘭竟然來插上一腳。對席爾梅斯而言,這是計算之外的事。想把自己本身巨大的構想付諸實行的人往往要考慮到一些和自己沒有什麼關聯的事,而這件事卻又常常被當事人所遺忘。

說到沒有關聯,有一群人和席爾梅斯及奇夫的行動沒有什麼關系,卻在迪馬邦特山遭到不測,他們就是為了跟蹤銀假面的行動而來的魯西達尼亞騎兵們。

所謂生命難掌握大概指的就是這個情形吧?進到迪馬邦特山的魯西達尼亞人能夠活著回到王都的只有兩名而已,其他的人不是因為敵兵,就是因為一只超越人類智慧的手而永遠無法回到祖國了。

勉強保住一條命的歐拉貝利亞驚惶失措地逃出了迪馬邦特山。由于他無法趕上奇夫和查迪等人的追逐戰,所以,當然也無從知道特蘭軍來襲的消息。

另一方面歐拉貝利亞是直接受了吉斯卡爾的密令,所以知道內容的生還者也只有歐拉貝利亞一個人。當然吉斯卡爾也知道自己曾下了什麼命令,可是目前他卻處于無法接收歐拉貝利亞報告的境遇,因為他已經成了從地牢里逃出來的安德拉寇拉斯王的俘虜了。

遭遇這種不幸的歐拉貝利亞沒有對象可以談論他經歷的怪事,只有在王都里過著空虛的日子,對歐拉貝利亞還有魯西達尼亞來說都是不幸的事。

這些事情都在未來的支配下。

(五)

歐拉貝利亞深信那些同伴都已經死于地震了,但是事實上卻有人連人帶馬被吞進了地底下而還存活著。

這個人名叫冬-里加路德,就是那個看到單挑席爾梅斯一黨人的奇夫時說出「那不是以眾擊寡嗎」的那個男人。當凱-霍斯洛的陵墓一帶產生巨大的裂口時,他沒有避過以至于掉落到地下去了。

馬兒因為頸骨折斷而死了,但由于它的身體吸收了滾落的沖擊,使得冬-里加路德受了幾處的擦傷而免于一死。盡管如此,在大量墜下的土塊和如雨般的小石子侵襲之下,他暫時暈了過去。當他恢復意識時,地震已經平息,他拔開土和砂石往上看,只見微弱的日光射進了地底下。他想過攀爬回地表,然而他所在的地方距離上面足足有五層樓高。

「連神明也會做這種半途而廢的事,既然已經幫我逃過一劫了,就干脆幫到底。」

冬-里加路德不由得發出牢蚤,然而隨即又慌忙合起兩手,乞求神明的原諒。現在雖然身陷地底,只是他也不想墜入地獄。只要還活著,就應該還會有出去的機會,可是,如果因為信心不夠而墜入地獄的話,只怕魂魄永遠也無法超升了,死後的歲月可是漫長得很呢。

「依亞爾達波特神啊!請赦免心意動搖的人的罪吧,如果我能逃離這個地底牢獄,一定會為神明的榮光盡我一份微薄之力。」

當冬-里加路德恭恭敬敬地發誓時,他感覺到頸部有股涼風吹拂,不是從上方,而是從側面吹來的。騎士嚇了一跳,睜大眼楮看著眼前的黑暗世界。風會從側面水平吹來不就表示這個地底的裂縫和某處相通嗎?

冬-里加路德用手在黑暗中探尋著,指尖和手掌觸模到土和石子。他那追蹤風向的手在土和石子中模索,終于發現了一個小小的縫隙。冬-里加路德發出了欣喜的叫聲,這位魯西達尼亞的騎士拔出了短劍,開始挖起土來。不知道經過多少時間,被挖起的土和石塊崩落了,開出了一個足容一個人穿過的洞口。

洞袕內部有一個巨大的空洞,開頭就像黑暗的大廳一樣。在簡短地祈求神明的加護之後,冬-里加路德踏進了深不見底的洞袕內。

冬-里加路德並不知道每個帕爾斯人都知道的蛇王撒哈克傳說。不只是他,歐拉貝利亞也不知道,魯西達尼亞人幾乎也都不曉得,就像已經逃亡的大主教所說的,異教徒的文化根本沒有留存在地上的價值。

不認同和自己不同的文化大概就是野蠻人的證明吧?尤其是魯西達尼亞人一向視毀滅其他的宗教和文化為侵略和征服的大義名份。魯西達尼亞人之所以征服其他的國家產東是因為要對方的領土或財寶,完全是為了要建立依亞爾達波特神的大名,把正確的信仰散布到世界各地去,使他國的文化滅亡,把該地的神明視為違逆唯一絕對的神的惡魔,強制所有的人要信奉依亞爾達波特教。

以王弟吉斯卡爾公爵來說,他很明白大義名份和事實之間的差異,也了解要使征服長期化,完全地成功就必須對他國的文化和社會風俗習慣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所以,他和大主教波坦之間常常有爭執。而當波坦聞風而逃離帕爾斯之後,帕爾斯就完全是吉斯卡爾的天下了。然而雖然是吉斯卡爾的天下,之後他卻成了帕爾斯國王安德拉寇拉斯三世的俘虜,和在地底下徘徊的冬-里加路德相較誰比較不幸就不得而知了。

姑且不論地上的事情,冬-里加路德在地底內奇怪的空洞中不斷地往深處探進。無疑地,冬-里加路德是一個勇敢的騎士,可是,在這個時候,他的無知卻是一種幸運。就算和他同樣勇敢的騎士,如果換作是帕爾斯人,只要一想到蛇王撒哈克的傳說,想必早就因為過度恐懼而無法動彈了吧?

不知道蛇王撒哈克惡名的魯西達尼亞騎士繼續在地底下前進,盡管如此,一個人在這種令人感覺不快的地方卻是一個不爭的事實,所以,為了給自己勇氣,魯西達尼士騎士大聲地唱著魯西達尼亞歌。冬-里加路德雖然是一個了不起的騎士,然而,要說做為一個歌手,他唯一的優點就只有聲音夠大。

因為原本會唱的歌就不多,所以,地下洞袕很快就恢復了安靜。突然間,里加路德環視著四周,手搭上了劍柄,他覺得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黑暗當中移動。

「是誰?是誰在那邊?」

在重復問了幾次之後,冬-里加路德發現了一件事而為自己的行為咋舌。他用的魯西達尼亞說話在這個異國根本就行不通,冬-里加路德追尋著記憶,想起了自己所知道的一些笨拙的帕爾斯語,再度大聲呼叫起來。

當回音消失之後,又恢復到無盡的沉默,而這種沉默已經不是完全沒有顏色的沉默了,他感覺到自己背後有一種黑暗的壓迫感。

或許這個空洞是與地獄相通的,冬-里加路德這麼想著。這是依亞爾達波特教徒的偏見,但是,卻也可以說是事實,若要更正確地來說,或許是魯西達尼亞人侵入帕爾斯人的地獄了吧?不管怎麼說,冬-里加路德是活生生地闖入地獄,或者該說是地獄的別墅了。

「我、我該頌贊神明之名吧?惡不足懼,以神的榮光就可以擊退任何邪魔。可是可怕的是沒有退惡之心……」

冬-里加路德想不起教典中那稍顯困難的文章,結結巴巴念不出來了。在這麼深的地底下,空氣卻還在流動著,溫暖的風以它看不見的觸手撫觸著騎士的身體。不久之後,冬-里加路德的腳似乎踫到了什麼東西,觸感極為平滑,好像是岩石之類的東西,不過,那種平滑感和直線感又好像是人工物。

那是一塊巨大的岩板,厚度幾乎有冬-里加路德的膝蓋那麼高,而長度和寬度則幾乎有一個房間那麼大。

或許是有什麼巨大的東西被封閉在巨大的房間中吧?而那個東西或許已經推倒岩板跑到哪里去了吧?或者正躲在附近,等待著獵物進到地下迷宮來?騎士的皮膚上爬滿了冰冷的汗水。

咻!咻!咻!咻!四周響起奇怪的聲音,好像是把纏著的布松開一般,可是,也像是另一種聲音。冬-里加路德曾經在故國魯西達尼亞的荒野中听過毒蛇的舌音,騎士覺得自己的心髒和舌頭都要凍結了,難道這個地底下有毒蛇的巢袕?

應該要回頭的。冬-里加路德雖然這麼想著,可是腳底下停不下來,不是因為有足夠的勇氣,而是因為另一種沖動使然。他把左手搭上了劍柄,小心地不使甲冑發出響聲,他知道自己體內心跳的鼓動仿佛銅鑼般鳴響著。冬-里加路德心想著,自己正經歷著所有的魯西達尼亞人所沒有經歷過的事情。這時,他听到了另一個聲音,那是一種粗鎖鳴響的聲音。

黑暗的一部分亮了起來,那是一種像是在被涂黑的牆壁上又被涂上了黃白色的染料一般不自然的明亮。鎖鳴聲是從附近涌出來的,可是,要靠近那個地方卻花了冬-里加路德相當多的勞力。當他好不容易到達岩石陰影處的時候才發現,原來那塊黃白色的東西是岩盤,在不知來自何處的光源照耀之下才映出影子的。

那是一個巨人的影子,映在黃白色岩盤上的巨大人影,頭部的輪廓看來像是包著頭巾,呈現奇怪的四角形。不過,吸引冬-里加路德的注意的卻是其他的東西,那到底是什麼東西啊?

從頭左右邊的根部長出了某種又粗又長的東西,並且不停地游動著。不,不是在游動,而是照它們自己的意志在蠕動,看來像是植物睫部的東西其實是動物,一種沒有腳的可怕動物,在依亞爾達波特教中被視為惡魔的象征,一種不祥的動物。是蛇!在人的兩肩上長著活生生的蛇!在依亞爾達波特教的教典中沒有這種奇怪的動物。冬-里加路德聲吟著,當他靠上某塊岩石時,腳踫到了小石子,石子發出了聲音。蛇停止了動作,當那種近乎永恆的一瞬間之後,兩肩上長著蛇的巨大的影子站了起來,吹起一道強勁的瘴氣。

冬-里加路德的理性和勇氣在一瞬間都被嚇跑了,他發出了慘叫聲,而他甚至對這件事一點知覺也沒有。背對著巨人,他半爬半跑地逃出那似乎是永無止境的黑暗。

當他恢復意識時,人已經回到地面上來了,他倒在斷崖下方,面對著溪流的小石原,手背上有擦傷的痕跡,衣服有幾個地方破了,手指甲剝落流著血,劍也不見了,甲冑可能也為了逃命而不知丟到哪里去了。他沒有力氣去想自己到底是怎麼逃出地底牢獄的,現在他能感覺的是疲勞和恐懼,以及咽喉嚴重的干渴感。

冬-里加路德搖搖晃晃地提起腳走近小河。他坐到岸邊,為了喝水而把臉湊近河邊,在月光的照耀下,河水就像一面鏡子,映出了魯西達尼亞騎士的臉。冬-里加路德呆呆地看著自己的臉,他撫模著胡須,發出了聲吟聲,用力地揪著自己的頭發。他才剛剛二十歲,可是頭發和郁須卻都變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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