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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笛聲 第五部分 第45節︰你難道是個死人嗎

「也許,只有一個人知道。」

「誰?」

「她——」

葉蕭把手指向了紫紫。

「別這麼指著她,她會害怕的。」楊若子立刻把他的手拉了下來。

紫紫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葉蕭,然後緩緩低下了頭。楊若子緊緊地摟著紫紫說︰「她是無辜的。」

「她當然是無辜的。但是,她一定還知道其他一些事情。」

「可你不能逼她,先要治療她的心理創傷。」楊若子又安靜了下來,忽然,她又想到了什麼︰「葉蕭,你說今天早上是池翠發現了蘇醒的尸體?」

「是的,她說蘇醒有一些事情要告訴她,可惜已經晚了。」

「也許蘇醒有了什麼新的發現?」

「我也這麼想。不過,今天我在現場與池翠說話的時候,總覺得她有些反常。」

「她一定感到很害怕。」

葉蕭搖了搖頭︰「她不僅僅是害怕。我能從她的眼神里看得出,她似乎還隱藏了什麼事情,我試探性地問了問,但她卻說沒什麼事。」

楊若子剛想要說話,但話到嘴邊又被她咽下去了。房間里沉默了一會兒,氣氛有些尷尬了。

突然,葉蕭說話了︰「當見到池翠以後,我有一種奇怪的預感。」

「什麼?」

「她有麻煩了,很大的麻煩。也許,用不了多少天……」

葉蕭的話忽然停下了,因為在他眼角的余光里,發現紫紫正在冷冷地盯著他。

又是一個噩夢。

池翠喘著粗氣從床上坐了起來,耳邊傳來了肖泉均勻的呼吸聲。她緩緩睜開眼楮,眼前卻什麼都看不到,這使她下意識地想起了地下管道,自從有了那段地底的經歷,她對一切的黑暗都更加恐懼了。

一陣顫抖襲遍了她全身,她悄無聲息地下了床,小心翼翼地走到床邊,拉下一片百葉窗的葉子,從一道狹窄的縫隙里,遙望著黑夜的星空。剛才,她夢到了一個白衣服的小女孩——紫紫。在黑暗的地底,小女孩不停地走著,她一直都跟在後面,直到紫紫突然回過頭來。

她看見了什麼?

池翠搖了搖頭,她只記得夢到這里的時候,她就突然醒了過來。自從肖泉突然歸來以後,她每夜都會被噩夢所困擾,每一個夢都萬分離奇,似乎是某種奇怪的暗示。

就在昨天晚上,她甚至夢到了蘇醒,夢中的池翠看到蘇醒躺在太平間里,他被人拖出了冷櫃,肚子上開著一道拉鏈般的裂縫——他被法醫解剖了,在他那敞開的胸腔和月復腔里,有著一只破裂成兩半的膽囊。突然,蘇醒卻睜開了眼楮,他冷冷地看著池翠,張開嘴向她說話。池翠把耳朵湊到了他的嘴邊,卻只听到了一片模糊的聲音——這是死人的聲音。蘇醒胸腔和月復腔依然開著,而他的嘴唇卻在不停地嚅動著,仿佛是在講一個恐怖的故事。最後,他的嘴里緩緩地吐出了一句話,這一下池翠終于听清楚了,蘇醒只說了三個字︰「你慘了。」

就當她要尖叫起來的時候,這可怕的夢就醒了,而蘇醒卻永遠都不可能再蘇醒了。據說,他已經被送到了火葬場燒成了灰燼。

蘇醒已經死去整整半個月了。池翠很清楚,他曾經喜歡過她,在那個晚上,他們差一點就——但蘇醒最終控制住了自己,他們之間什麼都沒有發生。

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又走到了床邊上。黑暗里她看不清肖泉的臉,但她可以想象。半個多月來,肖泉從沒有踏出過房門一步,甚至連陽台上都沒有去過,也沒有照到過一絲陽光。他整天都躲在臥室里看書,也從來都不提過去發生的事,他既沒有過去,也沒有將來,就像一個游離于時間之外的人。

今天上午,肖泉還做了一件讓池翠感到難以理喻的事︰他偷偷地燒掉了那本七年前他送給池翠的《卡夫卡致密倫娜情書》,還有那塊繡著笛子的絲綢手帕。當池翠發現這一切的時候,書和手帕都早已變成了一堆灰燼,房間里充滿了煙灰,燒焦的碎屑到處飛揚,他冷冷地看著池翠,那目光一下子變得那麼陌生。她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仿佛一下子被什麼東西擊倒了。七年來她就是依靠著這本書,支撐著自己活下去的勇氣,如果沒有書和手帕,她的精神早就崩潰了。可現在肖泉居然燒掉了它們,她真的生氣了,好像肖泉把自己的心給燒碎了,她大聲地質問著肖泉︰既然現在燒了它們,為什麼當初要送給她呢?但肖泉並不回答,他一個字都不說,任由池翠的眼淚在臉上流淌。最後,她無力地倒在了肖泉的懷里,喃喃地說︰「還是忘掉過去的好。」

可是,她忘得了嗎?池翠開始對未來產生了懷疑,她和肖泉之間究竟該怎麼辦?用七年的青春換來的,只是一個活著的死人嗎?

她悄悄地流了幾次眼淚,命運總是在折磨著她,似乎從七歲時的那個夏天開始,厄運就成為她的伙伴了。最近的幾個夜晚,池翠一直都睡不著覺,她害怕噩夢又來造訪她,她只能在深夜里拼命地上網,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盡後再睡覺。

現在池翠又睡不著了,她悄悄地離開了臥室,來到了兒子的房間里。她沒有開燈,不想打擾小彌休息,只是怔怔地看著黑暗中熟睡的兒子。她已經給小彌物色好了醫院,並想辦法籌措了一筆錢,再過一個星期,小彌就要住進醫院,準備做腦神經手術了。

小彌一直都不接受肖泉,執拗地堅持著不肯叫他爸爸。而肖泉也不敢接近小彌,他們根本就不像一對父子,盡管他們的眼楮是如此相似。從小彌那雙重瞳里,對肖泉流露出的只有一股深深的敵意。池翠意識到,誰都逃不過小彌的眼楮,包括幽靈。

池翠覺得自己現在就像個幽靈,不停地在黑暗的房間里游蕩著。她來到了客廳里,忽然听到了一陣細微的聲音,心里立刻緊張了起來,她打開了客廳里的小燈,昏黃的燈光照亮了她的眼楮。

她靜下心來側耳傾听,終于听出了聲音的源頭,是客廳牆頭的一個吊櫥。她仰起頭看著那扇櫥門,櫥里面只有一些亂七八糟的雜物,搬進來以後她還沒有打開過。但她確定,那聲音就是從櫥門里發出來的。池翠猶豫了片刻,但還是決定看一看。吊櫥很高,幾乎接近天花板了,她只能踩著一把椅子才能模到。

踩在椅子上的感覺就仿佛懸掛在半空,她小心翼翼地打開了吊櫥的門。突然,一只黑色的影子從門里沖了出來,又沿著牆壁飛快地爬走了。池翠嚇了一大跳,要不是她死死地抓住櫥門,早就從椅子上摔下來了。

原來是一只老鼠,一眨眼的工夫,它就跑得無影無蹤了。

她依舊驚魂未定地站在椅子上。她不明白,怎麼十七層樓上會有老鼠?池翠忽然想到了地下管道里的水老鼠,心里又是一顫。

一股奇怪的預感從她心底升起,吊櫥里仿佛有某種力量在吸引著她。池翠沒有從椅子上下來,而是伸直了脖子向吊櫥里面看去。天花板上的燈光正好對準了吊櫥,照出了那些亂七八糟的雜物。

忽然,池翠看到在吊櫥的最里面有著什麼東西。她十分吃力地把手伸到了吊櫥里面,好不容易才把那東西拿了出來。

一根細長的塑料圓筒。

手里拿著這根圓筒,忽然感到體內生出了一種惡心感。她輕輕地關上櫥門,拿著圓筒從椅子上下來了。回到地板上以後,池翠的呼吸又莫名其妙地急促了起來,她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地打開了圓筒的蓋子。

里面是一支笛子。

她的心仿佛一下子就沉到了海底,拿著笛子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有一種冰涼的感覺,透過笛管滲入了她的皮膚。她努力讓自己鎮靜下來,仔細地看著這支笛子——這是一支中國竹笛,大約是四十厘米長,表面涂著棕黃色的漆,笛孔之間嵌著紫紅色的絲線,笛膜看起來還完好無損。在笛子的最上端,刻著兩個行書的漢字——小枝。

「小枝?」

池翠默默地念了出來,這應該是一個女孩子的名字。幾秒鐘以後,她突然反應了過來,風橋揚夫的魔笛也叫「小枝」。

瞬間,她感到自己的心仿佛碎成了兩半。

池翠不敢相信,這支叫「小枝」的魔笛,此刻竟在自己的手中。它不是已經毀滅了嗎?不,它不可能逃過地下軍火庫的大爆炸的,更不可能藏在她客廳的吊櫥里。

不——她猛地搖了搖頭。她大口地喘息著,突然回過頭來,但身後什麼都沒有,只是一片昏暗。

她的雙手顫抖著,將這支傳說中無比恐怖的笛子,放到了嘴唇邊上。

夜半笛聲又回來了。

可惜,池翠不會吹笛子,當笛子踫到嘴唇的時候,突然產生了一種觸電般的感覺。她立刻把這支笛子又放回到了塑料圓筒里,然後整個人踩到椅子上,把裝著笛子的圓筒又放回到了吊櫥里。

然後她迅速地下來,關掉了客廳里的燈,悄無聲息地回到自己的臥室里。

肖泉依然在熟睡之中,她小心翼翼地鑽回到了被子里,蜷縮起身體,背對著肖泉。

她又要做噩夢了。

第二天。

早晨開始下起了小雨,到了黃昏雨越下越大,整個城市都被雨水包裹了起來。昨天晚上的發現,讓池翠整整一天上班都沒有精神。當她下班以後回到家里時,卻發現小彌不見了。而肖泉則靜靜地在臥室里看書,池翠大聲地問他︰「小彌去哪兒了?」

「我不知道。」他茫然地看著池翠,眼楮里似乎什麼都沒有,窗外的雨點打在玻璃上,房間里充滿了一種奇異的聲音。

「你難道是個死人嗎?」她沖動地說出了這句話,但話一出口,她就意識到自己說錯了。

「我本來就是個死人。」

肖泉慢條斯理地回答,然後他繼續低下頭看著書。

「他是你兒子。」

他重新抬起頭來說︰「中午我給他做了午飯,我們一起吃完了午飯以後,他就回房間睡覺去了,而我就一直在這里看書。」

「你不知道小彌出去了?」池翠真的著急了,她來到窗前看著外面的大雨,心里刀割一樣難受。

「別擔心,我想兒子會回來的。」肖泉走到她身後,在她耳邊輕柔地說。

「真的嗎?」

「你難道不相信我的預感嗎?他不會有事的。」

他的語氣是如此堅定,讓池翠不得不相信他。她看著肖泉的眼楮,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他,她只能淡淡地說︰「我們先吃晚飯吧。」

心里惦記著兒子,池翠實在是吃不下。肖泉吃完晚飯以後,並沒有像往常那樣在臥室里看書,而是直接上床睡覺了,很快他就進入了夢鄉。

池翠在客廳里來回地踱著步,足足一個小時過去了,外面依舊大雨如注。她再也等不下去了,正準備拿起電話報警,忽然門鈴響了。

她立刻放下電話,打開了房門,發現小彌就站在門外。

兒子披著一身雨衣,渾身上下濕漉漉的,那雙重瞳里閃耀著奇特的目光。池翠一把將兒子拉進了門里,然後手忙腳亂地幫小彌把雨衣月兌下來,她蹲下來輕聲地說︰「你去哪兒了?」

「我們過去的家。」

池翠真的生氣了︰「你去那兒干嘛?你知道媽媽有多著急嗎?」

她的眼前又浮現起了那棟灰色的樓房的樣子,而且是雨中的樓房。從這里到那邊要一個多小時,真不知道這六歲的男孩是怎樣去的,或許是坐公共汽車吧,小彌的身高還不到一米二,他可以免費坐公車。

小彌卻向她攤開了手說︰「鑰匙。」

「什麼鑰匙?」

「老房子樓下的信箱里,有你的一封信。」男孩的嘴唇緩緩地嚅動著。

「給我的信?」

池翠記得自己搬家的時候,還沒來得及開過信箱,也沒注意過是否有自己的信。兒子輕輕地拉著她的衣角說︰「媽媽,你不要你的信了嗎?」

「你真的看到信箱里有信?」她還有些懷疑,會不會是那種信箱垃圾,無聊的廣告?

「不是廣告,就是給你的信。」小彌立刻就看出了媽媽的心思。

池翠看著兒子的眼楮,他的眼楮不會說謊,池翠相信他。

她點了點頭說︰「好了,媽媽相信你。不過,你先得吃好晚飯。」

其實,晚飯早就準備好了,她又重新給兒子熱了熱,先讓小彌吃了起來。在兒子吃飯的時候,池翠打開了她的抽屜,尋找老房子的信箱鑰匙。

那個信箱一直都是鎖著的,平時她很少開信箱的,費了很長時間,她才找到了這把信箱鑰匙,搬家的時候她差點就把它扔掉了。

手里拿著這把小小的信箱鑰匙,心里忽然一抖。這時候小彌已經吃好晚飯了,他走到媽媽的身邊,輕聲地說︰「媽媽,我們去開信箱吧?」

「現在?」池翠慌張地看了看表,已經是晚上八點半了。

小彌的重瞳緊盯著她,神秘兮兮地說︰「再晚就來不及了。」

「可是——」

池翠的手心里緊緊地攥著信箱鑰匙,想了好一會兒,忽然說︰「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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