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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眼 第二部分 第15節︰雨停了

雨停了。

清晨,雨後柔和的光線射進了房間里,照亮了熟睡中的雨兒。

當雨兒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的鼻上有些濕潤的感覺,黏乎乎的,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她睜開眼楮,身邊空空的,那只貓已經不見了,不過她至少能確信昨晚那只貓肯定來過,因為她的枕邊還殘留著那只動物的誘人氣味。她伸出手,小心地撫模著整張床,卻模不到其他人或者貓,只有她自己的身體依舊微微發熱。她無奈地嘆了口氣,忽然,又一滴液體滴落到了她的鼻子上,似乎還帶著一股腥味。

雨兒伸出手,在鼻子上模了模。然後,她發現自己的手指上沾滿了一種紅色的液體,這種液體帶著血腥味,讓人作嘔。她的心跳忽然加快,隨著身上一陣劇烈的顫抖,她抬起了頭,看著天花板。她看到正對著自己頭頂的天花板的縫隙間,正有一些紅色的液體緩緩滲出。又是一滴,從天花板的縫隙間墜落,正好濺到了她的額頭上。

終于,雨兒幾乎尖叫了起來,因為她發現,那些滴落在她臉上的其實是——血。

她立刻就從床上滾到了地上,她隨手拿起了一塊毛巾之類的東西,在臉上用力地擦了起來。雨兒不敢看梳妝台的鏡子,但她能想象得出自己滿臉是血的樣子。天花板上滴下來的血繼續落到床上,點點滴滴,融化在床單上,就像是綻開的梅花。雨兒抬起頭,驚恐的眼楮緊緊盯著天花板的縫隙間滲出的那些血水,然後,她打開臥室的門,沖進了黑暗的走廊。

這回雨兒再也顧不上什麼了,她不假思索地跑上了通往三樓的樓梯,隨著樓板發出的一陣陣申吟,她終于跑到了三樓。忽然,她感到有一束光線正照射在額頭上,她抬起頭,看到在三樓的走廊上方,開著一個小小的天窗,清晨的光線正從這天窗里面射進來。

借著天窗射下來的光線,雨兒看清了走廊。在走廊里,似乎能聞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氣,她很快就找到了正好位于自己臥室上方的那個房間。然而,她沒有立刻就開門,而是把眼楮放到了房門上那反裝的貓眼上面,透過貓眼,她看到清晨的光線射進了房間,在房間的地板上,背朝上躺著一個人。

雨兒的雙手還在顫抖著,但她勇敢地推開了房門,走進了房間。這房間的結構和樓下她的臥室差不多,也有一張床和桌子,還有一些舊家具,只是這房間的氣氛更加讓人窒息。雨兒走到躺在地上的那個人身邊,小心地伏子,用她劇烈顫抖著的手,吃力地抬起了那個人的臉。

他是童年。

沒錯,他居然是童年。雨兒看著這張臉,不禁失聲哭了起來,童年的臉上寫著深深的恐懼,眼楮緊閉著,臉上還沾著一些血跡。不過,童年還有呼吸,身體還是熱的,雨兒把他的頭緊緊抱在自己懷里,顧不得他臉上的鮮血,親吻著他的嘴唇。

雨兒呼喚著童年的名字,可是童年卻毫無反應,她的淚水滑落到了童年的臉上,微熱的淚水漸漸融化了他臉上的血跡。她把手伸到童年的腋下,扶起了他沉重的身體,然後,她幾乎拖著童年,走出了房間。雨兒用盡了全身的力量,把童年從房間里拉到了樓梯口,然後她吃力地扛著童年走下了樓梯,所有的樓板都發出了申吟,似乎要被這兩個人的重量壓斷了。

當童年的全部重量都壓在雨兒身上的時候,她不知道自己是從哪里來的力量,她那苗條的身軀似乎天生都與力量無緣。可是現在,她感到自己能夠搬動童年沉重的身體,她的身體里有一股動力正在推動著她。

終于,她走到了二樓,她的淚水又滑落了下來,她沒有擦拭淚水,而是繼續扛著童年下樓。此刻,誰都不會相信,一個弱女子正在扛著一個昏迷中的男人下樓梯。她來到了底樓,她覺得自己再也沒有力量了,她只能拖著童年出了房門。然後,她又把童年扶起,這時候,她感覺自己的四肢已經不屬于自己了,而完全是另外一個人在完成這些幾乎不可思議的動作。

雨兒終于把童年帶到了鐵門外,她把童年靠在門上,然後拖著已經綿軟的雙腿跑到了馬路上,攔下了一輛出租車。司機是個很不錯的人,幫著雨兒把童年抬到了車上,然後向醫院的方向疾駛而去。

在所有的醫院里,總是散發著一股特別的味道,雨兒一直不喜歡這種味道,現在也一樣。她靜靜地靠在童年的身邊,直到童年睜開了眼楮。

「你醒了。」

童年的眼楮里似乎藏著一股虛無縹緲的東西,視線的焦點始終對準了遙遠的地方,很久才對準了雨兒的眼楮,卻很漠然。

「童年,你怎麼了?」雨兒撫模著他的額頭。

童年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楮,張開嘴,卻說不出話,從喉嚨里發出一些奇怪的聲音,雨兒听不懂,過了很久,他才吐出了一口長氣,然後輕聲地問︰「你是誰?」

雨兒吃了一驚,她沒想到童年居然會問出這種愚蠢的問題,她搖了搖童年的頭說︰「童年,看著我,你看著我,你難道不記得我了嗎?」

童年的眼楮依舊茫然一片。

「童年,我是雨兒啊。」

「雨兒?哪個雨兒?」

雨兒的淚珠幾乎要掉下來了,她難過地說︰「你為什麼這麼說話?」

童年問︰「我是誰?是叫童年嗎?」

雨兒點了點頭︰「你當然叫童年。」

「你叫雨兒?是不是?」

「我是雨兒,我永遠都是你的雨兒。」

童年終于點了點頭,緩緩地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雨兒想也許現在童年已經恢復意識了,而剛才只不過是因為他剛從昏迷中蘇醒過來,腦子里可能是一片空白。她回答說︰「童年,這句話應該我問你才是。」

「你問我發生了什麼事?」童年搖了搖頭,「不,我什麼都記不得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發生過什麼事情。」他說話的樣子似乎充滿了痛苦。

雨兒擦了擦眼眶里的淚花,然後撫模著童年的頭發說︰「童年,昨天清晨我發現你不辭而別地失蹤了,我以為你出門去了,你不知道我有多麼著急,我想你遲早會回來的。昨天晚上我等了一夜,天上下著雷雨,我一個人睡在床上,害怕極了。」雨兒暫且略過了羅姿來訪與晚上那只貓的事情,她要揀關鍵的說,「今天清晨,我忽然發現天花板的縫隙間有鮮血滴下來,我立刻跑到了三樓,打開了位于我們臥室正上方的房間,就發現了你躺在地上。然後,我把你送到了醫院,現在你想起來了嗎?」

童年又眨了眨眼楮,茫然地說︰「三樓?房間?血?」他搖了搖頭,「我不懂。」

「童年,我知道你需要休息,也許等你恢復過來,就會想起來的。」雨兒不再追問了,她緩緩地說︰「不過,奇怪的是,當時我在你的臉上發現了許多血跡。可是當我把你送到醫院的時候,醫生卻在你身上找不到任何傷口,經醫生的檢查,事實上你身上並沒有明顯受傷的跡象,只有一些輕微的淤痕和擦痕。也就是說你臉上的血並不是你自己的。」

「真的嗎?確實很奇怪,這個世界上有著太多奇怪的事。」童年淡淡地說。

「可是,那些血究竟是從哪里來的呢?」雨兒下意識地模著自己的鼻子,那里曾經被血滴打濕過,她忽然有了一種惡心的感覺。

童年沒有理會她,忽然抓住了雨兒的手,用沉悶的鼻音說︰「我不要再待在這里了,讓我們回家吧。我能回家嗎?」

雨兒點了點頭,對他微微笑了笑說︰「醫生說你隨時都可以回家。」

雨兒和童年坐著出租車回到了家里,童年的身體看起來已經完全恢復了,他不用雨兒的攙扶,自己走進了房間。回到臥室里,床上還遺留著點點梅花般的血跡,不過早已經干涸了。看到這些,雨兒就有些作嘔,她立刻就取下了床單,把床上鋪的東西全部都換成了新的。

「我有些累。」童年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你是該休息休息了,等你休息好了,就會想起來發生了什麼事了。」雨兒點了點頭說。

童年並沒有回答,自己上了床,背對著雨兒,閉起了眼楮。

電話鈴忽然響起,听到這鈴聲雨兒一陣顫抖,電話鈴繼續響了一會兒她才接過電話,電話那頭傳來了許文明的聲音︰「雨兒,你為什麼不來上班?」

雨兒從電話里明顯地听出了許文明的極度不滿,她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只能用顫抖的聲音輕聲道︰「實在對不起,許經理,今天早上我家里發生了一些急事,沒來得及向你請假。」

「我從早上起就給你打電話一直到現在,你去哪兒了?」

「對不起,剛才我在醫院里。」

電話那頭的許文明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好了,上一回,你第一次上班就遲到了,這一次,我也相信你。不過,我不希望再有第三次,否則的話,你將失去這份工作了。你自己心里要有數,別怪我到時候不留情面。」

「我記住了,絕不會再發生了。」她戰戰兢兢地回答。

那邊已經掛掉了電話。

雨兒呆呆地坐了會兒,心里亂糟糟的,她真的不願意失去這份工作。然後,她看了童年一眼,他似乎已經睡著了,她不想再打擾他休息了,雨兒無奈地吐出了一口氣,離開了臥室。

她又一次走上了三樓,這一回,她走得很慢,一路上小心地看著樓梯和地板,還有那剝落的牆壁,就像偵探在尋找著蛛絲馬跡。

雨兒小心地打開了三樓的那扇房門,房間里的空氣依然讓人窒息,她緩緩地走到窗口,打開了緊閉著的窗戶,向窗外猛吸了幾口氣,這才使她又有了回到人間的感覺。她回過頭來,忽然發現地板上有一灘血跡,那灘血正好對著樓下她的臥室里的床的位置。很顯然,清晨從天花板的縫隙間滴落到她的臉上的鮮血就來自這里。

雨兒顫抖著,小心地走到那灘血跡的跟前。血跡早已經干涸了,呈現出極深的暗紅色,幾乎接近于黑紫色。雨兒想起自己總喜歡在畫里使用這種顏色,想到這里,她又有些害怕。

童年沒有受傷,這血跡肯定不是童年留下的,那會是誰呢?難道,是那只貓?雨兒的眼前又浮現起了昨天晚上那雙誘人的貓眼,她下意識地模了模自己的臉,那只貓曾舌忝過這部位。

是童年殺了這只貓?

雨兒的腦子里冒出了這個想法,忽然,她听到了一聲輕微的貓叫。她抬起頭,發現那只白貓正好位于她的頭頂的房梁上。她立刻嚇了一大跳,渾身顫抖,猛的後退了好幾步。但隨後,她發現眼前的這只白貓並沒有任何受傷的跡象,它看上去還非常健康,全身上下完好無損,就和昨天晚上在她懷里時一樣。它是那樣優雅地邁著貓步,皮毛雪白無暇,尾巴尖上幾點火紅的斑點跳動。那兩只貓眼炯炯有神地看著她,似乎有一股對雨兒感激的眼神。隨即,那只貓矯健地跳了下來,飛速竄出了房門,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雨兒搖了搖頭,看起來,地上的血跡也絕對不是那只白貓的。她無法再想象了,也許應該去找葉蕭,可是,她無法解釋這灘血跡為什麼會在這里,也許,童年也無法解釋。在這個房間里,到底發生過什麼可怕而血腥的事情呢?

雨兒幾乎要瘋了,她不敢把這些告訴別人,她想,這灘來歷不明的血跡也許會使警察懷疑她和童年干了些什麼罪惡的勾當。在那些警察的眼里,這棟孤立的古老房子里什麼都有可能發生。

最後,雨兒選擇了消滅這些血跡。

她飛快地跑下了樓,然後又帶著盛滿了水的臉盆和抹布還有洗滌劑來到了這間房里。她跪在地板上,用沾滿了水和洗滌劑的抹布擦拭著地上的血跡。雖然開著窗,但是她還是能聞到微弱的血腥味,她把臉別了過去,面對著窗戶,雙手卻不停地擦著。那些血跡非常頑強,幾乎已經印入了地板中,她花了很長的時間,才一點一點地清除了它們。直到雨兒累得渾身是汗,精疲力盡,才完成了她的可怕工作。

雨兒用盡了全部的力氣,其實,在清晨扛著童年下樓以後她就已經再也沒有一絲力氣了,剛剛恢復過來的體力剛才又消耗殆盡。她坐在地上,靜靜地看著這個房間,這里在過去似乎也是臥室。可是,那張床卻不像是過去的樣子,還鋪著干淨的被子,就像是有人住過,難道童年昨天晚上就睡在這里?她的目光又落到桌子上,桌子上有一塊已經燃盡了的蠟燭殘跡。

她搖了搖頭,不敢再亂動房間里的任何東西了,當她要走出房門的時候,忽然注意到了旁邊的一堵牆。這是一堵白色的牆,與這個房間其他三面牆壁截然不同,這是一種與眾不同的白色,雨兒只有在畫死者的骨骸時才會調配使用這種顏色。

「雨——兒——」

忽然,她听到了一個奇怪的聲音輕輕地叫了一下她的名字。雨兒立刻被嚇了一大跳,她回過頭來,發現身後什麼人也沒有,她向外叫了一聲︰「是誰?是誰在叫我?」

沒有人回答。

整個三樓,無論是走廊還是房間,都沉浸在死寂之中,除了雨兒驚恐的眼楮。最後,她把目光對準了那堵白色的牆。

難道聲音是從這里發出的?

雨兒一陣顫抖,她的目光立刻從牆上移到了桌子上,那里的蠟燭殘跡依舊醒目。然後,她的目光又移到了地上那塊已經被擦干淨了的地板。忽然,幾只蒼蠅飛了過來,叮在那塊地板上,蒼蠅是一種嗜血的動物,它們知道血藏在哪兒。這是雨兒第一次在黑房子里見到蒼蠅,她不想看那些飛舞著的丑陋昆蟲,又把目光對準了那面牆壁。

在這短短的幾秒鐘里,她的視線不斷地晃動著,從牆面到桌子,從桌子到地板,再從地板到牆面上,這個房間里的一切似乎都在吞噬著她的靈魂,讓她魂飛魄散。最後,那些叮在被她擦過的地板上的蒼蠅向雨兒飛來,她立刻就嚇得奪路而逃,帶著臉盆和抹布飛一樣地離開了三樓。

雨兒再也不想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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