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憐取眼前人 第九章

她捧著染血的布條,不敢多看關釋爵一眼便快步走出屋外,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結果在廚灶前的轉角,听見幾名馬場的人正不解地談論著今天這場劫難。

「馬賊通常只射一次響箭,今天卻發了兩回,這其中必有蹊蹺。」

「我也覺得奇怪,咱們的馬就算是劣等貨,賤賣至少也有一、二百兩,更別說今天交貨的都是上等馬種,只要搶個幾匹,今年冬天就好過了,不可能會連發雙箭,徒增馬匹受傷的危險。

更詭譎的是,馬場設立好些年,從來沒有馬賊敢上門行搶,多半都是送貨途中遇襲,我怎麼想就是兜不攏。」

「這群馬賊手法極為粗糙,該不會是同業刻意找我們麻煩吧?」

「說不定是當家處理盟主山莊那件事時,得罪了什麼人。唉,先別說這個,眼前的難關先過了再說……」

談論的人遠了,柳鳴風心里的聲響卻大了。若是因為山莊的事而得罪人,那也只有一個可能人犯,就是元池慶!

想起段千馳曾在她房外與當家提起這個人,那時她正在盥洗,沒听清楚,但能讓段千馳急忙來報,肯定是出了什麼事。說不定馬場遇襲只是個開端,背後還有更可怕的事情正醞釀著。

這該怎麼辦才好?有沒有什麼法子可以解決?

她進了廚房燒起開水,鍋邊都冒起大泡了,還是想不出什麼可行的辦法來,真氣自己這顆不中用的腦袋!

柳鳴風有些負氣地舀水,手背上濺了幾滴,疼得她縮起手。

「……當家還在等我。」她在這里自憐自艾也無濟于事,說不定當家已經擬好什麼計策了。

柳鳴風捧著水盆走回關釋爵房間,在牆外就听見兩人的對話。

段千馳來找當家,應該是向他匯報馬場的損失吧。

其實柳鳴風前腳剛走出房門,段千馳後腳就進來,不顧身分地直指關釋爵的鼻頭,氣怒責罵。

「你做這種事之前,怎麼不先跟我商量?」

「讓你知道,你還敢下手嗎?」關釋爵揮開他的手,沏了杯已經涼掉的茶解渴,心里想念的全是柳鳴風的淚眼。

他這麼做究竟是對是錯?不可否認,他為此感到迷惘害怕,他不過才中了一箭,鳴鳴就已經克制不住地在他面前崩淚哭喊,若是讓她知道了全盤真相,怕他手里就留不住她的人了……

「我!」段千馳語塞,一時間答不出來。「可苦肉計也不是這樣使的啊!」

元池慶落葬了柳盟主一家子後,便安插了一名眼線進馬場想挖底,偷換了幾回訂單想破壞「九逸馬場」的商譽,幸好出單前大哥都會再檢查一次才免于損失,為此他們也安插了兩名人手跟在元池慶身邊,隨時回報訊息。

元池慶找人假扮馬賊的事,其實他們早就知道,所以刻意錯遞交貨與整馬的日期給馬場內的奸細,再先將上等馬匹跑馬送出馬場,來一場將計就計以贏得小蝴蝶的信任,可他有一事一直不懂——為何大哥命他在馬賊一放響箭之後,再于高處向柳鳴風放箭,但不得傷她?

現在他終于知道了!他居然親手傷了最敬愛的大哥,這怎麼不教他氣惱!

「不然要怎麼使?」不下猛藥,如何見效?只是他這藥下重了,連他都苦不堪言。可做都做了,他能不擔嗎?

他能不繼續嗎?「為了拿回滅神賦,不管是什麼法子,只要能達成目標,今天即便要我斷……算了,在鳴鳴面前,你千萬別露出馬腳,壞了大局。」

本來要月兌口而出就算今天要斷他一條臂膀也值得,但鳴鳴強忍卻無法完全控制的壓抑泣聲卻留住了他的話。

若他真的斷了手臂,她內心涌上的自責絕對會讓她愧疚終生。

「我也想拿回滅神賦,但是我絕對不會拿你的性命開玩笑!要是義母還活著,她鐵定抓耙子追——有人來了!」

段千馳話鋒一轉,開始感慨。「我算了算,拿我們馬廄里差一、兩個月的馬匹交貨,尚不足十來匹,就算我們過了這次難關,過兩個月又要交貨了,要我去哪兒生出五十匹馬給『石家莊』的人?」

關釋爵透過窗縫,確定來人便是柳鳴風,便隨著段千馳的話語順勢而下。

「先交官馬,再付民貨,朝廷的事耽誤不得。」關釋爵以指輕叩椅側扶手,下了決定。

「你先準備二十捆牛皮革與三十扎羊毛絲,還有我們跟『石家莊』的合同、雙倍訂金,我要把這筆買賣取消。」

柳鳴風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有辦法不驚呼出聲,馬場的損失嚴重到要取消買賣?這不僅僅危及到馬場聲譽,說不定連生計都要出問題。

倘若馬賊來襲真是元池慶所為,他若得善終,待她死後一定下地府狀告閻羅王!

此人惡劣至極,殺她親人,毀她家園,現在又想毀了當家,讓他無法順利交馬,危及國家社稷的大罪怪下來,刀起頭落不說,當家還得背負不忠的罵名呢!

現在當家交得出官馬,原先應允民間的數量卻無法如期交付,這不義的帽子扣下來,數年來他經營馬場的辛苦就像雪崩,災情會有多麼嚴重根本沒有人能夠預估。

她真的替當家不值!

「這……不好吧?石莊主不是很器重你,想收你做半子?你讓他了解一下馬場的情況,說不定就能再讓我們延幾個月啦!」

大哥魅力不凡,走到哪兒都有人爭相著要把女兒嫁給他,也不想想,馬場的生活條件嚴苛,還拼了命想送女兒過來受苦。

半子?!柳鳴風的心又抽動了一下,原來天底下不只爹爹有這種想法……

「石莊主非愛馬之人。」那「石家莊」的訂單是四個多月前接的第二筆合作,買馬供驛站使用,過了一段時間他才听聞石家驛站在兩個月內累死了七、八匹馬,本想這次交單後不再接石家的訂單了,正巧讓他踫上這機會提前解約。

「知道了,我立刻準備。」段千馳听他這麼一講就明白這沒有轉圜余地,只好模模鼻子照辦,把收下的訂金加倍吐出來。

「馬場雖逢劇變,事務仍不許停擺。還有,在我覺得可以之前,馬場暫不接單。」關釋爵毫無預警地走出門外,來到柳鳴風面前。「我明早要南下『石家莊』,你一道跟上吧。」

「我?!」柳鳴風難掩驚訝,差點潑了他一身水,對于他的邀約,她實在想不出她有跟上的必要。「我幫不上什麼忙,會給當家添麻煩的。」

「我不覺得就好。」他負傷外出,鳴鳴在馬場苦候,一定日夜擔心他的安危,他實在不想回來後,看見她又是一副瘦弱憔悴的模樣。難得她現在像含苞待放的花朵,他豈能未見花開就見花謝?況且他本來就有帶她南下的打算,讓她略微彌補無法送家人最後一程的遺憾。「『石家莊』雖然離盟主山莊有段距離,不過可以順勢西行前往皖南,再繞回盟主山莊祭拜柳盟主。你不是想探訪宣城舊友嗎?有我陪著,長途跋涉我才好放心。」

「……真的嗎?」她隨口一句話,他卻牢牢記入心里,怎麼不教她感動?可是宣城有淮哥哥在,當家陪她一道兒過去,就會知道她的真實身分不是水仙,而是柳盟主的女兒,柳鳴風。

她要冒這個險嗎?一旦讓當家知道她的身分,會不會追問她滅神賦的下落?

畢竟柳盟主的女兒與柳小姐的丫鬟,身分上可是有很大的差距,她真的怕屆時當家看她的眼神、對她的態度,都會與現在不同。

她也想著,如果當家知道她的身分後,會不會幫她復仇,向元池慶討回公道?但是……她不想利用當家的好替她背負血海深仇。

柳鳴風看著在她心中分量愈來愈重的關釋爵,又反問自己,如果當家一輩子都把她當作水仙,對她喚著別的女人的名字,她甘願嗎?

想到這點,她突然通了。「當家願意帶我南下,那是再好不過了。」

頭一次,她想徹頭徹尾、里里外外地當個完完全全的柳鳴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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