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距离 第八章
马钤薯还是芋头等根茎类食物的蒸煮气息和着厨房的切菜声飘散在空气中,碗柜上的老式收音机传出不知名的台语老歌,依依喔喔的有种迟暮般的苍凉。
“他的心情现在比较平静了……三餐和睡眠都很正常,是,我知道……”雅恭将收音机音量转小,蹲在餐桌旁讲起手机。
“小许那边还请林小姐联络一声,您就说十五天后我会带着十首新曲回去赔罪。”雅恭起身走向门边,纪砚正侧着头靠着门,似乎根本没有察觉他的到来。
又睡着了?盯着纪砚的左脸,雅恭轻轻蹲,这几天以来,王子清醒的时间跟这里半天才来一班的公车有的挤,不管是门边,餐桌还是藤椅,简直就是走到哪睡到哪,昨天还倒卧在楼梯转角处,差点让自己踩到。
初秋午后的日照已无盛夏的热气,纪砚迎风飘扬的发丝比灿烂的阳光耀眼,你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雅恭想跟纪砚说话。
纪砚依旧熟睡着,原本放在月复部的右手悄悄滑落,彷佛可以听到他均匀的呼息,雅恭想起那一晚无止尽的痛悔,哀伤,海潮声,还有纪砚嘴唇的温度。
“妈妈帮我做小白兔的衣服啦!”小孩子的哭闹声盖过唱得正悲情的台语歌,从厨房一路响到客厅,纪砚的睫毛轻轻一头,张开眼睛。
“老师会骂人的啦,妈妈快点帮我做小白兔……”跟着大人进进出出,这家民宿主人的小儿子正缠着母亲不放,硬是要母亲从挑菜捡菜中注意自己。
“怎么会有红葱头燥香的味道?”纪砚吸了吸鼻子,还有米饭刚煮好的香味。
“老板娘已经在准备晚饭了啊。”雅恭指指厨房。
“这么早就做饭?才下午三点。”纪砚睡眼惺忪的看看手表。
“你以为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客人?老板娘不早一点准备,到时候一堆人吃什么?”凭着去年太保,阿吉和小许对这家民宿的良好印象,雅恭毫不犹豫带着纪砚逃到这里,一个所有媒体可能连名字都没听过的靠海小镇。
“我睡很久了吗?”打了一个哈欠后纪砚坐直身体。
“何止久?我还想是不是要学睡美人,亲你一下才会醒。”雅恭已有心理准备说这句话会被月兑獬袈钜欢佟?BR
“你……”
大乌龟,看吧,就知道会这样,雅恭干脆先骂自己。
“你的眼光不错。”
这次不骂乌龟啦?雅恭狐疑地转头。
“这里的风景好,空气好,而且很安静。”
旅馆的旗帜被海风吹得啪答作响,芋头蒸煮熟透的朴实香味四处弥漫,纪砚伸伸懒腰,让海风灌进自己的衣袖,看它膨胀。
叮叮咚咚的声音自身旁响起,从客厅地板找来二口被小男孩玩腻丢弃的玩具钢琴,雅恭开始弹起来,玩具钢琴当然比不上真正的KEYBOARD,不但琴键太小音调不准,最糟糕的是遗失了几个琴键,窟窿般的黑洞就像被蛀坏的烂牙。
“你在弹什么?”看雅恭两只大手在小小琴键上艰难地弹奏,纪砚不觉莞尔。
“没什么,随便弹弹。”雅恭淡淡的说。
“随便弹弹就这么好听。”
“真的好听?”雅恭有些不信的问。
“再多弹点。”纪砚要求。
左手用简单的三连音伴奏,右手缓缓敲击琴键,不知是谁又将收音机的音量调大,沙哑激情的台语腔换成了国语老歌,声音尖细的女声唱着呢哝软语的曲词,玩具钢琴与富含上海风情的旋律交融,连阳光都变得柔软。
“住宿费回去后我会还你。”
“没关系。”手指触及琴键上的缺口,完整的旋律顿时漏掉一个音阶。
觉得脸上有东西,纪砚模模脸,是一粒粒的沙子,这是一个靠海而建的小镇,他在无处可去的那一晚被雅恭强行带到此处,将所有辈短流长隔绝于外。
“跟我在一起你不怕吗?”
“有什么好怕?”雅恭心想我就是要跟你在一起。
“你好像从没做过让自己后悔的事。”风势小了点,纪砚在雅恭身旁蹲下。
“后悔的事……当然有,我还没超凡人圣到那种地步。”雅恭沉默了一会儿说。
“是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雅恭低下头继续弹钢琴,怎么能对纪砚说?一定会被瞧不起,就算当时是为了整个乐团。
“不说就算了。”纪砚别过身把头埋在手臂里,不过还是谢谢你,带我离开那里。
“要不要去散步?”和缓的三连音终止,雅恭放下钢琴。
“散步?”
“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要不要出去走一走?”
“好啊。”纪砚把手伸向雅恭。
“你还真像个处处要人服侍的王子。”雅恭苦笑着拉纪砚起身。
“那有什么办法,现在我可以依靠的人只有你,你应该觉得荣幸。”
“喔?不是托付终身吗?”
“什么托付终身?当心我踹你!”
“好啦,我们走吧。”为纪砚披上一件薄外套,雅恭拉着他的手臂离开旅馆。
“谢啦,让你请客。”右手拿着一瓶橘子汽水,左手还挂着一袋装满糖果的塑胶袋,纪砚与雅恭漫步在一所国民小学的操场上。
“偶尔休个假也不错吧。”雅恭从纪砚手中拿过塑胶袋,学校已经放学,只有几个小学生在球场上玩着躲避球。
“是啊……”纪砚低下头,眉宇之间浮上一层忧郁之色。
“休假就休假,别想大多。”雅恭真气自己只想得到这种三流励志片的台词。
“有单杠!”纪砚突然大叫一声,将汽水放在地上就跑过去。
“喂。”雅恭拿起汽水跟在纪砚背后。
“这个东西可是我最拿手的。”走到那座最高的单杠底下,纪砚用力一跳,双手攀住杠杆整个人就吊了上去。“我很厉害吧?”纪砚用尽力气将身体往上撑。
“小心一点。”雅恭在背后护着他。
“不用担心啦。”纪砚双手一松,身体直落地面,但是脚下一个不稳,向后退了几步。哇!往后倒的纪砚碰触到一个温热厚实的胸膛,才意识到那是什么。
身体己被扳转,更加湿热温暖的气息如三月雨丝飘下,绵密的让他睁不开眼。
“不是叫你要小心一点吗?”
雅恭的呼息如同他弹的钢琴一样动听,被男人环住了腰部,感受再真实不过的热度,纪砚心头泛起一阵凉凉的痛楚,才想离开,手却被紧紧抓住。
“去那边看看好不好?”近乎哀求的语调,纪砚心如危楼晃晃坠坠。
他知道雅恭要什么。可是他没有自信。
走在校园里,纪砚一直与雅恭保持距离,刻意的程度让他觉得很不好意思,但是雅恭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每走几步就拿出一颗糖果丢进嘴里。
“你听,是儿歌。”雅恭停下脚步。
“听起来好像是两只老虎。”纪砚发现歌声是从前面那楝建筑物里传出来的。
“那里应该是学校的礼堂,也许里头正在举行什么活动。”
“你猜对了,一堆小孩子在舞台上玩家家酒。”雅恭从半掩的门探头而入。
“不对,不是玩家家酒,你看有些小孩头上还戴着色纸做的王冠,身上还穿着动物的服装,老师还在一旁大呼小叫呢。”纪砚仔细观察着,小月复擦过雅恭。
“那他们在做什么?”用力清清喉咙,雅恭整个人都在为纪砚不经意的动作而颤抖不已。
“小朋友注意老师这边!”一个身材图滚滚,脑后扎着个马尾的女老师,正用超大分贝的音量对着舞台大喊。
“老虎组要从左边走过来,大象队要从右边,小白兔家族要站中间……迸老师站在舞台下指挥小朋友们进场的顺序?
“看样子他们应该是在排戏。”
“排戏?”
“对啊,你看舞台上面不是有很多被贴上胶带还是用粉笔打上又叉的地方?那就是演员走位的路线和定位的位置。”纪砚一一解释给雅恭听。
“原来是这样,不过这些国小一二年级的小朋友Ω没共恍枰那么专业的训练?你看他们连安静个五分钟都有问题。”
“这倒是真的。”纪砚点头附议雅恭的看法,童星一向最难搞。
“老师,黄工义掀女生的裙子偷看啦!”小白兔家族一个梳着公主头的小女孩开始尖叫。
“黄工义!”女老师气得大吼。
“老师,郑梅仙用鞋子打我!”老虎组里的小男生顿时哀嚎。
“哇,我的头发!”大象队也传出灾情,男生拉住女生的麻花辫用力往外扯。
这些小鬼……雅恭真想把那些小孩抓起来抽个十鞭八鞭。
“雅恭,把袋子给我。”
“什么?”雅恭还来不及反应,手上的塑胶袋就被纪砚拿了去。
“在这等我。”纪砚迅速跑上舞台。
“小朋友,想不想吃大哥哥带来的糖果啊?”纪砚晃了晃手上的袋子,试图吸引小朋友的注意。
“大哥哥这里有:牛女乃糖,巧克力,草莓软糖,饼干,棒棒糖……”纪砚这招果然有效,刹时闹哄哄的礼堂很快安静下来,所有的孩子们纷纷聚集到他的面前。
“不准吵,不可以欺负同学,要听老师的话,大哥哥才给糖吃。”哪个小孩不爱吃糖,纪砚可是用这招安抚过不少童星。
“好,大家都很乖。”纪砚露出许久不见的笑颜,几个小男生看着竟脸红起来。
这些死小鬼!雅恭气得猛抓头发,可恶!王子就没对自己这样笑过。
“接下来就交给老师啦。”纪砚跳下舞台把满是糖果饼干的袋子递给女老师,那名女老师看到纪砚先是一楞,随后眼睛愈睁愈大。
“不好意思打扰老师,要等小朋友们练习完才能给他们吃喔!”纪砚转身就要离去。
“两位先生……”女老师追到礼堂门边栏住他。
“请问您是纪砚纪先生吗?”
“你要做什么?”雅恭机警的在第一时间内将纪砚护至自己背后。
“没关系,雅恭。”纪砚轻拍他的肩,站了出来。
“不好意思,我应该先自我介绍才对,敝姓陈,是这所小学一年级的导师。”脑后的马尾甩了两下,陈老师兴奋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
“你到底有何贵干?”雅恭听得烦了,摆出一副要干架的表情。
“不要那么凶。”纪砚推了雅恭一把,懂不懂尊师重道啊。
“我就是纪砚,请问老师有什么事?”
“真的是本人耶!纪先生为什么会来这里?拍外景吗?我记得您现在应该忙着排戏才对吧,我有买票喔,公演当天绝对会去看,好高兴,竟然可以在这里见到您……”陈老师像个天真的小女孩般紧抓纪砚的手。
为什么每个见到纪砚的影迷都会在一瞬间变成花痴?雅恭表情不悦的盯着陈老师,和她的手。
“这个大哥哥住在我们家。”陈老师的身边多了一个小男孩,他怯生生地说。
“原来是你啊,难怪你要请妈妈帮你做小白兔的服装了。”认出男孩就是民宿主人的小儿子,纪砚低子模模他的头发。
“纪先生准备在这里待多久?”陈老师小心地询问。
“大概再十天,只是休个假。”纪砚的脸有掩不住的落寞,休假?是逃避。
“十天就够了,纪先生,我知道您是个大忙人,而且我也知道像我们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女圭女圭班剧团配不上您,但是……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您可以当我们社团里的指导老师,一次就好,教小朋友们演戏。”
什么?纪砚忍住了大叫,浓浓的暮色降了下来。
晚饭过后,纪砚坐在旅馆的前阳台乘凉,翻阅着放在膝上的剧本,纪砚一会儿细细研读剧本,一会儿又凝视远方出了神。
“还在看她给你的剧本?”雅恭为他端来一盘老板娘切好的水果。
“什么样的故事?”美其名是剧本,其实不过是几张用钉书机钉起来的白纸。
“很迪士尼式,森林的动物大战魔王抢救公主的故事,最后大魔王被感化成了好人,跟动物们一起唱歌结束。”纪砚坐在摇椅上闭起眼睛。
“果然是给小朋友演的女圭女圭戏,你答应要做他们的指导老师了吗?”
“答不答应已经无所谓,重点是:你怎么能叫一个不会演戏的人教别人演戏?”纪砚的声音听来虚弱,像一只随时会从手中飞月兑的风筝。
“谁说你不会演戏?你只是被那些媒体搞乱了原有的作息,只要休息一段时间就能恢复正常。”从前那个嚣张跋扈的你到哪里去了?竟然说出这种泄气话。
“你又知道什么?我难道不了解自己的情况吗?不能演就是不能演,它已经不存在我的身上,它消失了。”剧本被风吹得连翻好几页,纪砚也无心理睬。
“你可以演,绝对可以,不要说这种丧气话,别人怎么讲那是他们的事,重要的是你自己心里是怎么想?你不想演戏了吗?不想再站上舞台了吗?”
“我心里怎么想关你屁事?”纪砚从椅子上站起来。
“当然跟我有关,你别忘了你答应要演戏给我看,就算你现在不行,三年不行,五年不行,十年我都等下去,如果你敢说一个不字我就揍人!”雅恭晓得自己从来不会说什么好听话。
揍我?纪砚闻言不由得笑了起来,真是个笨男人。
“你真的要揍我?”斜倚在圆桌旁,纪砚的身影被月光映照的更加修长。
“你说呢?”慢慢将双手放在纪砚身旁,雅恭等于是将纪砚整鋈巳ψ?BR
“你很想教那些小朋友演戏对不对?才几张纸你也可以研究那么久。”雅恭看穿他的心思。
“可是我……”
“别再找藉口,想做就去做,我会帮你。”雅恭的声音在纪砚发上盘旋。
“你的下巴……”纪砚突然伸手抚模男人的脸庞。
“很抱歉那天打了你,还会痛吗?”手指滑到了下颚,远方灯火在纪砚指尖凝结成光点。
“当然痛。”雅恭侧着头慢慢靠近纪砚,你要怎么补偿我?王子。
“可是我打你也打得手很痛。”
“那你还打那么用力。”
“因为你的皮很厚。”
“你又知道我的皮厚了?”
总是这样用言语不自觉地撩拨彼此,雅恭的拥抱和抚触,比那天更加鲜明。
喜欢我吗?下意识加重手部的力量,雅恭缓缓靠向纪砚,愿意跟我在一起吗?我会照顾你,保护你,不再让你受到伤害。
感觉背后游移的双手,纪砚微微一颤,就这样陷落?这个男人对自己的好纪砚全知道,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做,如果你要我……
“两位先生,要不要来客厅跟大家一起喝红豆汤?刚煮好很香喔。”操着一口台湾国语的老板娘站在门边,还忙着用围裙揩掉双手脏污。
“马上就来。”尴尬地推开紧抱住自己的男人,纪砚满脸通红地尾随老板娘走进屋里,不敢回头看雅恭的表情。
“大家把眼睛闭起来,想像自己在一片大草原上,草原上有狮子,老虎,大象跟小白兔。”空灵的NEWANGE音乐回荡于礼堂,纪砚蹲在小朋友围成的圆圈当中。
“没想到纪先生真的答应当小朋友的指导老师,天啊!我是不是在作梦?”陈老师兴奋地直跳脚,她也参与这出戏的演出,担任的是公主的角色。
看着身旁感动地频频拭泪的陈老师,雅恭微叹了一口气,小镇的资讯流通并不发达,别说什么周刊,就连报纸也还以十几年前的党国机关报为大宗,要看电视节目就三台转来转去,难怪陈老师不知道纪砚失踪的消息,还以为他来小镇出外景。
这样也好,至少纪砚现在看起来很开心,在舞台上领着一群孩子又叫又跳的,如果他以后真的不能再演戏……
妈的!雅恭心里吼着,王子当然可以演戏,他是最棒的。
“黄工义,你又偷掀郑梅仙的裙子!”
“不要把口香糖乱黏在秦惠芬的头发上!章鼎杰。”
相处还不到半天,纪砚却早已把每一个孩子的名字都记了起来。
“我去买饮料给大家喝。”跟陈老师说了一声,雅恭走出礼堂,纪砚是这么努力,自己怎么能输给他?
***
“我知道了,你自己小心点。”小许放下电话,转身面对其他人。
“雅恭什么时候才会回来?”阿吉趴在会议桌上问。
“不知道,他说要等纪砚情况好一点才会回来。”
“哈,的确很像那小子的作风,为朋友两肋插刀,赴汤蹈火,勇闯天涯。”太保捶了阿吉一拳,阿吉回头瞪他。
“新专辑的收歌作业怎么办?”MARS问。
“只好先进行其他人的部分罗,雅恭说他会带十首新歌回来赔罪。”小许一点都不担心。
“那就这样罗,反正现在着急也不是办法,我们何不商量去哪里大玩一场?”阿吉拍着桌子提议。
“可以啊,三天后你们有没有空?”小许翻翻行事历。
“你连地点都想好啦?”
“要不要去?坐我的车。”
当大家正兴高采烈地讨论游玩地点的同时,MARS暗地里在桌下摊开一张纸,这是今天早上家里的传真。
WINNER唱片……MARS深吸了一口气一看着信尾的署名。
下雨了?感觉室内飘进一股湿凉,纪砚走到窗边,好几只花花绿绿的雨伞旋转着进人礼堂,那些人都是来看今晚的演出的吧。
“纪哥哥,帮我绑蝴蝶结好不好?”软软的童音自背后响起,身上穿着兔子服装的小女孩手上拿着一条红色的缎带。
“会不会怕?再过十分钟就要上台罗。”纪砚蹲为小女孩梳得乌亮光滑的头发绑上缎带。
“不会怕。”小女孩说。
“这么勇敢?”纪砚用食指点点她的鼻子。
“只有一点点害怕啦……可是爸爸妈妈和阿公阿妈都来看啦,所以我不能怕,怕就演不出来了。”小女孩嘟起嘴。
“好勇敢,纪哥哥给你拍拍手。”
“纪哥哥不跟我们一起演吗?”
“这个……”看着小女孩天真的表情,纪砚浅浅一笑。
“大哥哥没办法跟你们一起演。”你怎么能叫一个不会演戏的人上台?
“真的,好可惜,我们都觉得纪哥哥好厉害,长得又漂亮,比陈老师更适合演公主的角色喔。”
“小傻瓜,不是长得漂亮就可以演戏,除了训练之外,还要有天份。”我的已经消失不见了,纪砚捏捏她的脸蛋。
“好啦,快开演了,去帮我把大家集合过来,纪哥哥有事要跟你们说。”
小女孩应了声好,转身跑开,几分钟之后,所有参加演出的小朋友们全部聚集在纪砚身边,后台刹时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来,大家手牵手,把眼睛闭起来。”纪砚也加入,他握紧小朋友们的手。
“我知道大家现在都很紧张,没关系不要害怕,一出戏绝对不是一个人撑起来的,有没有想到帮你们调灯光的工友伯伯?帮你们放音乐的老师?还有特地来看你们演戏的爸爸妈妈?大家都跟我们在一起,这部戏由我们一起完成,现在先把‘害怕’跟‘紧张’两样东西丢掉,只要按照这几天纪哥哥教你们的好好表现就好。”
尽量用小朋友会懂的字眼,纪砚为他们做上台前最后的心理鼓励,好久以前,当自己演出第一部舞台剧的时候,纪砚记得导演也是这样安抚大家浮躁的心灵。
“加油。”纪砚对孩子们说。
陈老师呢?纪砚抬头四处张望,她应该早就到后台准备了,这会儿怎么不见她的人影?听见台前吵杂的人声,纪砚急了起来。
“不好了,纪砚。”原本在观众席帮忙的雅恭神色慌张地跑进后台。
“我刚刚接到陈老师的电话,她的摩托车在路上限另一台车子发生擦撞,右小腿受了伤,没办法在开演前抵达现场。”
“什么?”纪砚差点没跳起来,虽然陈老师的台词只有一句,却是连接整场戏的关键,少了她,最后大合唱的部分怎么办?绝对会开天窗!
“找人代替陈老师!反正台词只有一句。”
“不行,这只是戏剧社的成果展,来的老师根本没有几位,观众席的人手已经忙不过来了。”雅恭实话实说。
“这种时候到哪里去找演员……”纪砚烦躁地走来走去,会穿梆,一定会穿梆。“不要演,大家都不要演了!”瞥见小朋友们蹦蹦跳跳地准备上台,纪砚月兑口就喊。
“你在做什么?”雅恭粗鲁地抓住他。
“请老师上台跟观众说对不起,不能演啊!少了一个角色怎么演?”
“你疯了吗?消息都已经发出去了,来的人有多少你知道吗?对他们失信就算了,但你要怎么对孩子们交代一人一根棒棒糖就算了吗?”不能在孩子面前发火,雅恭忍着气。
“可是……没有人代替陈老师演的公主,这出戏要怎么演下去?”纪砚焦急地问,舞台的布幕尚未拉起,还有机会宣布停演。
“怎么会没有替代人选?说到专业的演员,我们这里不就有一个HAMLET,就是王子你啊。”
“不能……不行,我没办法……”代替陈老师上台?怎么可能?像个没有骨骼的软体生物,纪砚滑落至雅恭脚边,不断摇头。
“你一定有办法。”
“不可能,我连台词都念不出来,一站上舞台我的声音就会不见。”舞台上的自己根本无法移动半步,彷佛全身都被钉上了十字架。
“什么不能叫也不能动?没那回事!那只是你的心理障碍。”雅恭扶起纪砚。
“不要!”纪砚推开他。
“好啊,你不演也行,就让那些孩子收拾你搞出来的烂摊子吧。”
开场音乐响起,纪砚绝望地再度跌落地面。
“看样子是来不及叫停了。”雅恭说。
怎么办……纪砚喃喃自语。
“怎么办?你出马不就什么都解决了?”
“不就跟你说没办法吗?”纪砚扯着嗓子大叫。
“你为什么还跟以前一样永远学不会体谅别人?孩子们喜欢你,听你的话努力练习,你眼中的好比任何人赞美都来的有意义,结果你怎么回报他们?为一点小事就要他们停演,明明只要上台说一句台词就能解决,你为什么做不到?失去表演能力的你,也失去体贴别人的能力了吗?”雅恭所说的字字句句在在撞击着纪砚。
“纪哥哥,真的不要演了吗?”孩子们眼眶一红,戴在头上的小白兔耳朵无力的垂下,相处不到几天,他们与纪砚却有着患难与共的情谊。
“跟我们一起演嘛,纪哥哥……”
“纪哥哥演的公主一定是最漂亮的。”
“纪哥哥跟我们一起演……”孩子们稚女敕的嗓音环绕纪砚,纪砚惶恐万分。
“不行,大哥哥只要站上舞台,整个人就会发抖……”
“有什么关系?把它们丢掉嘛,刚刚纪哥哥不是要我们把‘害怕’跟‘紧张’都丢掉吗?把那些统统丢掉就不会发抖了。”
“可是我……”
“只是说一句台词而已,眼一闭牙一咬,很快就过去了,难道你要看小朋友们伤心吗?”雅恭问。
“我……”
“纪哥哥不要怕嘛,这部戏是大家的,我们会陪你到最后,不管演得怎样。”
“对啊对啊,谁敢说纪哥哥一句坏话我就揍谁!”
“你们……”纪砚觉得舌根痛痛麻麻的。
“一句,只要上台说一句台词就好,就一句。”雅恭竭尽全力为纪砚打气。
“求求你,纪哥哥……”孩子们一个一个上前,乞求的眼神,如五年前一般。
***
从前从前,在一座森林里,住着许多动物,它们有的是从很远的地方长途跋涉来到这里,有些则是久居于此,不管先来后到,大家都快快乐乐的生活着,与邻近城堡里的公主更是一起游玩的好朋友,只是有一天,森林里突然来了一个大魔王,为了争夺森林的统治权,竟然把公主抓走了……
***
“走,大家一起去救公主!”象群们号召森林里的动物前去拯救被魔王囚禁在高塔里的公主。
“孩子们演得不错吧?”站在后台观看的雅恭频频点头。
“我……我看还是算了。”提起长长的裙摆,纪砚转身就走。
“别想逃。”雅恭抓住纪砚的手臂,将他拉到身边。
“让我走,拜托……”包里在蓬蓬裙内的双腿不停颤抖,纪砚极力挣月兑雅恭的箝。
“不要害怕。”
“怎么可能不怕?我已经……不会演戏。”连嘴唇都在颤抖,那是我的罪,无人可补偿,只有我……
学校没什么经费,纪砚的妆还是靠几位女老师带来的粉饼和口红解决,在这么克难的情况下,纪砚的容貌非但没有被糟蹋,反而呈现出一种自然的纯净之感。
“不管化不化妆,你都很漂亮。”雅恭毫不避讳地抚模纪砚的脸,他是他的,从相遇的开始就注定。
“我好怕……我不能冉给大家添麻烦……”纪砚急得流下眼泪,他紧抓住雅恭。
“没有人说你是个麻烦。”雅恭心疼的为他拭泪。
“不行,我还是没办法,等一下台上只有我一个人,我会害怕……”带我走,纪砚凝视着雅恭,再带我逃一次。
动物们与魔王的大战就要结束,公主归来的最终高潮即将展开,纪砚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这个给你。”雅恭为纪砚戴上一只耳机,那是新闻主播用来与专播传递讯息的专业工具。“你可以透过耳机听到我的声音,这样你在台上就不会感到害怕。”
“还有。”雅恭将纪砚的右手轻轻放在自己胸口,“我把我的心给你,以后当你踏上舞台,我一定与你同在。”以坚定的语气,雅恭向纪砚说出最神圣的誓言。
“去吧。”将纪砚推至舞台人口处,雅恭从背后抱住他。“我会一直看着你,你的第一号影迷是我,请为我而演。”我的王子,请你展翅高飞。
大魔王已经被动物们打败,当最后一只小白兔跳离舞台,也就是纪砚上场的时候,两手抓着蓬蓬裙的裙摆,纪砚一步一步往舞台中央走去,假发好重,耳环又夹得他好痛,最可怕的是四周一片漆黑,先前的人声不晓得都到哪里去了?
有人在吗?有人吗?感觉站立之处是无人的鬼域,冰冷的冥府之水流过,纪砚全身开始颤抖,这里一定是地狱,最后的审判就要开始。
啪的一声,一圈白光打下,纪砚刹时一阵头晕目眩,一不小心踩到衬裙差点绊倒,想起自己扮演的是高贵公主,纪砚拼了命也要撑住自己,只要把那一句台词说出来就好,那句台词是……
张开嘴,原本蓄满中气的声音竟像烟雾般散逸,纪砚再度张嘴,极力想叫出什么,但只能感觉无意义的气流在喉咙里回荡,怎么样都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锁住了,声音被锁起来,没有,什么都没有了……
***
我可以做你的影迷吗?可以吗?我可以吗?
对不起,娟娟,请原谅我……
瘫坐在舞台上,说不出的台词化为痛悔的泪水,舞台下有好几百只眼睛注视着自己,他们一定都在嘲笑这一切,一个杀人凶手有什么资格站在舞台上接受众人欢呼?该死!你早该死了!为什么最后是你活着?她却死了?
对不起,大哥哥还是没办法……纪砚抱住脸庞,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歌声从遥远的地方响起,如水般慢慢流入纪砚干枯的心。
这是……纪砚慌忙按住右耳,雅恭的声音,很熟悉的旋律,纪砚想起来了,这不就是雅恭用玩具钢琴弹给自己听的曲子吗?
没有一句歌词,只有轻轻哼唱,非常温柔的声音,有如一首船歌,静静的为全身冰冷的纪砚带来温暖,给他光亮,载着他离开寒冷幽深的冥府。
我把我的心给你,以后当你踏上舞台,我一定与你同在。
心……纪砚抚着胸口,他真的听到了另一撞击的声音,与自己心跳的节奏相同,却更厚实,与耳机内的歌声互相应和,他的体内真的有两颗心存在。
我会一直看着你……
抬头望向那盏灯光,纪砚的视线摇晃着,一直在拯救自己的,是谁?
“我……”一点小小的声响挣月兑锁链逃出来了。
与你同在……
“我……”锁链之外是荆棘,纪砚被刺得渗出斑斑血迹。
请为我而演……
飞吧,我的王子,飞吧!雅恭不停地唱着。
“我回来了!”说出这几个字的瞬间,舞台上的灯光纷纷亮起,轰隆隆的雷声自纪砚头顶炸开,灰暗的天空露出一个大洞,雨就从那边下来,落到纪砚心里。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重获自由的公主,感动之馀,说出这么一句。
“我回来了。”纪砚不断地说着这句台词,一直保护自己的,是谁?
终场大合唱的音乐响起之际,台下爆出更大的掌声,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不知所措,纪砚低着头不敢多说一句,有如初次登台般羞涩。
“小纪!”有人叫他的名字。
英姐……往台前看去的纪砚吃了一惊,只是更惊讶的还在后头,芳英旁边坐的是惠瑾,惠瑾旁边是康蒂朵小姐,康小姐旁边排排坐的则是雅恭的音乐夥伴,小许和BLACKWING其他成员——最后——是陈老师。
“欢迎回来!”陈老师向纪砚丢出丝带,顷刻间好几百条黄丝带如瀑布般涌出,模糊了纪砚的双眼。
原来……纪砚总算知道了,陈老师根本就没有受伤,一切都是雅恭所设计。
你又救了我一次,孩子们围着纪砚跑跳雀跃,在满场的掌声与飞舞的黄丝带当中,纪砚只听得到雅恭的歌声,温柔且坚定的,一直对自己诉说。
我一定与你同在。
戏剧成果展一结束,芳英和BLACKWING相关人等,全部聚集在纪砚与雅恭下榻的旅馆开庆功宴,大鱼大肉摆满一桌,助兴酒类更是不少,老板娘与几名服务生忙进忙出,总是一道菜还没吃完,下一道菜就上桌。
“这次真的要谢谢丁先生,您真是我们家小纪的救命恩人。”微带醉意的芳英向雅恭敬酒。
“当雅恭问我三天后有没有空的时候,我还在想他到底在搞什么鬼?新专辑发行在即,竟然还有闲工夫来海边钓鱼?不过,我现在可真服了这小子。”不小心让生鱼片掉在桌上,小许怎么挟都挟不起来,他也醉了。
“雅恭,你可别忘了要交十首新歌喔。”跟太保两个人早就喝得像两团黏在一起的烂泥,阿吉还不忘嘀咕新专辑的事。
“安啦,我说到做到。”雅恭拍拍胸脯,灌下一杯绍兴。
碰的一声,坐在雅恭身旁的纪砚突然整个人往后倒,雅恭赶快扶住他。
“小纪喝醉了……”芳英摇摇摆摆地站起来。
“不会吧,酒空饷床?”雅恭让纪砚靠着自己的胸膛。
“这孩子本来就不太能喝酒,每次在庆功宴上只能喝果汁,今天我疏忽了,不过这不能怪我,因为我也不太能喝……”芳英边说边笑,继续跟小许两个人拼酒。
“丁先生要不要先扶纪先生回房休息?房间我都帮大家准备好了。”老板娘端了几杯热茶让大家醒酒?BR
“那这里就麻烦您了。”雅恭心想也好。
“我才没醉……我还要喝……”在雅恭的搀扶下,纪砚不安的挣扎,他推开雅恭,整个人立即往前扑。
“小心一点!”对醉鬼说教无异对牛弹琴,雅恭只有尽快将纪砚往房里带。
“好啦,快点睡觉。”好不容易进了房,雅恭帮纪砚盖上棉被,让他休息。
“雅恭。”纪砚从被子里探出一颗头。
“干嘛?”
“过来。”
“你到底要干嘛?”要发酒疯了吗?雅恭坐到纪砚床边,他就是舍不得骂他。
“帮我月兑衣服,我好热睡不着。”踢开棉被,纪砚像只小狗爬向他。
好浓的酒味……雅恭想纪砚是真的醉了,竟然要自己帮他月兑衣?
“我帮你解开几颗扣子,然后再打开窗户,这样房间就会很凉。”怎么能真的帮他褪去衣衫?明天王子酒一醒不打死自己才怪。
雅恭将纪砚扶正,帮他解开衣服扣子,纪砚像很享受雅恭的服务眯着眼,他仰起头,颈间的喉结因吞咽上下移动,看得雅恭有些紧张,只想赶快解开扣子离开。
“你人真好,雅恭……”纪砚睁开眼,多情的瞳眸因醉意而晶灿,又像倒映水面的月光,迷蒙似幻。
王子真的醉了……雅恭被纪砚盯得手心冒汗,久违的在心中冒出禁忌的女敕芽,纪砚是醉了,但是他可不。
“你真好……”抓住雅恭与钮扣奋战的双手,纪砚一个使力就将他压倒,刹时雅恭全身的气血直往头上冲,这个动作,这种态势,王子醉了,王子真的醉了,自己可千万不能跟着一起乱七八糟啊!
“这是王子给你的奖励。”唇上滑过一抹清凉,纪砚的气息柔柔软软的进驻,这身躯,香味,容颜……下月复轻轻被扫过,雅恭心中的欲念转眼变成波涛汹涌的海浪,脑袋里甚至传出嘶嘶的蒸汽声,天花板上的小灯泡一圈一圈的转,朦朦胧胧让人看不真切,是梦,这一定是梦。
“我还可以要奖品吗?”既然是梦,就无需考虑,不甘屈居下风的雅恭反抓纪砚用力将他按回去,在弹簧床发出哀鸣之际,雅恭的唇覆上了他,不管醉了也好,没醉也罢,他已压抑许久,那沁凉的发丝,动人的眼眸,诱惑的体香,还有那薄的快要化掉的嘴唇……那薄唇……
无法忍受唇与唇间干燥的磨擦,雅恭湿热的舌尖强硬的伸入,探求更灼热的所在,先前饮下的酒精在这一刻都变成最猛烈的催情剂,征服欲全被挑起的雅恭贪婪的含着纪砚的舌头,都是他的,纪砚的一切全部是他的!
“不能呼吸了对不对?”雅恭轻舌忝纪砚柔软的嘴角。
“我就是你的氧气。”雅恭又是一阵狂吻,额头,鼻子,脸颊,无一幸免,感觉压制住的身躯细细颤抖,雅恭的嘴唇毫不留情向下滑,幅度巧妙的下巴,细致白皙的颈项,他要尝遍这个男人,让自己的味道深染于内,无论怎么洗涤都是徒劳。
迅速解开仅剩的几颗钮扣……
当幕启的那一瞬间,自己爱上了他,幕落时,心意仍然不变,可是王子依旧站在高高的舞台,一步也不曾施舍自己,他们之间隔的不是无尽山河,仅仅只是两颗心的距离……雅恭眷恋的看着沉睡中的纪砚,他的王子,关上房门,靠墙站了几秒,砚,雅恭最后一次叫这个名字。
雅恭……纪砚翻身坐起,他没有喝醉,凭着自己所受的训练,装出酩酊大醉的样子易如反掌,在两人肢体互相交缠的刹那,纪砚真的希望被他拥有,会痛会哭都不管,他喜欢雅恭,他凭什么不喜欢他?带着自己一起逃,保护自己,照顾自己,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可以给自己幸福,那个人一定是……一定就是……
不敢表达心意的自己很没用地藉酒装疯,耳垂与喉头都被咬得好痛,轻轻抚模颈项间的吻痕,就算再怎么喜欢,抱着一个男人始终是一件违背世俗道德的事吧,被自己的演技所诱惑蒙骗,亲吻了,也抚模了,但可悲的是自己演得再怎么好,永远都改变不了身为男人的事实,雅恭也是因为这样,才在那一刻骤然收手,因为自己是个男人,裤裆里有那个玩意儿的同类,所以雅恭觉得哑心,好哑心!
砚,纪砚学着男人,砚……
从此不让任何人这样唤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