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必自私 5、膺品與唐璜
「啊,好無聊哦。」
真弓在沙發上一邊伸個大懶腰,一邊嘟噥道。「怎麼沒有好玩的事可做呀。」
淳一咧嘴笑著說︰「這不是很好嗎?你和我都沒事可做,就表示社會很太平。」
「你說得跟電視上的錢形平次一樣。」
「可是這是事實呀。警察和小偷兩個人都沒有工作,沒有比這種情況更太平的了。」
「小偷又不是只有你一個。」
「警察也不是只有你一個,難得不值班,好好休息一下,不是很好嗎?」
丈夫是小偷,妻子是警察,雖然是始無前例(這還用說)的組合,夫妻情感卻極為融洽……
「去搞個外遇好了。」真弓說著,淳一則眼楮圓睜。
「喂,再怎麼無聊也不可以這樣啊。」
「可是那對于已經變得公式化的夫妻,也許會是很好的刺激也說不定。來一次看看?」
「你呀,我只要稍微看了一下漂亮女人,你就會狠狠踢我一腳,現在怎麼心境改變啦?」
「想要飛一飛天看看。」真弓裝腔作勢地說。
「是嗎?那太巧了。」
淳一說,真弓不可思議地問道︰「為什麼?」
「老實說,我有女朋友了。跟你說了,會被你用菜刀追著跑,隱瞞你也很累,正在想著該怎麼辦呢!你既然變得這麼明理,那就太好了,一切事情都可以解決。」
真弓的臉上木無表情。突然從客廳沖出去,一只手拿著槍枝回來,雙眼充血。
「那個女人是哪里的?」
「果然不出所料,開玩笑的啦。」淳一苦笑地說。
「開玩笑……」
「我是想要試探你是不是真的認同外遇,所以順口說說。你看你,一點都飛不起來嘛。」
「你真是的,把人當傻瓜!」
真弓狠狠瞪了丈夫一眼。「有的玩笑可以開,有的是開不得的!」
「知道知道,跟你道歉好了。槍口朝下吧,太危險了。」
「你以為道個歉就沒事啦?」
「那麼你要怎麼樣?」
真弓把手槍放在旁邊的桌上,拉上通往院子的玻璃窗簾子,開始月兌衣服。
「你要好好用身體跟我道歉。」
「喂,大白天呢。」
「反正你的生活是晝夜顛倒的,有什麼關系。如果你不想和我親熱,那就……」
「我又沒那麼說。」
淳一嘆息。將手上的書插上書簽,往旁邊一放……
電話鈴響時,兩人還躺在沙發上,平緩發熱的肌膚。
「電話。」
「討厭。!」
真弓一邊文不對題地抱怨,一邊赤果果地往電話走去。「喂,我是今野。」
聲音顯得很不耐煩。「哎,靖子!好久不見了!」
真弓馬上就迸出高八度的歡呼聲。「嗯,很好呀……唔?現在……沒有在忙什麼,只是做了一下運動。怎麼了?誰……什麼?直子?」
真弓的聲音再度升高。
「到底是怎麼回事?哦,我明白了。好,到時候我們再慢慢談。」
切斷電話之後,真弓仍然呆立著。淳一看不過去,便勸她說︰「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可是你這個樣子會感冒的。」
「你好煩!」
真弓歇斯底里地叫道。「現在不是擔心感冒的時候!」
「可是……」
「你閉嘴!好朋友都死了,還穿衣服干嘛!」她好像頭腦混亂不清了。
「哈啾!」
話一說完,她立即打了個大噴嚏。
「穿上這個吧。」
真弓于是披上淳一遞過來的便服。
「好冷酷的人哦!為什麼不早點讓我穿上!」
淳一軟了一口氣。女人實在真難侍候。
「直子是自殺的……」
對于真弓的疑問,平松靖子默默點頭。
「真難以相信呀!她看起來那麼幸福。」
真弓搖搖頭說。「到底是為什麼?她先生不是前一陣子年紀輕輕的,就被破格升為部長嗎?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也都很乖……看起來真的很幸福啊。」
淳一為真弓和客人送來紅茶。
「啊,對不起,讓您做這種事……」
覺得不好意思的平松靖子是真弓的高中同學,可能是有孩子的關系,一副賢妻良母的模樣。
「沒有關系。」淳一愉快地說,「我是自由業。」
「真的啊?我一直都沒有問真弓您從事什麼行業。」
「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工作。」
真弓曖昧地說。小偷可以算是自由業嗎?雖然的確不是靠薪資過活……
「那就謝謝了。」
靖子喝了一口紅茶,「直子的先生如果也能多陪陪她,也許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是什麼原因?告訴我。」
「外遇。」靖子說。真弓的臉馬上轉為潮紅。
「丈夫胡作非為的行為逼得妻子走上死路這種事,絕不可原諒!全世界的先生都應該全部槍斃!」
警視廳搜查一課的刑警竟然說這種話,淳一不禁嘆息。
「不,不是那樣子的,真弓!」靖子慌忙說道。
「不是?」
「有外遇的是直子。」
真弓一時愕然,一直眨著眼楮。
「怎麼會這樣?你騙人!」
「很遺憾,真的是這樣的。」
靖子悲傷地說。「直子自殺前一個禮拜來我家,什麼都跟我說了。」
「直子會有外遇?難以相信!」
「我也是不敢相信。如果說真弓的丈夫是小偷,我還比較會相信呢!啊,對不起,講這種怪話。」
「哪、哪里,不用在意。」淳一連忙咳了幾聲說。
「我很恨那個男的!」
「你知道是誰嗎?」
「知道,名叫橋本龍三的男人。」
淳一陡然皺起眉頭。
「慢著。橋本龍三……那個美術評論家嗎?」
「是呀,您知道?」
「只知道名字,我對美術品有點興趣。」
不過淳一有興趣的只限于盜取的對象。
「那個橋本龍三是喜歡玩弄女人的人。就我所知,有許多女人為他吃盡苦頭。」
「倒是直子怎麼會認識那種男人呢?」
「因為她先生工作的關系,有一次參加一個餐會時被盯上的。後來一想,才覺得應該不是巧合,總之過了不久,他們就在書展中遇到,他請她喝茶……以後就任他擺布了。」
「沒想到意志那麼堅強的直子竟會被攻破防線。」
「是啊,那個男人真是可恨!」
「她先生知道她有外遇嗎?」
「不知道。可是直子也不原諒她自己。她跟我吐露時說︰‘自己做的事情得自己負責’,好像很想不開的樣子,我那時就有點擔心……我覺得不如跟她先生說個明白,她先生一定會諒解她,並原諒她的。」
淳一插嘴道︰「就是知道她先生是這樣的人,她才會更加痛苦吧。」
靖子看著淳一說︰「就是啊,所以只能以自殺贖罪……」
「那種家伙,應該處死刑!」真弓憤然說著。「讓我來斃了他。」
「喂,你可是警察呢。」
「警察又怎麼樣!」
當真弓在氣頭上時,別人對她是無可奈何的。
「真的應該給他一些懲罰。」
靖子嘆了口氣說。「他誘騙的對象都是上流家庭個性老實的太太。如果是以好玩、有閑暇的太太為對象,互相抱著同樣的態度倒也無妨,可是由于一方是認真的,所以後來就發生悲劇了……據說因此被逼得離婚的夫妻,就不只三、四對呢。」
「他真是女性的公敵!我們來對他處以私刑!」
真弓越來越激憤。
「你們知道卡薩諾瓦和唐璜嗎?」淳一平穩地說。
「兩個人都是有名的獵色高手。」靖子點頭說。
「沒錯。可是這兩個人有很大的差別。」
淳一停了一會,又繼續說。「卡薩諾瓦是把‘用愛情讓女人幸福’當成人生的目的,所以可以說,他是女人的奉侍者。相對的,女人總是仰慕著卡薩諾瓦,絕不會恨他。可是唐璜愛的不是女人,而是征服女人。因此他總是不時地引誘貞潔的有夫之婦。對方不屈從時,更會激起他攻堅的意念,然後一得到手……就結束了。只要達到了征服的目的,他對那個女人就失去了興趣。不管女方多麼迷戀他,他都不理不睬。所以被唐璜拋棄的女人全部都恨他入骨……」
「橋本龍三是屬于唐璜的類型喔。」
「好像是。在莫札特的《唐喬凡尼》歌劇中,唐璜是被石像抱住而死亡,在現實里就沒有這種天懲了。」
房里一時被沈重的靜默籠罩住。
「我去試試看。」靖子說。
「試試……試什麼?」
「報復呀!不能讓那個男人繼續在那里逍遙!」
「怎麼做?我來幫你!」真弓自告奮勇地說。
「你是警察,不行的。讓我來就好。」
「怎麼可以。我也是直子的好朋友呀!」
「總之我先去接近那個男人看看,也許以後會要你幫忙也說不定。」
淳一蹙眉道︰「還是打消這個念頭比較好。」
「為什麼呢?」
「那個人是野獸。我不贊成非專業的人輕率地進到獅子籠子里面去。」
「我知道他是野獸,沒關系。」
靖子微笑道。「非得為直子雪恥伸冤不可!」
「小心點,靖子。」
真弓的表情有點擔心。「不要太冒險。有什麼事就立刻叫我,我會開巡邏車趕過去。」
「別擔心。那個人也不是黑社會的,不會動粗啦。我會假裝被他引誘,再給他一頓好看。我會打斷唐璜的鼻子。」
平松靖子回去之後,淳一無法置信似的搖搖頭問︰「你的朋友為什麼會這麼莽撞?是不是受到你的影響?」
「你不要隨便找我的碴。」
真弓苦著臉說。「那種男人,應該要給他一頓排頭吃。」
「我不是反對給他排頭,那個人的確是不應該。」
「靖子不會有事的。」
真弓說著,有點像是在說給自己听。——
「真弓小姐。」
真弓吃完中飯,回到座位上時,道田警察過來搭聲道。他是個二十四歲的年輕警察,也是真弓的部屬。
「有什麼事嗎?」
「有客人找你。」
「找我?」
「我說你去吃飯,客人就說會在前面的咖啡館等你……」
「是誰?」
「名叫平松的女性。」
是靖子。怎麼了?竟然會到警視廳來。自從靖子去真弓家拜訪以來,已經將近兩個星期了。真弓雖然很掛心,可是搜查本部正在為重大的殺人事件忙著,也沒有時間和她聯絡。
那個事件好不容易解決了,正在稍喘片刻的時候……
「我出去一下。」
真弓對道田說著,從位子站起。
「你請便。那位女性是真弓小姐的朋友嗎?」
「是高中同學,怎麼了?」
「看起來比你年紀大的樣子。」
「你在說什麼呀,我們同年呢,只是她有小孩了,所以顯得比較成熟。」
「是嗎……」
說起來道田雖然是警察,卻沒有看人的眼光。對他而言,女性只有美人和非美人兩種類型。
「靖子,讓你久等了。」
一進入咖啡館,在里面的位子看到靖子,真弓正要開口說話時卻……「怎麼了,靖子?」
她不禁問道。也難怪道田會覺得「她看起來年紀大很多」。靖子好像突然老了十歲一般憔悴,肌膚沒了光澤,而且精神頹喪。
「對不起,在你工作時叫你出來……」連聲音都軟弱無力。
「沒關系的。怎麼了?怎麼這麼沒有精神?」
靖子突然雙手掩面,哭了起來。真弓覺得很困惑,束手無策,只得讓她哭個夠。
「……靖子。發生什麼事了?你告訴我。」真弓把手放在靖子的肩膀上說著。
「對、對不起……我竟然哭了……」
靖子一邊用手帕擦拭眼角,一邊說道︰「只是……我不知道……應該怎麼辦了……」
「到底是怎麼了?」靖子深深嘆了一口氣,說道。
「和橋本龍三有關。」
「橋本……你真的去接近他了?」
「是。一個有名的美術展的開展日我去了,我想他一定會到。果然橋本在那里。我若無其事地問他畫的事,他也很友善地回答我,一起看了一陣子畫作之後,他就邀我去喝茶……」
「完全照計畫進行?」
「是的。」
靖子點頭說。「他叫我去他家玩,有很多畫可以讓我看……」
「你去了?」
「去了。上個周末,我先生去美國出差,小孩去我娘家住,我就到他家去了。」
「然後呢?」
「然後……」
靖子一時語塞,好不容易才嘆著氣說道︰「我禁不住他的引誘!」
真弓不敢相倍自己的耳朵。
「你說什麼?」
「我完全被他迷住了。雖然我一直告訴自己不可以,不可以……卻無法抵擋他的魅力。」
「難道你……」
「我和他發生關系了。」
「什麼!」
真弓說道。因為無其他話可說。
「你一定覺得我很傻。可是那個男人真的具有很不可思議的力量,他會讓人感到怎麼樣都沒有關系。然後,第二天早上在他的床上醒來時,我好驚愕。」
靖子緊緊咬住嘴唇。
「情況變糟了……」
「不只是這樣。」
「怎麼說?」
「他很清楚我的目的。他取笑我是直子的朋友,還有我赤果果地醒來的事。我好想死!我真的明白了直子尋死的心情。」
靖子啜泣起來。「他說……要把一切都告訴我先生。我說我什麼都願意做,只要他不告訴我先生……他就是不答應,然後就把我趕出他家。真弓,我該如何是好?」
「該如何是好……」
真弓也說不出話來,只是一直凝望著靖子。怎麼有這麼惡劣的男人!真是所有女性的公敵!真弓怒火中燒。
「被我說中了吧。」淳一看著報紙說著。
「你這個人,難道不生氣嗎?」真弓反駁道。
「氣什麼?也許橋本這個家伙是男人中的一粒壞屎,可是對方又不是小孩子,都是能夠對自己的行動負責的成年人,你情我願的外遇,外人有什麼好說長道短的。」
真弓繃起臉來。
「哦,是嗎?」
她大剌剌地往淳一而前一站,「我明白了,原來你是這種人。」
「喂……」
「長時間來,承蒙你照顧了。」
「真弓,你……」
「我們的婚姻就到今天為止,我要跟你離婚。」
淳一雙臂抱胸說道︰「說吧!你要我怎麼做?」
「你不是小偷嗎?」
「那又怎樣?」
「對那種惡棍下手,才是好小偷啊。」
「這是警察說的話嗎?怎麼慫恿小偷去犯案?」
「你不是也有意思去偷取美術品?」
「我意願不高呢。要處理珠寶或貴重金屬類的東西很簡單,可是像畫啦、雕刻品的管道就麻煩了,何況還要有鑒定人,反而不是什麼劃得來的工作。」
「我知道了!」
真弓歇斯底里地叫道。「我再也不會拜托你了!」
話說畢,即開始快速地準備出門。
「喂,你要去哪里?」
「你不要管我!」
真弓把手槍放進槍套里,背上肩,在外面穿上鮮亮的外套。
「你該不會是要去殺掉那個家伙吧!」
「我不會殺他啦。」真弓說。「我只會讓他——半生不死的苦頭。」
「喂,你控制一下。喂!」
真弓完全不顧淳一的勸阻,快步走了出去。
「混蛋!好個悍婦!」淳一放下報紙,軟了一口氣。
真弓下了計程車,付了錢,舉頭看到氣派的大門。真弓已經听說了,橋本雖是美術評論家,卻原本就出身富裕,從不為金錢煩惱。
晚上八點半。時間還不算晚。
真弓順了順呼吸,按了一下門柱的電鈴。
「是哪位?」男人的聲音從對講機傳來。
「我想拜訪橋本龍三先生。」
真弓說。「我名叫今野,是平松靖子的好朋友。」
過了一會,傳來了回話︰「知道了,請進。」
旁邊的小門喀嚓一聲微微開放,真弓便輕輕推開,走了進去。
真弓穿過前院,往西洋式的建築走去時,門廳的厚重大門打開,出現一位穿著睡袍的男人。
「我是橋本,請進來。」
「唔……」
真弓感到困惑。這個男人是橋本?他是那臭名滿天下的唐璜?也難怪真弓會覺得意外,眼前站著的男人是比真弓的個子還矮、很不起眼的中老年男人,既沒有漂亮的銀發,也沒有那種魅力。
真弓進入屋內。
「我沒有請女佣,所以可能有點亂。這邊請。」
真弓跟在橋本後面,被帶到頗有氣氛的客廳。不愧是美術評論家的宅邸,牆上張掛著畫,櫥架上也擺著雕像。沙發或桌子也都是可以稱得上是古董美術工藝品。
「你要喝點什麼?」橋本問道。
「不,不用了。」
真弓提振起精神,提醒自己別忘了此行的目的。這個穩重的男人雖然看來和善,其實卻是一匹!
「你有什麼話,請說。」
橋本面對著真弓,在沙發上坐下。
「我想你自己心里明白。」真弓說。
「是的。靖子小姐是在上次周末……」
「沒錯。你不否認吧?」
「不否認,靖子小姐的確有在這里過夜。」
橋本平靜地承認。「那又怎樣?」
「怎樣?你先是對她非禮,還威脅說要告訴她的先生,不是嗎?現在竟然還這麼忝不知恥……」
「慢、慢點!」
橋本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打斷真弓的話。「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不知道?那我倒是要問你哪里不知道?」
「你說……我對靖子小姐非禮?」
「那或許是經過她自己同意的,可是那個過錯是因為你引誘她引起的呀!」
橋本一直以奇妙的沈著目光看著真弓,令真弓覺得有點難堪。而且橋本的反應幾乎都出乎她的料想,今她大感困惑。
她以為橋本不是會大笑招認,就是會憤怒地否認,結果卻都不是,他只是直盯著真弓。
「這件事是你听靖子小姐說的?」橋本問道。
「是的。」
「原來如此。」
橋本點頭。「她是你的朋友,我不太想說什麼……可是那是騙人的。」
「騙人的?」
真弓反問道。「你說哪個部分是騙人的?」
橋本投有回答,卻從沙發上站起,自餐具櫥取出兩個玻璃杯。
「姜汁汽水可以吧?請用,我是不喝酒的。」
真弓不得已,接過了杯子。
「請你說明實際上是怎麼一回事,好嗎?」
「好吧。」
橋本點頭。「別人都說我專騙,確實年輕的時候是那樣,我不否認。有錢、有魅力,不用特意去追求,女人也會自己送上門來。」
橋本浮現稍帶苦澀的笑容,說︰「可是現在……如你所見,我已是這樣的老骨頭。怎麼樣?你看得出我是精力絕輪、女人一個換一個的男人嗎?」
被這麼一說,真弓不能不承認,的確是看不出來。
「可是評語卻無法輕易地消除,真是悲哀。」
橋本喝了口飲料。「……以前我白蘭地、法國干邑到龍舌蘭酒,什麼都喝,現在卻喝這個。」
「這麼說,你並不是什麼唐璜……」
「我想當唐璜,可是身體已經不行了。不過在謠傳中,我還是虎虎生風,有些女性就信以為真而過來接近我。」
「靖子也……」
「是的。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我沒有引誘她,是她誘惑了我,是反過來的。」
「怎麼可能!」真弓啞口無言。
「事實如此。她的先生好像經常出差。」
「是啊,工作的緣故。」
「想起來也是很可憐,結婚了幾年,太太還很年輕,上也處于盛年。在這種時期,先生卻到處跑,一點都不為太太著想。太太會想要追求什麼刺激也是理所當然的。」
「你是說……是靖子對你投懷送抱?」
「是的。她好像相信我是謠傳中性好漁色的人……」
「後來呢?」
「我拒絕了,我的老命還是要珍惜的,可是因為時間很晚了,就讓她過夜。這里有客人使用的睡房。」
「只是這樣嗎?」
「是的,我可以發誓。就是這樣而已。」
「但是……很奇怪,為什麼靖子要跟我說謊……」
橋本聳聳肩。
「我不太知道,只是女性在自己投懷送抱,男性卻不接受時,也許會覺得非常屈辱。通常就會非常氣憤,而恨起我來。」
「所以才會對我那麼說……」
「我想是這樣的,我倒是不覺得有什麼,也無意擺出道貌岸然的樣子。」
真弓覺得混亂不堪,為了賺取時間,便喝下了杯里的姜汁汽水。
「可是直子為什麼要自殺?如果沒有發生什麼事,為什麼自殺了呢?」
「啊,你也認識那個女人?她真是個可憐人。」
「你和她有發生關系吧?對不對?」
「只是朋友關系。」
「只是朋友?」
「是的。」
橋本點點頭說。「她喜歡繪畫,見解和我的相當接近。自從在某個畫展認識之後,就經常見面聊天。」
「只是這樣的話,為什麼要自殺?」
「她先生懷疑我和她之間有什麼。他是很善良的人,可是相對的,也有善妒的一面。直子拚命跟他解釋,他還是不相信。這事她也都投跟我說,如果我知道,我就會避免和她見面了。發現時為時已晚,她和她先生的關系已經無藥可救了。」
真弓什麼都不知道了。橋本的話是真的嗎?或者這只是唐璜的花招之一?
無論如何,暫時打道回府比較好。
「我明白了。你的話我不能確定要不要相信,今天就到此為止,告辭了。」
「好,那我送你到門口。」
真弓從沙發站起身來時,突然感到暈眩。
「你沒事吧?」
「沒事……有點頭暈……」
話沒說完,真弓再度感到身體在晃動。怎麼了?腳撐不住,有點……像是浮在水里……
真弓癱倒在地上。
橋本俯視著真弓,咧嘴一笑。然後取下雜混著白發的假發,表情大樂。他再也不是疲累的中年人,而是滿面油光、精力充沛的中年男性者。
橋本將失去意識的真弓輕輕扛起,出了客廳,走向二樓。
他用腳踢開一道門,把真弓置放在中間的大床上,喘了一口氣。
「開始吧……」
然後著手剝取真弓的衣服。——
「喂,振作一點!」
被一陣搖晃之後,真弓嗯嗯聲吟,睜開眼楮。「……啊,親愛的,早。」
淳一皺眉道︰「什麼早安,現在是半夜呢。」
「哎……」
真弓從床上起身,問道︰「這里是哪里?」
「你想是哪里?」
「是……啊,這里該不會是橋本龍三的……」
「答對了,送你夏威夷旅游一周。」
「別開玩笑了!我……問了話,正要離開……對了!姜汁汽水!下了藥了。」
「八成是吧。」
「那個男人,把我騙得團團轉!」
「會受騙也真奇怪,你太天真了。」
「你為什麼在這里?」
「為某個莽撞的小孩擔心呀。」
「多虧有你!你好棒哦!」
說著就要擁抱淳一。
「喂,要親熱等回家再說。」
「橋本呢?」
「在那邊。」
淳一瞥向床的另一邊地板。真弓一看,嚇了一跳——雖然看來好像年輕了一些,卻是橋本沒錯。可是他再也不會變老或變得更年輕了。
橋本的胸前染著一片血紅,呈大字臥倒。
「他……死啦?」
「是,絕對是。」
「是你干的?」
「沒錯……雖然我想這麼說,但是我來的時候,他已經到另一個世界去了。」
「哦……那到底是……」
「我怎麼會知道,回家吧。」
「等一下!有尸體倒在那里,不能就這樣子回去呀。」
「那要怎麼辦?」
「打一一零呀。」
「不要管啦。」
「不行!我好歹是個警察!」
「在這種時候還想工作。」
淳一無法苟同。「你听著,打了一一零以後,你要如何說明你在這里的經過?要扯起來就麻煩了,不是嗎?」
「說的也是……」
「那回家吧。」
真弓不情願地被淳一催促地走出臥室。
「我沒有被怎麼樣吧?」
「有的話你會知道嘛。」
「嗯,所以是沒怎樣。」
兩人快步走下樓梯。「可是到底是誰殺了橋本呀?」
「這件事就交給警察羅。」說著,淳一突然停住腳步。
「怎麼了?」
「喂,你有帶槍吧?」
「嗯。」
「借我看看。」
真弓從槍套拔出手槍拿給淳一。淳一檢查了左輪槍的旋轉彈槽。
「射了一發。」
然後將槍口湊近鼻子說︰「而且是在不久之前。」
「那麼,莫非——」
「看來射中橋本的就是這把槍。」
「怎麼辦?對警察而言槍被偷走是最難堪的事!」
「沒有被偷走啊。」
「那更糟糕,這把槍竟然是凶器!」
真弓抱頭。這時巡邏車的警笛突然逐漸靠近。
兩人面面相覷。
「還沒有通知就來了……難道是接到我的心電感應?」真弓認真地說著。
「不是心電感應,是電話。一定是槍擊橋本的家伙通報的。」
「怎麼辦?」
「現在要逃走也來不及了。」
淳一把槍還給真弓。「收起來,假裝不知道混過去。」
「可是一檢查子彈就知道了呀。」
「那時候再說。」
門廳的門打開,沖進來的是……道田警察。
「哎,真弓小姐!你先生也一起!這麼快就來到現場了。」
「這都是靠經驗來的。」真弓神情自若地說。
「尸體在哪里?」
「在二樓。」
「有沒有和誰在一起?」
「沒有,為什麼這麼問?」
「根據通報,動槍的女人也倒在那里……」
「我來的時候並沒有看到。」
「是嗎?總之我去現場看看。」
道田領著其他警察跑上二樓。
「那個男人不懂得什麼是懷疑。」
淳一說。「不適合當警察。」
「那麼適合當什麼?」
「小偷。」
「該怎麼辦呢?」
第二天早上,真弓一邊喝咖啡醒醒睡眠不足的眼楮,一邊說著。
「什麼事?」
「子彈呀。查一下彈道,就知道是來自我的手槍了。」
「也許喲。」
「這麼無情!」真弓狠狠瞪著淳一。
「我警告過你,不要去找那個家伙,你就是不听我的話,才會發生那種事。」
被這麼一說,其弓只好啞口。
「今天請假吧。」淳一說。
「咦?」
「就說你感冒了,要請假。」
「為什麼?」
「別問了,照我的話去做就對了。」淳一笑著說。
「好吧。」
真弓打完電話回來之後說︰「然後呢?」
「然後嘛,既然說是感冒,就不能不去睡覺,發點燒也會比較自然。」
「我沒有發燒呀。」
「那就設法發點燒吧。」
「你要協助我?」真弓閃亮著雙眼問道。
過了中午,門廳的電鈴響了。
「來了。」
淳一從床上下來,穿上衣服。「喂,你至少也要穿上睡衣吧。哪有人感冒還光著身體睡覺的。」
「哦,對。」
「槍呢?」
「在平常放的怞屜里。要干嘛?」
「交給我處理。」
淳一從真弓的槍套拔出手槍,插在腰帶上,再用寬松的毛衣遮掩起來。
應了門,道田好像不大情願的樣子站在那里。
「啊,辛苦你了。」
「真弓小姐,怎麼樣了?說是感冒……」
「是啊,不過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有點發燒。進來吧。」
淳一親切地搭著道田的肩膀,引他進入客廳。
「有件很奇怪的事……」
道田難以啟口似的道出來意。「經過調查,昨天殺人用的子彈彈道和真弓小姐用的很像。」
「那奇怪了。」
「是啊。真是荒謬,真弓小姐哪有可能會槍擊那個男人。只是……上司叫我來借真弓的手槍,真的很對不起……」
「沒關系。」
「說是要試射一下好比較看看……」
「唔,疑問一定要弄清楚。你等一下,我現在就去拿。」
淳一進到臥室里,對真弓輕眨了一下眼楮,將插在腰帶上的手槍放回槍套里,回到客廳。
「你拿去檢查吧。一定是弄錯了。」
「是啊,一定是弄錯了。」
道田放了心似的點頭。「那麼我就帶走了,結果出來時,我會打電話來。」
「拜托你了。」
道田回去以後,真弓便走了出來。
「這麼說……不是一查就知道的嗎,怎麼辦?」
「馬上就會知道,是另一把槍。」淳一促狹地笑著。
「什麼意思?」
「我交給道田的槍其實是道田的,所以不會和昨天的彈道一樣。」
「什麼?那我的槍呢?」
「插在道田背的槍套里。型式是一樣的,看不出來。」
「好可怕!你什麼時候偷換的?」
「他進門的時候。連這種事也不會,就當不了一流的小偷了。」
「……我太驚訝了!」
「下次他來還的時候,我再偷換一次。這樣子就可以原璧歸趙了。」
「你真是太棒了!」
真弓吻上淳一的唇。——
淳一已經潛入橋本宅邸的院子里至少三個小時了,時間也已過了半夜十二點。
「應該要來了吧……」
淳一在樹叢的里處嘟噥著。沒有人住的屋子寂靜無聲。
由于是凶殺案的現場,門前派有警察,但是到了夜晚就撤崗了。淳一趁著四處無人,悠然潛入宅邸。
對于小偷這一行,等待是必備的能力中特別重要的一項,但也往往是受到忽視的一項。許多小偷所以會被逮捕是因為他們欠缺等待的耐性。如果是重大的工作,等個一年半載的毅力也是必要的。
三個小時其實不算什麼。不過沒有多久,淳一耳邊就傳來汽車低沈的轟隆聲,轟隆聲正在朝這一帶接近。
「來了……」
淳一從樹叢悄悄露出臉來。
車聲在離門稍前的地方停下,接著有黑影在門口處出現,眼看著就穿門進到里面來了。
「身手不賴嘛。」
淳一咧嘴笑著。門靜靜打開,人影往外走,然後馬上又出現,雙手各挾著好幾張大幅的四角板似的東西,擱在前院的樹下,又再度往外走。然後又挾著幾張板子似的東西回來。
來回總共四趟,好像終于結束了。人影進到門里面,輕輕關上門。
淳一拿起放在試邊的手提錄放音機,按下起動鍵。寧靜的院子隨即響起巡邏車的警笛。
雖然聲音不大,卻可以清楚知道那個人影被嚇得跳起來了。淳一將音量漸漸開大,彷佛巡邏車逐漸靠近。
人影慌忙從門口走出去。大概是覺得把車子停在凶殺案現場的前面會受到懷疑吧。于是便發動引擎,將汽車開走了。
「很好。」
淳一得意地笑著,一切都合乎計畫。那個人影在二十分鐘之內是不會回來的。他緩緩降低警笛音量,停下錄音帶。
「行動開始。」
淳一悄然溜進幽冥之中。
車子回來時,已經過了大約二十五分鐘。
那個人影這次把車子停在離門稍遠的地方。穿過大門時,還慎重地看了看四周。
將近五分鐘的靜耳聆听,人影這才安心地吁了口氣,確認樹下疊放的貨物,並躡手躡腳地走向門廳。
門鎖好像輕而易舉地就被打開了。人影溜進昏暗、寂靜無聲的宅邸,毫不遲疑地往客廳走去。
開了門,一忽兒就潛入了客廳。突然房間燈亮。
「啊!」人影發出短促的尖叫。
「嗨!」
淳一站在電燈開關的地方打招呼。「我等你很久了,平松靖子小姐。」
靖子是全身烏黑的裝扮。黑色毛衣、黑色長褲、黑色網球鞋。頭發也在腦後束緊。
「你知道我的事……」靖子瞪視著淳一說。
「很清楚。我們是同行嘛。」
淳一舒適地坐上沙發。「我做了很多調查。本來我對處理美術品的管道不太熟悉,托你的福,現在大概都了解了。」
「你想阻止我?」
「隨你怎麼偷都可以。」
淳一的口氣變得很認真。「只是對你殺了人還要把罪行賴在老朋友身上,覺得很不能苟同。」
「那也是不得已的。」靖子繃著臉,聳聳肩說。
「你好像很缺錢,你先生知道嗎?」
「才不知道呢!我如果有足夠的錢花,也不會做這種事。而且沒做幾件,覺得有意思就上癮了。」
「有當小偷的天分喔。可是真正的小偷是不會去沾靠不住的賭博的。」
「你什麼都知道嘛。」
「是啊。包括你欠債累累,頭寸調不過來的事。」
「總之沒有錢我就走投無路了。」
「這個橋本擁有的畫,你從以前就盯上了吧?」
「沒錯,一直在等待機會。後來直子自殺了,我就想正好可以給橋本一個教訓。」
「所以你就接近他,被他邀到這個屋子里來。但是為什麼你會變得想要殺他呢?」
「那家伙懷疑我。我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有那種直覺。而且……如果是被他引誘而失身倒也還好,用下藥的方式把我迷倒,實在是太差勁了。」
「然後你就向真弓哭訴,知道她頭腦單純,馬上就會找上這里。然後潛進這里,等橋本用藥把真弓迷昏……」
「那家伙把睡著的真弓放在臥室里以後出去了一會兒,我就趁機借了她的手槍,在那家伙回來時殺了他。」
「都是你害得真弓被懷疑是殺人犯。」
「我以為警察不會被懷疑。」
「太天真了,這就是兼差的小偷不應該的地方。」
「什麼兼差!」靖子板著臉抱怨說。
「外行人就是外行人。乖乖的回家去吧。」
「哦,那可不行。我撒手的話,你打算把這些畫都納為己有吧?」
「這些畫嗎?」淳一對掛在牆上的幾張畫瞥了一眼,隨即放聲大笑。
「有什麼好笑?」
「你張大眼楮看仔細。」
「什麼意思?」
「這屋子里的畫都是復制品。」
靖子睜大了眼楮,張口結舌。
「騙人……怎麼可能……。」
「不相信的話,用自己的眼楮去確定看看。」
「可是……他是有名的美術評論家呢。」
「評論家不見得擁有真品。而且他的生活過得這麼奢華,也很需要錢吧。」
靖子探索似的看著淳一說︰「你想騙我?好趁我走了後偷走……」
「你這麼懷疑我,就自己去確定看看。」
「不用你說,我也會去確定。別看我這樣,多少也懂得一點畫!」
靖子睜大了眼一張張地看畫。看完了客廳的,便轉到其他的房間和走廊檢查裝飾在牆上的畫。
大約過了十五分鐘,靖子垂落著肩膀回來。
「我說的沒錯吧。」
「混蛋!他根本是個大騙子!」
「既然知道就趕快離開吧。」
兩個人出了客廳。
「你想把我怎麼樣?」
「你知道我的行業,我也知道你的秘密。就互相保持沈默吧?」
「可以。」
靖子點頭說。「你是怎麼知道我的事的?」
「那個玩笑開得太過火了。」
淳一笑著說。「‘說真弓的先生是小偷我還比較……’,听到這句話時我就起了去調查你的念頭。」
「我說溜了嘴。」
靖子嘆息。「真是禍從口出……」
兩個人從門廳走到前院。
「你堆在那里的是打算替換的贗品吧?」
「對呀,帶回去好麻煩。啊,真是抓雞不著蝕把米!」
「讓我帶回去好了。」
「你?」
「我家里需要一些便宜的復制畫來裝飾。便宜賣給我吧?」
「那種東西,送給你。」
她隨便說著。「那就由你去收拾了。」
「好,交給我。再見了。」
「有機會再見面。」
「我勸你最好洗手不干了。」
「說的也是啊……我會考慮。」
靖子揮揮手走出門。淳一確定它的車子走遠之後,便緩緩露出笑容。
「怎麼來的,這麼多?」
看到擺滿客廳牆邊的畫,真弓眼楮圓睜。
「壯觀吧,這些都是那個橋本龍三的收藏品。」
「偷來的嗎?」
「差不多啦。」
「受不了你!如果露出馬腳,我可不管你!」
「沒問題的,掛在這個家的牆壁上,不會有人認為是真的。我會去找買主慢慢賣。」
當靖子被巡邏車的警笛嚇了一跳,而暫時離開的時候,淳一趁機把屋里的真品和樹叢下的復制品對調了。所以後來靖子檢查的是她自己帶來的復制品。
「畫的真假有什麼不同啊?只要掛畫的人滿足就好了,不是嗎?」
「難得你講出了真情。」淳一摟著真弓說。
「我是不是也可以去當美術評論家呢?」
「那是不可能的。」
「哦。」
「可是,你雖然當不了美術評論家,卻是真正的美術品,這方面的價值更高。」
說著,淳一開始月兌下真弓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