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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眼 第三部分 第16節︰餓

夜深了。

雨兒靜靜地看著童年,從回家到現在,他就一直這樣睡著,保持著同一個姿勢,沒有進食,甚至連口水都沒有喝。

柔和的燈光照射著他的臉,雨兒忽然發現,童年眼皮底下隱藏著的眼球正在不斷地轉動著。她知道,睡眠時眼球的轉動表明人正在做夢,如果這個時候把人叫醒,就能完整地把夢記錄下來。童年在做什麼樣的夢呢?雨兒又抬起頭,看了看頭頂的天花板的縫隙,她不敢再想象童年此刻的夢境了。

忽然,童年睜開了眼楮。

「童年,你終于醒了,你夢見了什麼?」雨兒依偎在他的耳邊問。

童年茫然地看了看她,然後用有些沙啞的嗓音,一字一頓地說︰「我沒有做夢。」

不,他剛才明明在做夢,雨兒默默地對自己說,她可以肯定,但她不願意再追問童年了,也許童年太累了。

「餓。」

從童年的喉嚨里又浮起來一個音節,這沉悶的聲音給雨兒的感覺就像是從深深的水井里伸出來的一只手。雨兒忙問他︰「你餓了嗎?對,是我不好,我早該想起來了,你已經一天都沒吃什麼東西了。童年,你稍微等一會兒,我馬上就來。」

雨兒急沖沖地跑出房間,穿過黑暗的走廊和樓梯,從底樓的冰箱里取出了一鍋冷飯和一些菜。

她帶著這些飯菜還有餐具回到了臥室里,端到了童年的跟前。童年拿起飯碗就吃了起來,幾乎沒夾什麼菜,雨兒問要不要把菜熱一熱,童年卻不回答,雨兒想也許是因為現在天氣炎熱,他喜歡吃涼食吧。轉眼間,一碗飯已經被童年吃光了,雨兒听到他的嘴里又冒出了一個音節——「餓。」

雨兒連忙又給他盛了一碗飯,很快,又被童年全部吃光了,他依舊不吃菜,只吃白飯,雨兒猜他一定是真的餓極了,恐怕要把昨天沒吃的一日三餐全都吃回來。接著,又是第三碗,這一次,雨兒只盛了半碗,因為飯鍋里已經見底了。

她從沒見過童年吃過那麼多飯,難以相信童年的胃怎麼會裝得下這麼多大米?她有些擔心地問︰「童年,你怎麼了?是不是胃里難過?」

童年抬起頭,目光有些呆滯地看著她,然後搖了搖頭,吃完了最後一口飯。飯碗里光溜溜的,一粒米飯也沒有留下來。等雨兒把飯菜給收拾干淨,回到童年身邊時,發現他又躺下了。

雨兒忽然想起了羅姿來拜訪的事情,然後找出了羅姿的名片,在童年的耳邊說︰「童年,昨天晚上我一個人在家,你小時候的朋友羅姿來找過你,她給了我一張名片,要我轉交給你。」

說完,她把名片塞到了童年的手里,童年顯然還沒有睡著,他接過了名片,然後放到了貼身的口袋里。

「童年,昨天晚上我等了你一整夜,我以為你出去了,可沒想到你會在樓上。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那些來歷不明的血到底是誰的?」雨兒在童年的耳邊喃喃自語地說,她不管童年是否听得到,但她還是要說。與其說是講給童年听,不如說是為她自己而說的,現在,她不需要傾听,只需要傾訴。

她的淚水禁不住又流了下來,她繼續低聲傾訴,幾乎是懇求著說︰「童年,請你不要離開我,現在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你一定會恢復過來的,你還是過去的那個童年,永遠都是。當我發現你躺在樓上的房間里,渾身是血的時候,你知道我的心里是多麼害怕嗎?我害怕我會永遠地失去你。」

忽然,她听到從童年的嘴里發出了一陣輕微的鼾聲。雨兒無奈地搖搖頭,蜷縮在童年的身邊睡下了。

離開家的時候,童年還躺在床上,雨兒帶著一臉的陰郁走出了黑房子。

來到地鐵的站台上,她又錯過了一班列車,她找了一個位子坐了下來。忽然,一個中年男子坐到了她的身邊,雨兒立刻警覺了起來,她想起了上班的第一天在這個站台上所發生的可怕的事情,于是她驚慌失措地站了起來,往旁邊退開了好幾步。那個男人顯然發現了雨兒的異常舉動,抬頭向雨兒望去,雨兒覺得那個男人注視她的目光就像是在看著一個出逃的精神病人。

還好,地鐵來了,雨兒低著頭擠進了地鐵,在一個角落里,她長出了一口氣,心里亂作了一團。剛才只是她的草木皆兵,人家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地鐵乘客,和她一樣坐在空椅子上等候下一班列車而已,而她卻把對方想象成了離奇自殺者。

到了公司里,雨兒想先向許文明打個招呼,把昨天的事情說清楚,當她走進總經理辦公室的時候,發現米若蘭也坐在房間里。雨兒覺得自己可能進來的不是時候,當她說了聲對不起剛要退出的時候,米若蘭說話了︰「雨兒,別走啊,坐下吧,我想和你談一會兒。」

雨兒這才坐到了他們的面前,她先對許文明說︰「許經理,昨天的事我真的很抱歉,我實在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月兌不開身,請相信我,絕對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許文明擺了擺手,冷冷地說︰「我不喜歡听別人解釋。」

「對不起。」

米若蘭說話了︰「雨兒,你的臉色很難看。在你來上班的路上也許發生過讓你驚慌失措的事,但是,更重要的事情也許發生在一到兩天以前。」

雨兒很驚訝,早上在地鐵站台上的尷尬事都被米若蘭看出來了,她搖了搖頭說︰「謝謝米醫生關心,大概是我這些天沒有睡好吧。」

「不,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情讓你非常煩惱,是不是?」

雨兒立刻怔住了,她幾乎要哭了出來,卻還是強忍住了,她不說話,只點了點頭。

米若蘭似乎對此很有興趣,她靠近了雨兒的臉,注視著雨兒的眼楮,然後用一種富于磁性的聲音說︰「雨兒,我的最大嗜好就是探究人的心靈。在人的心里,往往隱藏著一個比人本身更為巨大的世界,這個世界無比隱秘,時而蘇醒時而沉睡,我想打開這個世界,走進你心底的秘密花園。現在,你應該向我敞開你的心。」

「不,沒有秘密花園,只有黑房子。」雨兒冷冷地說,她站了起來,離開了這個房間。

許文明有些要發作了,但被米若蘭攔住了,她輕聲地說︰「你為什麼不能理解她?她需要理解。」

「你理解她嗎?」許文明反問她。

「我正在嘗試。」

說完,米若蘭轉過頭,望著窗外一片鋼筋水泥叢林中的S市,陽光突破了烏雲的束縛,遠方高聳著的商業廣場的全玻璃幕牆正在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她冷冷地說︰「我不喜歡這樣的S市。」

「我也是。」

米若蘭忽然想起了雨兒剛才的最後一句話,于是對許文明問道︰「她剛才說到了‘黑房子’,那是什麼地方,你知道嗎?」

許文明轉過臉,輕聲地說︰「你不需要知道。」

在雨兒回到家之前,特地去了趟超市,買了許多童年愛吃的東西。當她拎著這些東西回到家的時候,發現童年正坐在客廳里,面對雨兒他的表情有些無動于衷。但雨兒顯得很高興,她說︰「童年,你什麼時候起來的?我整天上班都沒有心思,害怕你還會繼續睡上一整天。」

童年顯得十分遲鈍,愣了好一會兒才回答︰「早上我就起來了。」

雨兒舉起了兩個大手袋說︰「你得補充一些營養,今天晚上有你喜歡吃的菜。」

「不,我已經準備好了。」說完,童年從廚房里取出了更為豐盛的晚餐放到了桌子上。

雨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她驚訝地問︰「是你自己出去買的嗎?」

「是的,快吃吧,這是為你準備的。」

童年說話的時候沒有多少表情,雖然雨兒有些奇怪,但是面對著一桌冒著熱氣的豐盛晚餐,她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雨兒擔心童年的飯量還是像昨天晚上那麼大,但是,她發覺這種擔心是多余的,童年的食欲已經恢復正常了。

她想,既然童年的飲食已經恢復了,那麼記憶應該也正常了,于是她問童年︰「童年,前天晚上在三樓的房間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發生了什麼事?」童年的喉嚨里又出現了一種奇怪的聲音,這種聲音雨兒從來都沒有听到過,就像是從另一個人的身上發出的,這讓雨兒的後背有些發涼。

「童年,我問你發生了什麼事?」雨兒又問了一遍。

童年看著雨兒的眼楮,她發現他的瞳孔有些輕微的放大,而她的臉的影子正映在他的眼球里。

然後,他慢慢地抬起了頭,閉上眼楮,雙眉緊鎖起來,似乎在努力地回想著什麼,一陣越來越激烈的喘息聲從他的鼻孔中傳出。他的胸脯也劇烈地起伏著,肩膀一陣顫栗,從喉嚨里再度發出了那種古怪的聲音,忽然,童年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後退了好幾步,一直退到壁爐邊上。

他大聲地說︰「不,我不記得了,我一點兒都記不起來了。雨兒,你別逼我,別逼我。」

他的話語里充滿了痛苦,就像是一個即將溺死的人最後的求救聲,這聲音讓雨兒听得心酸,她不想再逼童年了,她走到童年的身邊,撫模著他的頭發。

現在,雨兒覺得童年就像是一個失去了母親的孩子,此刻他最需要的是母愛的安慰。于是,雨兒就像一個母親那樣撫模著他,而他則像一個迷途的大孩子躲在母親的身後,雨兒輕聲地說︰「好了,我不逼你了。就讓我們忘記那些可怕的事情吧,永遠地忘記,再也不要想起,讓我們的生活重新開始吧。」

童年點了點頭。雨兒忽然發現他的嘴角掠過一絲隱藏著的笑意,她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她只能也回報以微笑。他們又坐回到了桌前,童年已經恢復了平靜,他柔聲說︰「我已經找到工作了。」

「真的?」雨兒還來不及反應。

「當然,今天我給羅姿打過電話了。」

「原來是她。」雨兒的語氣有些復雜。

童年平靜地說︰「她說他們《海上花畫報》雜志社現在有一個攝影記者的空缺,希望我能夠去干,你說呢?」

雨兒先是愣了愣,接著笑了笑說︰「當然去啊,這麼好的機會你一定要把握住,這樣的工作不是你一直在向往的嗎?」

童年點點頭,然後有些猶豫地說︰「不過,有件事我要告訴你。」

「快說吧。」她隱隱感到了些不安。

「羅姿在電話里告訴我,之所以他們雜志社會有這個空缺,是因為原來兼職做攝影記者的那個人,她叫倩倩,在幾天前死了。」

「死了?」雨兒的心跳又加速了。

「是被人謀殺的。」童年冷冷地說。

雨兒的肩膀一陣顫抖,低下了頭︰「別說了,我害怕。」

「那我還要不要去呢?」

她抬起頭,看著童年的眼楮,怔了一怔,然後說︰「當然要去,你的前任被人謀殺了,但與你又有什麼關系呢?」

「我不知道。」

童年搖搖頭,忽然,他抬起了頭,眼楮對準了頭頂的天花板。

葉蕭駕車駛下高架公路,這里的單行道上又一次堵車了,每一個周末都是這樣,在令人窒息地等待了十幾分鐘以後,他才終于轉進了那條幽靜的小馬路。這里的空氣很好,周圍的綠樹讓他剛才焦慮的心情舒緩了許多,終于,他看見黑房子高高的煙囪了。

剛要泊車,葉蕭的手機響了。他拿起手機,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柔和的聲音︰「葉蕭?」

「是我。你是誰?」

「我是雨兒。」

葉蕭愣了愣,然後又向車窗外探出頭去,看了看綠樹叢中的黑房子,他輕聲地說︰「雨兒,我就在你家外面。」

電話那頭的雨兒也是一愣,然後回答︰「很不巧,我現在在外面。我有些事想和你談談,行嗎?」

「當然可以,你在哪兒?」

「江海路上的仙蹤林知道嗎?」

「知道,我現在就來,再見。」

放下電話,葉蕭最後看了黑房子一眼,然後向另一個方向疾駛而去。

20分鐘以後,他來到了目的地,周末的江海路上人很多,幾個女孩嘻笑著從他的身邊穿過。葉蕭回過頭來望著她們窈窕的背影,忽然想到了連環扼殺案的三個受害者,她們也都是同樣的女孩子,也應該在這里歡笑,而現在,她們都躺在了冰冷的停尸房里,脖子上留著一道黑色的淤痕。想到這里,他下意識地模了模自己的脖子,天氣很悶熱,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于是他加快了腳步,走進了仙蹤林茶坊。

在一個角落里,他終于找到了雨兒,他坐到了雨兒的面前,輕聲地說︰「雨兒,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不,是我打擾了你。」

葉蕭先不說話,靜靜地打量著雨兒,今天她穿得很樸素,一點都不引人注目,而且她的臉色也不太好,顯得很疲倦,素面朝天,與周圍的女孩子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不過,葉蕭還是覺得她是這里最漂亮的女孩,她只是在刻意地掩飾著自己。

「為什麼這麼看著我?」

「不,沒什麼。」葉蕭有些不好意思。

雨兒一邊吸著麥管,一邊輕聲地說︰「葉蕭,告訴我,上一次你到我們家來,在三樓發現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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