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必自私 6、遭人綁架和遺棄
「親愛的……」
真弓在床上蠕動。毛毯絆住手腳,她一用力甩開,毛毯便順勢滑到床下去。全果的真弓慌忙拾起掉在地上的長睡衣,從頭套上。
看了時鐘,是凌晨三點。
「親愛的。」
叫了也沒回音,淳一的睡衣掛在床邊的椅子上。睡覺時真弓不經意地引誘,淳一也不經意地反應,兩人不經意地纏綿,然後真弓便不經意地睡著了……
睡衣仍是淳一當時披掛的樣子,難道他都沒有睡?
真弓打了個大的呵欠,走出臥室,走到客廳,仍不見淳一的蹤影。
「去工作了嗎?他明明說今天不上班的呀。」
真弓不滿地嘀咕著。
今野淳一的職業是小偷,通常是在這時候上班,可是他從來不會不跟真弓報備就出去。
真弓聳聳肩。既然丈夫是自由業,生活不規律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何況也不能光責備淳一,真弓自己從事的也是時間不定的工作——刑警。
真弓走到廚房。由于喉嚨乾渴,便想要喝一杯水。打開電燈,從櫥架上取出杯子,正要走到洗滌槽時,發現桌子上擱著喝剩的咖啡杯。
「他還是出去了。」
她拿起咖啡杯,想要帶到洗滌槽,「哎呀。」
杯底有一封折成兩半的信。打開一看,是淳一工整的字,上面寫著︰「給真弓︰我出去了。事情可能有點麻煩,不管出了什麼事,都別擔心。我沒事的。淳一。」
真弓看了兩次,皺起眉來。
「到底是什麼事情呀?」
他不像是遇上麻煩的樣子。原本小偷就不太可能會和警察討論工作上的問題。
可是真弓還是有點掛心。信上說「不管出了什麼事」讓她耿耿于懷。究竟會有什麼事呢……
「早安。」
道田警察照例精神飽滿地對真弓打招呼。可是真弓卻臉朝桌面,心不在焉地。不僅沒有回答,也好像充耳不聞。道田直盯視著真弓的臉。
「對不起……」
他戰戰兢兢地搭聲,真弓才察覺到他。
「啊,道田,有什麼事?」
「沒有,早安。」
「干嘛,沒事別來吵我,我忙死了!」
真弓煩躁地吼道。如果是一般的男人,應該會覺得不爽而在心中暗罵︰女人真是的。可是道田有身為真弓部屬的絕對自覺,而且對真弓也懷有個人的崇拜心理。
「對不起。」
因此他坦誠地道了歉便就座了。不過他並沒有著手工作,只是一直窺探旁邊的真弓……
真弓擔心極了。淳一已經三天沒有回家。對他的工作性質來說,出差(?)並不稀奇,有時也會因突發事情而好幾天不見蹤影,但是在那種時候,他一定都會每天打一通電話來。這一次卻一通電話也沒有。
「不管發生了什麼事……」
信中的字句讓真弓的心情沈重萬分。比起一般的職業,小偷是伴隨著較大的風險。淳一在這一行是頂尖的好手,應該是不會出錯才對,但是萬一失風被捕,或是和同行爭奪贓物而被殺也不是不可能的。
這麼一想,真弓更是坐立難安——盡管她還是坐著。
「真弓小姐。」
道田惶恐地出聲叫她。「你在擔心什麼?」
真弓根本忘了剛才的怒吼,而以溫和、感謝的眼神望向道田說︰「我,有點事……」
「我、我……能幫得上忙的話,請告訴我。」
道田的話讓真弓感到窩心。她個性特別單純,容易心懷感謝。
「謝謝你。可是找你也是沒有用的。」
說著就深深嘆了一口氣,擺出電視上悲情連續劇女主角常演出的沈重、晦暗的表情。道田看呆了,直被真弓的側臉所迷,電話響了也一時沒有听到。
「道田,電話。」
被真弓提醒後他才回復過來。
「是。哎?請稍等。」道田顯出詫異的表情。「是真弓小姐的。」
「我?是誰?」
「沒有說名字。」
「喂,我是今野。」真弓接下電話筒說。
話筒傳來弛緩、低沈的男性聲音說︰「你听著……」
「咦?」
「你先生在我這里。」
「什麼?」
「要救你先生的話,就照我的話做。」
「你是誰?」
「听好,這事誰都不能說。今晚十二點我會打電話去你家,那時會對你提出要求。听得懂嗎?」
「我先生……沒事吧?」
電話掛斷了。「喂!喂!」
真弓顫抖著手放回話筒。那個人竟然會被綁架,真希望是自己在作夢。真弓祈願似地雙手覆臉。
警視廳搜查一課一直都如戰場一般忙得人仰馬翻。所以除了道田,沒有人察覺到真弓的電話。
「真弓小姐!怎麼了?你先生發生什麼事?」道田猛問。
「沒有,沒事!」
說著,真弓便從座位站起。她心情紊亂得不知如何是好。總之,只想獨處。
真弓上了樓頂,靠在欄桿上閉著眼楮。
「鎮定下來……非鎮定不可……」她對自己說。
淳一被綁架了。究竟是基于什麼目的?是誰主使的?真弓無從知道,能確定的只是對方居心不良。
今晚十二點,電話里的聲音說。那個聲音一定是先錄在錄音帶上的,真弓心想,所以才會問了也不回答。
真弓沈思。到底要如何是好?
自己就是警察。在這樣的立場上,應該是把這件事立刻呈報上去,在電話裝上錄音機或追查裝置,然後去找歹徒。可是這樣會使淳一的生命陷于危險。
而且還有其他問題。如果讓人知道淳一是小偷,事情更是不妙……
身為警察的立場和身為妻子的立場,令真弓如哈姆雷特一般左右為難。不過不到十秒,她就得出了應該優先考慮為妻者立場的結論。不,應該說她一開始就這麼決定了。
無論如何,都要先听了對方的要求之後,才能有所行動。
「真弓小姐。」
有人喚她,真弓一回頭,原來是道田來了。
「怎麼了?工作的事情?」
「不,不是的……只是有點擔心。」
真是愛多管閑事。真弓嘆息,但又突然想到,也許道田可以幫上忙。畢竟他是個心地善良的青年。
「道田,我可以坦白告訴你。其實我正在為一件事情苦惱。」
「怎麼回事?」
「你能為我保守秘密嗎?」
「當然羅!」道田用力地點頭說。
「事情是……我先生被綁架了。」
道田睜大眼楮說︰「你先生!這……太糟了!我們馬上進行緊急搜索!」
道田說著就要往樓梯跑去,真弓急忙攔住他。
「慢點!這麼一來,他會被殺掉的!」
「可是綁架的話……」
「你不是答應我誰都不說的嗎?」
「沒、沒錯,可是……」
「拜托!我只能靠你了。」
真弓特意用力抓起道田的手臂說。被真弓這麼一說,熱心的道田態度也就有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了。
「我明白了。除非真弓小姐說可以,否則我一定守口如瓶。」
「謝謝!我太高興了!」
真弓稍微夸張地顯出感激之情。「你要幫忙我,拜托!」
道田一听更是喜不自勝,他當然不會拒絕了的。
「我應該怎麼做?請盡管告訴我。」他意志相當堅定地說。
「先等一陣子。今晚十二點歹徒會來電話提出要求。在這之前,我也不知道對方的目的為何?」
「說的有道理。」
「今晚十二點以前,你可以來我家嗎?」
「我一定會到!」
「太好了。我終于覺得有點希望了。」
被真弓一捧,道田也不禁飄飄然。
「為了真弓小姐,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他躍躍欲試。如果真的面臨與歹徒對決的關頭,他也許可以用來擋子彈,真弓這麼想著。
回到座位上時,課長喚兩人過去。
「喂,到哪里去了!」
課長指責道。「怎麼可以隨意離開位子!」
「對不起。」道田道歉。「我們在談綁架的事……」
真弓用力往道田的腿踢去。
「啊!」
道田皺眉。課長覺得奇怪地說︰「什麼綁架的事?」
「沒、沒事,不是那樣的。」
真弓連忙回答。「道田是說‘放假的事’。」
「哦,我有事情要你們去做。這是保護某個人避免遭到綁架的任務。」
「保護誰?」
「一個叫做水谷浩二的男人。他說有人要殺害他。」
「殺害他?」
「這位老先生好像財產非常多,兒子和女兒都游手好閑,計畫讓老先生早點上西天。所以他才報案說會被綁架、謀殺。」
「需要對他的兒子和女兒采取什麼行動嗎?」
「他們沒動手的話,我們也就不能怎樣,不是嗎?」
「我知道了。那要怎麼做。」
「暫時就在水谷浩二的身邊保護他吧。」
「你的意思是……」
「兩個人二十四小時輪流保護他。」
「我們兩人嗎?」
「對,我知道這樣很累,可是實在是人手不足。」
「唔……什麼時候開始呢?」
「今天晚上。」
「今天晚上,可是……」
「怎樣?」
「那個……」真弓欲言又止。「今晚……有點重要的事情……」
「你說什麼?這是命令!」
「知道了。」真弓不情願地說著。
「傷腦筋呢。」
回到座位上,道田說道。「那麼我今天晚上就去那個水谷的家里當班。」
「好啊……」
真弓沈思了一會兒,接著就喜形于色地說︰「對了!」
「有什麼好辦法嗎?」
「對。總之只要保護好就行了嘛。」
我還真聰明,真弓在那邊自嗚得意。——
「這里是大富翁的家?」
真弓驚異地抬高音調說著。「有沒有搞錯?」
「沒錯,就是這里。」道田對了一下手冊,點頭說。
也難怪真弓會驚訝。眼前的房子雖說是古老的日本房屋,卻不是莊嚴的歷史遺跡,而是近于土寮的破舊房子,沒有庭院,也沒有圍牆。簡直可以說是簡陋的矮房。
「的確是掛著‘水谷’的門牌。」
真弓聳聳肩,按了門鈴。按了三次都沒有人應門。
「不在家嗎?」
道田伸手踫格子門。「是開著的。」
說著,吱吱嘎嘎地打開,一踏進里面,頭上就掉下來一個水桶,里面還裝滿了水,不僅擊中道田的頭,還把他淋成落湯雞。
「可惡的家伙。」
「道田,你不要緊吧?」
真弓說著。這時有聲音叫道︰「喂,站住!」
一抬頭,兩人都愣住了。眼前是散彈槍的槍口。
「看來應該是沒有錯。」
水谷浩二仔細端詳了真弓和道田的證件之後,才顯出了然于胸的樣子,放下槍口。他的年紀六、七十歲,白發,留著胡須,樣子毫無修飾,乍看之下幾乎像個新宿地下街一帶的游民。
「進來吧。」
水谷老人催促道。道田嘆著氣說︰「這個水桶是干嘛?」
話一說完,水谷老人即咧嘴笑道︰「以防有很多亂七八糟的人來。先生,你沒有注意到那個,可見你還有待磨練。」
道田低聲抱怨道︰「又不是在演古裝片。」
兩人被帶到里面的房間,卻是榻榻米破爛得很厲害的地方。之後,真弓便對他說明警方的任務。
「是誰要謀害您?」
「我兒子雄吉和女兒好子。這兩個人都不成器到無可救藥。雄吉因為賭博而負債,被流氓追著跑。他很清楚拜托我借他錢是沒有用的,所以希望我死。」
「您女兒,好子呢?」
「女兒喜好奢華,瞞著丈夫亂買珠寶、皮貨。她先生雖然很有錢,也沒有那麼多供她揮霍。好子那家伙擅自提了錢去買股票,結果是虧了大空。如果不想辦法把錢補回來,她先生恐怕會受不了她,要跟她提起離婚訴訟。」
「因此要拿到錢……」
「對,這兩個人都是心狠手辣的,搞不好會把我給殺了。」
好可怕的親子關系,真弓不禁嘆息。
「可不可以讓我們了解一下?」
「什麼事?」
「您大概有多少財產啊?」
「喂,這個嘛……」
水谷老人手上仍握著散彈槍,雙手盤胸陷入沈思。「銀行存款、不動產加一加……沒有多少,差不多五億吧。」
「五——億!」
道田發狂似的叫道。「我的存款簿余額才只有五萬。」
「誰管你有多少錢呀。」
真弓瞪了道田一眼,又面向著老人說︰「水谷先生,因為警備的關系,這個房子比較危險,而且也無法注意周全,我們希望能換個地方。」
「換到哪里去?」
「嗯……多摩那邊,小一點的房子……」
「是警方租的嗎?」
「不是,是我家。」
真弓說。「如果您不介意的話……」
「你家?那可以。」
水谷愉快她笑著說。「你會請我吃親手做的菜吧?在這里吃不到什麼好東西。」
水谷以身為老人算是旺盛得驚人的食欲,把真弓所做的菜一掃而光。
「太好吃了!」
「合您的胃口嗎?」
「當然,吃得好飽。」
「請喝茶。」
「謝謝。你一個人住這里嗎?」
「不是。和我先生兩個人。」
真弓有點遲疑地說著。那個人沒事吧?一切都還好嗎?
「原來你結婚了。」
水谷老人咧嘴笑道,「那我就不能追求你羅。」
「您真愛開玩笑。」
真弓敷衍道,看了時鐘,八點了。
「您要不要去休息了?」
「不,老人睡得少,算得上是夜貓子。你不用在意我,我會自己去睡。」
「好的。」
真弓稍稍沈默了下來,不久便又張口說話。因為一沈默下來就會老想著淳一。
「我們可以這樣子保護您,可是這種狀況您打算持續多久呢?」
「等到決定好錢財的用途。」
「用途?」
「我不想把錢留給兒子和女兒,所以想趁現在把錢盡量用來捐款。」
「捐款是指慈善事業方面的?」
「是的,譬如慈善機構,到處捐。」
「要捐那麼多地方?」
「我正在請律師列出清單。」
「那麼辦好之後……」
「我只要留下自己生活的費用,其他全都要處置掉。」
老人果決的話語讓真弓感到無以言喻的爽快。
「你先生今天不回來嗎?」
「不回來……他今天出差。」
「哦,那會寂寞吧。不過你年紀輕輕還滿能干的,很能勝任警察的工作。」
「唔……」真弓不知如何回答。
「我去洗個澡睡覺吧。」水谷老人站起來說。
「請便。浴室在這邊。」
真弓領他過去。「有什麼事情叫我。晚上會有另一個叫道田的人來,和我輪流守衛。」
「給你們添庥煩了,接下來就讓我自便了。」
真弓留下老人,走到客廳。沙發上擱著老人的散彈槍。真弓在這種時候卻仍微露笑容。
他真是個令人愉快的老人。雖然有點頑固、守舊,卻散發著人性的魅力。
「隨便亂放大危險了。」
真弓把槍放在沙發的後面。終于快要八點半了。
十一點時,門廳的電鈴響了。應該是道田,但為預防萬一,真弓還是拿著手槍走去應門。
「哪位?」真弓問。
「我是道田。」
有聲音回答。真弓移開門上鎖扣,道田迅速走了進來。
「那個老先生呢?」
「在二樓睡覺了。去客廳坐,我去泡咖啡。」
「謝謝。電話還沒來?」
「還有一個小時,著急也沒有用。」
「很擔心吧?不,問這種傻問題,真對不起。」
「沒關系。」真弓勉強笑了笑。
到十二點之前的一個小時猶如蝸牛漫步,緩慢移動。客廳的桌上放著電話,真弓和道田始終沈默地坐在沙發上。
「十二點了。」真弓看了時鐘說。
數秒後,電話響了。真弓全身僵直,手伸不出去。
「真弓小姐,快點!」
「好……」
她以顫抖的手拿起電話筒,畏懼地湊近耳邊。「……喂。」
「是太太吧?」
這聲音和白天的不同,是真人的聲音。也許之前因為打到警視廳,為了提防電話錄音而采用錄音帶。
「是的,我先生呢?」
「別擔心!他很好。」
「讓我听他的聲音!」
「那不行,他現在不在這里。」
聲音好近,真弓覺得是在這附近打的。
「好吧,你要什麼?要錢的話我會準備。需要多少?」
電話那頭低聲笑著說︰「我要的可不是錢。」
「那是什麼?」
「我沒有要你什麼東西。」
真弓不明白。
「那到底……」
「我只希望你什麼都不要做。」
真弓焦躁起來說道︰「不要拐彎抹角的,有話直說!」
「別那麼生氣嘛。」那聲音瀉出刺耳的笑聲。
「听好,你家現在有位叫水谷的老先生在吧?」
這句話出乎真弓的意料之外,所以她反問道︰「你說什麼?」
「裝蒜也沒有用。我知道得很清楚。」
聲音愉快地說道。「你听好,我們要殺掉那個老先生。」
「你是……」
「閉嘴!听著!」
真弓的話被打斷。「一個小時以後,你把那個老先生從家里帶到多摩川的河灘。我們會在那里等你們。」
「這種事……」
對于這意想不到的狀況,真弓驚愕不已。「這種事……我辦不到!」
「那麼你先生的命就不保羅。」
「等一下!等一下!」真弓緊抓著電話筒說。
「我又沒有叫你去殺掉老先生,只要你把他帶來就可以了。很簡單吧?」
「可是……」
「以後的事我們會做得很漂亮。過二、三天,老先生的尸體就會在河川下游找到,看不出來是被謀殺的。你也可以編好理由,說是老先生在半夜自己跑出去的。」
「那麼……差勁的事……」
真弓的聲音趨于微弱。
「你只要照做,你先生就可以回家。不過來河灘,可不能遲到五分鐘以上。」
男人的聲音凶狠起來,「否則你先生的尸體就會從河里浮上來了。」
真弓臉色發青,說不出話來。對方隔了一會兒,又接著說︰「可以吧,一點整。帶到S橋的旁邊。」
S橋是離這里開車約五分鐘,現在已經不太有人通行的舊橋。
「我等你喔。」
說著,電話就掛斷了。
真弓慢慢放回電話筒,汗水已經滲滿了手心。
這是怎麼回事?竟然叫我去幫忙殺害那個——好心腸的老人!
「怎麼樣,真弓小姐?」
道田采出身子問道,「對方怎麼說?」
真弓沒有回答,只是搖搖頭,雙手掩著臉……——
「什麼東西嘛!」道田听了真弓的話後罵道。
「一定是那個人的兒子和女兒用錢雇來的狐群狗黨。」
真弓雖然臉色發青,還是冷靜下來思考。
「有沒有什麼好辦法呢?」
「你打算怎麼做?」
「我這不是在想嗎?」真弓抱頭說。
「一點的話……只剩四十五分鐘了。」
「四十五分鐘。在這期間能想出好點子的話就好了。」
「能知道對方在哪里就好了。就可以抱著機關槍掃射他們一番。」道田夸張地說。
「他們一定來到這附近了。」
真弓說。「電話的聲音很近。不過我先生可能在別的地方。即使逮到了來到河灘的人,也未必能救出他來……」
「如果是要錢,倒還可以想點辦法。」道田明明是個窮光蛋,卻這麼說著。
「真弓小姐,怎麼辦呢?」
「怎麼辦……我也不知道啊。」
真弓覺得好想哭。「我有保護水谷的義務,可是卻因此必須眼看著丈大被殺……」
兩個人在沈重的氣氛中無言以對。突然客廳的入口有聲音說︰「可以讓我加入嗎?」
真弓嚇了一跳,站起來說︰「水谷先生!」
「我听到你們的話了。」說著,水谷坐上沙發。
「……您都听到了?」
「老人家睡得比較淺。」水谷老人以優閑的語氣說。
「好像為了我,你先生大吃苦頭。真是抱歉。」
「哪里。不是您的錯。」
「一定是雄吉和好子聯合起來搞的鬼,好混帳的東西!」水谷老人痛苦地說著。
真弓一副打定主意的樣子說道︰「請不要擔心,我會保護您,絕不會照歹徒說的去做。」
水谷直盯著真弓說︰「可是這樣一來,你先生就……」
「我是警察。我先生……應該自己有心理準備。」
真弓平靜地這麼說。道田咽了一口唾沫,看著真弓。水谷老人好像深受感動地說︰「你很偉大,真是了不得。能夠認識像你這種人,我很高興。」
說著,他吸了一口氣。「可是現在說放棄還太早。人最重要的是要堅持到最後都不放棄希望。」
「有什麼辦法嗎?」
「剛才你說電話的聲音很近,是不是?」
「是的。」
「我女兒好子也是住在這個市區內。從這里開車可能十分鐘就到了。」
「哦,那……」
「情況我不知道,不過很有可能電話是從那邊打來的。」
真弓眼中閃爍著光芒,問道︰「您知道地方嗎?」
「當然。」
「那就請您帶路!道田,把車開出來。這是鑰匙。」
「好的!」
道田精神抖擻地從客廳飛奔出來。水谷老人看了看四周說︰「我的槍在哪里?」
「在那個沙發的後面……」
「啊,找到了。」
水谷取出散彈槍,咧嘴一笑。
「我雖然力量有限,但是用這個還可以有點作用。」
「停在那個轉角。」水谷老人說。車子靜靜地停下。
半夜的住宅區猶如無人的荒野,一片寂靜無聲。
「要走一點路,因為再靠近的話,他們可能會注意到車聲。」
說著,水谷下了車。真弓和道田也跟隨在後。
「走這條路。」
水谷催促說。「可以通到後門,比較不會引起注意。」
三個人開始在夜路中走著。
「就是那間點著燈的房子。」水谷老人說。
「房子很氣派呀。」
道田感佩地說。只要比他所住的木造公寓寬廣的房子,對他而言都很氣派。確實這房子很大,不過還談不上是豪宅。
「好子的先生呢?」真弓問道。「難道不在家?」
「應該是分居了。他有個情婦,住在別地方的公寓里。有那種太太,外遇也是難免的。」
「那麼這里只有好子一個人住?」
「應該是,她偶爾會把男人帶回家也說不定。」
「這麼大的房子就住一個人!」道田又在對不相干的事感佩起來。
「後院的門爬得過去吧?」
水谷說。「一個人先進到里面打開就行了。」
「道田。」
真弓命他去。道田有點沒把握地點點頭,爬上鐵格子門,前屈後突地跨越,咚一聲地掉到里面。
「小聲一點!動作要輕!」
「好痛……」
道田撫著婰部,好不容易才站起來開門。
「後門怎麼處理?」
真弓說。好像完全听任水谷指揮了。
「總有辦法的。」
水谷輕松地說。「神是站在正義的這一方。也許會運氣特別好,門忘了關了。」
「不會那麼巧吧。」真弓不禁露出笑容說。
「不知道喔。請幫我看著道路那邊。」
「是。」
真弓回到後院的門口,確定沒有人經過,便再回到後門的地方。水谷老人得意洋洋地回頭望著真弓說︰「我不是說了?神是站在正義的這一方。」
門靜靜敞開著。
三個人悄悄進入屋里。那邊是廚房、餐廳,開著燈的客廳、客房……三個人躡手躡腳地到處看,都不見人影。
「好像不在。」真弓大失所望地說。
「可能已經出去了。現在幾點了?」
「十二點三十五分。」
「她也許要在中途和雄吉那家伙會合。我以為你先生會被關在這里,沒想到撲了個空。對不起了。」
「哪里,這種事……」
真弓話還沒說完,就听到道田大喊︰「真弓小姐!」
「道田,不可以大聲說話。」
真弓告誡他,「怎麼了?」
「那,那個……你看……」
道田的聲音緊繃著。真弓往道田所指的方向望去。
三個人是站在客廳的入口,從那里可以看到沙發後面有些什麼。正確的說,應該是可以看到沙發背後微露的鞋尖。
「有人倒在那里。」
道田說出極為理所當然的事實。真弓臉色發青。會不會是淳一的尸體,她想。
戰戰兢兢地靠近一看,她倒吸了一口氣。不是淳一。可是的確是一具體體,那是一個將近五十歲的男人,胸膛染著血,雙眼圓睜。水谷也過來探視,然後搖了搖頭說︰「怎麼這樣!」
「他是誰?」
「我女兒的先生。」
「哎呀!究竟是為什麼被殺?」
「看來好子那家伙和負責殺我的男人搞在一塊了。」
「唔?」
「丈夫礙事,就順便把他給解決掉吧。」
「好狠毒!」
真弓感到絕望。這一夥人竟然這麼殺人不眨眼,想必也不會讓淳一活著。
「我們現在就去河灘吧。」水谷說。
「可是……」
「可是什麼?時間到了呀。」
「您去的話很危險。請讓我和道田去解決,您……」
「那可不行。」水谷堅決地說。
「事情是我的錢造成的,我不能裝作和我沒有關系。何況我也不會輸給你們。」
他強而有力地說著,拍拍散彈槍給他們看。然後忽然抬起頭來說︰「有人來了!」
真的從門廳那邊傳來開鎖的聲音。
「怎麼辦?」
道田緊張地說︰「要逮捕嗎?」
「先躲起來看看情況再說。」真弓說道。
三人急忙回到餐廳,關掉電燈。由于只有客廳亮著燈,所以那邊看得很清楚。
門廳那邊的門開了,出現一個四十歲左右,樣子不太可靠的男人。在真弓旁邊窺探的水谷老人咋舌。
「他是誰?」真弓問。
「雄吉。」
「哦。他為什麼而來啊?」
「他看到尸體了……可是他並不驚訝,可見他知道這里有尸體。」
「他打算怎樣呢?」
「大概是被好子逼來的,說他既然沒有殺人的膽量,就負責把尸體帶去哪里埋起來吧。」
雄吉怯怯地抓起尸體的腳,正要往門廳拖去。這時道田突然打了一個噴嚏。
「啊啾!」
雄吉整整跳起了三十公分。然後丟下尸體,往門廳沖去。
「對不起!」
道田叫道︰「站住!」
然後就追過去了。真弓和水谷也隨後跟去。
從門廳沖出的雄吉坐上停在外面的車子,慌張地發動車子。
「別跑,混帳!」
道田遲了一步,讓車子逃走了。可是,說是天譴也許有點老套,不過雄吉似乎不善于開車,而且如果是對面的來車還可以往旁邊閃過去,是牆壁的話就沒轍了。
雄吉踫的一聲,撞上前而五十公尺左右人家的牆壁。
三人跑過去時,雄吉已癱伏在方向盤上。
「只是暈過去而已,這家伙運氣好。」水谷冷笑地說。
「道田,去叫救護車。」
「是!」
他正要走開,卻又被叫住。
「道田,你待在這里等救護車。」
「那麼,真弓小姐呢?」
「已經沒有時間了,我去河灘。」
「我也……」
「不,我和水谷先生去就行了。你待在這里,明白嗎?」
「是。」道田不滿地繃著臉。
「我們走吧,萬一遲到就糟糕了。」
真弓說著,趕忙走向自己的車子。水谷老人也以其年齡無法想像的活力小跑過來。
「快走吧。」
「好,請上車。」
真弓等水谷老人上了車,就迅速將車子開往對方指定的S橋。
「你的駕駛技術也挺不錯的。」水谷說。
「對方應該已經布好陣局了。」
「大概吧……」
「要怎麼辦呢?」
「把我交給他們。」水谷老人說。——
到達S橋時,正好是一點整。真弓在橋上停好車子,然後說︰「真的沒關系嗎?」
「沒關系,別擔心。」水谷老人點頭。「反而是你自己要小心哦。」
「這我知道。」
「那就走吧。」
「好。」
真弓下車,關上車門,慢慢走到橋頭。當她俯視河灘時,發現有兩個男人等在那里。真弓從河堤的斜面小心地下到河灘,那兩個人即靠了過來。
「你是今野真弓嗎?」一個男人問道。
「是。」
「有帶槍嗎?」
「沒有,放在家里。」
真弓一回答,發問的男人即向另一個人點點頭。等眼楮習慣了黑暗之後,即可看出發問的男人已經將近五十歲,另一個人則才差不多三十六、七歲。
年輕的男人發令說︰「把手放到腦後。」
「我先生在哪里?」真弓順從,並問道。
年輕男人迅速檢查真弓的身體。
「沒有問題,身上沒槍。」他對夥伴說。
「好。等我們的事都辦完之後,明天就會放你先生回家。」
「都辦完?」
「對,等那個老先生死掉以後。」男人露出冷笑說。
「你如何證明我先生沒事?」真弓瞪著對方說。
「你只能相信我。老先生呢?」
真弓聳聳肩說︰「在車上,睡著了。」
「那正好,可以死得輕松。」
「我可以回去了嗎?」
「可以,辛苦了。」
他的態度好得有點恐怖。「走得上去嗎?」
「我有腳。」
真弓轉身登上河堤,快步走離河灘。
兩個男人隔了一會,從河灘爬上來之後,就兵分二路。年輕的男人往真弓背後快步追去,另一個人則慢慢靠近停在橋上的車子。車窗是開著的,男人窺探里面之後,得意地笑著。
「對了……就請你連同車子跳進河里吧。」
他低聲說著。坐在駕駛座旁邊低著頭的水谷老人一抬頭,車內的燈隨即亮起。男人眼楮圓睜,嘴巴大開,那人不是水谷!
「這個想法不錯。」淳一說道。「由你坐著車子下去吧!」
一直找不到真弓的蹤影,年輕男人焦躁起來,加快了腳步。混蛋!應該只有這一條路才對。
「走去哪里了……」
他停下腳步,輕輕喘氣時,背後有聲音說︰「你在找什麼?」
他轉過來,看到真弓舉著槍站著。
「是你……」
「我在途中把槍藏在草叢里了。好,把你的槍丟掉!」
男人笑道︰「這樣子好嗎?你先生會沒有命的。」
真弓繃著臉說︰「你是要殺我才跟來的吧,所以我先生不可能還活著!快點把槍丟掉!」
男人好像在估量時機,輕晃著身體,手伸進外衣里面。
「慢慢來!」真弓尖聲說。
「我知道,別那麼凶……」男人翻眼看著真弓,慢慢掏出槍來。
「丟掉!」真弓重復道。
「知道啦……」
男人用手指拎著槍,突然對著真弓的背後說︰「老哥,趁現在!」
真弓轉頭。成了!男人重新握好手槍,以為真弓輸定了。可是真弓料中了這一點。她假裝回頭,視線卻立刻回到原點,槍口連動也沒動。
男人的手指扣上板機。在這瞬間,真弓的槍開了火,男人仰身倒地。
真弓喘著氣,一直盯著倒地的男人,後來才恢復神智,靠過去確認男人已經死了。
「對了,水谷先生……」
一低喃,即往橋上奔去。
「水谷先生!」
來到河堤的地方,真弓大聲叫喚。
「水谷先生在哪里呀?」
真弓發覺橋上的車子不見了,剎時不禁懷疑自己的眼楮。她急忙跑到橋上去。
她在橋上四處張望著,忽然在河流中發現什麼白色東西。她靠在欄桿上,仔細凝望。那是車子!
「是我的車子!」
那麼水谷先生在那里面。「水谷先生……」
任務失敗了。即使抓得到歹徒,水谷也死了。而且……淳一也是。真弓覺得渾身都虛月兌了,直靠在欄桿上。真想自己也跳下去死了算了。
突然有聲音傳來。
「好可惜,是新車呢。」
真弓慢慢地回轉過身。淳一站在那里。
「親愛的!你沒事了!」
真弓撲向丈夫的懷抱里。
「是水谷先生的功勞?」
真弓從淳一的懷里抬頭問著。只是場景已經從橋上移到兩人家中的臥室。嚴格說來,就是在床上了,先聲明一下。
「對呀,他逮到那個家伙,連同車子一起丟下去,然後把我救了出來。」
「那他是救命恩人羅。」
「嗯,大恩人。」
「他真是個好人……」
真弓說。「親愛的……」
「什麼事?」
「等你上了年紀,也要像那個樣子喔。」
淳一笑著說︰「還早呢!」
然後緊抱住真弓……
水谷是淳一的老前輩,曾經教給他許多當小偷的技巧。他是在十天前找淳一商量的,他說雖然他以當小偷的時期所賺得的錢投資種種生意而致富,變得家財萬貫,但不成材的兒子和女兒卻好像有意謀害他。
淳一很樂于為他盡一臂之力。不過當他一走出水谷的家,隨即有陌生的男人跟他搭話。原來那是水谷的兒子雄吉,他似乎以為淳一是他父親雇來的保鑣,便對他說,如果他願意站在他們那一邊,付的價碼會此父親給的多。
淳一的腦海立即涌現出一個計畫。
淳一對雄吉說,水谷的工作我已經拒絕了,不過還有其他辨法。我太太是警察,水谷曾經說要向警察申請保護。如果巧妙安排我太太去保護他,就可以宣稱把我綁了當做人質,讓她不會去阻撓你們殺害水谷。在那期間,我會去某個地方旅行。
雄吉上鉤了,而女兒好子也很贊成,事情就談妥了。淳一拿了訂金一百萬圓,便消失了蹤影。實際上是靠著完美的易容術,變成了水谷。水谷則一直待在東京的旅館里。
淳一雖然無意欺騙真弓,而且也太委屈她了,可是箭在弦上,只好下定決心貫徹到底。
淳一也料想到雄吉他們——尤其是好子那流氓氣的情人會想殺害他,便小心防衛著。
而淳一對于真弓了不起的敬業精神感到滿意極了。
當丈夫被人綁架了,真弓卻還能堅定地護衛水谷,老實說真讓淳一刮目相看。淳一覺得,這女人越來越有警察架勢了。
事情也就變得好棘手。
「兒子那邊呢?」淳一問道。
「保釋出去以後就行蹤不明,昨天卻找到了。浮在河上。大概是借款還不出來,被幫派殺雞儆猴……不過表面上看來是自殺。」
這是一如往常的晚餐景象。不過,淳一覺得在綁架案之後,真弓變得特別溫柔。這沒什麼不好。不,簡直是太棒了!
「女兒呢?」
「還是行縱不明。可能在哪里自殺了。」
不管怎麼樣,淳一別無異議。那個女人是殺死自己丈夫的嫌犯,想必是拚命到處逃亡了。雄吉則是被殺。知道淳一導演綁架一事的人已經都不在世間了。
知道內幕的人,只有淳一一個人。
「听說水谷已經決定將大部分財產捐給慈善機關了。」
「他也太好事了。」
淳一搖著頭說,「會不會捐給我們啊?」
「哪有可能。」
真弓笑著說。事實上,水谷已經付了謝禮給淳一了。
「不過,你這次可是栽了跟頭了。」真弓說。
「是啊。」
「小心點。下一次我的心髒可能會停掉了。」
「太夸張了。」
淳一笑著說。「和你的胃容量一樣。」
「真沒禮貌!我是那麼的擔心。」
「我知道,我知道。不會再讓你擔心了。」淳一答應道。
「你做什麼都可以,就是綁架不行。」
「當然羅。」
淳一點頭。「沒有比那種勾當更野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