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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靈客棧 幽靈來信 第九封信(3)

閃光的碎片從我腦中掠過,我猛然睜開了眼楮,天花板上的燈光立刻射入瞳孔,讓我一陣頭暈目眩。這里不是黑暗的海底,而是幽靈客棧里我的房間,我正躺在鋪著席子的地板上。

忽然,我感到胸口上蓋著什麼東西,一股特別的感覺直滲入體內,讓我的胸腔里有些發悶。我立刻從席子上坐了起來,發現身上正蓋著一件衣服,在柔和的燈光發出一片幽幽的反光。我迷迷糊糊地用手模了模那衣服,只感到水一般的光滑和柔軟,那是上好的絲綢面料。

不,這不是普通的衣服,而是一件戲服!

我再定楮一看,身上蓋著的正是那件繡花的女褶,除此以外,還有雲肩、水袖、裙裾……整套木匣里的戲服全都蓋在我身上。

剎那間,我感到仿佛有什麼東西趴到我的身上,緊緊地貼合著我的身體,撫模著我每一寸皮膚。這感覺冰涼而柔軟,就像海底的水流,就像水月死後的身體。

不,我立刻顫抖著爬了起來,于是那些戲服全都落到了地板上。我記得昨天準備把戲服給燒掉的,可是一轉眼它們就失蹤了,而現在這些戲服又自己跑了出來。

難道,是我夢游了——在睡夢中我把戲服找了出來,然後又蓋在了自己的身上?

它們是有生命的嗎?

我現在對這些戲服感到恐懼,立刻找出那只木匣,重新疊好了這些戲服,再小心地放了進去。我把木匣的蓋頭關好,又放進了旅行包里。

窗外的台風仍在肆虐。

我深呼吸了一口氣,轉過頭看了看床上的水月,忽然發現有些不對勁。我再仔細一看,原來是她的手——我記得她的雙手是平放在身體兩側的,但這時我看到︰她的左手正放在自己的身體上。

是誰動過她了?

突然,我跑到門後看了看,房門依舊鎖得好好的,沒有其他人進來過的痕跡。難道還是我的夢游?

不,這不可能。

可死人是不會自己挪動雙手的。

我的心跳立刻加快了,後背心冒出幾絲涼意。我輕輕地伏子,模了模她的臉龐——

天哪,我的手上感到了輕微的溫度。

就像突然被觸電了一樣,我的手立刻彈了起來。我撫模著自己的手,似乎還能感受到水月身上的溫度,這是真的嗎?

我再一次伸出手,輕輕地模了模水月的手腕。找尋了片刻之後,我終于模到了她的脈搏,雖然微弱但卻是實實在在存在的。

水月的脈搏在跳動!

然後,我顫抖著把手伸到了她的鼻孔前,手上立刻感到了她一陣微微的呼吸——她活過來了!

正當理智幾乎要崩潰時,我看到水月的眼皮微微地動了起來。

幾秒鐘後,她緩緩地睜開了眼楮。

我呆呆地看著這一過程,幾乎魂飛魄散——水月的眼楮半睜半閉地看著我。

她復活了!

至少,我確信這不是夢。

透過她略顯疲憊的半睜的眼皮,我看到了她那茫然的目光,一些晶瑩的東西在眼眶里閃爍著。不,再堅硬的岩石都會被她融化,面對著這雙憂郁的眼楮,我沒有權利恐懼,更沒有權利退縮。

水月盯著我的眼神有些似曾相識,目光中流露出無限的深情,我知道——這是愛的眼神。

她的那雙嘴唇微微嚅動了幾下,終于緩緩地張開。我听到她的喉嚨里發出一陣奇怪的聲音,似乎是在咳一口濃痰,她的表情也有些痛苦起來。我立刻把手伸到了她頭下,輕輕地扶她起來。水月把頭湊到了床邊,對著地板吐出一口綠色的水。

也許是海水吧,我立刻聞到了一股咸澀的氣味。水月繼續大口地吐著,地板上很快就被吐了一大片,她看起來就像是剛被從海里救上來的人,正在把吃進體內的海水吐出來。

終于,她停止了吐水,緩緩地深呼吸了一口氣。我拿出毛巾擦了擦她的嘴角,一言不發地盯著她的眼楮。

水月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我,突然說話了︰「我在哪兒?」

她的聲音綿軟而虛弱,帶著一股喉嚨里的假聲。

我的心立刻被她打動了,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落在了她的嘴唇上。我托著她的頭說︰「水月,你在幽靈客棧。」

「水月?幽靈客棧?」她輕輕地念著這兩個詞,茫然地看著我的眼楮說︰「你說的水月——就是我的名字,對嗎?」

「是,你終于記起來了。」我輕輕地撫模著她的下巴,眼淚繼續落到她的嘴唇上,「水月,你還記得我嗎?我是周旋啊。」

「周旋?」她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然後點了點頭說,「是的,我記得我很愛你。」

這時我已經泣不成聲,不知道該回答些什麼。

水月忽然用舌尖舌忝了舌忝嘴唇,幽幽地說︰「味道真咸啊,這是你的眼淚?」

我連忙抹了抹臉上的淚水說︰「是的,這是眼淚的滋味。」

忽然,我發現她的眼楮里也滾動起了淚花,幾滴淚珠從她的眼角緩緩地滑落。她的胸口有了明顯的起伏,嘴里略顯激動地說︰「我終于又見到你了。」

「是的,我們不會分開的。」我緊緊地摟住她說,「告訴我,你現在需要什麼?」

她輕聲地在我耳邊說︰「我感到肚子很餓。」

「對。」我連忙點了點頭說,「你已經幾十個小時沒有進食了。水月,你先躺在床上等一會兒,我馬上就回來。」

我立刻離開了床邊,先把地板上那灘綠水擦干淨,然後悄悄地走出房門。

這時候我已不再感到恐懼,心里只覺對水月失而復得的幸運。

是的,她活過來了,我相信這是命運的奇跡!

跑下黑暗的走廊,悄無聲息地走進了底樓的廚房,在一團漆黑中我模到了電燈的開關,當廚房被電燈照亮時,一個黑影從角落里跳了起來,當場把我嚇了個半死。

原來是阿昌,他一直都睡在廚房角落里的一張小床上。看到我的時候,他自己倒是被嚇壞了,那雙大小不一的丑陋眼楮,直勾勾地盯著我的身後,仿佛我的背後站著一個吊死鬼似的。

我倒吸了一口冷氣回頭看去,但身後只有一片黑暗。我輕聲地對啞巴說︰「阿昌,快幫我燒一碗熱粥。」

他茫然地盯著我,似乎能從我的眼楮里發現什麼。我知道阿昌雖然丑陋,而且還不會說話,但其實是個很聰明的人。

阿昌立刻就點了點頭,揭開灶上的一口大鍋,里面本來就有一大鍋粥,是晚上就燒好了的。他重新在灶里點上了火,很快就看到一股熱氣冒了起來。

我在旁邊等了十幾分鐘,直到那鍋粥終于燒熱了。阿昌給我盛了一大碗粥,我說了聲謝謝,便端起粥和調羹,匆匆地離開了廚房。

小心翼翼地端著粥,我一路無聲地回到了二樓的房間里。

水月半躺在床上,看起來要比剛才好點了,只是面色依然蒼白。我把粥送到了她的嘴邊,用調羹喂著她吃。她吃了幾口就說︰「我又不是小孩子,讓我自己來吧。」

她自己拿起了調羹,就像久病初愈的人那樣喝著粥,很快一碗粥就被她喝光了。然後,我把碗放到了旁邊,輕撫著她的頭發問︰「水月,你還記得海里發生的事嗎?」

「我不知道。」她擰起了眉毛,似乎不願意回憶起那痛苦的經歷,「我只記得我被大海吞沒了,四周全是黑暗的海水,當時什麼都看不到。忽然,我仿佛看到一線幽光亮起,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水月,你知道嗎?昨天你在海里游泳失蹤了,直到今天黃昏,我才在海灘上發現了你。到現在已經30多個小時了。」

她茫然地搖了搖頭︰「那一幕好像就發生在幾分鐘以前,又好像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不知道……」

「我估計你在昨天黃昏時,被漲潮的海水帶上了海灘,然後就一直躺在那里昏迷不醒。因為極度的疲倦和月兌水,使你一度進入了醫學上所說的「假死」狀態。」

「假死?」

我點了點頭,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了︰「對,在醫學上這是極其罕見的。‘假死’是一種深度的昏迷,甚至會暫時地停止呼吸和心跳,但你的大腦依然活著,並且很快就會醒來。有的缺乏經驗的醫生,會把‘假死’狀態的人誤診為死亡,有時就會發生某些人在棺材里復活的報道。」

「‘假死’後醒來就是復活嗎?」

「不能這麼說,盡管這看起來非常像。曾經有一個博士做過研究,在越南戰死的美國士兵里,據說有4%的尸體回到美國後,人們發現其尸體的姿勢,和原來放入棺材時不一樣,這些人很可能都經歷了‘假死’,只是不像你這麼幸運被及時發現,而是最後被悶死在了棺材里。那個博士還研究了許多世界名人的死,據說在流放地被毒死的拿破侖,其實也屬于‘假死’之列。」

水月搖了搖頭,捂著自己的耳朵說︰「不,我听不懂你的話。」

「行了,就算這真是一個奇跡吧,反正你現在已經活過來了。」我摟住了她的肩膀,但她卻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我只能盯著她的眼楮問,「水月,你還記得什麼?」

「不,我現在什麼都不記得。」她搖著頭努力地想了想,但還是什麼都沒想起來,最後她盯著我說,「我腦子里唯一記得的,就是你的這雙眼楮,是的,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你的眼楮。」

我的眼楮?也許,這是不幸中的萬幸了,我繼續問道︰「水月,難道你不記得你的過去嗎?你的家人,你的朋友,還有這幽靈客棧?」

「我的家人?不,我一點都不記得了,我想不起父母是誰,也想不起我的家在哪里。」

「那和你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呢?琴然和蘇美。」

她依然搖了搖頭︰「琴然?蘇美?我不記得了。」

「那這里你也不記得了?」

「你是說幽靈客棧?」

我急忙點了點頭說︰「謝天謝地,你還記得幽靈客棧。」

水月的臉上顯出了疲倦,她輕聲地說︰「別再問了,我累了,想休息一下。」

「好的,你睡吧。」

我站起來剛要關掉燈,忽然被她叫住了︰「不,不要關燈,我怕黑。」

也許是因為她在海上飄了太久了吧,已經對黑暗產生了恐懼。我點了點頭說︰「早點睡吧,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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