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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笛聲 第一部分 第6節︰烈火……焚身……

肖泉只吃了一小塊蛋糕就停下了,他們互相對視著,沉默了許久。

她死死地盯著他的眼楮,把自己心中的疑惑說了出來︰「你真的能通過別人的眼楮,看透他(她)的一切?」

「也許,這就是人們所說的第六感。」

「可我還是不太相信。」她想了想,突然大著膽子說,「我們猜拳吧。」

「你要試驗我?」肖泉搖搖頭,「我不喜歡玩弄這樣的把戲。」

池翠有些後悔了,她覺得自己不該這麼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試就試吧。準備好了嗎?」他突然又同意了她的要求。

池翠點點頭,然後她伸出了拳頭,肖泉出的是布。接著池翠出了剪刀,肖泉同時出了石頭。池翠看著他的眼楮想了想,然後她還是出了剪刀,但是,肖泉仍然是出石頭。在兩分鐘里,他們一連猜了十二次拳,肖泉每一次都猜贏了。

她徹底認輸了,用不可思議的口氣對肖泉說︰「你給我的感覺更像是個通靈人。」

「不,千萬不要這麼說,」他猛的搖搖頭說,「我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和大家並沒有任何區別。」

「可你的眼楮和別人不一樣。」

「眼楮?」肖泉停頓了片刻,他的眼楮在陰影中閃爍著,「知道嗎?你的眼楮也很特別。」

池翠一愣,她第一次意識到了,自己的眼楮在別人眼中所具有的魅力,她輕聲地說︰「你是因為我的眼楮,才每晚都來書店的嗎?」

「你很聰明。我第一次走進書店,純屬偶然。然而,當我看到你的眼楮以後,一切都改變了。」

「改變了什麼?」

他搖搖頭︰「這是不應該發生的事。算了,我們終究不過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已。」

「萍水相逢?因為我們還不夠了解,除了你的名字,我對你還一無所知。」

「除了名字以外,我實在不值得讓你知道。」

池翠不明白他的話︰「知道嗎,你真是一個謎。」

「如果我說——」他那雙眼楮緊盯著池翠,停頓了許久才緩緩吐出後半句︰「我是另一個世界的人,你相信嗎?」

「另一個世界的人?」她不敢相信。但從肖泉那雙眼楮里,又實在看不出他有說謊的跡象,「你在故意嚇我?」

他淡淡回答︰「你就當我在嚇你好了。」

「肖泉,告訴我——你的一切。」

「你認為這重要嗎?」

「非常重要。」池翠就快失去耐心了,「夠了,我甚至還不知道你住在哪里。」

肖泉閉上了他那神秘的眼楮,仰起頭想了一會兒,池翠注意到他的下巴微微有些顫抖,她真的很害怕他又會突然發病了。

「好的。」他忽然睜開了眼楮,兩道凌厲的目光盯著池翠︰「跟我來吧。」

池翠忽然感到有些害怕,但她還是不由自主地跟著肖泉站了起來。肖泉結了帳,帶著她離開小餐館。他們坐上出租車,開到了一棟住宅樓前。

下車後池翠看著四周,一切都這麼似曾相識,她輕聲地說︰「這里是你家?」

「是的。」

「我小時候,也住在這附近。」

他擰著眉頭說︰「你不是想知道我住在哪里嗎?」

池翠點點頭,她大著膽子深呼吸了一口,便跟著他走上了樓。他們來到五樓,肖泉在身上模了好一會兒才找到鑰匙,打開了一扇房門。

房間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他的手指在牆上模索著電燈開關。池翠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後,聞到了一股老房子里特有的腐爛味,她有些後悔了︰自己難道瘋了嗎?居然在深更半夜跟著一個萍水相逢的男人,跑到一間黑暗的鬼屋里來。

柔和的燈光終于亮了起來。池翠的眼楮好一會兒才適應了光線,她看到了一個非常寬敞的客廳,至少有三十個平方米,擺放著幾件看起來挺值錢的紅木家具,但都蒙著厚厚的灰塵。隨著她和肖泉的腳步,灰塵從地上輕揚起來,仿佛一層煙霧籠罩了房間。一股霉味直沖她的鼻子,她感到有些喘不過氣來,這里好像有好幾個世紀都沒有透過空氣了。

「這里就是你的家?」她好不容易才開口說話。

肖泉盯著她的眼楮,緩緩地說︰「你不相信嗎?」

「我覺得這里更像是——」

「墳墓。」他打斷了池翠的話,「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對不起。」池翠小心地在客廳里轉了一圈,右手不斷地在口鼻前揮舞著,以驅散那些灰塵,她注意到窗戶都被厚厚的窗簾遮住了,怪不得剛進門的時候一絲光都沒有。

肖泉站在她身後,幽幽地說︰「我知道你不會喜歡這里的。」

「那麼大的房子,你一個人住嗎?」

「是的。」

她回頭問道︰「那你家里人呢?」

「我的母親很早就不在了,是父親帶著我長大的,他現在住在國外,每年偶爾回來一兩次。」

「對不起。」池翠心里一震,她沒有想到肖泉和她一樣,也是在單親家庭中長大的,她輕聲地問︰「你是在這個房子里長大的嗎?」

「對,從出生直到——」

他突然停了下來。

「你怎麼不說了?」

肖泉搖搖頭︰「沒什麼可說的。」

她也不再問了,走進客廳邊的走道,向里面的房間看去,那些房間都被黑暗籠罩,她不敢進去。只有一個房間的門正對著客廳,她想進去看一看,她的手剛抓到門把手上,就立刻听到了肖泉的聲音︰「不要動。」

她回過頭來,看到肖泉的臉色有些不對,她問道︰「你怎麼了?」

「池翠,請你不要進去。」

「好吧。」她後退了幾步,回到了肖泉身邊,但她的眼楮依然盯著那扇房門,她總覺得那扇門里有什麼東西在等待著她。池翠的心跳加快了,她有些不安的預兆,抬腕看了看表,不知不覺已經深夜十一點半了,她卻還在一個幾乎陌生的男人家里。可她還是猶豫了一會兒,最後才下定了決心說︰「我該走了。」

他愣了一下,然後立刻明白過來了︰「當然,今天實在太晚了,我不該把你帶到這里來。讓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我認識這里的路。」池翠快步走到門口,說︰「肖泉,今天晚上,非常感謝你。你送給我的書,還有你給我的生日蛋糕。」

「再見。」

池翠走出房門以後,忽然回過頭來對肖泉說︰「明天我休息,你不要來找我了,除非你真的喜歡看我們店里的書。」

她不敢再看肖泉的眼楮了,飛快地走下了樓梯。來到樓下以後,她仰起頭看著天空,發現一輪新月正高高地掛著。她忽然覺得,肖泉神秘的眼神正如同這輪淒冷的月光。

第七天。

池翠直到中午十二點才醒來。她不記得昨天晚上自己是怎樣回到家里的,肖泉的眼楮卻總是在她眼前晃動著,那雙神秘的眼楮里究竟埋著些什麼?她打開了自己的包,看到了那本肖泉送給她的《卡夫卡致密倫娜情書》。她翻到了其中的一頁,輕輕地念了出來——

「我想起了我是誰,在你的眼楮里我看到錯覺已經消逝,我懷著噩夢般的驚恐(在某個不該來的地方湊熱鬧,就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樣)。我真的懷著這種驚恐,我必須回到黑暗中去。我受不了目光,我絕望了,真像一只迷途的野獸,奔跑起來,盡快地跑呀,腦子里只有一個想法︰‘要是我能帶走她該多好!’還有一個對立的想法︰‘她去的地方還會有黑暗嗎?’你問我是怎麼生活的,我就是這樣生活的。」

池翠反反復復地念著這一句︰「我受不了目光,我絕望了,真像一只迷途的野獸,奔跑起來,盡快地跑呀……」她覺得卡夫卡雖然是一個男人,但卻有著和女子一樣的敏感和脆弱。昨天晚上,當她面對肖泉的目光的時候,同樣也有這種絕望的感受。

從中午到黑夜,整整一天過去了,她都在看著這本書,直到子夜時分。她撲到窗前,只見那輪新月又掛在中天。池翠不斷地問自己怎麼了?對她來說,肖泉只是一個幻影而已,除了他的名字和那雙神秘的眼楮,她還對他了解多少?理智告訴池翠,趁著兩人之間還什麼都沒發生,趕緊忘了他吧,忘了┤……

可是,她不能。

池翠知道自己瘋了,但她無法控制自己。她沖出了房門,來到了樓下,深秋的涼風立刻讓她顫抖起來。可她卻感到渾身發熱,仿佛中了魔咒一般,只往黑夜的深處沖去。

她往前狂奔了幾百米的距離,忽然,听到了一陣奇特的聲音。

那是笛子的聲音。

池翠感到了死亡的恐懼,發熱的血管似乎一下子就降到了冰點,整個人都凝固了起來。漆黑的深夜里什麼都看不清,她就像一只無頭蒼蠅那樣亂跑起來。

笛聲如一雙無形的腿,緊緊地追在她身後。

她無處藏身。

忽然,池翠撞到了一個人的身上,只是幾乎感覺不到對方的熱氣。然而,她看到了那雙眼楮,黑夜里的神秘眼楮。

「肖泉!」

她立刻叫了出來,緊緊地摟住了他的肩膀。一雙有力的手,也死死地抓住了她,一個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別害怕,我送你回家。」

池翠依偎在肖泉的懷中,一同向前沖去,風和笛子的聲音混雜一起,從耳邊飛快地掠過。夜色迷離,一切都仿佛是在夢幻之中。終于,他們擺月兌了那笛聲,回到了池翠家的樓前。

肖泉扶著她回到了她家里。進了家門以後,池翠依然不敢離開他的懷抱,只是驚魂未定地說︰「你怎麼會在外面?」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也許這就是人們所說的第六感了。」

她看著肖泉的眼楮說︰「你的第六感救了我的命。」

「或許,這是注定了的事。」他把池翠放倒在沙發上,然後掙開了緊緊摟著他的手,站起來說︰「你好好休息吧,別再深夜里跑出來了。我走了。」

突然,池翠再次抓住了他的手腕,她柔聲道︰「肖泉,你別走。」

她感到他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

「我們都不是孩子了。」

「不,你留下來吧。」池翠第一次感到了一種刻骨的孤獨,惟有眼前這個叫肖泉的男人,能為她驅散這種孤獨,她深情地說︰「我害怕,非常非常地害怕——我需要你。」

兩行淚水緩緩流出了她的眼眶,在黑暗的房間里發出奇異的反光。這淚光既融化了她自己,也融化了肖泉。

肖泉回到了她的身邊,撫模著她的臉龐說︰「你會後悔的。」

「我心甘情願。」

她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在黑暗的斗室里,她什麼都看不見了,除了肖泉那雙眼楮。

烈火……焚身……

窗外,害羞的新月躲進了白蓮花般的雲朵中。

這是他們認識的第七個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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