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东家(上) 第六章 火大的救星
西太瀞力竭,软软倒在四面帘栊之下,隔帘只见花草掩映的水榭回廊尽头。
听见声响,所有的弹唱声戛然而止,隐藏在暗地的水立即出现,一把森然长剑搁在西太瀞脖子上。
但当他看清那张脸蛋的同时,向来平静无波的眼闪过一抹疑惑,还来不及向里面的人禀报,感觉到有杀气逼近,顿时将长剑右移朝下,严阵以待。
“什么人?报上名来!”
两个赏金猎人也止步于水树前,看着水树中不动声色、犹然自若饮酒的两个男人,再看着与他们一样散发同样气息,但气势更为惊人的护卫,多年的猎人生涯让他们立即察知对手高低,这一掂量,两人心里都有数,里头的人非同小可。
“此女子是连府逃奴,我兄弟追拿至此,惊扰贵人多有得罪。”一人抱拳,完全是江湖作派。
“我……听你……在放屁!”极度晕眩又疲累,加上惊吓,萎在地上的西太静用完好的那只手吃力撑起身子,不期然看见水那张千年寒冰脸,宛如看见救星,心里生出一丝希望。
水护卫在这里,不就代表大当家也在?可他不是到漕帮总坛去了?
“水大哥,他们是坏人……”情绪一激动,胸口痛,胳臂痛,牵连到全身都痛,她又从口里呕出血丝。
水看了她一身女装,却很男子的用大拇指指月复擦掉血丝,脸上有些伤,真叫人此雄莫辨。
而里面听见她声音的人手中半盏的酒泼出去了少许,他这动作使得和他对酌的公子生出兴趣。
“熟人吗?不去瞧瞧?”
湛天动一口将酒喝光。
那人也不等他回应,让侍女掀了帘子,走出来了。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男子清朗俊秀,近似瑭珀的眸子眼波清澈,有一双漂亮到非常过分的眼睛,眉毛黑浓修长,弧度恰到好处的嘴唇,着月白宫绸箭袖衣、织金蟒纹香囊、玉腰带,五彩丝攒花结长穗,下面是岁寒三友白玉块、金云头缎子靴,身躯略带圆润,面目白皙得像团白雪。
是一个非常出色的男子,如人中龙凤。
他不出来还好,一出面,刷刷刷,许多黑衣人不知道从何而来,其中一个乍然出现在水护卫身旁,手中也是一柄长剑。
水护卫笃定如常,像是早就习以为常这样的阵仗。
两人一灰一黑,像两尊门神,容貌一样冰冷,气势不分上下的惊人。
赏金猎人露出惧色,这种突发状况是他们预料不到的,不过一个连府逃奴,他们本来还觉得自己大材小用了,怎么看起来似乎不是这么回事。“大惊小怪,叫他们下去。”白袍男子直率坦白的眼里都是厌烦。
黑衣男子发出一声低哨,那些黑影瞬间消失无踪,不懂武功的西太瀞完全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出于本能,她目光越过白袍男子,瞧的是随着他出来的湛天动。
看见湛天动,她眼泪汪汪,却忽然想到自己不伦不类的装扮。前有猛虎,后有追兵,又想到湛天动忽冷忽热、忽喜忽怒,反复无常的性子,满脑门子汗全迸出来,她怎么有那种捅了马蜂窝,命悬一线的感觉……湛天动一袭玄黑茧绸长袍,窄袖束腰,领口和袖口绣着万事如意银纹,雅致贵气,一张气宇轩昂的脸,眉鼻开阔大气,身长如擎天。他一眼看见萎在地上的女子,那秀丽的瓜子脸,和不知道为什么从一单一双变成两只单眼皮的杏眼,那张他熟到不用特意去想,自然而然就能描绘出来的轮廓,这会儿,发型变了,衣着变了,那模样,算不得美人,可他的心尖却被什么摔了下。
他猛然想起那夜指月复触到那柔软的肌肤和白玉小趾头的感觉,心如电击。
女装的她,女敕得像块小豆腐,单薄得像根音葱,但是他也没忽略她嘴角的血淸和她那不自然垂着的胜子,以及裙摆的泥和缺了鞋的脚。
她真是狼狈得可以。
西太瀞可不知道湛天动此刻心里想的是什么,她发现他看见她的一瞬间脸色登时黒如锅底,然后就这么凶猛的瞪着她,好似她头上活生生长角,角上还冒出了花朵。
她被湛天动的眼神看得一颗心打起哆嗦,脑袋几乎要垂到胸前。
“能站吗?”
西太瀞身体一轻,只觉得胳臂和腋下一热,一双大手将她扶了起来,男子的气息一下迎面而来,呼吸之间心跳相交,眼神交会,她霎时觉得有些莫名口干舌燥。
然而——喀啦,她的哀号还在喉咙,月兑臼的膀子已经被接了回去。
她抱着膀子,眼里含着喷薄而出的泪花,刚刚那些感激一下子不翼而飞得干干净净。
“一离开我的眼皮底下就闯祸?你倒能干!”
“哪有,我和春水只是想去吃白鱼,什么事都没做。”这是一部分的事实,她那副委屈样,让人不心软都不行。
湛天动脸上一臊,避开她的眼。“去一边待着。”
“嗯。”她低低的应。
朱璋看得兴味盎然,他拢起手,张着带笑的眼眸,继续观望。
他还没见过湛天动对哪个女人这么说话,看似生气,关心也占了一部分,还有一些模糊不清的……奇哉,怪哉。
根据多年市井流传,这男人对女子毫无兴趣,就连自己那貌美如花的妹妹,他也看不上,这小姑娘是什么来历?真叫人好奇。
不会是千年铁树开了花吧?
湛天动踱到两个赏金猎人面前,不怒而威。水见主子过来,很快凑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什么,然后规矩的退到一旁。
水从不会胡乱揣测主子的心意,但这次他看得出来,主子不高兴,很不高兴。
“一个出来回话。”湛天动的声音自有一股威严。
其中一人出来,拱手作揖。
“连府,是哪个连府?”
“京城。”
“这几年声名鹊起的行商连朝尘?”他沉吟了下,双目如锋,精光闪动。
京城排得上名次的大行商,崛起的新势力,据说城府深沉,利之所趋,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为了一个奴隶大费周章,看来是吃不了亏的性子,听闻,若是他志在必得的东西,就算要挖地三尺,也会把东西挖出来,他能成功,可见和这执着的个性有着非常大的关系。
“是。”
“你说我的人是连府逃奴,凭证呢?”
那猎人掏出两张画像,一张是锦娘,也就是西太瀞的,一张是春水。
画像上的人和西太瀞竟有八分相似,以画认人,他们又那么倒霉撞上人家枪口,人家还认不出来就是个蠢的了,蠢人是当不起赏金猎人的。
看着那两张极度相似的画像,湛天动语气冷沉。“她是我湛府的下人,两位认错人了。”“湛爷,您这是空口说白话,她明明就是个姑娘家,而且一见我们兄弟就跑,这是摆明着心里有鬼。”人就要到手,没有退让的道理,就算心里再没底气也不能退步。
“两位把他伤成这样,他不逃,是蠢货吗?我湛府不养蠢货。”湛天动的声音蓦然凛冽到没有温度。
“总而言之,请湛爷高抬贵手,不管她是小厮还是姑娘,让我兄弟将人带回交差,届时,如果不是我们要的人,我兄弟二人一定负责将人完璧归赵。”猎人面色客气,也表明不达成目的,誓不放手的意思。
“西太瀞,过来。”湛天动也不回头。
她惊跳,这是要她做什么?不会要她当众验明正身吧?他若真的当众要她月兑衣服,她不如跳河算了!
“告诉这两位,你是姑娘还是男人?”
“既然是男子为什么要扮成女子?”从事发至今,他已经被绕晕头,现下要他去想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差错,他一时还真想不起来。
“我有这种喜好不行吗?”西太瀞已经气到口不择言,挖坑自己往里跳的地步了。她的话震撼全场,尤其以湛天动为甚,震惊、惶恐、不信,还有更多更多……不必这样看她,她自己都不相信了,这么污蔑自己,她就快乐吗?她撇嘴,对自己的火上加油非常鄙视。
湛天动艰困的转头,“想要人,叫连朝尘自己来扬州和我说。”
“要不,让我们给这位小兄弟验明一下正身,他要真是男人,我们没有第二句话,马上离开淮安。”湛天动轻笑,那笑里杀气盈然。“两位无故殴打我湛府家丁,这笔帐我还没算,竟然还想得寸进尺?!罢了!各留下一条膀子再走!”湛天动已经不耐烦与他们纠缠,他还有让他更冒火的事情要处理。
“你——”赏金猎人骇然,全身蓄势待发,准备一拼。
“大当家的,这件事就算了,可以吗?”西太瀞见湛天动杀气腾腾,小心的来求情。
“你胆子越来越大了!”他出口便是责备,就当她是自己人,语气里的霸道理所当然。
反正他骂她也不是只有这一回,“所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卖我一回面子,这两位应该都靠双手吃饭,要少了一条胳臂,还挺麻烦的。”
湛天动看着她真挚的眼,还有扯着他衣袍一角的小手,心跳有些不稳定。“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妄想替别人求情?迂腐!”
也不想想这祸谁闯的,还有脸皮说这些?识相的就该远远避开,免遭池鱼之殃才对。
“我没求过你什么,就这一次不成吗?”为了不扫他的面子,她踮起脚小小声的说。
这让湛天动想起,这小子第一次求老二,为的是要救他义妹,这回求自己,为的却是两个不相干的、还想抓他回去领赏的男人,心肠这么软,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那两个赏金猎人也诧异,本来已经打算一搏,没想到运气这么好,那个在他们手下吃了苦头的小姑娘回过头来居然替他们哥儿俩说情,他们在刀口舌忝血过生活,从来没见过这种心善的,眼神不由得迷惘了。
最后,两人全须全尾的走了。
湛天动转向朱璋,感觉衣上那只小手缩回去了,茫然间有股失落,但立即对自己不该有的想法一阵心浮气躁。
同样是男人,他为什么会把持不住?难道因为太久没有女人近身了?
“我有家务要处理,改天再聚。”
“你又没有家眷,哪来的家务?如果说是帮务我还能理解。”朱璋不买帐。
“你去京里,也没知会我一声又走了,我厚着脸皮追上来,一顿饭就想充数了吗?”
论谲的是从来不买他帐的这位湛大当家,却在片刻前买了那位小姑娘的帐,这里面肯定有戏。无聊的京城,无聊的政客,无聊的送往迎来,他来扬州,是来对了。
“饭吃了,酒也喝了,你你想怎样?”湛天动没好气。
“我还想说搭大当家的顺风船到扬州。”
“你的官船就在运河旁,搭什么顺风船?”吃饱了没事做!
“知道了,”身分贵不可言的朱璋丝毫不以为忤,风度翩翩的道别。“我先去扬州等你……小姑娘,再见了。”也不忘和西太瀞道别。
西太瀞欠身福了下,“公子慢走。”
她的目光太宁静,明明是见到男子便该羞涩的姑娘,却没有一般女子见到美男子会有的羞意,这让朱璋有些意外。
朱璋一走,那些乐伎也跟着散了,美如天仙的侍女们也随着他身后离开,水榭一下只剩三个人。
湛天动没好气的也举步就走。
人家称呼这小子“姑娘”,他就用姑娘的礼节来对应,要男子装扮的时候,又作揖又抱拳?会被他气死!
他一走,水护卫对西太瀞投以同情的一眼,但也只能尾随着自家主子。她见状,慢吞吞跟上。
受那铁胆一击,她内腑颇受震荡,加上一路狂奔,气血本来就紊乱,要不是方才有那么;些些喘息时间,大概早就不省人事了。可尽管如此,还是远远不够,人一走动,眼前立即一片发黑,掉了鞋的脚底也传来一阵阵剌痛,她低头一看,果然,白袜和脚皮已经磨破,想跟上湛天动的脚步,霎时变得像登天一样难。
跟不上?好吧,反正她也知道船泊在哪里,可是春水还等着她去接……“你还蘑菇个什么?快跟上!”湛天动忍无可忍的回头喊了声,却发现她落后不只一大截,看起来举步维艰。
“别叫、别叫,我就跟上了。”她的声音小得像猫叫,管他听不听得到。这人就不能心存一点点体贴,非得大吼大叫才叫威严吗?
平常一棒子都打不出一个字的人,今儿个话特多,看起来真的火大了,而那个惹他发怒的就是她。
西太瀞一面月复诽一面懊悔,惹熊惹虎都好,为什么要惹上湛大当家?但也是她走运,今天遇上的是他,才能全身而退,这让她想起一以来忽略掉的事情,那就是要遮荫,得找大树,要找靠山,就得找一座最大的靠山。
她向来独立习惯,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从来没想过要找他人帮忙,其实,她错得离谱,那些用不着别人帮忙的事情,也许都是她能力所及,但是越来越多已经不是她能掌控摆平的突发事件发生,单凭她一个人,实在能力微薄,就像今天,要不是靠着大当家,她就有可能被抓回通州了。
所以,她得抱一棵大树,靠一座大山。
而那棵大树、那座大山,不就是……喝!她差那么一点点就撞上去而复返的湛天动。
“连走路都不看,你啊,就算掉进湖里都活该!”凶巴巴、恶狠狠的男人在看到她因为不便,拉着裙摆走路而露出外面的双脚时,一下窒息了。
西太瀞几乎是立刻放下襦裙,把露出一根脚趾的那只脚藏到另外一只小腿后面。
他一定又要骂她不伦不类,不三不四,把他的脸都丢光了……也是啦,能跟在大当家身边的,哪个不是光彩体面、走路有风,她的确是满丢脸的。
“水。”湛天动叫。
“主子。”他随传随到。
“把你的靴子月兑下来。”
“呃?”就算主子要他的项上人头,水也不会有二话,但……靴子?
湛天动轻轻瞥他一眼,水,月兑了。很快两只白底皂靴就并排在西太瀞眼前,她觑了湛天动一眼。
“看什么看?换上。”他的声音持续冷冽。
“我穿了水护卫的鞋,那他怎么办?”打赤脚怎么保护主子?也不是不成,只是有点不雅难看罢了。
“谢谢水大哥,我回去洗刷后,还您一双干净的。”西太瀞拿起水那不知道比她的脚丫子大上多少的靴子,正想套进去,已经完全无法归纳自己到底在做什么的湛天动又喊停。
他月兑下自己的海龙皮高底靴,两脚大咧咧的踩在地上,“穿这双。”为什么会有人带着一身杀气,把简单的三个字说得像“找死”?西太瀞直觉这个时候什么话都不要说最好,感觉上,这位行径论异任性,好像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大当家,正处在一种他自己也不清楚、不明白、焦虑恍惚的状况里,外界一小点不该有的火花,都会让他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瞧见西太瀞两只脚都穿上自己的靴子,湛天动满意的颔首。
方才看见水的靴子,又瞧见西太瀞可能比自己巴掌还要小的脚,他忽然心头一把火蹭上来,现下,瞧着这小子的脚安安稳稳的放在自己的靴子里,不是别人的,自从看到他到现在一颗无法安定的心熨贴的躺回胸腔里,万幸。
接着,他双脚踩进水的靴子,取而代之,有点夹脚,不过算了,然后转身就走。
“真抱歉,都是因为我。”西太瀞觉得自己好像连累了水护卫。
“不会。”他僵硬的回答。他通常不会和主子以外的任何人说话,这已经是破例了。
“谢谢水大哥。”
“不客气……你看起来不是太好?”他是练武之人,看出她那苍白的脸不是正常的脸色。
“不要说,我今天已经给大当家添麻烦了,他要知道,一定又会生气。”她支起两只食指搁在头上,佯装怪兽模样。
这模样逗得水怔了下,向来不去思考任何除了主子以外事情的脑子,忽地空白了。
“大当家的,可不可以等我一下?”她喊。
她还有事要请湛天动帮忙。
湛天动横过来寻常人一看,绝对脚软的一眼。
西太瀞今日究竟吃了多少的杀人眼刀已经数不清了,多一把少一把没差,也只能厚着脸皮硬着头皮接了,不然还能怎样?
“大当家……”
他那磨牙的样子更像在磨刀。
“春水还在喜来酒楼附近的巷子里,我答应会去接她。”湛天动两条浓密的剑眉纠结在一起,向来喜怒不行于色的江苏帮大当家居然叹了一口气,不再看她,“叫人去接。”水应了声是,去交代手下。
湛天动回船上的时候,后面跟着一条垂头丧气的小尾巴。
“大当家,你不是和人谈事去,怎么……你们俩是怎么遇上的?”正在和水手喝酒吃肉的张渤用袖子抹了抹嘴,红光满面,一溜小跑过来,看见西太瀞的模样,目光都直了。
几个蹲坐在甲板上的水手一脸不自在的站起来,齐齐喊了声:“大当家!”眼光溜到西太瀞身上,心里同样纳闷,这姑娘,怎么好熟的一张脸?
湛天动随意点头,迳自进了船舱。
张渤拉住西太瀞。“小瀞,你这是什么打扮?”虽然怪好看的,不过,他也不是没脑的X。“你惹恼了老大?”
“二当家的……”
“你别急,俺大哥心里只要向着你,你就算杀人放火也是好的,他要觉得你不好,你说破天也没用。”
“谢谢二当家。”她有气无力,现下,不管湛天动是拧也好,看她顺眼也罢,今天绝对不会太好过的。
“不过你下次别这么穿了,害我都不知道该把手搁哪,别扭!”想拍肩膀也不是,不拍,一只手又不知往哪招呼。
“我知道。”看见她女子装扮,张渤也没什么大惊小怪,没有用怪异的眼光瞅她,为什么她会觉得这些河上男儿比一些高门大户眼界都宽阔呢?
“你被大当家吓坏了啊?可怜一张脸白得像藕一样。”
“我得赶紧跟上去,待会儿,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来?”她干笑。
“你犯了什么事,这么严重?”他没见过大当家脸这么黑,没见过小瀞这么没劲,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先进去了。”她挥挥手没答,也进了船舱。
“俺去给你壮胆,俺待在门外,大当家要是真的罚你,你就喊俺。”他说着,要陪同西太瀞一起。
“谢谢二当家,一人做事一人担,我自己进去就好,不会有事的。”她婉拒了。
她揪着心进门时,湛天动提着圆桌上的茶壶正在倒茶,喝了一盏又一盏,最后干脆整壶拿起来往嘴里倒。
他从来就不是斯文人,那些个规矩、讲究都是这些年日子好过了,一层一层套上来的。人往高处爬,水往低处流,无可厚非,但是多年的历练也不是假的,他在凉水滑入喉咙的同时,眼中的桀骜尽去,已然恢复一贯的冷清淡定。
西太瀞垂首静静站着,等他出声。
他回到酸枝木圈椅上坐下,深沉的眼盯着西太瀞。
“你那么让我费神,我很不高兴!”
“我很抱歉。”
“我不管你是男是女,说吧,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的目的很单纯,只有一个,我有必须要实现的承诺,我有要守护的人,我得活下去。”她黛眉下是一双不易驯服的眼神,灵动的表情变为沉静清冷,仿佛这才是她最原始本来的面目。
湛天动微怔。“不是因为有所为而来?”
“遇见大当家,是无心。”
“为了承诺和守护,你从连家跑出来,成了逃奴?”
“逃了又如何?那不该是我的命运,我为什要去承担?”她的前世,一生下来,命运就被别人安排好,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扮成男装,愿不愿意扛起家中重担,一生连真正属于自己的名字都没有,婚姻也遥遥无期,就算她竭尽全力的将权力金钱握在手中,不也只是希望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不要受人摆布;然而,一到十五'六岁,怕因为身为女子的身分曝露,她又被逼得退居幕后,将打下来的江山拱手让人,这一切的原因不是因为她的无能,而是因为她的性别才不被信任。
她不甘,但世道如此,她能如何?
这一世,依旧身不由己,只因为女子身分,要被当成送往迎来的馈赠对象,为了想要自由,偷偷模模,苟活如蝼蚁,但看似露出一线曙光的未来,也可能因为他们的不愿与女子为伍,又变成泡沫。
身为女子的不易,有谁会懂?!
湛天动心中不由赞叹。
真大胆又犀利,这世间有哪个人能这般坦荡荡,就算穷其一生多数的男人,也不敢有这种念头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