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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靈客棧 幽靈來信 第十封信

葉蕭︰你好。昨天上午,當我寫完給你的第九封信後,又重新關照了水月一遍,讓她絕對不要出門,更不要給其他人開門。然後,我帶上貼好郵票的信,悄悄地走出了房間。外面仍在刮台風。

在底樓的大堂里,我向阿昌借了一件雨披,便推開客棧的大門沖進了風雨中。

我一邊走心里還惦記著水月,不知不覺已到了荒村。我把信投進了郵筒。

糟糕的是,我回去的路是頂風而行。足足用了四十幾分鐘的時間,我才回到了幽靈客棧,渾身的骨頭都快被吹散架了。

回到客棧的大堂里,我看到了琴然和蘇美兩個人。我穿著雨披的樣子一定很恐怖,也許像是從水里爬上來的妖怪,讓她們都嚇了一大跳。我月兌下了雨披向她們笑了笑,這才發現她們的手里都拖著行李。

「你們要走了?」

琴然無奈地回答︰「是的,可是這該死的台風———」

「對,你們現在還走不了,就算是到了西冷鎮上,長途汽車也不一定敢在刮台風時行駛。」

我不知道,該不該把水月活過來的事告訴她們。她們本來就覺得水月有些怪異,如果現在告訴她們︰水月已經死而復生了,恐怕她們一下子還接受不了,但我可以給她們一些暗示。

于是我壓低了聲音說︰「我想問你們一個問題︰如果水月又回來了,你們會怎麼樣?」

她們愣愣地看著我,那眼神好像在看一個精神病人,蘇美忽然冷冷地說︰「你瘋了嗎?是不是寫小說寫得走火入魔了?」

說︰「但你們回去以後,該怎樣向水月的父母交代呢?」

「我會先給他們打電話的。」

「不,現在還不要。也許,我們還能想出更好的辦法來。」

琴然忽然泄了氣,她淡淡地說︰「但願如此。」

「我們先回去把行李放好吧。」

蘇美拉了拉琴然的手。然後,兩個人帶著行李又走上了樓梯。

大堂里又剩下我一個人了,當我也要上樓去看水月時,身後傳來了一個曖昧的聲音︰「周旋,能和我談談嗎?」

我猛的回過頭來,原來是秋雲站在我身後。

「你怎麼下來了?」

「這是我丈夫的客棧,我不能下來嗎?」她依舊穿著那身黑色的裙子,走到了我的跟前說︰「剛才,你和她們的說話我都听到了。」

我警覺地回答︰「難道我說錯了嗎?」

秋雲盯著我的眼楮看了一會兒說︰「周旋,你的氣色好像要比昨天好多了。」

「因為昨晚我睡得還不錯。」

「哦,這倒讓我很意外。昨晚上刮了那麼大的台風,我可是一夜都沒睡好啊。況且——你的房間里還躺著一具尸體,我沒說錯吧?」「是的,你沒說錯。」

「我真難以想象,你和一具尸體在同一個房間里過夜……」

我快忍受不住了,立刻打斷了她的話︰「請你不要用尸體這個詞,實在太刺耳了。」

「對不起,我傷了你的心。」秋雲緩緩地深呼吸了一口,忽然幽幽地說︰「她現在怎麼了?」「你是說水月?」

她點了點頭。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最後只能緊閉著嘴什麼也不說。

秋雲盯著我的眼楮說︰「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我猜得對嗎?你可以不說,但應該對自己的行為負責。」說完,她轉身走了。

我感到心里有些郁悶,雖然水月又回到了我身邊,但是麻煩的事情卻更多了,我該怎麼向他們解釋呢?

這時候阿昌出現了,他端著飯菜放到了餐桌上,午飯的時間開始了。我忽然輕聲地對他說︰「阿昌,能不能給我兩個飯盒,為我盛兩份午餐。」

阿昌冷冷地看著我,他猶豫了片刻之後,還是按照我的吩咐做了。我抓過兩個鐵皮飯盒,壓低了聲音說︰「非常感謝你,阿昌。請為我保密,拜托了。」

說完,我帶著兩份午餐跑上了樓梯。

剛來到二樓的走廊,我就听到一扇門里傳來激烈的爭吵聲,那是高凡的房間。那扇門是虛掩著的,我在門前停頓了片刻,正好听到了里面支離破碎的幾句話。

果然不出我所料,又是清芬在他的房間里,她充滿憂傷地說︰「高凡,求求你別再纏著我了,小龍早已經看出來我們的事了。也許,上次他的自殺就是因為我們的事,他是想給我們一個警告。」

接下來是高凡沉悶的聲音︰「你放棄了嗎?」

她似乎是在抽泣著︰「為了小龍,我只能放棄。」

「清芬,你別傻了。我實話告訴你吧,我的目標就快要到手了,只要得到了那筆東西,我們就可以遠走高飛了。」

「那小龍呢?」

「當然一起帶走。只要有錢,就可以帶著他去國外,請最好的醫生為他治病,他的病一定會治好的。放心,我不會騙你的……」

我悄悄地離開了這里,拿出鑰匙打開了我的房門。

水月正站在窗前等著我呢,她微微噘起了嘴問︰「你怎麼才回來啊?」

「我給你帶午餐上來了。」我把飯盒放到了桌子上說︰「快吃吧,我猜你現在一定很能吃。」

她終于露出了微笑,和我一起吃了起來。她笑著問我︰「這菜是誰燒的?真好吃。」

「阿昌,他的手藝確實不錯。」

水月搖著頭問︰「阿昌是誰?」

「你真的都不記得了嗎?就是那個長得像卡西莫多的啞巴。」

「卡西莫多?他又是誰?你認識這個人嗎?」

「天哪,我怎麼會認識卡西莫多,那是雨果小說里的人物嘛,一個丑陋的教堂敲鐘人。」我輕撫著她的頭發,貼在她耳邊問︰「水月,你真的全忘記了嗎?」

她嘆了一口氣說︰「我只記得你的眼楮,或許,還有這幽靈客棧。」

我看著她的眼楮,她也這麼看著我,四目長久地對視著。忽然,我的心里感到輕輕的顫抖,仿佛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已經認識這雙眼楮了,而且刻骨銘心。我突然避開了她的目光,嘴里喃喃地說︰「水月,你知道嗎?你是一個奇跡。」

「不,我只是一個普通人。我暫時失去了記憶,但我遲早會想起來的。」

這時候,窗外的台風越來越大了,我只感到牆壁在不停地顫抖著,似乎幽靈客棧都在搖晃。水月仰起頭看著天花板,她似乎產生了某種預感,緊緊地抓住了我的手。

突然,我听到樓上傳來一聲刺耳的巨響,好像有什麼東西砸爛了。我的心里猛的一顫,真想沖上去看看,但又不放心離開水月。

水月看出了我的心思︰「你上去吧,我會守在房間里的。」

我緊緊地捏了捏她的手,便飛快地沖出了房門。

走廊里出現了高凡的影子,他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便和我一起跑上了三樓。在三樓的走廊里,我听到了猛烈的風雨聲,那是從秋雲的房間里傳出來的。我和高凡沖進了那個房間,立刻就感到了一陣狂風暴雨,劈頭蓋腦地打在了我們頭上。我抬頭一看,才發現天花板上出現了個一米見方的大洞,破碎的瓦片撒在地板上,台風正從屋頂的破洞直往里鑽。看來幽靈客棧確實是年久失修了,遇到這麼大的台風,恐怕是要千瘡百孔了。

秋雲就站在房間的角落里,當她看到我進來以後,立刻顫抖著躲到了我身後,這是我第二次見到她害怕的樣子,第一次是她自殺未遂的那一晚。

她躲在我身後恐懼地說︰「你看到嗎?那個幽靈來了,它把屋頂都給掀掉了。」我安慰著她說︰「這只是台風而已。」

「不——」高凡在旁邊冷冷地說,「這是死亡的預兆。」

這時候丁雨山也沖進來,他的手里抓著一張塑料雨篷,看起來是準備用這東西擋雨。高凡突然跑了出去,不知道從哪里拖來了一個梯子,放到了屋頂的破洞下面。

我接過丁雨山遞來的雨篷,第一個爬上了梯子。我的全身立刻就被風雨打濕了,高凡和丁雨山緊緊地把住底下的梯子,而我則艱難地頂風向上爬去。

終于爬到屋頂的位置了,我好不容易才把雨篷放上去,正好擋住了那個破洞。然後,我再用螺絲固定住了雨篷的四角,基本上可以牢固地頂在屋頂上了。

忽然,我的視線里掠過了什麼東西——在屋頂內側的房梁上,躺著一本積滿了灰塵的小簿子。

這簿子距離我大約只有一尺。真是奇怪,為什麼要放在這麼高的地方?只有爬到接近屋頂的位置才能看到它。我突然對它產生了強烈的興趣,心里暗暗產生了好奇和沖動。

「周旋,你怎麼了?」丁雨山在梯子下面對我大叫著。

我又看了房梁上的小簿子一眼,心想不能讓丁雨山他們看到。于是,我故意讓螺絲刀掉到了地上,當他們兩個低下頭去撿的時候,我趁機把手伸到了房梁上,將那本小簿子塞進了汗衫里。

當高凡撿起了螺絲刀時,我已經開始爬下梯子了。我確信當時他們都沒有看到,而秋雲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我回到地面上時,渾身都已經濕透了。丁雨山拍了拍我的肩膀說︰「謝謝你,干得不錯。」

「沒事了,我該下去了。」我緊緊地捂住胸口,掩飾著懷里的小簿子,快步跑出了秋雲的房間。在三樓的樓梯口,我差點迎面撞到了秋雲,她面色蒼白地問︰「屋頂堵上了?」「是的,已經沒事了。」「非常感謝。」她打量著我的胸口說︰「周旋,你看起來好像有些不對勁。」

「沒,沒什麼。」我低著頭跑下了樓梯,懷里藏著小簿子回到了房間。

這時水月已經睡著了,她安詳地躺在床上,身體微微地向內拱起,看起來就像一只白色的蝦。我輕輕地長出了一口氣,把那本小簿子從懷里拿出來,然後用毛巾擦了擦頭發和身體,並換上了一身新衣服。

我抹去了那本小簿子上的灰塵,看樣子是一本筆記本。我隨意地翻開了其中的幾頁,忽然從夾頁里掉出了一張照片。

我立刻撿起了這張黑白照片,照片里是一個穿著戲裝的女子。

戲裝和我木匣里的那套戲服簡直一模一樣。那個女子看起來很年輕,臉上化著濃濃的戲妝,我只能看出她那副哀怨的神情,也許是某一出戲的劇照吧?

忽然,眼前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照片里的人似曾相識,我長久地看著那演員的眼楮,心里突然有些酸澀了。

這個女子究竟是誰?這張老照片是露天拍攝的,背景似乎是一棟黑色的大房子,好像就是幽靈客棧。她和這客棧又有什麼關系呢?

也許,整個客棧里只有阿昌才知道。現在,阿昌也是我惟一所能信賴的人了。

我把照片藏進了懷里,悄悄地走出了房間。在客棧底樓的大堂里,我果然看到了阿昌,他似乎正在為晚飯做準備。

四周沒有其他人,于是,我把他拉到了廚房里,亮出了這張黑白照片。

阿昌那雙大小眼立刻眯了起來,仔細地看著照片里的人——

忽然,他的雙手劇烈地顫抖了起來,眼楮里放射出恐懼的目光。我膽戰心驚地看著他的樣子,發現他的嘴唇不停地嚅動著,喉嚨里發出一陣奇怪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

阿昌的手突然松了開來,那張散發著陳腐氣味的黑白照片,如一片干枯的葉子飄到了地上。我剛剛俯身撿起照片,阿昌就發出了一聲怪叫,推開廚房的門跑了出去。

「阿昌!」我大聲地叫著他,緊跟在後面追了出去。沒想到阿昌變得如此恐懼,就像是見到了鬼魂似的,竟一把推開了客棧的大門。

一陣狂風立刻呼嘯著吹了進來,我只能伸出手擋了擋眼楮。這時候,阿昌已經飛快地跑出了客棧,沖進了狂暴的台風中去了。

「阿昌快回來!外面很危險。」

我抓住門框高聲地叫喊著,但這聲音立刻就被風雨吞沒了,我只能目送著阿昌消失在狂風暴雨中。很快,狂風吹得我眼楮都睜不開了,我只能艱難地關上了客棧的大門。

深呼吸了幾口氣,我默默地看著手中的照片。我不明白,阿昌為何會如此地恐懼?他是對這張照片本身感到害怕,還是對照片里的女子?不過,我至少可以確定,阿昌一定知道某些事情。

我搖了搖頭,跑回了二樓的房間里。水月依舊在熟睡著,似乎客棧塌下來都不會影響她。我把那張照片放回到了小簿子里,再把它塞進了寫字台的抽屜中。

葉蕭,我現在真的是快瘋了,客棧里的一切都越來越詭異,我一分鐘都呆不下去了。我想現在就帶著水月離開這里,至少應該把她送回到她父母身邊。可是,這該死的台風完全把我們給困住了,現在幽靈客棧簡直成了一座孤島,我們與世隔絕寸步難行。

就這樣我胡思亂想了很久,直到天色漸漸地昏暗了下來。水月悠悠地醒了過來,她的面色顯得非常蒼白,眼神慌亂地看著我說︰「我在哪兒?」

我緊張了起來︰「水月,你又忘記了嗎?」

「幽靈客棧?」她環視了房間一圈,那眼神落在了對面的牆壁上,她似乎看到了什麼東西,嘴里幽幽地說︰「我做了一個夢,夢到了一間幽暗的小房間,閃爍著昏黃的燭光。在屋里的一張竹床上,躺著一個非常美麗的年輕女子,她緊閉著黛色的眼簾,整個身體僵硬而冰涼。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外國人站在旁邊,用一把鋒利的刀剖開她的肚子——」

「不!」我緊緊地捂住了她的嘴,「別說了,水月。」

她好不容易才從我的手中掙月兌了出來,喘著氣問道︰「告訴我,我夢到的那個女子是誰?」

我想起了丁雨山告訴過我的故事,關于幽靈客棧最初的建立,我猶豫了片刻,終于說出了那個名字︰「子夜。」

「子夜?」她擰起眉毛想了想,似乎在腦子里搜索著什麼。忽然,她月兌口而出︰「前絲斷纏綿,意欲結交情。春蠶易感化,絲子已復生。」「你能背出《子夜歌》了?」

水月痛苦地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只是腦子里忽然掠過了這幾句話。」

我輕輕地撫模著她的頭發,以沉默和安靜安慰著她,耳邊只有窗外的風雨聲。

已經傍晚六點鐘了,我必須要下樓去吃晚餐,否則會引起他們的懷疑。在走出房門前,我又特地關照了水月一遍。

不出我的意料,包括秋雲在內,他們都已經在大堂里等著我了。這時我也看到了阿昌,他的神色顯得有些慌張,坐立不安地在櫃台里踱著步。

我一言不發地坐在高凡的旁邊,抓起飯碗就吃了起來。他們似乎都已經吃好了,就這麼坐在餐桌邊看著我。我索性就當他們不存在,旁若無人地狼吞虎咽著,很快就吃飽了。

「周旋,你吃好了嗎?」丁雨山冷冷地說,我覺得他那眼神就像野獸一樣,他不容我回答繼續說道︰「讓我們談談水月的事吧。」

「你想怎麼樣?」

「希望你理解我的苦衷,我們不能讓一個死人一直呆在客棧的房間里。這樣既不人道,也不安全。」

我該怎麼回答他呢?就說水月已經活過來了?不,我不能告訴他這些。此時我已經打定了主意,只要台風離開這里,我就悄悄地把水月帶走,把她送回到她父母身邊,最多只能讓琴然和蘇美知道。我冷冷地回答道︰「你還是想埋了她?」

「不,我只是希望你能把水月交出來,讓我來處理她。請你放心,水月會得到最好的安排。」

我看著他的眼楮,緩緩地搖了搖頭。

秋雲突然說話了︰「周旋,水月並不屬于你,你沒有權力把她藏著。你至少應該讓我們看她一眼,她會得到妥善處理的。」

「你們看到她會受不了的。」

我說的沒錯,如果現在讓他們看到水月,一定會把水月當作是「詐尸」,不把他們嚇死才怪。

「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丁雨山終于發火了,他大聲地對我吼叫起來︰「把她給我交出來。」

「不——」我斬釘截鐵似地回答。

丁雨山立刻從餐桌邊站了起來,氣勢洶洶地跑到了我身邊,伸出手緊緊地揪住了我的領子。這時候,我听到了琴然和蘇美的尖叫聲,秋雲也在大叫著︰「丁雨山你快放手!」

我猛地將他推了開來,我忽然對他充滿了憎恨,似乎整個幽靈客棧的邪惡,都集中在了他那雙眼楮里。當他重新向我撲來時,我只感到一股血氣沖上腦門,便出拳重重地打在了他的鼻子上。然後,我們就天旋地轉地扭在了一起。

葉蕭,後面的事情我記不太清了,不過你不要為我擔心,雖然我和他互相都挨了好幾下,但至少我沒有吃虧。我只記得高凡強行把丁雨山給拉開了,而秋雲從地上扶起了我。

我感到嘴角一陣火辣辣的感覺,我大口地喘著氣問︰「我流血了嗎?」

「是的,不過只是嘴唇裂開來了,你不會有事的。」

這時候,我看到高凡正扶著丁雨山走上樓梯。我嘴角露出了輕蔑的笑意,于是我重新站了起來,輕輕地推開了秋雲。

我搖搖晃晃地走到了櫃台邊,趁著其他人都忙作一團的空檔,輕聲地對櫃台里的阿昌說︰「等十分鐘以後,麻煩你為我送一份晚餐上來。拜托了,別讓他們知道。」

然後,我匆匆地離開了大堂,回到了二樓的房間里。

打開房門以後,我就看到了水月驚恐的表情,她輕輕地模著我的嘴唇問︰「發生什麼事了?」

「沒事,只是和一個朋友打了一架。」「為什麼打架?」

我看著她的眼楮,沉默了好一會兒,終于說出了實話︰「因為他們要把你埋掉。」

「把我埋掉?」「因為他們認為你是死人。」

「我是一個死去的人?」水月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楮,嘴里自言自語地說,「我死過嗎?」

我抓著她的肩膀說︰「不,讓他們都見鬼去吧,我一定會保護你的,水月。」

「可你能保護你自己嗎?」水月嘆了一口氣說,然後她拿出了我的一塊毛巾,沾了些清水擦拭著我的嘴角。我不再說話了,半躺在床上閉起了眼楮,我只感到她的手異常溫柔,毛巾帶著一股清涼的氣息,沁濕了我滾燙的嘴唇裂口。

擦完以後,她把毛巾上的血跡給我看了看,嘴里輕輕地說︰「答應我,今後不要再為我和別人吵架了。」

「好的,我答應你,等台風過去了,我們就離開這該死的幽靈客棧,我會把你送回家的。」

「回家?」她茫然地搖了搖頭,「我記不清我的家在哪里了?」

「我會去問琴然和蘇美的,也會向她們解釋清楚的。」

她沉默不語了一會兒,忽然淡淡地說︰「周旋,我好想洗個澡。」

對,水月是該洗澡了,她身上的衣服還是從海里帶上來的。但是,我還是搖了搖頭說︰「不,現在還不行,否則會被他們看到的。不過,我們可以等到半夜里下去,我想阿昌會為我們燒水的。」

這時候我又想起了什麼,便關照水月先等我一會兒,然後我走出了房間。

在黑暗的走廊里,我敲響了琴然和蘇美的房門,她們打開門以後吃了一驚,滿臉狐疑地看著我。我並沒有進房間,就站在門口對她們說︰「能不能把水月的包給我?」

琴然猶豫了片刻,但蘇美二話沒說,就回去把包找了出來,然後遞給了我。就好像是送掉了瘟神一樣,她們的表情反而輕松了一些。蘇美冷冷地說︰「隨便你怎麼處理吧,死人留下的東西讓我們感到害怕。」

我搖了搖頭,沒想到蘇美會說出這樣的話,虧她們還是與水月一起長大的朋友呢。但我一句話都沒有回答,拿著水月的包離開了這里。一回到房間里,水月就問我了︰「你手里拿著什麼?」「這是你的包。」

水月接過這只包,放在床上看了看,還是搖了搖頭說︰「我真的記不起來了。」

「打開看看吧,里面有你的衣服。」

她輕輕地打開了拉鏈,從里面拿出了那包衣服,還有一些書本和零碎的東西。她的目光立刻就被那本《樂府詩集》吸引住了,她拿起這本書翻了翻,忽然掉出了一張紙,上面寫著那首立原道造的詩。

水月撿起那張紙,輕聲地讀了一遍———「你已化為幽靈/被人忘記/卻在我的眼前/若離若即……」當她讀到最後那兩句︰「但願你在結滿綠隻果的樹下/永遠得到安息」的時候,臉上已淚水漣漣了。

她匆匆地抹去了淚水,然後收起了書本和東西,再也不說話了。我想她也許想起了什麼,就也不再打擾她了。

就這樣幾個小時過去了,我們一直等到深夜十一點鐘,才悄悄地走出了房間。

我緊緊地拉著水月的手,帶著她包里的干淨衣服,走在一片漆黑的走廊里。我能從她的手腕上,感到她的心跳越來越快,于是,我在她耳邊輕輕地說了聲︰「別緊張。」

來到了底樓的大堂里,我悄悄地推開了廚房的門。當我打開電燈以後,睡在廚房里的阿昌立刻跳了起來,警覺地盯著我的眼楮。他發現了站在我身後的水月,立刻就被嚇得魂飛魄散,他後退了一大步,背靠在牆壁上,嘴唇不停地顫抖著,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輕聲地對他說︰「別害怕,阿昌。水月沒有死,她已經活過來了。你看啊,她是一個大活人。」

這時候我回頭看了一眼水月,她的臉龐在燈光照耀下慘白慘白的,而且沒有任何表情。然後,我對阿昌說明了來意,希望他能為我們燒洗澡水。阿昌顫抖了好一會兒才恢復過來,他用恐懼的眼神盯著水月許久,終于點了點頭。他帶著我們來到了浴室前,然後到旁邊的小房間里去燒水。

我打開了浴室的小門,先讓水月帶著衣服進去了。

這時阿昌出來了,我又一次對他表示了感謝,並希望他暫時替我們保密。我還想塞給他幾百塊錢作為酬勞,但卻被他拒絕了,他搖著頭指了指浴室的門,也許是指里面的水月。我不知道他什麼意思,但我能看出他眼中的恐懼,這里沒有紙和筆,我沒辦法和他交流。他嘆了一口氣,就匆匆地跑開了。

我一直守在浴室的外面,足足等了將近一個小時,水月才從里面出來。她換上了一身新衣服,從頭到腳還是全部白色的,裙子的下擺正好蓋著膝蓋,看上去如海浪一般飄逸。長長的頭發還冒著熱氣,如黑色的溫泉瀑布般垂在肩頭,感覺仍然是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

水月低垂著眼簾看著我,皮膚雖然依舊蒼白,但是顯得光澤了許多。從她的身上散發出一股淡淡的香味,飄進了我的鼻孔,她輕聲地說︰「你進去洗吧,我在外面等著你。」

我看了看旁邊空著的小房間,就讓她躲在那里面,哪里都不要亂跑。然後,我走進了浴室。

泡在木桶的熱水里,兩天來我緊繃的和精神,終于能夠放松一下了。但是,我一想到水月還在外面等著我,便立刻加快了洗澡的速度。大概不到十分鐘,我就換好了衣服出來了。

水月安靜地躲在小房間里等著我,被我輕輕地拉了出來。我們悄無聲息地離開這里,關掉電燈後走上了樓梯。

忽然,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從上面傳來,我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一線幽暗的煤油燈光,就已經穿破黑暗照在了我的臉上。

在狹窄的樓梯上我們無路可逃,只能不由自主地伸手擋住眼楮。但借助著煤油燈光,我很快就看清了提燈的人,原來是一身黑衣的秋雲。

秋雲正舉起煤油燈照著我的臉。忽然,她的目光落到了我的身後,轉眼間她的表情就變了,那張嘴微微地張了開來,卻再也合不攏了。她睜大著眼楮,眼球幾乎都要突出來了,一副恐懼到極點的表情,從這張成熟女人的臉上顯現了出來。

她看到了水月———我的心立刻「砰砰」亂跳起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只有緊緊地握著水月的手。

誰都沒有說話,三個人就這樣在樓梯上對峙了幾十秒。最後,還是水月打破了這可怕的寂靜,她躲在我肩膀後面問︰「這個女人是誰?」

我怔怔地看著秋雲說︰「幽靈客棧的主人。」

秋雲似乎還沒從深深的恐懼中醒過來︰「怪不得你不同意埋了她,也不讓我們看到她。」

「你們不用害怕,我現在全都告訴你。水月只是一度出現了醫學上的‘假死’現象,後來又活過來了,你看她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盡管我竭盡全力地解釋,但並不能打動秋雲,她冷冷地盯著我的眼楮說︰「周旋,你錯了,你犯下大錯了。」「你什麼意思?」

她搖了搖頭說︰「你以為她是人嗎?不,她絕不是人,而是鬼。」

說最後幾個字的時候,她的眼楮里冒著一股幽幽的光,看起來就像個女巫。忽然,我感到了身後水月的顫抖,我立刻抓緊了她的手。

「讓開!」我一把推開了秋雲,拉著水月從她身邊擦肩而過。在一瞬間,我回頭看到水月和秋雲四目相對的樣子,她們的眼楮靠得如此近,秋雲顯然被嚇壞了,張大了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

回到房間里,才發現自己也出了一身冷汗,也許我的恐懼並不亞于秋雲。現在她已經知道了,接下來該怎麼辦?只有盼望台風早點結束,我們能早點逃出這恐怖地帶。

忽然,水月問︰「周旋,剛才那個女人為什麼說我是死人?」

「不,你千萬別放在心上,她是在胡說八道。」「難道我真的死過嗎?」「從來沒有,你只是出現了‘假死’現象而已。」

忽然,她的神情變得哀怨起來,盯著我的眼楮問道︰「你是不是對我說過———我在海上失蹤了很久?」

「是……」我無法否認事實。

她的嘴唇有些顫抖了︰「是你親眼看到我在出事的當晚,被漲潮的海水沖上岸了嗎?」「沒有。」

「我明白了,或許我根本就沒有‘假死’———事實是在游泳出事的當天,我就已經淹死在海底了。到了第二天的下午,我的尸體又從海底浮了上來,然後才被海水沖上了岸,正好被你發現。」

我趕緊搖著頭說︰「水月,這一切都只是你的幻覺,你的妄想。」

「這不是妄想。所謂的‘假死’,其實都是你編造出來的,是用來安慰我的謊言,是不是?」水月忽然仰起了頭,燈光照射在她白皙的脖子上,就像流水一般傾瀉,她有些哽咽地問道︰「也就是說︰我已經死了?」

「不,你沒有死,你永遠都不會死的!」

水月閉起了眼楮,她的嘴唇嚅動了幾下,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我能從她的眼角邊發現幾滴淚珠溢出,我輕輕地抹去她溫熱的淚水,腦子里搜尋著一切可以安慰人的話,但我卻說不出口。

我讓她平躺在了床上,然後關掉了電燈,只希望她能快點睡著,忘掉這所有的痛苦和不快。

我獨自蜷縮在地板上,心里沉重地就像外面的天氣。

直到凌晨三點多的時候,我才被一種奇怪的聲音驚醒。那聲音似乎來自地下,傳到這里就變得非常輕微了,只有耳朵貼著地板才能听到———而我正好在席地而眠。

一直覺得幽靈客棧里藏著什麼可怕的東西,這時我已睡意全消,仔細地听著那聲音,腦子里出現某種幻覺。我猛地搖了搖頭,立刻從地板上跳了起來。水月依然在床上熟睡著,那地下的聲音無法傳到她的耳朵里。

我必須要下去看看,于是輕輕地推開了房門。

通過黑暗的走廊,我來到了底樓大堂里,果然又听到了那種聲音,听起來像是泥土破裂的感覺,如幽靈般在客棧中悠悠地飄蕩著。我循著聲音推開了一扇小門,轉過幾道曲折的走廊,忽然看到了一盞幽暗的燭光。

在閃爍的燭光下,我看到了一個男人的背影。忽然,那個男人警覺地轉過身來,燭光照亮了他的臉龐,原來是畫家高凡。

他看起來渾身都是汗,見到我之後更是嚇了一大跳。他的手里還拿著一把鐵鏟,輕輕地揮舞了一下問道︰「你怎麼下來了?」

我向前走了幾步,看到他正在挖一個很深的坑,大概有兩米見方,深度起碼有一米半。我立刻就明白了,冷冷地問道︰「挖金子?」

「噓——」他立刻做了一個禁聲的動作,表情有些無奈,更有些緊張,「好的,我承認我在干這件事。我想我已經找對方向了。」

「金子的方向?」

高凡的眼楮里,又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是的,金子就藏在這下面,就差最後一口氣了。」

「你說真的?」我低下頭,滿臉狐疑地看了看被他挖開的大坑。

「行,見者有份,我會分給你一部分的。」

話音未落,他已經跳到了坑里,手中的鐵鏟又揮了下去,把一堆潮濕的泥土鏟到了外面。我看著他挖坑的樣子,在幽暗燭光的照射下,越看越像是在盜墓。

忽然,高凡的鐵鏟停在了泥土里,手微微顫抖了起來,他那張臉的表情也很怪異,緩緩地朝向我說︰「我想我挖到金子了。」

他把鐵鏟扔到了旁邊,半蹲下來用手挖著泥土,看起來底下似乎是有什麼東西。高凡又停了下來,似乎手里抓到了什麼東西。忽然,他的表情發生了戲劇性的轉變,從極度的興奮變得極度地恐懼——他緩緩地舉起了雙手,我看到在他沾滿泥土的手心里,正捧著一個死人的頭蓋骨!

我立刻向土坑的底部看去,在燭光下依稀可見一段陰森的白骨。高凡似乎還不相信自己的眼楮,他喃喃自語道︰「不可能,這不可能,底下一定有金子的。」

于是,他又低下頭拼命地挖了起來。但黃燦燦的金子並沒有出現,倒是一具完整的白色骨骸呈現了出來。

——他挖出了一具死人骨頭。

我的身體也顫抖了起來,這才發現幽靈客棧的地底埋著一個死人,這就是那個困擾我的幽靈嗎?我立刻想起了客棧里種種難以解釋的現象。

這時候高凡已經放棄了,他緩緩地爬出了那個坑,神情恐懼地搖了搖頭說︰「是他在呼喚著我,是他把我帶到了這里。」「你什麼意思?」

他的手顫抖著捧著頭蓋骨說︰「這些天來,我每晚都會夢到地下的金子,它們就埋在這個位置。對,就是這些奇怪的夢,指引著我找到這里的。我現在終于想明白了,其實是這個地下的死者,他一直渴望著重見天日。于是,他通過金子作為誘餌,把我吸引到了這里,讓我挖開了地面,把他從地下解救出來。」

「你相信鬼魂的存在?」

「我不知道,但我應該完成他的意願。等到明天……明天我就把他埋到海邊的墓地里。」

看起來高凡的神智有些不清了,我不敢再呆在這里了。我悄悄地退出了這個小房間,然後快步地跑回到了大堂里。

我飛快地回到了二樓的房間里,不願意再想剛才的那一幕了,便又倒在了席子上,昏昏沉沉地閉上了眼楮。

第二天,天還沒亮我就睜開了眼楮,卻沒想到水月起得比我更早,正在窗前梳著頭發。她怔怔地看著窗外,半側著頭讓瀑布般的黑發垂下,遮蓋了她半邊的臉龐和肩膀,兩只手緩緩地梳理發絲的縫隙,這是一幅讓人聯想到古老年代的畫面。

透過半邊頭發外露出的一只眼楮,我看到了水月心中的憂傷和恐懼——她不知道自己是活著還是死了,心頭帶著這個沉重的疑問,足以讓任何人發瘋。

我悄悄地來到樓下,從阿昌手中盛了兩碗熱粥和早點,又回到了房間里。

水月一言不發,她不知道死人還是否需要吃飯?我不斷地勸慰著她,她是一個好好的大活人,在海上只是一場意外而已。最後,在我的不斷催促下,她還是吃完了早飯。

接下來,我就給你寫信了。

好幾個小時過去了,水月一直在旁邊看著我寫信。現在她終于說話了,她說她可以想象出你是什麼樣的人。

葉蕭,你相信這一切嗎?

此致!

你的朋友周旋于幽靈客棧周寒潮半躺在病床上,怔怔地看著窗外的雨景。

他想自己也許真的老了,這些天總是回憶起年輕時代的事情,那一幕幕宛如永不磨滅的電影膠片,反復地在腦子里放映著,比如三十多年前的那個清晨。

三十多年前的那個清晨,在幽靈客棧三樓的房間里,他發現了洪隊長的尸體。當時周寒潮被嚇壞了,洪隊長的身上還留有余熱,面朝著天花板躺在地上,整張臉完全扭曲了,眼球都幾乎要突了出來。但奇怪的是,尸體並沒有受傷或流血的痕跡,看不出他是怎麼死的。

蘭若正蜷縮在旁邊顫抖著,周寒潮的心里又緊張了起來,難道蘭若被洪隊長———他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身上的衣服很整齊,看起來沒有被人欺負過的樣子,他才微微地舒了口氣。

然而,當周寒潮回過頭來,看到身後那些人的目光時,他的心一下子又涼了。所有的眼楮都盯著蘭若,就好像在看一個女巫。不一會兒,三樓的走廊里已擠滿了人,在外面嘈雜喧鬧的聲音里,周寒潮听到有人在大聲地叫嚷著,說洪隊長是被蘭若殺死的。

周寒潮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他沖到外面問︰「剛才是誰說的?」

「是我。」原來是過去的那個女主角,她驚魂未定地說︰「剛才我听到隔壁房間里有奇怪的聲音,就進去看了看,結果發現了洪隊長的尸體。」

「那麼說來,你並沒有親眼見到蘭若殺死了洪隊長?」

「事情不是明擺在這里嗎?洪隊長是死在蘭若房間里的,而她就在洪隊長尸體的旁邊。這幾天她是獨自睡在這房間里的。」

「那你說說蘭若是怎麼殺死他的?」邪術,她一定是用邪術殺死了洪隊長。「

忽然,有人附和著喊道︰「對,前些日子死去的那兩個人,也是因為中了她的邪術了吧?天哪,難道她不是人,而是女鬼附身?」

「沒錯!她不是人,她會把我們都殺了的。」

後面一大群人都叫嚷了起來,周寒潮緊張地看了看戲團里的其他人,但這些人卻毫無表情,仿佛蘭若的生死與他們無關。不,他相信蘭若是無辜的,他用身體阻攔在蘭若面前,大聲地勸阻著激動的人群,但他的聲音立刻就被別人淹沒了。

十幾個憤怒的人,大叫著沖進了狹小的房間,周寒潮被他們推到了牆壁上,動彈不得。他只能眼睜睜看著蘭若被推到外面去了。

周寒潮感到自己渾身的骨頭都快散架了,他在房間里掙扎了好一會兒,才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這時周圍已經沒有人了,他顧不上渾身的酸痛,飛快地跑下了樓梯。他一口氣沖出了幽靈客棧,爬上一座山崗眺望遠方,只看到一大群人正向海岸走去。

他立刻向那里追去,大聲地叫他們停下,但距離實在太遠了,那些瘋狂的人們根本就听不到。

「蘭若……蘭若……」

周寒潮在心里默念著她,用盡全力飛奔而去。在許多年以後,他曾無數次在夢中重溫那次海邊的狂奔,夾帶著冰涼雨點的海風,吹亂了他的頭發和衣服。他張大著嘴呼吸著潮濕的空氣,只感到越來越窒息……

當周寒潮終于追到那群人的時候,他們已經轉過頭向回走了。這些人的眼楮里都似乎帶著血絲,喘著粗氣從他身邊跑過。

等人群散盡以後,周寒潮看到了蘭若。她俯臥在海邊的淺灘里,半邊臉正埋在海水中。

周寒潮不由自主地渾身顫抖起來,雖然是在夏日,但他卻感到自己仿佛掉到了冰洞里。

周寒潮飛快地跑到她身邊,將她從海水中拉了出來。然後,他輕輕地扶起了蘭若的頭,看清了她那張被海水浸泡得蒼白的臉。

她已經停止了呼吸。

周寒潮深深地吸了口氣,仿佛整個胸腔里都充滿了蘭若的氣息。他像個傻子一樣呆呆地凝望著,眼前浮現出了那副可怕的畫面——蘭若被那些瘋狂的人們,強行按到了海水里,就這樣被活生生地溺死了。

他能夠感受到蘭若死亡時的痛苦,感受到嘴巴和鼻子被海水覆蓋,感受深深的窒息和死亡的降臨。可是,蘭若的臉上並沒有多少痛苦的表情,只是蒼白而冰涼,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哀怨。

周寒潮把蘭若緊摟在自己懷中,淒涼的風雨灑在他們的身上。他溫柔地搖著蘭若的身體,在她的耳邊輕聲呼喚。然而,她再也無法說話了,無法唱出那驚艷絕倫的子夜歌。

在那個瞬間,他仿佛听到從大海的深處,傳來了那幽幽的歌聲。

周寒潮這才深深地感受到,在這個茫茫的世界上,蘭若就是他最愛的那個人。

———她已化為了幽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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