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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嫁︰跟你買晴天 第五章

京城里鬧過一段時日的選秀終于告一個段落,被選上的秀女名單已經張貼在皇榜上。這些天,走到哪兒都有人在討論哪一戶的千金入選,哪一家的千金榜上無名。

和男子考進士一樣,十年寒窗無人問,一朝成名天下知,差只差在拿下狀元、榜眼、探花的公子們要騎著高馬游大街,讓百姓膽仰其豐采。

入選的秀女卻得關進皇宮里,由王親貴冑慢慢挑、慢慢選,像上大街挑選豬肉那樣,挑色澤、挑肥瘦,再挑挑她們家的背景配不配得上龍王、龍子,之後返家,準備嫁妝、入宮,迎向生命里另一段旅程。

再後來呢,或者紅顏未老恩先斷,或者一入宮門深似海、或者雪里霜里斗嬋娟,一生一世與其他女人爭妍競艷……終之,宿命已定。

只有查老爺聰明,他想留著女兒招個能干女婿接掌家業,享受家人在側、含飴弄孫的幸福,他不願意把女兒送進見不著天日的皇宮里,于是花了銀子,賄賂地方官,大筆一揮,把女兒的名字從選秀名單上給消去。

可是閱熙在等,等晴兒入宮。

他算準了查老爺是七品官員,晴兒必定在選秀行列,憑她的機智聰慧、定能夠獲選入宮,到時他再去求母妃去同父皇要人,便能成事。

沒想到入選名單出爐,竟沒有查晴兒。

他首先想到的是,會不會是查家不懂官場的賄賂文化,以至于女兒落選,沒想到東查西查,竟查出來查家根本就很懂得如何賄賂,只是他賄賂的目的是不讓女兒進宮!

這只老狐狸!知道這個消息後,他又惱又恨。

未入選秀女,想要求父皇賜婚,是難上加難,他得想盡辦法才能求得父皇為自己破例。

只是查老爺不肯讓女兒參加選秀,恐怕是擺明了不願與皇室結親,倘若不願意,他如何能把人家的女兒搶走?

不管了,他今日先上一趟查家,探探查老爺的口風再說。

手指輕撥琴弦,一挑一勾,溫柔弦音回蕩在空中,那是雨兒。

查夫人想盡辦法替晴兒請來畫師、琴師和夫子,想養出一個琴棋書畫樣樣出色的女兒,沒想到晴兒對這些沒有半點興趣,她同查老爺一樣,最愛那閃閃發亮的金錠、銀錠,可見得「父女天性」這話半點不錯。

結果晴兒所有的才藝都學了個半吊子,反而是旁听的雨兒學得十足十,晴兒常笑說,兩人該對調一下,雨兒當小姐,晴兒做丫頭,這才合適。

「雨兒、雨兒,小姐呢?」

雨兒停下琴聲,走到門邊,問話的是夫人身邊的大丫頭翠兒。

「小姐讀了一會兒書,倦了,在睡覺。」她下意識望一眼微微隆起的床被。

「都什麼時辰了還睡,咱們快幫小姐打扮打扮,四皇子來訪,老爺夫人正在前廳接待呢。」說著,翠兒飛快往屋里走。

「四皇子?」

他是為那日大街上的事情而來嗎?為什麼?難道那日匆匆一晤,他便已為小姐傾心?念頭閃過,心不安地跳著,糟糕,她的強出頭,害慘小姐了。

「是啊,你快點,夫人催著呢。」

她得趕緊辦好事,那個四王爺俊得很,從沒見過那樣英氣勃發的好看男人,府里許多丫頭都擠到前廳看呢。

翠兒加快腳步往內室奔走,走到床邊就要扯開被子,雨兒拽住翠兒,急道︰「不行,小姐受了風寒、不能見客,你去回了夫人。」

「你少唬人,這話連我都騙不過。早上我還見小姐活蹦亂跳,吃個早飯還嘰哩呱啦講不停呢,快快快,手腳麻利點,四王爺可是專程為小姐來的,說不定,小姐會成為將來的王妃呢。」

想到前日,于家二姑娘入選消息傳來,那家子的奴才、丫頭一個個眼楮全長往頭頂上,見了人那副跩樣,想起來她心里就有氣,要是她們家小姐能成為王妃,可不讓于家那群囂張的家伙眼紅死了。

她急忙推開企圖阻撓的雨兒,一把拉起棉被……

空的?她轉頭,怒視雨兒。「說!是怎麼回事?」

唉,能是怎麼回事?就和那個三爺到處游玩去了啊……

雨兒隨翠兒進大廳回話,她刻意把頭垂低,不教人看清容貌。

「雨兒,小姐去了哪里?」夫人凝聲問。

查老爺不愛晴兒入宮,查夫人可是樂意得很,當初知道丈夫做的那事兒,她氣得幾日不說話,沒想到今日四王爺親自上門,再度燃起她一線希望。

「大雜院的女乃女乃生病,小姐請大夫一起過去看看。」

「小姐出門,你怎沒跟上?」夫人急得直跳腳。若是踫到壞人可怎麼辦才好,老爺不是要她隨時隨地跟著小姐嗎?

她問得雨兒語塞,垂首無言。

查老爺出面緩頰,對閱熙說︰「四王爺,真對不住,那個大雜院上上下下二十幾口老弱婦孺,是晴兒給安頓下來的,所以她時常過去探望。」

「查姑娘能體民所苦,果然是大家風範。」

「四王爺客氣了,晴兒性子野,成日在外頭跑,哪有什麼大家閨秀模樣,我只指望她,將來招個不管束她的平凡夫婿,平平安安過一輩子罷了。」

查老爺話中有話,他想表明態度,這出鳳求凰,查家不想陪著四王爺演下去。

可閱熙豈是好擺平的人物,他淡淡一哂,問︰「查老爺便是為此賄賂地方官,將查姑娘自選秀名單上消去的,是不?」

賄賂?這二字听得查老爺心驚膽顫,為兩江水患之事,朝里朝外不曉得處決了多少行賄之人,現在當官的一听見「賄賂」二字,誰不急急撇清。

晴兒自選秀名單刪除這事,說大可大、說小可小,若四王爺成心抖出來,查家哪里有好果子吃。

查老爺緊皺眉頭,暗暗叫悔,他早該罷官回家專心當個好商人的,都是為那層風光皮面,舍不下讀書人身份,才會害了女兒……

他苦著臉,拱手相求閱熙。「請四王爺體恤,晴兒實在不適合進宮啊,她那副火爆脾氣,走到哪里都要點上幾把火,查家就這麼一個女兒,還指望著她給我們兩老送終,實在、實在不敢盼她……出人頭地啊。」

閱熙大笑,在查老爺眼里進宮真是「出人頭地」?在別人眼里,或許是,在他眼中,未必。

說到底,查老爺是聰明人,知道皇家飯碗難端捧,想給女兒選條順遂道兒走,若是他沒踫上晴兒便罷,可他就是踫上啦,既是有緣有份的兩個人,他就不能讓查老爺稱心如意。

「查老爺,你不明白本王的脾氣,本王便是喜歡查姑娘那副火爆的坦率性子,我閱王府地大、屋子牢,用的全是上好的料兒,不怕她到處點火。盡管違背查老爺的心意,我看……查姑娘恐怕還是得出人頭地一回。」他起身笑道︰「勞煩查老爺轉告令嬡一聲,五日後未時定然再訪,還請查姑娘撥冗相見。」

閱熙轉身離開查府,臨行望見了縮在門邊的雨兒,心里老覺得她熟悉,卻想不出來曾經在哪里見過。

查老爺按照禮數送閱熙出府,但一路上憂心忡忡,眉頭打上十個、八個死結,看得閱熙忍不住搖頭。天下父母心吶,查老爺今夜大概要憂心得輾轉難眠了吧。

閱熙從不討好別人,他是事事只為自己設想、不管他人的四王爺,可是見著查老爺滿臉愁雲慘霧,肯定是很疼愛晴兒,這個想法讓他心軟。

他停下腳步對查老爺說︰「我明白你的擔憂,可我能承諾你一句,事情不會像你想的那麼糟,我便是喜歡查姑娘那直率的仗義性子,我不會試圖改變她、控制她,我會讓她做自己喜歡的事。」

他的話熨平了查老爺的眉心。喜歡?莫非他們之間已經熟識,甚至許下承諾?

惠熙即將離京,一大清早晴兒飛奔到惠王府,看見府前已有幾輛馬車整裝完畢,等待出發。

劉公公發現晴兒,微微一笑,上前招呼一聲便轉身進府,不久,惠熙隨他身後走出門,見到晴兒,又快步跑到她面前。

他笑,笑得傾國傾城,害得魚沉雁落,白日無艷。

這種男人放出門,不曉得會沾惹多少桃花上門,會不會待災情穩定,一、二月後回府,王府里便種滿桃花樹?

晴兒憂心忡忡地望著他,半句話不說,仿佛滿樹桃花已在眼前爭艷。

「你怎麼來了?」他握住她的手,將她帶到角落。

晴兒勉強扯扯嘴角,拉出一個不算笑的笑。「我有事要告訴你。」

「什麼事?」

「我們家附近的于府,大老爺是個七品宮,二老爺是六品官,素日里,兩房就常常私底下比較,最近大老爺的二女兒選秀選上了。」她的眼楮盯著他,一瞬不瞬,就怕一個別開眼,便是天上人間。

「很好,然後呢?」他回視她晶亮雙眼,那眼里飽含著千言萬語。

「听說燭花雙蕊必有喜事,那天他們家的喜鵲從早到晚叫不停,果然他們家二老爺的女兒也選上了。」

「的確是雙喜臨門,然後呢?」

「然後女兒出宮回府,準備待嫁。昨日兩位姑娘見了面,先是從頭到腳把對方打量一遍,再笑著互相恭維對方有多美麗、多溫良、多賢慧,一人一句輪番講,字字句句都是典故或成語,好像……」

「在炫耀滿肚子才華?」

「不,好像兩只小貓在夸獎對方,誰長得比較像花豹。」

噗哧,他爆出一聲大笑,雙手搭上她的肩,猛搖兩下。「你腦袋被驢子踢壞了,一大清早跑過來對個即將出遠門的男人講這個。」

他那麼聰明,當然知道她想說的是︰「雲渺渺、水茫茫,良人歸路許多長,相思本是無憑語,莫向花箋費淚行」,想說︰「那日垂楊紫陌落城東,攜手處,游遍芳叢,如今琵琶弦上說相思,明月在,彩雲歸」。

只是這些話太心碎,易教人愁腸百結,淚濕春衫。

「不能講這個嗎?好,那我講別的。大雜院的女乃女乃知道你要去災區,有幾件事一定得交代你,可你忙得沒空去大雜院看她們,只好托我轉達。」

「你說,我听。」

「女乃女乃說,災民會搶紅了眼,不管對方是誰、是何等身份,她曾見過一個高頭大漢被幾個災民圍起來毆打,打得遍體鱗傷,身上的銀子全被搶了。」

「女乃女乃要我告訴三爺,進入災區後,千萬別穿得光鮮亮麗,有粗布衣就穿粗布衣,沒粗布衣就在衣服上縫幾個補丁。還有,銀子要貼身帶著,出門在外狀況多,最好把銀票用油布包了,再用布條層層纏在身上,才不會被偷。」

「另外,災區的水非得煮熟了才能喝,水患後多會發生疫病,藥材一定要隨身帶上,身子有點兒不對勁,要馬上召大夫來看,公事再忙也得吃飽飽,才有體力、風邪不侵。」

惠熙又听懂了,那是他用區區幾兩銀子買到的「真心」。這些話,在宮里、府里,沒有人對他說,這些話像燒紅的木炭瞬間投入水里,把他冰涼冰涼的心給熨暖了。

「放心,我身邊帶很多人,個個都是武功高手,我自己也會多加注意,不會有閃失的。」

「那就好。」晴兒悠然嘆息,很長的一口氣,凝睇他的目光帶著灼熱。「三爺,我有點後悔。」

「後悔什麼?」

「沒和師傅好好學畫。我爹爹的銀子全丟進湖里了,娘請那麼多師傅來教我,沒想到琴棋書畫我無一通曉,幸好雨兒學得不錯,勉強把銀子給撈回本。」

提到雨兒,惠熙想起自己桌案上,她留下的那幾句詩。

但願世間女子,別在斷腸聲中葬憔悴……

她是個忠心護主的女子,不願主子在斷腸聲中葬憔悴,于是用詩詞暗暗提醒著他。晴兒該感激身邊有一個事事為自己謀算的人。

「學畫做什麼?」

「把你畫下來。」她用手指架出一個框框,退後兩步,把他收在框框里、收在心底。

「為什麼要把我畫下來?」

「認識你之後,我的眼楮養刁了,沒有俊男可看,會吞不下白米飯。」

「這樣啊,那往後一輩子你可怎麼辦才好?」

「什麼?」她被他弄得一頭霧水。

「你挑夫婿的標準那麼‘嚴苛’,可眼楮卻被我給養刁了……那可怎麼辦,以後吞不了白米飯,會瘦的。」

「沒關系,吞不了白米飯,就吃包子、饅頭,總有別的可吃……」

晴兒這話說得一點也不坦然,他沒搭腔,兩人的談話在這里斷掉,四目相望,心中千言萬語凝結在喉頭。

許久,兩人就這樣對望著,直到劉公公來催促,他們才雙雙回過神。

「晴兒,好好照顧自己,等我回來,定給你帶回一個好夫婿。」他決定了,決定回京後,面稟父皇,給她一個實實在在的承諾。

「其實我的條件也沒那麼嚴苛,如果真的找不到,我可以降低標準。」她頭低低,臉上泛起紅雲。

「可以降多低?稍微好看一點,行不行?」他跟著俯身,追尋她的眼楮。

「如果可以讓我吞得下白米飯,好看很多點也無所謂。」她的頭垂得更低了,那紅雲加重了色澤。

惠熙忍不住大笑,他發覺在她身邊,好像隨時隨地……都很開心,他感激起上蒼,感激它帶走了楠楠,又帶來一個讓他快樂的女子。

「牢牢記住,我不在京里,你別胡亂出門招惹那些凶神惡煞。」

「好。」

「給你個功課。有空在家里多想想,那間胭脂鋪子要怎麼經營,才能把招牌打得響亮。這回不準你動用宮里的大招牌,我要你自己做出大招牌,讓宮里娘娘曉得它的好,主動上門,成為你的第二塊招牌。」

「好。」

「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來府里找劉公公,他會想辦法幫忙,再不,也會把你的事傳達給我知道。」

「好。」

「我不在,你要好好吃飯,別懶得動嘴。」

「好。」

「雨兒個性沉穩,你有心事不能讓人知道的,讓她替你分解。」

「好。」

「可以想我,但不能太想,要是想得睡不著覺,想得眼眶發黑,我會生氣。」

「好。」

臨別之際,惠熙才曉得自己有那麼多話想說,他揉亂她的劉海,捏捏她柔女敕的臉頰,兩個月……真的好久。

晴兒鼻中微酸,眼皮有些發脹,伸手,不自覺地環上他的腰,她的頭緊緊抵在他胸口,心中五味雜陳,酸甜交錯如雲涌動。

他沒哄過女人,但她的脆弱讓他心疼,大手拍上她的背,他柔聲道︰「乖,不難過,我會盡快回來。」

近未時,晴兒還沒回來,雨兒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屋里、門口來回不下千百遍,全無小姐蹤影。

怎麼辦?小姐明明說去送行,很快就回來的,怎麼到現在還沒回來?眼看時間一點一點過去,雨兒心急如焚。

「雨兒、雨兒,小姐還沒回來嗎?老爺、夫人已經領著四王爺往這里過來了!」

晴兒房里的丫頭小玉、梅兒連袂從外頭急忙跑進來。

「還沒回來,你們該找的地方都找過了嗎?」

「已經找過,茶鋪子、大雜院,連剛頂下來的胭脂鋪子都去看過,小姐不在那里。」

小玉想起有回夫人找不到小姐大怒,氣得罰雨兒跪在門前。

那天傍晚下起雨來,雨兒就跪在那里淋雨受凍,可誰也不敢求情,還是直到小姐回來,夫人才肯放人。當時夫人怒斥她們,說下回再有這種事,就要把小姐房里的丫頭全都趕出查家大門。

想到這里,小玉嚇得六神無主,她的小姐到底在哪兒啊,可別讓她們滿屋子人全倒大楣。

「別急,小玉、梅兒,你們去把小姐的琴搬出來,待會兒什麼都別多說,由我來應付,如果非答話不可,就順著我的話說。」

「好。」

她們急急照著雨兒的話,搬來古琴,雨兒一人塞一張白紙給她們,讓她們坐在書案前,要她們畫上各式各樣的瓶子,款式盡量精致些。

準備好後,三人各就各位,雨兒深吸氣,手指劃過琴弦,帶出一串樂音。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寶馬雕車香滿路,風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

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閱熙進門,看見的就是這副光景,一個丫頭在彈琴,兩個丫頭伏在案上,很專心,只是不曉得在做什麼。

「雨兒,小姐呢?」夫人問話。

雨兒抬眸,看見閱熙,立刻起來,快步走到夫人面前,滿臉惶恐。

「咦,未時到了嗎?夫人,小姐去勘察敵情,還沒回來呢。」

閱熙這才認出了雨兒,那日他在三哥的書房,遇見的就是這個丫頭,所以那日……那日和三哥出門的「小姐」是查晴兒?

望著雨兒,閱熙臉上驚疑不定,他眉心蹙起豎紋,幽深目光中閃過一道銳利。

他們兄弟再度看上同一個女人?該死!

雨兒回望閱熙,那雙深瞳長睫,似乎有了哪里不同,漆黑的眸子莫測高深,再不復見那日的清澈。

「胡說八道什麼,勘察什麼敵情。」夫人的聲音將雨兒拉回神。

「商場如戰場啊,老爺、小姐不是常常這樣說。」小玉接口。

查老爺輕咳兩聲,問︰「別講這個,小姐去哪里?」

雨兒正色,對著查老爺福身。

「小姐上街去了,為即將開張的新鋪子做準備。說是今日要多走訪幾家胭脂鋪子,了解一下他們的貨品和我們的有沒有相同,還想比較看看,咱們做出來的胭脂,有沒有比人家的強。我想,小姐是太認真在生意上頭,才會忘記時辰,連我們也是……人忙起來,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不知不覺就到未時了……」

雨兒看著夫人怒不可遏的臉孔,越說越小聲,到最後頭低得不能再低,心想,這下子罰跪已經不夠,大概還得挨一頓板子,再逐出家門吧。

「既然如此,你們怎麼沒有跟出門?」

「小玉、梅兒在畫圖樣,那是往後要用來裝胭脂的瓶子,上回茶鋪里的茶換過包裝後,賣得很好,因此小姐想如法炮制。我在編制新曲,配上詩詞。小姐說那鋪子是給女人逛的,得讓女人進門就不想出去,所以招呼的小二得請年輕貌美的姑娘,還得找兩個會唱歌彈琴的,在鋪子里面彈唱。」

「看樣子,查姑娘很會做生意。」閱熙的目光始終沒離開過雨兒身上,看得她有些無措,手腳無處擺放。

「四王爺說笑了,既然晴兒不在,王爺要不要到前廳坐坐?」查老爺出聲。

「不必了,查老爺、夫人請自便,我就留在這里等查姑娘回來。」他不請自入,找了張椅子,氣定神閑地坐下。

「四王爺,這不合禮數啊……」

把一個陌生男人留在姑娘的閨房,傳出去像什麼話。

「查家的家風有這麼嚴謹嗎?前幾日造訪時,府中大小僕役、婢女都擠在門口張望,好似想看看本王頭上有沒有長角……這在家教嚴謹的家里似乎是不會發生的事吧?」

一針見血!倘若查家家風夠嚴謹,怎會縱容僕婢對皇親無禮,縱容女兒到處亂跑,成天不見人影。

查老爺變了臉色,幸幸然道︰「既是如此,那麼四王爺請坐,我們就不招呼了。雨兒,好生伺候。」

「是,老爺、夫人。」

雨兒送老爺、夫人到門口,卻感覺一道灼熱目光快把她的背脊給燃燒穿洞,她遲遲不敢回身,咬著下唇思忖,該怎麼應付過這一關。

「你們先下去。」

閱熙對小玉、梅兒下指令,她們不得不乖乖放下紙筆,略略把桌面收拾過,先後離開屋子。臨行前,她們向雨兒投去一個眼神,要她好自為之。

雨兒苦笑,她何嘗不想好自為之,可是福不是禍,是禍她怎麼逃得過?

絞著手指,她替閱熙倒來一盞茶,手未收,便讓他一把抓住。他的手像鐵箍,制得她動彈不得,雨兒不得不抬眼看向他。

他冷冷笑道︰「你們家小姐,是在避著我嗎?」

「四爺多心了。」她定下心情,決定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既然逃不過就只能正面迎戰。

可他帶著熱度的手掌心,仿佛催促著她的心跳,她想理智,但他一個眼神便輕輕松松把她的沉穩給打得潰不成軍,他這個人……讓她難以應對。

「是我多心嗎?五天前那個不算,今日似乎太明顯了。」

她用力閉了閉眼,在心底連喚十聲小姐,才提起勇氣,睜開眼楮,口齒清晰地說明。

「我們家小姐一貫是這樣的,她是老爺的獨生女,自小老爺就有意思讓小姐接管家業,便時刻帶在身旁。老爺時常與小姐一同琢磨生意,他沒把小姐當女兒養,而是當兒子教導,不信四爺可以去附近探听探听,咱們家小姐是不是那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姑娘家。

「小姐知道今日四爺要來,絕對無心怠慢,可小姐往往一忙起來便忘記時辰,如果四王爺不忙,便稍作等候,我相信小姐會趕回來的。」雨兒偷偷吁了口氣,說謊真是件天大地大的困難事情。

她的話消除了閱熙的疑惑,沒錯,他不只探听過,還徹頭徹尾調查過,查晴兒的確如雨兒所言,是個把生意擺在第一的女子。

「好個伶牙俐齒的小丫頭,真不簡單。」

閱熙望住她的眼神中帶有濃濃的欣賞,比起他所認識的富家千金、官家小姐,那些女人見了自己,不是半句話搭不上來,便是只會掩起嘴,像個花痴似地咯咯笑不停。不像她,一出口,思路清楚,頭頭是道,說服人心。

「行,我問你另一件事,那日,你們怎會出現在惠王府?」

「做生意。」雨兒直覺回答。

「又是做生意,你家小姐對生意是不是熱衷過了火?」

「沒錯。小姐與普通姑娘不同,她畢生最大的心願是使物暢其流、貨暢其通,便民利民,使匠工漁農所出皆能所用。而不是嫁一個好夫婿,相夫教子一輩子。」

「那口氣像極三爺,看來,他們很熟。」他在套雨兒的話。

雨兒略一沉思後,回答,「我說過,那日出現在惠王府是為了談生意。三如茶鋪前陣子踫到對手商家削價競爭,對方不知什麼來頭,竟能以低于成本的價錢賣出茶葉,鋪子里人人都喊著要跟進,唯有小姐極力反對。」

「于是小姐找了上好的青花瓷器,挑選頂級茶葉,重新做包裝,送到惠王府,心想,若是三爺對此感興趣,從此三如茶鋪就可以打著三爺的名號大做生意。後來生意果真談成,三爺買進了大批茶葉,三如茶鋪才能度過危機。」

她講的全是實話,只不過實話之後,尚有實情發展,反正未來如何,沒人知曉。小姐說過,愛情是件很任性的事,無法規劃、無法訂下策略,因此未來如何走向,誰也不確定。

「為什麼獨獨挑上三爺?」

「三爺是生意人,他比誰都清楚商場規則,自然是小姐的第一人選,倘若當時沒和三爺將生意談成,四爺將是小姐考慮的下一個目標。畢竟,四爺尚欠小姐一回恩情。」雨兒不卑不亢地望向閱熙。

閱熙也回看她,這樣的女子,這樣的談吐與氣度,淪落為小門戶的丫頭,著實委屈。倘若梁越棋地下有知,必然會痛心疾首吧。

而晴兒在這個時刻趕回來了。

她在外頭遇見小玉和梅兒,听她們把經過大概說了一遍,知道雨兒獨自在屋里應付閱熙,匆忙進屋。

她看見閱熙便屈身行禮,簡短道︰「四王爺,對不住,我回來晚了,胭脂鋪里出了點事情。」然後她迅速轉頭,見雨兒神色若定,還好,應付過去了。

兩人交換一個眼神,晴兒對雨兒說︰「提醒我,明兒個貼張紅單子,咱們重新找制胭脂的師傅。」

「康師傅不成嗎?」

「那人貪懶、好賭,昨兒個拿了櫃上的銀子去賭,今天要進材料卻沒銀子付,所有工人都停下來。」

「真是,康師傅怎會做出這種事,當時看他一臉忠厚老實才聘他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生意場上,不能太相信自己的眼楮。」

「知道了,我今兒個就備好紅單子,明天一大早交代給下面的人。」

晴兒和雨兒,一人一句,把謊給圓起,小玉和梅兒端清水進屋,擺明小姐要梳洗,于是留下梅兒在外屋服侍閱熙,小玉和雨兒都進屋為晴兒梳洗整理。

進屋子後,雨兒低聲飛快地把剛才的對話向晴兒說一遍,她不知道自己做的對不對,只盼能幫上忙。

晴兒點頭,夸她做得很好,但她此刻的心情很亂,實在無心與閱熙周旋,待會兒,要雨兒還得幫襯幫襯,雨兒自然點頭應下。

待晴兒換上新衣,款款從屋里走出來,閱熙隨即向她迎去。

「不知道四王爺兩次來訪,所為何事?」她開門見山,想盡快應付過去。

「我用了姑娘的法子,袁氏與杜氏爭子之事已經水落石出,特地來告訴查姑娘一聲。」

想起這事,晴兒順口問︰「結果呢?孩子是大房杜氏的,還是小妾袁氏所出?」

最近日子過得太充實,她竟把那回事給徹底忘記了。

「姑娘心里不是已經有答案?」

「是,我認為是小妾袁氏的。」

「沒錯。但我擔心誤判,還是派了人在附近鄰里暗中探訪,恰巧踫到林家要雇用下人,我讓人混進去,才發覺事情並不簡單。」

「怎麼說?」

「林佑福並不是出外經商遇劫而亡,而是遭人謀害。」

「遭謀害?」晴兒驚呼,沒想到一樁爭子案竟牽扯出這案外案。

「杜氏與情夫莊圖合謀,拐騙林佑福外出做買賣,並趁機殺害。林佑福一離家,杜氏理所當然掌管家業,先趕走袁氏,再等傳回林佑福已死的消息後,莊圖便得以總管身份打理林家產業。」

「天啊,那些是你派進去的人探出來的?可有證據?」

「有,也算是法網恢恢,疏而不露。那日我的手下從莊圖手中救了一名無賴,送回王府,傷勢好轉後,他坦承自己是被莊圖收買、殺害林佑福的凶手。」

「他因賭博輸掉大筆銀子,所以經常上林家,以此事向杜氏、莊圖勒索銀兩,莊圖不耐,決定殺人滅口,因此所有的事才曝了光。」

「這件案子因本王插手,鬧得很大,連父皇都有耳聞,杜氏和莊圖已被官府緝拿,而曾經收受杜氏賄賂的官員也已革職,永不敘用。這個結果,查姑娘可還滿意?」

晴兒微微一笑。「不是我滿意,是百姓滿意、天下人滿意,四王爺的名聲更上一層樓,更加受百姓愛戴。」

「這麼說來,我確確實實受了姑娘一恩。說說,本王該如何回報姑娘?」

「好說。往後王府里若需要茶葉、胭脂,別忘記查家就好。」

她的回答讓閱熙勾了勾唇角,餃起一抹笑。她果然是事業心強的女子,所以她和三哥之間,應該只是生意往來吧?

因此這天他花了大把銀子訂茶葉,還投晴兒所好,听她講講生意經,這回拜訪,算得上是相談甚歡吧。

閱熙離開查府後,並未回到王府,而是直接上大哥壢熙的府上,拜托他向父皇要求將查晴兒賜婚給自己。

壢熙不明白閱熙為什麼會看中查晴兒,還堅持娶她不可。選秀過後,父皇早已決定將御史千金和尚書之女分別賜婚給他和惠熙。

閱熙並沒有作多余解釋,只不過將晴兒交給他的那封寫著如何解決杜氏、袁氏爭子之案的信遞給壢熙。

壢熙看過之後大加贊賞,略微明白她確有過人之處,但聰明的女子不少,閱熙實在沒道理在這當頭要求賜婚,這會讓御史薛大人面上無光。

閱熙並沒有告訴壢熙,他心急,是因為惠熙,他再也不願意眼睜睜地把喜歡的女子送走。

于是他說︰「查晴兒有一雙楠楠的眼楮。」

壢熙沉默了,半晌才開口說︰「就算她有一雙楠楠的眼楮,她終究不是她。」

「就算她不是,我也要她。」

壢熙深深看著同胞弟弟,望著他的篤定表情。

小時候,他們的母妃被關進冷宮。後宮是個踩低拜高的現實地方,因此他們兄弟倍受欺凌,他曾經指天立誓,任何閱熙想要的東西,他都會盡最大的力氣為他爭取。而今,他有能力了,他是入主東宮的最佳人選,也是父皇最倚重的兒子……

壢熙一掌拍上閱熙的肩,笑道︰「包在大哥身上,查晴兒是你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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