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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局.下 第三章

暴雨中,方家府外大街上缓缓走来一条身影。

湿透的外衣紧紧裹在修长的身体上,本被宽衣遮掩住的坚实筋肉在湿透的外衣下充满了威胁和诱惑。

缓慢的步伐在方家门外停下,挡在男人面前的是两扇紧闭的大门。

轰然一声,两块门板朝内飞上了半空,重重两声砸在方家主厅的屋脊上。

一片碎砖断瓦落地,有些还砸到了冲出来的人群的头上,传出了哀哀痛叫声。

「谁!哪个混帐竟敢跑来砸方家的大门!」

闻声而出的方家主人带着一帮家丁蜂拥而至。

院中,把方家大门踹上天的男人悠哉至极不丁不八的站着。似乎就在等方家众人的来到。

「是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又跑来惹事!」方家主人见人大怒。

男人抹抹脸上的雨水,面庞上带着一种奇怪的懒洋洋的笑意,似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那看似玩味的眼神射出的却是嗜血的残酷。

男人以优雅的步伐走到方家众人面前。

──这不是一个普通人,这明明是一头急待品尝鲜血急于报复杀虐的凶残的愤怒中的雄豹!

缓缓扫视着人群,搜寻着自己的目的。这帮人中没有堪称高手的人,他在哪儿?掠走铁牛的人在哪儿!

「铁牛呢?把他完完整整的带到我面前来,说不定我还可以放过你们其中几个」

男人似打量够了,终于开了尊口。

「你在说什么!什么铁牛!你先跑到我方家冒充方家传人,如今又跑到我们方家来要人!你当我们方家是什么!」方安方大爷嗓门不小,大雨中也听得极为清晰。

厅内出现了红装,方家那位夫人也出来了。在她身边站着的是一条佝偻的身影,看气色,似乎没有午间那么好。

「听清楚了,我只再说一遍。把铁牛带到我面前来」

缓慢的语调保证每个人都能听得见。眼光扫射到从内走出的人群,在扫射到佝偻身影时略为停顿了一下。

很好,他知道天道教的高手来的是什么人了!

这老匹夫竟然还没有死!

「这位公子,你应该知道我们方家做的什么买卖,奴家不知道铁牛是谁,不过每天卖到我们方家名下的人却不少,这样吧,你看奴家帮你到各个院子里问问,看看可有个叫铁牛的在可好?」巧笑的容颜,陰损的语气。

男人吃吃笑了起来。

如果铁牛在,他一定会告诉你,现在的阿悠,你最好别惹他!

「很好,你有胆。女人,我会把你留到最后」

目光一转,对准佝偻老夫。

「何有光!三十年前的风云人物。没想到你这个猎人还活着,我还以为你这个老古董早就被埋进土里了呢!天道教给了你多少好处,竟能让当年叱咤风云的农算医猎四大高手中的猎人甘作邪教走狗!」

「你到底是谁?」方家那位夫人惊讶对方竟能一眼看出佝偻老夫的底细,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女人,我知道你并不如表面看起来的年轻,就像我知道你这个毒妇已经害死了多少人一样。何有光,告诉我,是不是你把人掠走了?人呢!」

空气咻地变得至寒。

被称为何有光的老人盱起眼睛,不住打量眼前的年轻人。

「老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年轻人。老夫方老头,已经在方家做活多年,邻里都知道。不信你可以问问」

「我会问的。但不是现在!现在,我要你告诉我,被你掠走的人在哪里!你们最好祈求上天他没有少上一根汗毛,否则……我会让你们这些老江湖亲自品尝一下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男人杀意如箭!

自称方老头的老人瞳孔逐渐收缩,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他将在一天之内碰上第二个平生之大敌!

「年轻人,对老人家尊重一些,报上自己的名来」

「吾之名?」男人仰天。

这是个最好的偷袭机会。方安显然不想放过,拔出佩剑悄无声息的趁雨势一剑刺向男人的喉咙。

头猛地直视方家现今主人,残忍嗜血的微笑从唇边掠起。

「你们还不配问!卑鄙小人!杀──!」

破天的暴吼在雨空炸裂,身体向不可能弯曲的方向一偏闪过方安偷袭,大手以雷霆之钧直接扣上方安的天灵盖!

「不!」

方安被吓破胆,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躲不过对方一抓之力。

「啊啊!」随着惨叫,方安的颅骨破碎,红白浆汁一起迸射而出!

「天道教人受死!杀──!」

丢开手中尸体,劲竹一般的身体如闪电般腾空而起,一道惊鸿划破密集的雨帘,以势不可挡之势砍向方家众人。

「惊鸿剑!登霄楼主──!」方夫人睁目急呼。

皇甫悠,登霄楼楼主,大开杀戒!

登霄楼主?!不!这不可能!

方老头及天道教高手大惊失色。他们怎么会惹上这个难惹的主儿!

龙吃鱼虾,豹杀鸡犬,天道教众顿成乌合!

「这不公平!」方夫人一边应付皇甫悠的攻势,一边大喊。

论江湖声势,登霄楼主是最神秘莫测的一个,传言他的功力和号称天下第一的北岳狂人几乎不相上下。这样的主儿向他们发动进攻就等于大肆杀虐!

天道教的高手还在路上,没有完全到达,先来的一个也在刚才搜查敌踪时受伤不轻,这里没有一个人能挡住登霄楼主的攻势。

「误会!这里面一定有误会!住手!住手!」方夫人拼死大喊。

天道教众一个个倒下,方家雇来的仆佣知道前院发生灾难,全都躲在屋中瑟瑟发抖不敢出外一步。

「天啊!你不能这样!」方夫人嘶声惨叫,「你不能这样大开杀戒!还有没有天理!」

「天理?我就是天理!杀──!杀光你们这群跳梁小丑!」

湿透的衣衫上浸沾的不光只是雨水,飞溅的鲜血喷洒在悠的全身。

极致的速度、凶残的杀虐,没有人可以阻拦!

当年的风云人物何有光现在的方老头也只能自保。

马蹄声如雷,大量官兵赶到,扬州知府府邸就在附近,难怪官兵会来得那么快。

「救命!救命!」方夫人没想到自己也会有向官府求救的一天。

天道教众越倒越少,逐渐的院中只剩下方夫人和那佝偻的老夫在勉强抵抗。

两道身影破空而至。

「要活口!」

不等楼主吩咐,两道身影已经分别扑向方夫人和那老夫。

官兵赶到。所见的只是满地残臂断头,整个院落成了血海,暴雨也冲不走这浓浓的血腥味。

询问仆人也没有一个人知道凶手的长相,只是隐约听到有人叫出「登霄楼主」四字。

官兵无法决断,报上知府。

有那藏在仆佣中躲过杀劫的天道教人把登霄楼主出现在扬州的消息并对上天道教的消息传到了上面。天道教首脑在惊烦下得出暂时掩蔽风头躲开登霄楼主挑战的结论,他不能把实力断送在对付登霄楼上,他有更大的目的,想要成大事,忍字头上一把刀!

可是登霄楼主的脾气显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好,不但到处派人追杀他天道教的精锐,且不断破坏他的买卖。你说他弱肉强食,他还偏偏占了个理,硬说他登霄楼的人被天道教抓了去,并扬言天道教一天不放人,登霄楼就一天不会放松对天道教的扑灭行动。可怜天道教有苦说不出,除了帮派的面子问题,他们根本就没有一个叫铁牛的人能还给登霄楼。如果登霄楼同意,他们宁愿私下用金子打只牛送给登霄楼来解决此事。

同时,官府也不知得了什么风声,突然在皇朝各地展开了对教坛帮派的彻查,以大亚皇朝开坛布教必须有官府的应允和监督为由,只要查到有不法的教派存在,立刻派出捕快差役把其教徒关押查审,并把其财务充公。

天道教为此一下损失了不小一笔财力人力,为了躲避风头,他们不得不暂时关闭一些赚钱的买卖,把所有已经开始表面化的活动又全部转到地下。这次损失着实让天道教主肉疼万分。

要知道扬州方家经验的赌场妓院可是个天大买卖,那利润也抵得上小半个国库。天道教在接手方家买卖后,不到年把时间,就已经赚得肥油直流。在失去各地大部分买卖后,江南方家的买卖经营更显重要,可以说其已经成为天道教主要的财势和消息来源。

天道教主以为登霄楼在扬州方家得不到想要的人后就会自然离去,却没想到一向在北方打江山的登霄楼竟借此机会把触手伸到了江南,眼看登霄楼在堂而皇之的接手曾是他们的丰厚买卖利润,天道教终于忍无可忍──你登霄楼这种行为不是明摆着把手伸到别人的口袋里掏钱嘛!

天道教的精锐被迫往扬州赶去,不把登霄楼解决掉,天道教掩埋了二十来年的根基很可能就此毁于一旦。天道教主痛下决定:明的暗的,不管什么手段,一定要取得登霄楼主的项上人头!

那个毒妇仗着自己是妇人女子,认定堂堂登霄楼不会对她下狠手逼口供,一直在卖弄风蚤或装可怜,指天对地发誓自己和天道教没有丝毫关系。

直到右卫割去了她一双耳朵,准备割她鼻子的时候,她这才如梦初醒,知道了什么叫做真正的辣手摧花。而且右卫杨学研也是个缺德到家的人,一边给这位方夫人上刑,一边把这位表面看起来双十年华,其实已经到达虎狼之年的美丽女人讽刺的一钱不值。

很可惜,这位江湖有名的女黄蜂在天道教的地位虽然已经很高,位列外坛坛主之位,但她仍旧不知道天道教主是谁,根据她的口供,大约只有内坛坛主和两位长老见过教主的庐山真面目。问起铁牛的消息也是一问三不知。

眼看女黄蜂变成了无盐女,皇甫悠这才肯定她确实不知道铁牛的消息。

现在唯一剩下的俘虏且也是唯一一个最有可能知道铁牛消息的人就只有当年的风云人物猎人何有光了。

何有光确实是个人物,一把老骨头快给右卫拆散,也没吐出天道教半字内情。

「反正老头子我已经是半截埋在土里了,随便你们怎么样吧。如果你们真的还对当年的老人有那么一点尊敬,就给老夫一个痛快」

自称方老头的何有光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说道。

「何有光,你确实够匹夫!不愧名列三十年前的四大高手之一,像你这样的人竟然会晚节不保,真让本楼主吃惊不少」

皇甫悠嘴巴上说着吃惊,脸上可一点吃惊的表情也没有。绕到何有光面前,略带讽刺的问道:「天道教给了你什么天大的好处,竟能让你这样的人甘心隐姓埋名死心为他效命?」

缓缓喘着气,舒解着身上的痛楚,半晌,何有光自嘲的笑道:「我这样的人?我何有光又算得了什么!众所周知,当年的农算医猎四大高手有一半是凑数来的。绝医一心想找到齐凛王的行踪,向他求医问学一较高下,但天下人都知道当年的崇凛帝把齐凛王当宝贝似的,又怎会让人轻易见到他!更何况齐凛王身边还经常有传说中的绝世高手护身。自听闻崇凛帝退位偕同齐凛王周游天下,绝医就闻踪尾随而去,之后便如同那二位一样成了行踪成谜的人」

「少有风闻的人都知道,铁山农才是四高手中真正的强者,当年他就隐隐被尊为武林第一高手,四大高手可以说是因他而成名江湖。可连他这样的人听说也因为娶妻生子而远离武林,成了真正的山农。李算子和老夫一样都是那凑数之人,就在铁山农归隐不久,他也从武林失去了消息,四大高手便只剩下老夫一人……」

叹口气,何有光吃力的坐稳上半身,抬起血迹斑斑失去数片指甲的枯瘦手掌强忍痛楚说道:「年青人,你无法想象一个过气却无一文家产的风云人物过的是什么日子。四大高手没有了,独独留个猎人,谁会把你当回事?刚出道的小毛头天天寻你想把你打败,好踩着你爬上名人榜,以前的仇家也到处围堵你,恨不得把你赶尽杀绝。想做票买卖收山吧,偏偏砸到硬点子上,如果不是被人救,猎人早就被人猎了」

「救你的人就是现在的天道教主?」皇甫悠立刻反应过来。

「老夫虽然胡涂也贪生怕死,但还不至于沦落到靠出卖救命恩人来挽救自己一条老命的地步,不管他是什么人做的什么事!年青人,你死了这条心吧!老夫绝不会告诉你他是谁」猎人放弃所有一般的冷笑道。

皇甫悠颇为惊讶的看了佝偻老躯一眼,随即坦然一笑。

「很好!我敬你是个人物,我便不问你天道教主是谁,反正只要我想知道我迟早一天会查出来!何有光,我现在只想从你嘴里知道一件事,只要你如实告诉我,我如你所愿给你个痛快,并另给你备上上好棺材,给你找块风水好的地方下葬」

何有光犹豫了,他不是没有看到登霄楼对付女黄蜂的手段,那个右卫问供的手法着实厉害,从刚才他就在担心自己能不能挺住不招。何况他已经老了,老的已经可以闻到地狱的腥味。他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跟所有普通人一样,他也希望死有归所,不至于被虫蚁轻贱。

「你说话当真?」老人更显萎缩。

「如果你想要孝子哭丧,我也可以帮你找来」悠淡笑。

何有光怔怔的看了皇甫悠半响,叹道:「可惜了……」

悠挑起眉毛。

「可惜你这样的人竟生在江湖,如若把你生在朝中,只怕这世局真要有番大的变动」

对于何有光的话中有话,悠自然心下有数。这老匹夫虽然没有实说天道教主的身份,但这句话无疑告诉他此人必在朝廷有一席之地。

「问吧,你想要知道什么?」何有光也很好奇对此枭雄来说,还有什么比知道大对头的身份更重要的事。

「你昨天到过那间茅屋对吗?」

「那阵势是你设的?」

悠没有回答他,「茅屋里的人呢?」

「你说那个憨小子?」何有光脸上露出奇怪的神色。

「他也是你们登霄楼的人?」

「什么意思?」悠不解何有光脸上的表情代表了什么。

「我还以为那人只有一个传人,却没有想到会遇到一个更精通他武艺的人……」猎人像在自言自语。

皇甫悠心下一动。莫非……

「他人在哪里?」

「老夫也不知道……」

「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有没有打伤他?他往哪里走了?他看起来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忽然,猎人狡猾的笑了。

「你很关心他?」

「何有光,回答我!」悠的微笑逐渐消失。

「呵呵,看来你并不知道他是谁……。很好,非常好……哈哈哈」老头仰天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何……!」

何有光古怪的笑着,脸上甚至还带了惋惜的神情,「可惜,可惜你还是斗不过他……」

皇甫悠目光一闪,飞速点向老头身上四处经脉要袕,但已经迟了,手指沾到何有光衣服时,这位曾经风云一时的猎人脸上带着神秘莫测的笑意,带着唯一他才知道的秘密,万分得意地走向了黄泉路。

「楼主!」

「……把那女黄蜂也一起料理了」

「是」双卫不敢怠慢,立刻执行楼主命令。

留下皇甫悠站在土地庙中,瞪着土地爷,心思如电转。

何有光大概不幸碰上了北岳狂人而不是只有蛮力的铁牛,这点从他的内伤上也能看出。老匹夫说他不知道他是谁,大概指的就是他可能不知道铁牛就是北岳狂人。但他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斗不过谁?北岳狂人?还是天道教主?

老匹夫所说的传人又是怎么回事?

一时,各种猜测推断弄得悠满月复疑云。

……铁牛,你的武功到底是谁教的?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还有……你现在到底在什么见鬼的地方!

话说这北岳狂人也是个混沌的主儿,睡得正香的时候,忽然感到背脊一阵剧痛,与此同时,一股杀气向他袭来,顿时,颈后汗毛根根倒竖,练武的敏捷性告诉他,致命的敌人来了!

使劲挣月兑睡神拦阻睁眼一看,发觉自己躺在一株折断的矮树下,猜想背脊上的剧痛大概就是被砸到矮树上的结果。来不及去想自己这次为什么会在这荒郊野外醒来,感觉到敌人慢慢走近身前,意识到对方想要活擒他,不等对方伸手点他袕道,立刻跳起挥掌迎敌。

冰冷的雨水一淋,头脑也逐渐变得清晰。定睛一看,对手原来是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儿。见是这么老的一个老头儿,狂人的杀气一下消失了不少。

「老头儿,俺不想跟你打。你那身骨头可不经俺揍!去去去!」北岳狂人错身闪开老人的攻击,没啥劲的挥手赶老头儿走。俺还要花功夫去想这次为什么又在睡着时乱跑了呢!

老头儿不懂狂人的好心,反被狂人的狂妄态度刺激的冷笑一声,不退反进,一副不把他拿下就誓不为人的样子。

刚开始,狂人还挺轻视这猥琐老头儿,根本不想跟他打。但打着打着,就发现这老头儿挺厉害的。

女乃女乃的!俺这段时间咋这么不走运!老是碰上莫名其妙的高手,前面那个……

湖水荡漾,碧波万里,自个儿正因为把那将军女婿狠狠耍弄了一番而心情大好,就在他美滋滋的品尝洞庭野鸭时,来了个大姑娘似的白面书生……

──俺躁你家祖宗十万代!!!

老子要活宰了那兔崽子!

不幸的,北岳狂人回忆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变态小白脸!欠人躁的王八蛋!竟敢来躁老子!女乃女乃的,你小子给俺把头洗干净!等老子找到你,不把你小子的头颅拧下来当尿壶,老子就跟你姓!

狂人一时火大,没听清楚老头儿对他张口喊了什么,暴怒之下,功行全身,力度无法控制,一掌把老头儿打飞了出去。

暴怒之中的狂人也不管敌人是死是活,埋头就跑。

他要找那个混账小子算账去!

至于能不能找得到……,他暂时没想到那么多。

就凭狂人老兄的找人方法,当然不可能把行踪隐秘的登霄楼主找出来。一口气没有地方出,干脆跑到京城找那讨厌人的麻烦去也。

至于这被北岳狂人讨厌至极的人物自然不知大难将至,正因为爱妻诞辰在府中大摆宴席款待四方宾客。

什么叫做不速之客,看大咧咧坐在将军府正门大厅屋檐上的人就知道。

你客人要喜欢坐在那危险的屋顶上,做主人的也不好说什么。但你坐就坐吧,我也不介意你把府里的好酒好菜搬上屋顶大吃大喝,但你别一边吃一边往下扔骨头阿,而且每次都那么精确的扔在同一个人的碗里。帮将军女婿换碗换碟的小厮心中已经开始痛恨起那让他劳累多次面带青铜魔鬼面具的莽汉。

女乃女乃的个熊的!你最好从屋檐上摔下来,摔成两半才好!

来自北方的可怜小厮只能用怨恨的目光盯着对面大厅屋顶上的大汉来发泄心中不满,看到主子碗里出现不该出现的东西也只能乖乖把边上摞起的干净碗碟拿一副换上。

做主人的自然满心怒火,而做客人的也是满心尴尬。有那胆小怕是非的已经在想着离去的借口。

今天的主角,将军的女儿,郑长则的妻子,郑欧阳月琴在宴席一开始时露面了一下,后因为身体不适,很快就退席离开了。她前脚走,那位不速之客后脚即到。在后院休息的郑夫人得到下人关于前厅的禀报,听说那位曾经三番五次找寻她夫君麻烦的莽汉再次出现,却奇怪的没有赶去前厅为丈夫解围,只是坐在房间内默默想着什么。

「敢问这位壮士,区区到底何处得罪壮士,让壮士你天涯海角多次寻区区麻烦?」身为主人的将军女婿郑长则忍无可忍终于开口询问。

坐在对面屋顶上的大汉一手抓猪蹄一手捧酒坛一会儿咬一会儿喝忙得一蹋胡涂。

「你说啥呢?说大声点,俺听不见!」

大汉把手上剩下的猪蹄骨随手一扔,正巧扔到相隔至少有十五米远的郑长则碗里,打了个饱嗝,伸手在怀里模啊模。模出一条丝巾。

奇怪!这啥?老子怎么会有这东西?扔了!

丝巾刚被大汉丢出去,又被大汉一把捞了回来。

算了,还是留着吧。留着也能当汗巾用嘛。

顺手用丝巾擦擦油忽忽的嘴巴,把丝巾揣进怀里。继续模啊模……

嗯,模到了,就是你!

大汉从怀里掏出几个圆溜溜的黑色球体来。

「敢问壮士……」郑长则还真的老老实实打算再问一遍。

「老白脸,看你年纪不过四十多,咋说话比快嗝屁的老爷子还他娘的气若游丝!老子也没那么多时间听你罗嗦!俺今天过来吃你一顿,也没什么可以报答你的,就送你两个炮仗让你好好热闹热闹咋样?哈哈!」

炮仗?待郑长则看清大汉手中所持的黑色球体后面色大变。这不是……?!

面带青铜魔鬼面具的大汉咧着嘴大笑道:「老白脸,你知道这是啥东西?嘿嘿!看不出来你老小子倒有点江湖见识」

把手中的黑丸子抛上抛下,「俺在路上碰上一群咋呼呼的小鬼,说姓什么雷,个个拽的要死!撞了人不赔礼还倒过来说人家小姑娘的不是。老子看的不爽,替他们的老子教训他们,把那帮小鬼全部吊在树林里挨个打,一个小鬼偷偷向老子扔这个玩意,结果……嘿嘿」大汉笑的那个狠劲啊!

「路上用了几个,正好还剩下这三个,瞧你府里又热闹的慌,老子便过来一起凑凑热哄。老白脸,你说这第一个炮仗扔哪儿好?」

眼睛珠子直盯着那几颗黑丸子,随着那几颗丸子在大汉手里上上下下,郑长则的一颗心也随之弹弹跳跳。

「这、这里可是京城!你你你……」郑长则的嘴唇似乎都在发抖。

「京城又咋样!京城里就不准放炮仗了?」大汉斜眼。

「护城军士会赶过来,这这不同于普通鞭炮,这……区区府第会被毁去大半,区区也会承担上莫大的责任!你不能……」郑长则颤抖着手指着大汉道:「我到底和你何怨何愁?你要这样害我!」

列席的宾客们站起,个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所有人知道这炮仗决不同于普通的炮仗,否则郑长则不会怕成那样。

无聊的伸出手指掏掏耳洞,大汉蛮不讲理的道:「你咋样关老子屁事!快说!第一个炮仗你想俺帮你扔到哪儿!」

「呵呵,这位壮士,还请莫要再开玩笑。这京城中虽然不禁止燃放烟花炮竹,但壮士手中真的只是普通的炮竹么?壮士如果真想热闹,本官立刻让下人们去买些烟花炮竹来燃放,你看可好?」来做客的京城府尹出面发话了。听郑长则口气,这大汉要丢的炮仗似乎关乎京城危急,他也不得不出面。

「不好!既然老白脸不肯选,老子替他选!」大汉笑嘻嘻一口否决京城府尹意见,手一扬,扔出一颗黑丸子。

黑丸子在后院柴房上空落下,消失不见。

一、二、──轰!

剧烈的爆炸声炸醒了大半个京城!

一阵碎木浓烟飞扬,随即就见火光冲天而起!

将军府后院响起了杂乱的敲锣声喊警声救火声。将军府外也清晰传来了人们的惊喊声。

所有在场的主宾仆佣全部呆若木鸡。

「哈哈哈!」愉快的笑声响起,有人在拍掌大乐。

「好厉害的炮仗!果然热闹!哈哈!」

「炸死人了……」宾客中有那呆滞的书生喃声道。

「放屁!老子才不会炸死人!刚才那边老子把人都撵走了!炸死人还热闹个屁!」大汉不满别人的评价大声反驳。

「疯子!疯子!」郑长则念经似的反复骂道。

「郑大人,还是去把老将军请来吧……这个……」有人在拉郑长则的袖子。

郑长则呆愣了半响,被周围宾客提醒,连忙嘱咐身边小厮:「快!快去请将军来!另外赶快把此事禀告诚王!来人啊!赶快把贵客们送走!快快快!」

乐颠颠的大汉眼瞄郑长则乱成一团,一时心情大好。看看手中的黑丸子想要不要留一颗给那个混账小白脸!

不!那小白脸还是老子亲自来教训!

一想到那小白脸,对老白脸的怒气更加沸腾。手一扬,一颗黑丸子向将军女婿花了大把银子建造的花园扔了过去。

郑长则一看那黑丸子的去向,想到那花园中他所花的心血,一张脸变得铁青。眼中的仇恨光芒几乎可成利剑。可是,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颗黑丸子向他的心血飞去,随着轰然一响,郑长则的心也冷了大半。

北岳狂人!我不会放过你!我绝对不会放过你!郑在心中大喊。

下人以为他已经吓呆,强拉着他往安全的地方跑。将军女婿一咬牙,一跺脚,和下人一起往府外安全的地方跑去。

「夫人呢?!快把夫人一起叫上!」

待第三颗黑丸子在将军府第炸响的同时,诚王带着大量护城兵马赶到。整个将军府被包围,围观的人被堵在外围,各种猜测在半空交织。

再找那青铜面具大汉时,已经不见他的人影。在场所有人竟没有一个人看到他是如何来去的。

「官人……」

「夫人!」

欧阳月琴看到丈夫铁青的面色,无言的依偎到丈夫身边。在和丈夫一起站在府外,出言安慰从早朝提前归来暴跳如雷的老将军时,月琴心中暗自下了一个决定。

二更时分,摘下面具的北岳狂人坐在小客栈的客房里自斟自饮自得其乐。

一想到自己扔出黑丸子时那老白脸的脸色,大汉就乐得饮上一杯。

就快过年了,天气也冷到了骨子里。大冷天的热一壶酒,简直没有比这更美妙的事。

滋一口一杯劲头十足的二锅头,北岳狂人似乎一点不感到寒冷,只穿了一件单衣,屋里也没有点火炉。

一路上一直在想自己这次为什么会一觉睡到扬州城外,以前虽然也经常在睡觉的时候乱跑,但从没有这么离谱过。大多数都是在一个叫奥山村的小乡村里醒来。狂人知道那是自己的家乡,自己想家的时候就会跑回家,因为大多数时候都在外面,便把一对弟妹拜托给李伯照顾,每次回家看他们生活的都很好,就知道李伯把他们照顾的不错。

可是自从约模半年前,这睡觉时乱跑的毛病便开始变得厉害。上次醒来竟然人在岳阳,不过正好自己原本就打算到岳阳洞庭一带,黄河发灾时他出门在外曾经偶尔听到那老白脸要经过洞庭湖,所以很有可能他下意识的记住了这件事才会跑到岳阳去。但前次醒来为什么会跑到扬州呢?还有那个老头是谁?干嘛要打他?会不会他在睡觉时压坏了他家的什么宝贝?还是睡到人家门口了?

怎么想都想不通!头疼啊!

累!干脆不想了!

想那么多干啥?头发掉光咋办!俺可不要天天吃阿米豆腐!

狂人从来不去想自己为什么每次一睡都能睡上几十天甚至几个月。他觉得神仙既然能一睡几百几千年,凡人就算睡上个年把年也应该很正常。而且他睡觉时也能练功,比起别人来还是很划算的。

最好玩的是,他睡觉时会做梦,梦见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一个傻乎乎老实巴交的庄稼汉。那傻瓜做的事每次都会让他在梦中笑到肚子疼,有时候因为太喜欢那个傻瓜,反而不太怎么愿意从梦中醒来。但很可惜,梦就是梦,不管他梦里记得多清晰,醒来后对梦中情节就变得很模糊,越想回忆起来就越是一团乱麻。

还好狂人没有钻牛角尖的喜好,想不起来就不想,他照过他狂人的日子。

「一个蛋,两个蛋,三个蛋,蛋蛋都要你老白脸破胆──」狂人一边饮酒一边哼唱,哼着哼着,眼睛眯了起来。

先以为是梁上小贼,心想也没必要打扰别人买卖,只要他偷得恰当。但这脚步声明明是向他的房间行来。

官府的人?官府中也有这种好手?狂人撇撇嘴,他虽然不想和官府的人照面留下案底什么的,但真要碰上了,搞得他不爽他就来一个揍一个!

鼻头一耸,嗅嗅,狂人难得的皱起了眉头。──女人?

如果狂人识货,他会知道这种暗香可不是那些江湖女子可以用得起用得上的。

轻微的脚步声在他的房顶上停下。

抓抓头,不太高兴的,「门没关,大姑娘就算不忌名声,进来时也要记得把门敞着」

过了一会儿,柔软悦耳却威严的声音响起:「不愧是当今第一高手,妾身已经小心再小心,没想到还是给你听出声音」

门被无声无息的推开,一阵香风掠过,狂人的屋中多了一位风姿翩翩看不出年岁的佳人。

狂人一看清来人面貌,脸上的表情就变得异常奇怪,甚至……还有点不安?

「真的是你……」佳人微微叹了口气,缓步走到狂人面前,伸出双手似要抚模狂人的面颊。

北岳狂人一动不动,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看看旁边的面具,想要戴上又觉得既然被看到也没那个必要了。

「我就猜会不会是你,果然……我可怜的孩子」

「住口!谁是你孩子!女人你可不要认错人!」

佳人的脸色霎时变得凄凉。

「我知道你认得我,那时你已经能记住很多事情了……」佳人伸手想要触模狂人的脸。

眼看佳人的双手就要伸到眼前,狂人一拧脖子闪了过去。

佳人的手落空,脸上露出不知是尴尬还是悲哀的神情。

半晌,「你来干什么!」狂人闷闷的问道。

佳人挺起胸膛,「你会不知道我来做什么吗?你想想自己所做的事情」女子用教训的口吻嗔怒道。

「俺所做的事情?俺做了什么事情!俺就算做了什么也比不上……!」狂人腾的站起,狂怒道。

「向午,别怒,别怒……」佳人的气氛忽地变得柔软,伸手轻轻按住发怒的北岳狂人。这次狂人没有闪开。

「我知道是我不好,是我对不住你们……」

被佳人唤作向午的狂人似乎不忍心看到佳人眼中的泪痕,偏过头,「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就算说也应该到爹的坟头说给他听!」

「唉……,向午,我有我的苦处,你不会明白的」佳人眼中含泪,眼望着高大的狂人,神色凄凄。

「你是来给你男人说情的?希望俺不要再去找他麻烦?那种人……如果不是俺在爹坟头发过誓,早就一巴掌把他拍死了!」狂人一脸恨然。

「向午,算做娘的求你,不要再找他麻烦可好?」佳人哀求道。

「你还好意思说你是俺娘,当年你就这样把小弟小妹丢下,小弟甚至还没有断女乃!你!有你这样狠心的娘嘛!如果不是你离开,爹也不会……」狂人顿时红了双眼。

「向午,原谅我,我真的有不得已的原因,向午……」

「滚!俺不要看见你!你不要再来找俺了!俺不会对你怎么样,但你男人这辈子俺都不会让他好过!」狂人神情激动,双手乱挥,想要赶佳人出门。

「向午,你听娘说……」

「住口!你不是俺娘!俺娘早死了!和俺爹一起死了!」狂人的神情开始不对头。一掌推开佳人,想要夺门离去。

佳人被推得往后倒退一步,脸上神情瞬息万变,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轻轻唤了一声:「向午……」

狂人扭回头,一眼看到佳人的双掌正悄无声息的印向他的背心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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