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的復仇 第九章
又是個下雨天。今年的雨水特別豐沛,果農們都開始怨聲連連,再這樣下去,這一季的水果產量必定會較往年差許多。
「唉!」海韻吁了一口長長的氣息,她嘆的當然不是水果產量的消減。只是她也不愛雨!
雨天,總會輕輕地牽扯她某一部分沉迷的神經,有些兒陶醉、有些兒傷感、有些兒期待、更有某一部分的害怕。怕些什麼呢?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海韻,你在哪?」爽朗的女聲自院子傳來。
「蘇小姐,找海韻啊!她可能在里頭,你自個兒進去看看。」說話的是駱醫生,他正在修剪花草。
駱醫生是個老好人,一個人在台灣無親無戚的,卻生活得怡然自得,他每天為村里的大大小小病患來回奔波,也從未听他有過抱怨。
就拿收容她來說吧!救起她之後,因她失了記憶便收容了她,沒有房租費用、沒有伙食費用,她這個身分不明的人在這兒一待就是十年,十年來他就當她是自個女兒般疼著,從來也沒有和她計較過彼此。
「海韻,你忙嗎?」蘇卉走了進來,順手翻翻海韻的書籍。
海韻朝她微微一笑,這女孩有著一身的朝氣。「不忙,你坐。」她起身為蘇卉倒來一杯水,「腳傷好點了嗎?」她低頭看看她的腳踝。
「我瞧是差不多了。」蘇卉輕快地說著︰「我們去果園走走,好不好?我听說今天有新產品,咱們去瞧瞧!」記者的本質促使她好奇心不斷,另一方面果園中有她心系的緣由。
海韻看了一眼窗外,雨停了。「好吧!就去走走。」
蘇卉的傷勢好得極快,但她似乎並不急著離開。這些日子的相處,她竟對這兒產生了濃濃的不舍之情。
兩人來到果園,海韻就被果園中幾個歐巴桑拉了過去。
柯任遠遠地就看見海韻以及蘇卉朝這兒走了過來。「丫頭,這是剛採的新品種,挺甜的。你試試!」柯任遞給蘇卉一粒釋迦,又轉頭看向與歐巴桑閑聊的海韻。
蘇卉接過釋迦後,循著他的目光看了海韻又回頭瞧瞧柯任。
柯任發現蘇卉的注視,心無城府地朝她笑笑轉身又到田里忙了。
她看著田里忙碌工作的人,想著她是否能適應這種生活?
咦!她為什麼會這麼想,難道是因為柯任?
甩甩頭,暫時不去思考這個問題,柯任的心似乎系於海韻身上。
她轉向另一方向,海韻正在包裝採收的釋迦。或許這才是她不舍的原因吧?
她是喜歡海韻的,不,應該說海韻會讓每個認識她的人都喜歡上她。
幾日的相處下來,她發現村里大部分的青年都對她存著愛慕之意,但她卻刻意地回避。
海韻多大年紀?從外表實在看不出來,听村里人說海韻來到這里已有十年了,十年來她拒絕了所有追求的男子,只因為她說不想迷迷糊糊地過一生。
但近來,村里的人愈來愈確定海韻是再也想不起來她的過往了,所以大家又積極了起來,但這似乎很令海韻困擾,為什麼呢?
突然一個念頭閃進蘇卉的腦中,這樣一位難得的女孩,若能成為她的嫂子豈不是更加完美?
村里的青年或許不適合海韻,但她的哥哥可是萬中之選,說不定……
若是海韻成了她的嫂子,那柯任……
突然而來的念頭,促使蘇卉急著撥電話。」喂!「是沈拓的聲音。
她微蹙眉頭,「沈拓,我是蘇卉。我哥呢?」
「你人在哪里?也該回來了吧!」電話那頭傳來輕斥。
「我不慎在東部山區受傷了,現在回不去!」她吐了吐舌頭,為了騙老哥上山,只有使出非常手段。
「受傷?」對方咕噥了句。「把地址給我!」
蘇卉開開心心地報出地址,而後收了線。
只要將蘇允騙來這兒見海韻,那麼他們家的喜事就有譜了!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近日村里的男人全在田里頭忙著,而女人們則在屋簷下包裝一籮筐、一籮筐的釋迦。
這是新改良的品種,村人們對這次的成果非常滿意,每個人都盼望著這次的研發能為村子帶來新的展望。
沈拓風塵僕僕地趕到蘇卉所待的地方,當他見到蘇卉時,不禁為之氣結。
什麼受了傷不能回去?他眼前是一個再健康不過的女孩。她腳上確實包紮著紗布,但行動卻是來去自如,只見蘇卉正在一堆釋迦中忙碌地穿梭。
「蘇卉!」
「咦!沈拓?」她興高采烈地跑了過來,「我哥呢?不是說了要他來的嗎?」在確定只有沈拓一人來時蘇卉懊惱地抱怨。來錯人了嘛!
「你受了傷,不能回去?」沈拓慍怒地問。
蘇卉睨了他一眼,不睬他的怒火。「又沒人要你來,我哥呢?」
「他開會走不開,我來也是一樣。現在可以回去了吧?」他拉起蘇卉就要離開。
「小卉,麻煩一下,那些舊報紙幫我取來。」海韻朝蘇卉喚了聲。
沈拓整個人一震,這嗓音……他急忙回頭尋找聲音的來源,就如同每夜的夢境般,紀潔妤真的立於他的眼前,但這回卻更真實、更具生動而美麗!
他的情緒激動沸騰,淚水頓時濕了他的眼眶。他笨拙得說不出一句開場白來,微張的唇發乾地顫動。
他的雙腳竟然定住不能行動,原本拉著蘇卉的手早已松開。她真的活著!感謝老天,她活著。
海韻兩只手捧著一個大大的竹籃,竹籃里裝滿了釋迦,看得出來她必須非常費力的才能搬移那籃釋迦。「咦!小卉,是你的朋友嗎?」
她放下竹籃,和善且有禮地朝沈拓點頭微笑。
蘇卉莫名其妙地瞧著沈拓臉上的表情,「是呀!他是沈拓。」她訕訕地回答。
原來他看到美女竟是這般反應?奇怪了,難道我長得很差?怎麼就不曾見過他這種表情!
「沈先生,請里面坐。這兒是亂了點,適逢採收期別見怪!」海韻禮貌性地問候。
她的笑容令沈拓高張的喜悅迅速地隱去。她就站在那兒,咫尺的距離卻好似身處遙遠的彼端。
沈拓整個人愣住了,他可以確定眼前的確是紀潔妤,她是比以前更美了且更具韻味,但她不記得他!
是的,她的笑容是客氣而陌生的,這樣陌生的眼神里沒有一點點的矯飾。那樣的笑容是給任何一個初見面的人,但絕不該是他們分離十年後該有的反應。
海韻發現對方一直盯著她瞧,一抹紅暈悄悄地浮上臉頰,時間在那一剎那間凝結。突覺氣氛丕變,她的心口猛烈撞震了下,飛快地閃開眼,心跳狂烈的聲響蓋過了她所有知覺,那悸動不知由何而來,令她紛亂不已。
這是什麼樣的感覺?她微顫的手護住心口,想止住那不斷襲來的狂熱心跳,曾經午夜夢回時這種感覺百般困擾著她,但現實生活中卻是十年來頭一遭,他到底是誰?為什麼會引來她這樣的情緒反應?
「潔妤,真的是你嗎?」沈拓喚著,聲音中飽含著情感。
海韻愣了愣,不太明白他剛才喚她什麼,她求助地望向蘇卉。
蘇卉愣了一下,來回地看看他們二人。沈拓不是一個莽撞之人,他剛剛那聲潔妤她可听得清楚,那不是牽系他一生的名字嗎?難道那個人就是海韻?
她重新審視海韻,是有這種可能!海韻確實足以讓沈拓情牽一世。
蘇卉朝海韻聳聳肩表示愛莫能助,她悄悄地往後退去。
如果海韻真是沈拓的潔妤,那老哥是沒指望了,她也不便再插手,聰明的她當然懂得把問題留給他們自行處理。
海韻發現蘇卉離去的意圖,驚慌了起來。她彎抬起那籃釋迦,急急地想退回去。
太不可思議了,她竟對首次見面的男子感到異常的親切,甚至突然有種強烈的恨不得能倚入他的懷里。等等……她閉上眼。老天,這種想法太放肆了,她怎會這般的不知羞?
沈拓一個箭步來到她的身前,他激動地緊握她的手臂,生怕她又逃開。「潔妤,原諒我。」他痛苦地哀求。
這回她听清楚了,他喚她潔妤,「我不是潔妤,海韻才是我的名字。你是不是認錯人了?」優美的嗓音夾帶著戰栗,連她都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誰。
「不,你是潔妤,你是我的潔妤!錯不了的,我盼了十年,終也讓我盼到你。」他情緒激動地嘶喊出聲,緊緊地將她摟抱在懷中。不了,再也不讓她有機會逃開!
一時之間,海韻無法接受眼前的霸氣男子,他那強烈的佔有欲令她生畏,她是他口中的潔妤?
片片斷斷的影像閃過腦海,就像中斷的電影情節怎麼都連接不上來。她的頭好痛,任她如何努力都想不起來,只能猛烈地搖頭想甩掉腦中欲裂的痛楚,疼痛佔據了她的意識,最終她竟在他的懷中癱軟了過去。
「潔妤!」
「海韻!」
村里的人全看見了他們剛剛的爭執,也看見了海韻昏倒在這陌生男人的懷中。
幾個青年不友善地推開沈拓,扶住海韻。
沈拓怒視著這些青年,他怎麼可以讓別的男人踫他的潔妤!
柯任擋住沈拓,同是兩個高大的身形,彼此打量著對方。「這位先生,你與海韻有什麼關系,我們並不清楚。但海韻現在是我們村里的人,我們不能把她交給你這也是事實。有什麼話,你就等她醒了再說吧!」說完即轉身追上那群青年,沈拓亦追了上去。
這回換蘇卉擋住他的去路,「沈拓,別追。如果海韻真是你口中的潔妤,那麼你們之間的問題也不是一日就可解決,何苦壞了大家對你的印象?說不定日後你還需要他們的幫忙,畢竟這十年來與潔妤朝夕相處的是他們,不是你。」她見他態度較為軟化,知道他听進了她的話,「走走吧!或許你可以告訴我,你們之間的故事。」
再一次地看著紀潔妤離開他的視線,他心痛如絞。他喃喃自語︰「為什麼她不認得我?」
蘇卉正視著他,為他解答︰「因為她喪失了記憶。」
「喪失記憶?」
子夜天空密佈著萬點繁星,四周除了蛙鳴再無任何聲響。村里的人都習慣早睡,太陽一下山便已各自回家,像現在這種時辰仍在外游蕩的,大概也只有她了。
海韻穿著一雙拖鞋,身上是一件綿質睡衣,看來她又將是一夜無眠。
找了一塊岩石坐下,她望著遙遠的天際發呆。
今天那名男子到底是誰?他說她是潔妤,她是嗎?
潔妤是個怎樣的女孩?與他又有著怎樣的關系?
「唉!」嘆了口氣,她是怎麼都想不起來!
看那人的眼神,他應該是很重視潔妤,但她若真是潔妤,為何在十年前沒人尋她,任她在外流浪了十年之久?這又是怎樣的謎團?
十年,除了這十年,她什麼都不知道,甚至連自己今年多大年紀她也說不上來!她搖頭苦笑,在這世上她有如一縷幽魂般,晃晃蕩蕩地過了十個年頭。
也想明白呀!到底是為什麼她會流落海岸?
可也恐懼呀!萬一知道了真相她能否負荷?
倏地,一件披肩蓋上她的肩頭,猛然轉身見著的是一雙含情的眼。眼眸中閃著真情,她在他眼瞳中看見了她的身影,專注且唯一。
「我可以坐下來嗎?」他的口氣較上午見面時客氣了許多,也陌生了幾分。
海韻突覺胸口發緊,移了一下位置,挪出一個空位。
他規規矩矩地坐了下來。
「睡不著?」她就在眼前觸手可及,他卻不敢貿然親近。蘇卉的警告言猶在耳,切莫因心急而痛失盤局。
「你沒回去?」心鼓動得厲害,海韻下意識地偷瞟他一眼,該不會讓他給听見了吧?
沈拓轉身望入她的眼瞳,「你希望我離開嗎?」
她低下頭,理不出那一團雜亂無章。「我不知道。」她怯怯地開口。
「潔妤!」他急喊,心好痛。當真忘了我?
「我是海韻。」
「不,你是潔妤!」
「我不知道十年前我是誰,但這十年來,我一直都是海韻。」
「十年前,你是我的潔妤!」
「你的?」
「我的!」
「我們曾是夫妻?」
「我們以後會是夫妻。」
她站了起來,臉上多了一抹嘲弄的笑,「原來十年前,我是個不知檢點的女孩。」說沒有失望那是騙人的,她好希望他的回答是肯定的。
沈拓急急地否認,「不,事情不是你想的那般……」
她的手擋住他的唇,「我還沒有心理準備接受「潔妤」的故事,再給我一點時間吧!她對我來說,是這樣的陌生。」
他反握住她的手,「那麼我呢?你對我也一樣感到陌生?」
她愣住了,不知該如何回答。她應該說,是的,但那有違真心!但若答案是否定的,她又無法接受他的情意,畢竟她對以往仍一無所知。
他再也無法忍耐地擄獲她誘人的紅唇,舌尖急急地探入她的口中交纏著她的舌,迫切地索討她的真心。
他們之間轉變成令人窒息的親密,在電光石火間,海韻幾乎能夠感覺到彼此之間那股流竄的電波,她的四肢虛軟再也無法支撐自己的重量,只能放任自己倚靠在他的身上,依偎在他懷中。
她的氣息美好得令沈拓無法掌控,原本是不打算驚嚇到她,但現在已不能自拔,紀潔妤偶爾逸出唇瓣的申吟令他癲狂,他緩慢而仔細地品嘗著她的香甜,他的目光火熱閃耀,帶著灼熱的,喉頭的乾緊令他不住地吞嚥著,身下的緊繃赤果地訴說他的。
在即將爆發另一波無邊的之際,他停了下來抬起頭緊盯著她,「潔妤,你是我的!即使換上千百個名字,你仍然是我的,誰都無法改變這項事實!」他沙啞地低吼。去他的耐性!
海韻驚駭的發現自己正沉淪在熾熱的里,她連忙以手擋住他的胸膛,希望能拉出彼此的一點空隙,但最後徒勞無功地令她嘆息。
她淚流滿面卻不知為何而泣?
他的氣息是這樣的熟悉,好似他們本就應該相屬,她是如此眷戀著他的懷抱,但他說他們不是夫妻!
沒有勇氣承受太多,夜晚的夢魘深深地困擾著她,或許她真有個不堪的過往,那麼失憶或許更為幸運。
他輕拭她面頰上的淚珠,那會扯痛他的心,看出了她的為難,他不再勉強。
十年都等了,不在乎多等那麼一點時間,他要用他的愛喚回她的記憶,他要重新再追求她一次。這一次沒有誤解、沒有阻礙、沒有懷疑猜忌,他要彌補十年前他欠她的。
他們是注定相屬的,這一生他是不會再放手了!
沈拓傍晚回到家中,要比平常回來時早得許多,他一進門便往父親書房走去。
已經多久不曾開口與父親說上一句話?
他搖頭苦笑,嘆了口氣,事情也都該過去了!
敲了敲門,里面傳來一聲悶哼,他走了進去。
沈霸天沒想到進來的會是沈拓,著實嚇了好大一跳,表情則是誠惶誠恐地。
沈拓心底泛起一絲不忍,由父親的眼瞳中看見自己,心震了一下,那影子有如父親當年,原來他竟在不知不覺中邁入父親當年的步子而不自知。
多可怕呀!原來仇恨竟會令人如此盲目。一直以來他都不明白為什麼不開心,原來他已經與當年的父親一般冷酷無情,一個無情的人怎會明白何謂開心。
閉了下眼,他慎重地開口︰「爸,我找到潔妤了。」
原就有些膽怯的沈霸天在听清楚沈拓的話後,全身一軟,整個人由輪椅上摔下,沈拓來不及攙扶,就見父親整個人趴在地上。
「爸!」
沈拓欲將他扶起,卻被他反扣住手,「找到了?」沈霸天的聲音顫抖,分不清是喜悅亦是驚恐。
「是的。」
「她……好嗎?」
「她不認得我。」
「啊……」
沈拓嘆了口氣,「起來吧!」他扶起沈霸天坐下,「我會盡所有的努力挽回她,這輩子她只能屬於我!」是宣示亦是警示。
沈霸天羞愧地低下頭去。「是我不好!」人真是不能老,老了就會時常想起曾經犯下的過錯而懊悔不已。
「什麼都別說了,活著就好!」
「是呀!活著就好!」老淚縱橫在斑痕密佈的臉頰,看來更加令人心酸。
室內一時寂靜無聲,兩人都各懷心事。紀潔妤的出現將會使這個早已不成形的家帶來怎樣的變化?
接下來的日子,沈拓總在台北與台東兩地來回奔波。
近來只要是認得沈拓的人全都說他變了。
他居然會對佣人打招呼!
接著,他取消了所有解雇名單,只是簡單說了句︰「是人都會犯錯,只要有心改過也就罷了。」出乎意外的言辭,令在場的所有人驚愕地說不出話來。
不只是他待人改變,連行事原則也不似以往的犀利。
究竟是什麼原因致使他遽變?他們均在猜疑。
但不管原因為何,大家都欣然接受這種改變,公司不再是一座冰冷的城,同業間不再對他聞聲色變,更不見一早就在門前的抗議人潮,所有的一切看來是如此的和諧而愉快。
人與人之間,只要加了點微笑、加了點體諒、加了點寬容,那麼世界會變得很美麗、很可愛、很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